维多利亚历险小说的帝国母题研究
2017-03-29程香
程 香
(安徽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维多利亚历险小说的帝国母题研究
程 香
(安徽工程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英国历险小说源远流长。本研究将英国文学传统中一条贯穿始终的帝国母题脉络剖析展露,并将这一脉络置于英国历史和文学史的背景下进行宏观整体观照,解读维多利亚历险小说中的帝国母题,以洞悉几百年来英国人根深蒂固的帝国情结,透视这种情结及其意识形态在文学作品中的表现,从而使读者看透那些吸引眼球的情节、人物和意象背后的帝国本质。
维多利亚历险小说;帝国母题;人物母题;情节母题;意象母题
英国历险小说源远流长。它发端于盎格鲁-撒克逊文学,历经中世纪骑士传奇、乔叟使徒传奇、伊丽莎白璀璨文学、笛福殖民冒险小说的流布与传承,在维多利亚后期随着“日不落帝国”的崛起和整个社会帝国情绪的膨胀达到高峰。这一时期的英国阅读群体不再停留于对现实主义小说的关注,部分保守派男性读者开始青睐海外历险英雄的“丰功伟绩”。深受大众尤其是青少年读者欢迎的历险小说家,如史蒂文森、哈格德、金斯顿、吉卜林和康拉德,不约而同地通过历险文学推动大不列颠帝国的建构。之后,后殖民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新历史主义,尤其是东方主义更是将历险小说当作殖民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的批评范本。近些年来,学者Andrew White[1]、Joseph A. Kestner[2]和 Bradley Deane[3]则从男性建构角度探讨了历险叙事,共同着力于寻找小说文本中历险英雄担负“白人使命”的结构共性,分析了历险英雄由“男孩”向“男人”的蜕变过程。这些批评,个案研究大于整体研究,缺乏将历险小说置于维多利亚帝国背景的整体范式探讨。
一、英国文学传统中帝国母题的传承与发展
母题作为主题学研究范式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指“一个主题、人物、故事情节或字句样式,其一再出现于某文学作品类,成为利于统一整个作品的有意义线索,也可能是一个意象或原型”[4]。学界虽对此定义莫衷一是,但基本认可文学“母题”具有“深厚的社会、历史、文化内蕴的积存,顽强的生命力”[5]和传承性。根据这些特性可以发现,人类文学史上,古罗马文学、阿拉伯文学,甚至中国金元文学中均有帝国母题的表征。帝国母题植根于英国历史事件和英国文学史实,主要指英国文学作品中一再出现的对政治、宗教、种族和文化“他者”进行帝国扩张和殖民征服的主题、情节、人物,或者是一些意象和原型,并逐渐形成一种既相对稳定又不断更新的定式;而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在形成过程中一路沿袭的历险与征服文化属性,为历险小说的发展和流布提供了思想文化基础。
根据帝国母题的时代性、复杂性和历史性特征,回源溯流,可发现其大体经历以下几个阶段。
(一)雏形期——中古时期
史诗《贝奥武甫》迈出了古英国文学海外征服的第一步,成为帝国母题的滥觞。中世纪盛行的骑士传奇,尤其是十字军东征骑士们的英雄故事,以及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带有传奇色彩的使徒行传,都是英国文学参与帝国母题构建的早期实践。
(二)形成期——亨利八世和伊丽莎白时代
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在教宗问题上与罗马教皇分庭抗礼,也是英国将天主教欧洲视为“他者”的肇始。伊丽莎白时期,英国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镇压爱尔兰起义,审判并处死玛丽女王,插手荷兰对西班牙的反抗,这些针对政治和宗教“他者”的历史事件都表明这个具有尚武品质和冒险精神的民族已经开始宣扬并践行帝国的野心。斯宾塞的《仙后》即是对伊丽莎白女王政治野心“正义性”的诠释和支持。文本中,暴君“大错误”(Grantorto)象征西班牙天主教国王,“谎言”(Duessa)象征罗马天主教会和苏格兰天主教女王玛丽,这些政治和宗教“他者”的象征都是帝国母题在这一时期文学中的体现。英国清教革命时期的共和治理及其实践,尤其是对爱尔兰的征服与统治,为帝国母题在文学中的应用提供了历史依据。弥尔顿也为张扬帝国气质的文学形象树立了榜样。
(三)发展期——第一帝国时期
从1688到1783年,英国赢取几场战争、尤其是“七年战争”的胜利后,一个世界范围的英帝国初具雏形,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优越感和帝国情绪不断增强,并进一步渗透到文学作品中。小说《鲁滨逊漂流记》《格列佛游记》《盖伊·迈纳林》、叙事诗《温莎林》以及戏剧《批评者》均体现了帝国母题的传承。
(四)高潮期——维多利亚时代
19世纪初,“日不落帝国”开始崛起。在福音派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潮推动下,帝国情绪膨胀到极致,社会各阶层都怀有一种神圣的帝国使命,要将英国的语言、文化、政治传统和制度传播到全世界,思想家阿诺尔德、卡莱尔、罗斯金和唯美主义倡导者王尔德也在高唱白人的天赐神权。经过中期大繁荣,帝国梦持续膨胀,“军事帝国主义”发动和参与了鸦片战争、克里米亚战争和布尔战争。而维多利亚后期,英国面临着内外危机:外部受到德、美、法三国的赶超威胁,内部经历1873—1879年的经济危机和不断激化的社会矛盾。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剧变,都通过帝国的重要能指符号进入小说空间予以再现。为适应统治阶级转移国内矛盾、推行殖民崇拜和“狂热的爱国主义”[6]的需求,历险小说作为最合适的文学载体就此达到高峰。
英国步入第二帝国后,历险小说与帝国扩张愈发依存共谋。经历社会、历史和文化内蕴的深厚积存,可以发现,维多利亚自由帝国主义时期的早期代表作家James Cook、McClintock、Rajah Brooke、John Speke 和David Livingstone普遍倾向于采用“主人公—寻求—斗争—回家”[1]的宏大叙事模式。维多利亚中后期,军事帝国主义甚嚣尘上,部分作家开始超越宏大叙事模式,采用现代主义的“嵌套叙事”(如《那个想成为国王的人》中的“我”、《吉姆爷》和《黑暗之心》中的马洛),并融合了帝国母题演变下的世界主义和普世价值,被视为大英帝国甚至欧洲殖民的寓言,打破了读者习惯的心理习惯并成为经典。20世纪,历险小说随着帝国的衰退而衰落。
可见,在特定的语境下,随着历史维度和文化维度的延展,帝国母题在历险小说中的实现方式和表现形式也随之改变。
二、维多利亚历险小说中帝国母题的表征
纵观英国文学传统中贯穿始终的帝国母题脉络,可以看出英国几百年来一直沿袭着根深蒂固的帝国情结。这种情结与意识形态如何在文学作品中予以表征?又如何进行传承和演变?毋庸置疑,与当时历史社会思想文化有着深层的共谋关系。
维多利亚历险小说在当时非常畅销,同时又受到官方的大力推崇。归根结底,源于它们为年轻读者创造了未来帝国建造者的蓝本。它们不仅具有娱乐消遣功能,更像教科书或励志文学,提倡功利主义,宣扬爱国英雄主义和基督教义,最终将年轻的读者塑造成一个个帝国的主体。历险小说与读者的关系,犹如父与子的教导关系,通过树立帝国的英雄形象,支持和传播责任、自律、诚实、服从和责任等意识。这种文学与帝国互生互促的共谋关系,随着维多利亚时期不同帝国阶段的重心转移,在历险小说中的人物母题、情节母题和意象母题中逐步发生演变。
(一)人物母题
1.骑士型历险英雄
在传统自由帝国主义的宏大叙事中,19世纪中期的历险英雄,如查尔斯·金斯利的作品《向西进发》(Westward Ho)中的阿玛依斯·莱利,骨子里透出的“英国性”折射了骑士精神、罗曼蒂克、福音派思想和大英国民性格的融合。而他又受到进化论的影响,认定一个人在历险中变得更加优秀。这种虚构的历险英雄随着社会历史语境的变迁,通常表现为两类群体:一类是鲁滨逊式的历险家,激情澎湃,是现代英伦骑士的超强代表;另一类是船长或水手,寓示着骑士不屈不挠的冒险精神和坚定不移的服从秉性。
第一类英雄的历险行为背后,闪耀着光明的个人发展前景、巨大的经济利益和备受瞩目的社会地位,当然还有深深隐藏的英伦性情。他们就算一无所有,也永存着“蛮夷”之地身为白人的种族优势。历险作家Cook、McClintock、Brooke、Speke和Livingstone笔下的主人公即便不具有贵族身份,但也出身不俗,具有绅士风度、冒险精神,以及果断、热心且公正的英雄品格。按照福音派的教义,这些集仁爱、智慧、虔诚于一身的骑士般的历险英雄理所应当地被视为征服和教化野蛮土人的最佳人选,为英国殖民穿上了合理的外衣。
第二类群体中的船长或水手们,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行业训练,充满自律和男性气概。从史蒂文森和康拉德的主人公身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些拥有英勇无畏、坚忍不拔的英雄不仅担负着传递文明的使命,将帝国的先进性传送给“他者”,也象征着“完美”的帝国主义和帝国梦想。
当然,这两类群体的特点也可能在同一个人物身上重合。总体而言,他们都具有勇敢、智慧、忠诚和虔诚的中世纪骑士品质。作为传统自由帝国主义宏大叙事下最具代表性的历险英雄,骑士型无疑成为这一特定帝国历史语境中最理想化的能指符号和人物母题。
2.进攻型历险英雄
随着军事化的发展,英、德、法三个帝国主义国家不再将彼此视为促进文明、推动和平的国际兄弟,而是抢夺更多殖民地的竞争者。受他国白人和有色“他者”的威胁,英国人开始思考进攻型或野蛮型正是一种合适的男性气质,甚至想象野蛮型可以成就最优秀的帝国主义者。对野蛮意义的高估确实在大众历险小说中达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殖民者、士兵、海盗和大不列颠其他进攻型男性到达蛮夷之地,不再通过征服土著,而是通过参与甚至沉浸到男人间的争斗来证实自己的男性气概。进攻型英雄,如《黑暗之心》的库茨和《退潮》的阿特沃特在欧洲一副绅士模样,却在殖民地进行各种血腥残忍活动。冲动和非理性被当作激情男性气概的内核,倒退至野蛮状态更被认为可以赋予幻想的动力。
透过不同阶段的历险英雄模式,可以洞见维多利亚历险小说和帝国母题互生互动的经纬,但仅限于互动之“经”。若深入其“纬”,则须探讨历险小说家们采用的叙事框架的共性,即情节母题。
(二)情节母题
如上文所述,19世纪中期自由帝国的历险英雄常常遵循“寻求—斗争—回家”的情节叙述三部曲:少年主人公为了名(honor)或利(象牙、宝藏或王位),甚至为了信仰,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远离故土,开始冒险,继而来到“他者”的世界,用他们的勤劳、智慧和“白人性”征服那些愚昧懒惰的土著;途中可能遭遇其他白人对手(如海盗)的冲突,最终不畏生死,实现自己的目标,同时实现了由“男孩”向“男人”的蜕变。从个体的成长而言,这种情节模式正好遵守了成长小说可预见性的结构;而从历险创作而言,恰好符合帝国主义的元叙事。
19世纪70年代后期,历险文学的叙事话语开始了一场变革:由过去支持大不列颠帝国事业原型人物的创造和力证,转向对帝国事业的解构和颠覆。这种颠覆分为两派:一派是由宏大叙事转向“失落世界”的小说,代表作家有哈葛德和柯兰·道尔;另一派解构冒险伟绩,继而走向严肃文学,如后期的康拉德和吉卜林。
19世纪晚期,士兵被当作帝国主义男性气概的典范,对其他种族(如祖鲁人)军事尚武精神的欣赏,自然而然促成了历险小说滑向了“失落世界”的故事叙事。就此,失落世界小说瓦解了宏大叙事,历险英雄们联合原始土著帮助他们重建失落已久的古文明世界。毋庸置疑,这种情节母题的演变,叙述框架和原型的转变赋予了历险小说既可以作为大众文学又能传承和建构帝国母题的重要特点。
另一颠覆派则意味着对历险小说帝国母题真正意义上的解构。一些作家(如康拉德)血腥残暴的殖民情节叙事彰显了英国人对帝国主义的焦虑,引起了劳伦斯和叶芝等反帝国主义作家的响应。自此,康拉德也成为了历险小说转向严肃小说、建构帝国母题走向解构帝国母题的先锋,而根植于帝国母题的历险小说在维多利亚晚期和爱德华时候也逐步走向衰落。
(三)意象母题
除了人物母题和情节母题,“罪恶的”大陆和“纯净的”海洋、暗流涌动的海洋和硝烟弥漫的丛林、文明的欧洲大陆和奇异的东方丛林、贪婪的欧洲大陆和原始的非洲丛林等不同象征意象的对比,都揭示了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对大海的向往,以及小说人物在马来西亚、印度、南太平洋和非洲不同丛林的冒险中表现出的对征服“他者”的强烈渴望。透过作品中整体艺术形象和叙事话语的能指语义,同样可以看出帝国母题从文艺复兴开始到维多利亚后期所共有的政治、社会、思想和文化蕴含。
三、结语
在源远流长的英国文学传统中,帝国母题具有时代性、复杂性和历史性的特征。在全球化背景下,历险小说已成为中国青少年读者有效的外语学习工具,在外语教学和文化传播过程中可以帮助中国学生自觉抵制西方文学隐含的文化帝国主义。
[1]White, Andrew. Joseph Conrad and the Adventure Tradition: Constructing and Deconstructing the Imperial Subject[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3.
[2]Kestner, Joseph A.. Masculinities in British Adventure Fiction[M].Aldershot and Burlington: Ashgate, 2010.
[3]Deane, Bradley. Masculinity and the New Imperialism[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
[4]李达三.比较文学研究之新方向[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
[5]王立.主题学的理论方法及其研究实践[J].学术交流,2013(1):162-168.
[6]艾勒克·博埃默.殖民与后殖民文学[M].盛宁,韩敏中,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2016-09-28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月派翻译文化研究”(13BYY039);安徽省高等教育提升计划人文社科一般项目“康拉德历险小说的帝国母题研究”(KZ00215109)。
程香(1980- ),女,讲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语言教学研究。
I561.074
A
2095-7602(2017)01-01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