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原型视域下的两则洪水神话比较
2017-03-29张一文
王 雨,张一文
(长春理工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2)
神话原型视域下的两则洪水神话比较
王 雨,张一文
(长春理工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2)
神话是人类童年的梦和思维,女娲止水和诺亚方舟两则洪水神话及其中两个拯救者的形象反映了先民对世界的不同认知。本文运用荣格和弗莱的“原型”理论,解析同一洪水母题的女娲止水和诺亚方舟神话中女娲“慈母”和耶和华“严父”的形象,得到了中华民族重延续、犹太民族善净化的结论。通过挖掘两则神话中所蕴含的深层内涵,可以窥探到中华和犹太两种文明最深层的文化因子。
洪水神话;原型;女娲止水;诺亚方舟;文化效应
神话是文化和文学的源头,也是人类群体的梦。在原始时代所产生的神话,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文化之根和精神本源,它们表现了先民独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洪水神话就是这样一种保留在文明记忆深处的梦,反映了先民在人类的童年时期对人与世界关系的认知。
本文选取了两则具有代表性的洪水神话——女娲补天止水和《圣经·旧约》中的诺亚方舟神话,从心理学和神话批评视角对二者进行比较,藉此加深对其所属文明的深层认识。不同的民族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衍生了不同的洪水神话,不同的洪水神话也塑造并反映了不同的民族特性。就像童年的经历会影响成年后的性格一般,不同文明在上古时期所经历的洪水对其民族性格的塑造有很大的影响,洪水神话中深藏的文化内涵延续至今,并持续影响着中华与犹太两大文明的文化属性。
一、两则洪水神话重述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文明的载体。人类的生存繁衍需要水,有文明的地方必有水的存在。放眼世界神话,我们可以发现洪水是普遍存在的母题。围绕这个母题,不同文化圈分别产生了自己独特的洪水神话。
女娲补天止水的神话在古代中国广为流传,最早的相关文献见于《淮南子·览冥训》: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翼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当此之时,禽兽蝮蛇,无不匿其爪牙,藏其蜇毒,无有攫噬之心。
这则神话也零星见于其他古书之中,如:
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地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论衡·谈天篇》)
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列子·汤问》)
笔者推断,女娲补天的主要目的是“止淫水”。女娲所断杀的巨鳌和黑龙都是和水有密切关系的生物,可以看作先民眼中兴风作浪、糟蹋田地的水怪。女娲断鳌足和杀黑龙的目的是消除水怪、平息水灾。汉族自古就是重农耕的民族,而旱涝是农业活动的头等灾害。所以,止水神话反映的应是女娲与洪水的斗争。
在欧亚大陆的另一端,希伯来人在《圣经》中创作了一个不同的洪水神话——诺亚方舟:
人心天天所思念的无非是邪恶……惟有诺亚在上主眼中蒙受恩爱……天主遂对诺亚说:“我已决定要结果一切有血肉的人,因为他们使大地充满了强暴,我要将他们由大地上消灭。你要用柏木造一只方舟……但我要与你立约,你以及你的儿子、妻子和儿媳,要与你一同进入方舟。你要由一切有血肉的生物中,各带一对,即一公一母,进入方舟,与你一同生活;各种飞鸟、各种牲畜、地上所有的各种爬虫,皆取一对同你进去,得以保存生命”……大雨在地上下了四十天四十夜。正在这一天,诺亚和他的儿子闪、含、耶斐特,他的妻子和他的三个儿媳,一同进了方舟……这样,天主消灭了在地面上的一切生物,由人以至于牲畜、爬虫以及天空中的飞鸟,这一切都由地上消灭了。二月二十七日,大地全干了……诺亚遂同他的儿子、妻子及儿媳出来……诺亚给上主筑了一座祭坛,拿各种洁净的牲畜和洁净的飞禽,献在祭坛上,作为全燔祭。上主闻到了馨香,心里说:“我再不为人的缘故咒骂大地,因为人心的思念从小就邪恶;我也再不照我所作的打击一切生物了,只愿大地存在之日,稼穑寒暑,冬夏昼夜,循环不息。[1]
近年来,有学者研究表明:苏美尔神话中的洪水神话与《圣经》旧约中的洪水神话存在源与流的关系。《圣经》旧约中的洪水神话与世界最早的史诗《吉尔伽美什》中的洪水神话有极其相似的情节:人类因罪恶遭到以贝尔为首的众神的惩罚,智慧神埃阿向虔诚的聪明人乌特·纳皮什提姆透露了这个计划,要他建一艘船逃命并将所有种类的活物都带进去,乌特·纳皮什提姆因此得救。贝尔在得知此事后非常愤怒,但在埃阿的劝说下同意了以后不再用洪水惩罚人类,并赐予了乌特·纳皮什提姆永生。二者有相同的“洪水”母题,并存在“人类因罪恶受到神明的洪水惩罚”“虔诚的信徒被告知造船携万物物种逃生并得救”“神人和解并承诺以后不再降洪水灭世”等相似的关键情节。
二、女娲与耶和华的形象解析
两则洪水神话的内容并不复杂。女娲与耶和华作为拯救者,形象十分鲜明。二者都是具有广大神通的神明,并在洪水之中拯救了人类。但其拯救的动机与方式并不相同,因此二者具有比较研究的价值。
(一)二者形象的梳理
1.中华洪水神话中女娲的形象——给予人类关怀的母神
从身份上来说,女娲身兼数职:她创造人类、设立人伦、开化人类、保护人类,是中华民族的母神,也是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拥有至高地位的“三皇”之一。《说文》记载:“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娲”即女娲的专有名词,可见其身份地位之尊贵。
作为母神,女娲最大的功绩是创造人类。《风俗通义》记载:“天地初开,女娲抟黄土为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横泥中,举以为人”。女娲从刚刚创世开始就是一位神通无比的造人之神。她拥有如此神力,在造人时仍“力不暇供”,可见她为造人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对人类怀有深爱,是先民眼中伟大、勤劳、智慧的母亲形象。这种形象与她在补天止水神话中挺身而出,恢复宇宙正常秩序,为人类创造良好生存环境的行为是统一的。正因如此,女娲在创造了人类之后并没有觉得大功告成,而是如同母亲一般承担了后续对人类的教化、保护的责任。
作为媒神,女娲首创了婚姻制度,《绎史》卷三引《风俗通》记载:“女娲祷神祠而为女媒,因置婚姻。”可见她是一位为子民开创婚姻制度、指引他们繁衍昌盛的博爱母神。
女娲对人类爱得深沉,所以在天崩地裂、淫雨不止之时,她救人类于水火,为了人类的存亡呕心沥血:炼石补天、杀黑龙于冀州、以芦灰淹水,可见她是一个在危急关头为保护子民挺身而出的母神。笔者认为,“女娲”的母神形象正是先民从现实生活中勇敢保护子女的母亲形象中提炼并加以神化的产物。在洪水中,女娲如同母亲一般保护着人类,以神力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对抗,完成了补天、杀龙、止洪等艰巨任务,体现了中华民族勇敢、智慧的民族精神。这种身怀大爱、为子民奉献一切、保护子民的形象正是先民对完美母神形象的想象。
2.《创世纪》洪水神话中耶和华的形象——赏罚分明的父神
耶和华是《圣经》中创造世界和人类的神,他拥有绝对的权威,且全知、全能、全善。他是至高、全能、公义、圣洁、信实、慈爱的神,也是唯一的神。
耶和华在创造了世界之后,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始祖亚当、夏娃,准许他们在伊甸园中生活,并赐予了他们管理世间生灵的权力和各种食物,可见在耶和华的心中人类占有特殊且优越的地位。但在人类不听其告诫偷吃了善恶树的果子后,耶和华对人类进行了终生劳作、女人受怀胎之苦等惩罚。由此可知,耶和华是一位有原则的神明,这种形象与后来他降洪水惩罚恶人同时保留义人诺亚一家的行为是统一的。
耶和华在《创世纪》的洪水神话中有“严父”的形象——与“慈母”女娲对人类一味保护不同,“严父”在人类堕落、人间充满罪恶时对人类进行了惩罚。耶和华和女娲同样创造了人类,但他并没有一味地保护人类,而是在人类世界充满罪恶的时候有壮士断腕的决断和自己的原则。虽然“心中忧伤”,对自己的造物有所不舍,但没有放纵人类继续堕落。作为全知全能的至高神,人类是他的造物和奴仆。人类如果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可以彻底毁灭人类。但他保留了义人诺亚一家和万物的物种,可见耶和华以慈爱为本,对人类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切的期望。他讲原则,赏罚分明,对世间的恶人执行毁灭,同时拯救义人诺亚一家。耶和华在洪水神话中的表现,正像父亲对待叛逆的子女:在他们犯错后惩罚他们,但依然深爱他们,惩罚是为了让他们记住自己的错误并在今后避免再次发生。在《圣经》中,也没有再发生过人间集体堕落的事件。
同时,耶和华有其智慧的一面,在洪水后与诺亚极其后裔立约的行为便是其睿智的体现。“上帝晓谕诺亚和他的儿子说:‘我与你们和你们的后裔立约,并与你们这里的一切活物,就是飞鸟、牲畜、走兽,凡从方舟里出来的活物立约……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也不再有洪水毁坏地了……我把虹放在云彩中,这就可作我与地立约的记号了。’”[1]作为一个“严父”,耶和华对其子民实施契约式的教育。契约是人类文明构成的基础,是约束人类惰性和促进人类进步的关键。耶和华与人类的立约行为正是其引领人类从懵懂无知走向文明的标志。立约之前,人类只是耶和华的造物,兴灭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立约之后,耶和华与人类之间有了承诺,人类的生存也得到了保障。
(二)二者形象的共通点:人类与人间秩序的守护神
两个拯救者尽管在形象上有男女、身份的差异,但他们存在一个本质的相同点:深爱着自己的造物——人类。女娲身为母神,给予人类母亲一般的关怀,在人类危在旦夕时保护了人类;耶和华怒降洪水,但他留下了诺亚一家和万物的物种,这种行为也相当于为义人的后代创造一个更加纯净的世界,是身怀大爱的表现。拯救人类的动机是深爱人类,这种拯救者的形象在逻辑上也是合理的。
同时,我们可以发现二者都扮演着一种秩序守护者的角色。在女娲止水神话中,“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的灾难其实就是一种宇宙秩序失衡的情景。女娲的补天、止水、救人民的行为既是对秩序的维护,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种再造新秩序的行为。诺亚方舟神话中的耶和华也是如此:为了维护人间的正常秩序,他在人间充满邪恶时,用一场洪水终结罪恶,同时保留了义人诺亚一家作为人间新秩序的开端。在人间秩序失衡之时,二者都能挺身而出,为人间的正常秩序和人类的长期发展发挥神力,力挽狂澜,是标准的拯救者形象。
在比较中我们可以发现,两位拯救者都以神明的形象出现,具有强大的神力。在他们拯救人类时,相对的,都存在着企图毁灭人类的“毁灭者”形象:在女娲止水的神话中,共工和颛顼为天帝之位而发生争斗,共工战败后怒触不周山导致天地倾斜、洪水泛滥;而诺亚方舟神话比较特别,拯救者和毁灭者的形象统一于耶和华一身,他为了惩罚人类而主动降洪,这一点笔者将在下一节专门论述。
(三)二者形象的异质性:“慈母”与“严父”
从身份上来说,女娲是造人神、媒神、乐神,是中华民族公认的人文始祖。而耶和华不仅是创造人类的神,也是创造世界的全知全能神。值得注意的是,耶和华是基督教信仰中的唯一神,而女娲并不完全是一个宗教形象。女娲的事迹分散地记载于各类古籍之中,是一个远古始母神形象,不具有宗教意义①。
从对人类的影响来说,女娲的造人、制婚、作乐、补天、止水等事迹都集中在上古时期。在这些任务完成后,“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垆;名声被后世,光晖重万物……浮游消摇,道鬼神,登九天,朝帝于灵门,宓穆休于太祖之下。”[2]同时,在《山海经》中有着“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的记载。袁珂在《古神话选释》中解释:“至于女娲之肠化为神的神话,疑女娲亦有死,死后亦如盘古之有化身,则因书阙有间,不能详其底蕴了。”由此可以看出女娲在人类有持续繁衍、发展的能力之后便淡出了人间;而耶和华的身影出现在《圣经》的各个章节中,经常与人类进行各种互动,长久而持续地影响着人类。
虽然拯救者们都对人类怀有大爱,但他们表现的方式并不相同。面对人类遭受的洪水灾害,女娲无条件地奉献一切,拯救人类,毫无保留。而耶和华是洪水的始作俑者,也是诺亚一家和万物物种的拯救者,在惩罚了其他人类之后,他最终退却了洪水,让人类得到了教训和成长。如人类的父母一般,“慈母”不愿子女受到一点伤害;而“严父”耶和华有宁缺毋滥的魄力,将恶人——即使是人类中的大多数,全部灭绝。
三、神话原型理论视域下的拯救者及其文化内涵
神话原型批评起源于20世纪初的英国。其代表人物荣格师承精神分析学派鼻祖弗洛伊德,并于1912年自立门户。荣格在老师个体无意识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集体无意识学说。根据荣格的理论,在无意识心理中积存着许多原始的、祖先的经验,即“种族记忆”,就像动物先天存在的某些本能一样。在《论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中,荣格首先详细定义了原型,即“与集体无意识的思想不可分割的原型概念指的是心理中明确的形式的存在,它们总是到处寻求表现。神话学研究中将之称为‘母题’”。同时,他认为原型在人类的文化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艺术家以不倦的努力回溯于无意识的原始意象,这恰恰为现代的畸形化和片面化提供了最好的补偿。艺术家把握住这些意象,把它们从无意识的深渊中发掘出来,赋以意识的价值,并经过转化使之能为他的同时代人的心灵所理解和接受”。
弗莱作为文学批评家,以荣格的理论为基础,在《文学的原型》《批评的解剖》和《伟大的编码》等专著中从文学的角度为“原型”几下定义,叶舒宪在《神话-原型批评》中将其归纳为如下几点:
第一,原型是文学中可以独立交际的单位,就像语言中的交际单位——词一样。
第二,原型可以是意象、象征、主题、人物,也可以是结构单位,只要它们在不同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具有约定性的语义联想。
第三,原型体现着文学传统的力量,它们把孤立的作品互相联结起来,使文学成为一种社会交际的特殊形态。
第四,原型的根源既是社会心理的,又是历史文化的,它把文学同生活联系起来,成为二者互相作用的媒介。
由于生存环境、历史文化和社会心理的不同,不同民族的拯救者原型也有很大差别,这就导致了拥有相同母题“洪水”的两则神话产生了不同的拯救者形象。
(一)两则洪水神话中反映的民族性格
1.女娲止水神话中的务实性
女娲生活的时代约在母系社会早期,所以有学者认为,女娲这一形象是从当时母系社会部落首领中提炼出来的。女娲这一原型即一名伟大的母亲——她深爱自己的孩子,能够为了子女挺身而出,奉献一切,集勤劳、勇敢、聪慧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于一身,是“慈母”的形象。她守护着子民,从繁殖他们到培育、教养、保护他们,是一个神化了的母亲形象,也是中国古代神话中标准的“母亲神”。那么,女娲补天止水神话可以看作母系社会部落首领带领先民抗洪救灾的事迹,这则神话就包含“治水”这一母题。放眼世界洪水神话,以治水作为母题的十分稀少。而中国神话中最著名的神话之一——大禹治水的母题也是治水。在汉民族的这两则代表性洪水神话中,尽管有超自然力量与神仙形象的出现,但其主体内容是与现实生活十分贴近的治水,这进一步体现了中国古代先民务实性。在这两则神话中,中华先民面对洪水能够积极地抗洪救灾,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智慧、勤劳、勇敢的民族精神。这与世界其他地区的洪水神话中神灵惩罚人类,人类只能被动地在洪水中挣扎的主题存在很大的不同。
2.诺亚方舟神话中的“善净化”性格
反观创作《圣经》的希伯来民族(即古犹太民族),他们命运多舛,自诞生以来常常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并几度被侵略,甚至沦为外族的奴仆。在生存长期受到威胁、备受压力的集体无意识下,需要一位全知全能神明的原型出现来凝聚力量,做他们的精神支柱。这种坎坷的民族命运体现在《圣经》中,就变成了基督教中重要的“原罪”思想:亚当和夏娃偷吃了善恶树的果实,导致其后代人类生来而有罪[3]。笔者认为,这种观念的形成在某种程度上是希伯来人给自己悲剧命运的一个解释和一种慰藉,这样才能面对现实中个体和民族的、历史和当前的种种遭遇。
正是由于这种原罪的存在,“净化”的意识随之诞生。在洪水神话中,耶和华集拯救者和毁灭者于一身,看似矛盾,其实存在合理的逻辑——对于不信仰他,堕落、罪恶的子民,耶和华毁灭之;对于诺亚一家这样的义人,耶和华拯救之。洪水对于耶和华来说是一种净化人间的形式:留下忠诚的、善良的人类,净化掉人间的污浊,给予未来人类安宁的环境,从而使他们得到更好的发展。耶和华的这种行为给其信徒留下了深远的影响:在基督教和犹太教中都有历史悠久的忏悔传统。在犹太人的信仰中,他们相信“没人能够替另外一人承担或接受错误与过犯”,“每个人都必须单独面对上帝,向他认罪悔改,并请求赦免”。赎罪日的设立即是这种传统的体现,在每年一度的赎罪日中,犹太人甚至不吃不喝整25小时来表达其赎罪的诚意。在基督教的信仰中,也有做了错事之后去教堂向耶和华忏悔、请求其原谅的内容[3]。
所以在犹太民族的观念中,耶和华这一原型既是全知全能、仁慈、宽恕“父”,又是自己赎罪的对象。与汉民族洪水神话中洪水自然发生不同,耶和华降洪的行为是主动的、绝对正确的行为。而不忠的、堕落的子民只能在洪水中毁灭,只有信仰忠诚的义人才能得到拯救。这种主题便是独特的犹太文化在洪水中孕育出来的。
(二)两种民族性格持续影响的效应
“要认识一个民族和一个民族文化真正的本性,最好从他的神话开始”[4]。女娲止水与诺亚方舟神话都发生在上古时期,其背后体现的是两个民族与两个文明深层次的文化基因,因此有着深刻的认识价值。
通过前文的论述可知,在两则洪水神话中,女娲的拯救是纯物质层面的、偏重留存物种的拯救,而耶和华不仅拯救了人类的肉体,还拯救了人类的灵魂。
应当注意到,女娲这一形象本身就是古代中国生殖崇拜的一种。生殖崇拜,即原始先民对生殖器官和生殖行为的崇拜。在各种民间传说中,女娲常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现,而蛇这一形象具有典型的生殖崇拜特征。那么由具有生殖崇拜偶像与母神两重身份的女娲来补天止水,进一步说明了其拯救的物质性。在其影响下,中华民族更注重的是种族的存续。中国传统的“重男轻女”、“好死不如赖活”、“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观念正体现了这一点。在上古环境恶劣、人类生存艰难的时期,这种观念是利于人类发展的。但这种观念延续到今天,就造成了中国人信仰缺失的现象。正如鲁迅作品中被封建礼教毒害而不自知的国民:为了生存下去,有时甚至失去了人之为人的精神,只是机械地活着、机械地繁殖,精神上则是一片荒漠。
古代中国的农耕文明使中国人养成了务实、中庸的性格,中国人自古以来没有笃信的宗教信仰,且相信人性本善,这与犹太民族笃信上帝、相信人生来有罪的传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罪”的意义在中国人和犹太人的观念中有很大不同。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罪是一种行为;而在犹太人眼中,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状态。中国人认为没有犯罪不必忏悔;而犹太人将忏悔视为灵魂得救的方法,在他们的生活中忏悔是一种十分常见的行为。
诺亚方舟神话中的耶和华不仅在物质层面上拯救了诺亚一家和万物的物种,在精神层面上也对人类进行了拯救,净化了堕落的、罪恶的载体——世间的所有恶人,拯救了义人诺亚一家。这种情节反映出犹太民族是一个有注重精神修养传统的民族。他们从小便接受关于信仰的教育,笃信上帝并时常忏悔、反思,遵守与上帝的诫命。这种净化与悔过的意识在犹太民族在几千年的坎坷经历中依然能顽强生存并创造丰硕成果的过程中发挥了正能量。放眼世界历史,犹太人以善于经商、敏而好学而闻名,犹太思想家马克思、科学家爱因斯坦等都是各自领域中的泰斗。据统计,犹太人获得了全球27%的诺贝尔奖,概率是全球平均水平的108倍。如今犹太人的以色列更是中东世界的一朵奇葩,以高科技和创新产业闻名世界。他们笃信上帝、善于不断净化、反思自己思想的意识,为他们在逆境中顽强生存、取得成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四、结语
两则千年前的神话流传到今天仍被人们广泛传颂,可见其作为经典的永恒魅力。洪水神话值得我们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从而为现代人找到心灵的落脚点。
[注 释]
①后世道教将女娲尊为地母娘娘。地母娘娘在道教乃后土,为道教四御之一,主掌阴阳、生育。但道教的女娲是从民间的神话形象引入的,所以总体来说,女娲形象不具有严格的宗教意义,在先民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母神的形象。
[1]佚名.新旧约全书[M].南京:南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1995.
[2]顾迁,译注.淮南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9.
[3]魏道斯拉比.犹太文化之旅——走进犹太人的信仰、传统与生活[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1844年哲学经济学手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016-10-02
王雨(1965- ),男,副教授,博士,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张一文(1992- ),女,硕士研究生,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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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602(2017)01-01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