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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桃”意象的审美意蕴探析

2017-03-29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桃李桃花意象

马 悦

(长春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32)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桃”意象的审美意蕴探析

马 悦

(长春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32)

“桃”意象作为中国古代文学范畴内的一个重要概念,在讲求“天人合一”的中国文人笔下被寄予了丰富的审美意蕴和情感体验。本文从“桃”意象表达、象征、比附季节,爱情婚姻,个体生命,道德人格,生命意蕴,人生感怀,安宁长寿,理想世界等方面进行阐述和梳理,力图勾勒出中国文人精神世界里情思相通、物感交融的“桃花园”。

桃;文学意象;审美意蕴

含蓄敏感的中国古人善于用感性思维捕捉客观物象,在文学创作时常以景写情、以象易物,在对客观外物的描写中寄寓生命的感动和心灵的慨叹,创造了丰富的审美意象,“桃”意象便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人历来对桃有着深厚的感情,桃树原产地即中国,有着悠久的种植、栽培、使用、食用历史。在人们的认识中,桃木可驱邪避祸,桃花极具观赏性,桃果被称为“五果”之首,桃核可制成手串,其根、叶、花、仁皆可入药,可谓浑身是宝。在这个寻常景物中,人们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体验和情感,创造出了“桃”意象丰富的意蕴。在不同朝代、不同地域,“桃”意象的指代性表现出一脉相承、融会贯通的特点,但有时其象征意义也会大相径庭。从这些文化现象中,我们可大概窥探出古代文人复杂的创作情感,以及社会文化背景和民族审美观念的更迭变换。

一、诉说季节物语,映射爱情婚姻

“桃”意象是春天的象征。早春时节,桃花荑萼满枝,微红初泛,用一抹明丽的红色打破了春的宁静。宋代黄升《重叠金·除日立春》云:“一笑绕花身。小桃先报春。”桃花于阳春三月盛开,姿色娇媚,一树繁英,秾丽夺眼。诗词中常以桃花歌颂春天,如宋代陈亮《采桑子》:“桃花已作东风笑,小蕊嫣然,春色喧妍。”“东风”本就是春天到来的象征,桃花与东风并举,歌咏生命蓬勃、郁郁而发的春天,共同昭示世人春的脚步悄然临近。

桃和爱情的关联,首先因为桃花盛开在爱情发生的时节,是婚爱时令的典型景物。《周礼·地官·媒氏》:“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3]春天被认为是情爱、婚嫁的法定时节,侍春而发的桃花成为美好的背景和点缀。《诗经·桃夭》中描述美丽女子的爱情和嫁娶,开篇即以桃花起兴。

其次,桃花常用来隐喻爱情的主人公,即年轻美貌的女子,上文已有论述。今日人们所说“桃花运”“桃花劫”等,都和女子、爱情相关。爱情出现裂痕或有所损失时,如同美好的桃花最终飘落成泥,令人怜惜叹惋。陆游与唐婉无奈分手后,见桃花而感伤,写下了著名词作《钗头凤》:“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昔日桃花如同美人面庞,今日却是桃花飘落、池阁寂寥,美好的爱情成为追忆,怎能不让人感伤!

围绕“桃”意象,文人创作了一系列爱情故事。如“人面桃花”一诗,被晚唐孟棨进一步加以联想,在《本事诗》中创造、铺陈出一段爱情故事:崔护清明日寻春独行,遇一貌美女子,二人互生情愫,后崔护睠盼而归。第二年清明日,崔护故地重游,桃花依旧而美人不再,遂作诗《题都城南庄》。后数日,崔护复往寻之,惊闻美人因其诗作感伤绝食而逝,入室哭之,美人竟死而复生,二人携手而归。这个经典的爱情故事成为后代文学创作的重要题材和素材,催生了一大批优秀的文学作品,如明代孟称舜的杂剧《桃花人面》。

二、隐喻个体生命,比附道德人格

(一)“桃”意象隐喻个体生命

“桃”意象与美貌女子物感相通。“桃”作为审美意象的开端,源自那首耳熟能详、妇孺皆知的诗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周南·桃夭》)。诗作以茂盛、绚丽的桃花起兴,引出新婚女子艳丽如桃之意。桃花颜色艳丽、花形端美、淡香袭人,其生物特性和年轻美貌女子有相通之处,这是一个自然朴素、顺势而出的联想。《桃夭》诗一出,以桃花喻美人遂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一种传统。在文学作品中,桃李佳人并举的例子不胜枚举。魏晋以后,文人用更加细腻的笔触来描摹女子的妆容与美丽,诗词中出现了“红粉妆”“桃花面”“桃脸”“桃腮”“桃颊”等相关表述,女子芳名中也常见“桃”字。桃花红艳,灿若少女面庞。把这种关联推向极致的当数唐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情景、构词方面,把“人面”和“桃花”并举,使人的头脑中瞬间浮现出脸色红艳的美人和绚丽烂漫的桃花交相辉映的美好景象。从此,“人面桃花”日益成为一个固定的词语,活跃在中国文学作品中。

“桃”意象与青楼女子结下不解之缘。中国古代传统的审美观倾向于含蓄、内敛,以“中和”“自然”为美。桃花繁复、浓艳的生物特性使它被赋予了泛滥无节、艳俗不堪的品性。在一些文人墨客笔下,桃花成为卑贱轻薄、风流放荡之风尘女子的象征。如宋代程棨于《三柳轩杂识》中,把桃花比作倚门而立、举止轻浮的娼妓。清代孔尚任的传奇剧本《桃花扇》中,桃花扇是秦淮名妓李香君与明末复社文人侯方域的定情信物,同时也是香君演出的物件。“桃花扇”作为妓女之扇,成为妓女身份的象征。而桃花作为风月场所的典型景物,与青楼女子结下了不解之缘。

“桃李”意象并举,象征教师育人之果,最早见于西汉韩婴《韩诗外传》:“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果。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焉。由此观之,在所树也,今子之所树,非其人也,故君子先择而后种也。”[1]讲述的是春秋时期,简子劝诫、批评魏国大臣子质的故事。培养人才要预先选择好的、有培养价值的对象,如同种树,在春天选择种桃李或者选择种蒺藜,最终结果截然不同——种桃李可受益,种蒺藜只能受其伤害。这一典故创造了关于育人方面的两个比喻:培养人才叫做“树人”,培养出的优秀人才叫做“桃李”。此后,“桃李”一说被很多文人化用衍生。武则天曾对狄仁杰说道:“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2]称赞狄仁杰树人有功。在诗词和日常语用中,尚有“春风桃李”“桃李门墙”“桃李之教”“桃李满天下”等说法。

(二)“桃”意象比附道德人格

“桃”意象与“正”人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出自司马迁《史记·李将军列传》,意即桃树李树安静地开花、结果,从不张扬炫耀,但仍然吸引很多人前来乘其阴凉、赏其花朵、尝其果实。久而久之,走出一条小路来。司马迁用此比喻来赞美李广将军功成卓著却不居功自傲,“桃”意象被赋予了崇高、谦逊的精神品格和人格境界。古代很多文人雅士喜好桃花,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明代的风流才子唐寅。唐寅将自己的住处命名为“桃花庵”,以“桃花庵主”为号。他作有《桃花庵歌》,全诗共用14个“花”字,复沓循环,字里行间营造了一个花的世界。作者醉卧花间,用“桃”意象来表达这种超脱自适、不慕荣华的洒脱心态。除了红艳的桃花,白色桃花品种亦得到文人的广泛喜爱和认可。宋代王十朋尤其欣赏白色桃花,其《书院杂咏·千叶白桃》云:“岂有夭桃艳,淡然群卉中。全身是清白,那肯媚春风。”诗人认为白桃不像红色桃花那般艳丽,在众多花卉中安然处之,不肯献媚春风,象征卓然不群、清白正直的高贵品格。

“桃”意象与“负”人格。桃花的“花格”象征的“人格”也呈现出矛盾的特点。在获得人们推崇和认可的同时,也并存着对立的声音。唐代大诗人李白就作诗劝诫世人:“桃李卖艳俗,路人行且迷。春光扫地尽,碧叶成黄泥。愿君学长松,慎勿作桃李。”(《赠韦侍御黄裳》)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以桃花、桃树和其他植物、花卉作比较时,桃花大多是被贬低和讥讽的对象:不如梅花凌霜绽放,坚毅果敢;不如松柏四季常青,坚贞伟岸;不如兰花高雅圣洁、飘逸俊芳;不如菊花傲霜怒放、淡泊清华……似乎没有任何一种植物像桃花这样集中了人们如此复杂矛盾的情感。

三、表达生命意蕴,寄予人生感怀

(一)“桃”意象与生命繁衍

中国古代崇奉天人合一、万物有灵,“桃”较早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桃树易植而子繁,叶茂而花盛,因而古人用桃祈求自身和宗族能够繁衍传承、生生不息。如《诗经·桃夭》中所描述,美丽的桃花盛开,伴随着幸福婚姻的开始。新娘嫁到夫家,为一家人带来和顺美满。桃花盛开之时,花团锦簇、生机盎然;花落之后,果实丰盈,叶片无数,如同对新婚女子未来生活的祝福。唐代王建的《宫词》也寄寓了这种观点:“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生活在高墙深院中的宫女,看到桃花结子丰盈,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不快和埋怨——自己又何尝不想像桃树那样,开枝散叶,开花结果,喜结连理,多籽(子)多福!

(二)“桃”意象与青春易逝

桃花盛开之时虽极艳,然其花期短暂。如同人的青春,无限美好却又稍纵即逝。因而,倏忽而逝的桃花和红颜薄命的女子往往被紧密关联在一起。春秋时的息沩容颜绝代,先事息侯,后被楚王武力夺取,耻于身事二夫,遂撞墙而亡。人们感其遭遇,将其推为桃花司女神,称为“桃花夫人”。

“红飞香断”,最让人怜惜动容的当数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在《葬花吟》中,她写道:“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花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林黛玉把悲凉无奈的身世遭遇和哀伤悱恻的人生宿命比拟在落花身上,寄托了自己全部的哀音,让人读来为之神伤!

四、祈求安宁长寿,点缀理想世界

原始社会中,祭祀活动的地点非桑林即桃林,桃木带有浓烈的宗教色彩。中国古代神话《夸父逐日》中,“夸父与日逐走……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邓林”即指“桃林”。桃树是夸父族的图腾,夸父死后,其遗弃的手杖化作桃林,有死后返祖归根的意味。战国时期,人们在桃木上刻绘的神荼郁垒像,就被称为“桃人”,用以驱鬼祈福、镇邪纳吉。每逢过年时,中国人“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元日》),寓意喜庆、安宁和吉祥。

桃树寿命极短,但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往往成为长寿、祝寿的仙物和象征。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桃》引《神农经》曰:“玉桃,服之长生不死。若不得早服之,临死日服之,其尸毕天地不朽。”[4]道教中广泛流传着食桃成仙、长生不死的故事。在《西游记》中,孙悟空偷吃蟠桃的故事经过吴承恩的创造发挥,已妇孺皆知。这种观念至今仍然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如每逢贺寿时,人们常用“寿桃”表示祝愿。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桃树是“仙树”,桃果是“仙桃”,桃花是仙境世界必不可少的物象。唐代陆龟蒙在《桃花坞》中连用四个“愿”字表达了对尘外仙境的无限渴望:“愿此为东风,吹起枝上春。愿此作流水,潜浮蕊中尘。愿此为好鸟,得栖花际邻。愿此作幽蝶,得随花下宾。”“桃”意象为中国文人建立起了一个精神乐土和仙人世界。

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即的桃林仙境让人模糊难辨,而晋代大诗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给人们清晰地描绘了一幅人间的理想社会,寄托了自己的隐逸情怀。那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到处是一派富足、祥和的景象。作者塑造了一个和现实社会形成鲜明对比的“桃花源”,寄予了对黑暗社会的不满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后,“桃花源”成为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每当社会黑暗、人生迷惘时,人们便走入心中的“桃花源”寻求慰藉和解脱,由此也产生了大量以“桃花源”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可以说,“桃花源”已经自成一园,蔚为可观。

五、结语

在不同时代、不同境地,桃花只是顺应自然、适时开落。桃花始终没有变,变的是人们的环境、心境。桃花以其丰富的审美意蕴,让中国古代文人在景与情中自由地联想和穿梭,也给予千百年后的人们更多审美的体验。一花一草、一山一水,都多了些情思在里面。这是中国古代文学留给人们的珍贵财富。

[1]晨风,刘永平.韩诗外传选译[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6:59.

[2]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07:6552.

[3]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贾思勰著,缪启愉、缪桂龙译注.齐民要术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2009:737.

2016-05-19

马悦(1987- ),女,助教,硕士,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I206.2

A

2095-7602(2017)01-01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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