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还是“园丁鸟”?
——从言语矫治到沟通科学的启示
2017-03-29高立群
高立群
1 “牙刷效应”
Mischel[1]提出心理学家在如何看待心理学理论时存在一种“牙刷效应”:总认为别人的理论再好自己也不用,只有那些缺乏自尊的人才会使用别人的理论。Bower[2]认为这种人为划定学科边界的孤立主义认识论取向存在其狭隘性,它会无形中限制我们充分发现问题和观察现象,阻塞我们大胆提出假设、降低详尽求证的理智好奇,使我们无法达到整合理论、发现事实规律的目标。这种孤立主义态度造成的结果必然是研究领域封闭和各分支学科专业之间的隔阂,使得从业人员思维僵化,缺乏理论创新的动力。
虽然最初对学科孤立主义狭隘思维的批评主要针对心理学领域,但实际上在沟通科学领域此种情况也很普遍。大多数研究者都在沟通科学的某个学科甚至分支学科下接受过专门训练成为该领域的专家,如失语症、吞咽障碍、嗓音障碍、口吃、共鸣障碍、听力障碍等,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发现问题、收集数据,仅在专门领域的学科期刊发表论文,并且只和此领域内的同行交流[3]。
在沟通科学领域存在两种研究范式,一种是面向特定学科的,一种是面向事实的。在第一种范式中,研究者首先确定一个特定学科领域,例如助听器验配、唇腭裂康复、吞咽障碍或阅读障碍等,同时其研究理论、方法和临床测查、治疗工具等也受限于特定学科,至于论文发表、期刊和专业会议等学术交流也基本在本领域范围内,对本学科范围外的事情,甚至是相邻分支学科的内容很少关注和涉及。第二种范式下的研究者首先关注的是事实与问题,例如自闭症儿童的语言理解困难与沟通障碍,其次是在理论、知识、方法和研究工具的选择上不受学科领域的局限,关注如心理语言学、神经生理学、行为发育学、心理学、医学等其他相邻学科的新成果和新进展,希望能够利用一切有助于阐明和解决问题的知识手段探寻事情的真相和规律。
很显然,第一种模式是现在绝大多数研究者所走的职业之路,它能够确保个人论文发表的数量,专业工作的安全和职业发展的无虞,但我们不可能靠这种模式完成整个沟通科学的整合和协调发展。第二种模式下的工作者很少,因为这意味着要多角度的分析问题、多方面的收集证据,需要更多的数据整理时间和更高层次的理论建构和整合。
2 沟通科学各分支学科关系的模型
采取哪种工作模式其实与个人是否勤奋关系不大,更多的反映了我们对沟通科学学科性质的认识深度。很多人没有完全理解沟通科学的性质。
沟通科学是一门跨语言学、心理学、教育学、神经生理学、生物学、认知科学、工程学和医学等多个学科领域的综合性交叉学科,其目标在于发现人类沟通行为及其障碍的原理与本质,并以此为依据研究相应的康复治疗方法。沟通科学内部又可以划分为发展性语言障碍、获得性语言障碍、语音障碍、共鸣障碍、流利障碍、听力障碍、吞咽障碍和语言工程学等若干分支学科,覆盖了人类沟通功能的整个过程。
Ruth等[4]通过两种关系模型描述了对人类沟通功能和学科性质的不同认识。图1显示了沟通科学各分支学科相互独立的关系模型。该模型将沟通的4个基本过程:遗传的神经生物和神经生理、知觉运动、认知语言话语和社会互动处理成各自独立,彼此隔离的系统。他们之间的协同互联是不完全的,也不是必需的。沟通的3个主要方面:言语、听觉和语言也是相互独立的,其研究和临床实践可以在本领域内完成,无需考虑其他方面的因素。最外部的社会认知情境和社会文化情境更是与整个沟通系统无关,只是偶尔对沟通系统的结果产生影响,而对系统的功能变化没有影响。
图1 沟通科学各学科分支相互独立的模型[4]
图2 沟通科学各学科相互依存的模型[4]
在图2的模型中,虽然沟通的4个基本过程是各自独立的,但他们都与言语、听觉和语言有关,并且在实现沟通功能中,言语、听觉和语言是相互联系的。社会文化情境和社会认知情境是沟通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只有在社会文化和社会认知情境中,才能真正了解掌握正常沟通和沟通障碍的机制和本质。
两个模型反映了研究者对待沟通科学各分支学科的观点,同时也是沟通科学发展演变的真实写照。
3 美国听力语言康复学科的发展演变
美国是听力语言康复学科的发源地,也是当前学科发展水平最高的国家。分析美国听力语言康复学科的发展历程,可以清晰地看到其沟通科学学科观的演变。Duchan[5]将美国听力言语康复学科的发展分为以下4个阶段。
第一阶段:1900~1945年属于创建时期(formative years)。此时期的标志事件是1926年成立行业组织“美国言语矫治学会”(The American Academy of Speech)。从学会的名称可以看出,此时期听力语言康复领域主要是针对口吃、说话口齿不清和听障儿童的发音矫正等言语障碍。此时的沟通科学学科观处于图1的言语阶段。
第二阶段:1945~1965年属于推进时期(the processing period)。此时期的标志事件是1948年“美国言语矫治学会”更名为“美国言语听力协会”(The American Speech and Hearing Association)。在此阶段,听力学和听力康复被纳入听力语言康复学科的范围,其学科观达到了图1的听觉阶段。
第三阶段:1965~1970年,称为语言学时代(the linguistic era)。1979年“美国言语听力协会”更名为“美国言语语言听力协会”(The American Speech-Language-Hearing Association),标志着语言治疗和语言障碍正式进入听力语言康复学科范围,由此语言病理学和听力学成为两个各自独立的姊妹学科,这时学科观才完成图1中的完整模型。
第四阶段:1980年至今,称为“语用革命”时期(the pragmatics revolution)。在这个时期,随着国际残疾人功能分类标准(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function,ICF)的提出和推进,沟通功能、学习能力目标、文化差异和生活情境等概念相继进入听力语言康复学科,整个学科的名称也逐渐被“沟通科学”所替代,学科观逐渐由图1的模型向图2转变。美国大学里的语言病理学院纷纷更名为沟通科学学院或沟通障碍学院就是这一转变的具体体现。
4 对中国听力语言康复学科的启示
中国的听力语言康复学科尚处于起步阶段。在30多年的发展进程中,听力学领域的科研、教学、人才培养和临床实践都走在前列,而语言病理学领域则相对落后。造成这一局面虽然有研究对象的复杂性、学科自身特点的差异及发展阶段性等客观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事听力学和语言病理学的教学、研究和临床的高校、科研院所、专业机构及专业人员长期隔离,缺乏交流的孤立主义学科思维也是造成这一现状的重要因素。
在临床实践中,听力和语言是密不可分的。听力学问题的解决有时需要考虑语言学的因素,而语言障碍又与听力因素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在临床验配助听器和人工耳蜗植入后的听力评估中,需要编辑、录制普通话言语测听词表。词表的选择和构成就需要考虑普通话语音声、韵、调多个维度的因素,同时还要考虑口语词频、语义和语用方面的因素[6]。
又如在正常语言系统中,老龄化会影响听力,进而影响言语产生和知觉,老年人在嘈杂的环境中对话会由于听力下降导致其难以处理听觉刺激的竞争而无法听清对话者的话语。Gates等[7]在对一群60~90岁的老年人进行追踪研究发现,年龄较大者伴随听力的下降,他们在语音辨认和词汇认知等能力方面都出现衰退。但其中75%的人可以通过配戴助听器来改善其语言感知能力。
Ruth等[4]提出的两种沟通科学学科观模型对于分析当前发展听力语言康复学科的发展现状与问题不无裨益,更重要的是为学科发展指明了前进方向。
有研究报告[8]显示,中国听力语言残疾儿童人群中除听障儿童外,因脑瘫、智力障碍、孤独症及唇腭裂导致的语言障碍发病人群逐渐增多。因此,除了学科理论发展的需要外,现实患者的康复需求更是我们更新观念、促进交流、提高康复水平、协同发展的动力源泉。
2017年,从学科发展高度和满足患者需求出发,“中国聋儿康复研究中心”更名为“中国听力语言康复研究中心”,说明中国的听力学科和语言病理学科开始告别彼此隔离的阶段,走进了相互交流、平等对话和协同发展的新时期,中国“沟通科学”的时代即将来临。值此新旧学科观交替之际,相信本期语言障碍治疗与康复专题的文章仅是沟通科学各分支学科交流互动、思想碰撞、协同发展的开端。
5 结语
人类交流过程是一个整体,言语产生、听觉、言语感知、语言理解是其不同方面,虽分属听力学、语言学等不同分支学科,但他们彼此相互协同,有机联系,才能保证沟通功能的顺利实现。
Tallald等[9]发现一种称为中枢听觉加工障碍(central auditory processing disorder)会导致很多儿童出现语言学习障碍。随后他们采用一种特殊的听觉训练方法来改善中枢听觉加工障碍儿童的听觉能力,这种方法是将言语信号中比较复杂的片段,例如音节/ba/中的共振峰由/b/向/a/转移时,用人为的方法增加时长或音量,来提高儿童的听觉感知。结果发现这种方法可以帮助儿童逐渐提高其语言能力。Hornickel等[10]在学校课堂中给阅读障碍儿童使用助听设备,以提高儿童听觉注意力和言语听觉的清晰性,从而提高其阅读能力。这些成果表明,随着临床和科研实践的不断深入,听力学、语言科学和语言病理学的相互交叉融合越来越成为学者们的共识。
在澳大利亚北部生活着一种园丁鸟(bowerbird),雄鸟为求偶搭建亭状“鸟巢”时,不会只顾闷头搭建自己的巢,还会时常跑去邻居家考察学习有益的建巢经验,然后再回来修改完善自家。同时在建筑材料的选择上也不拘泥于一种或几种材料,而是选择一切能给巢穴增辉的可用之材。
尽管没人会因为我们仅把自己牙齿刷白而批评我们,但能像园丁鸟一样把整个庭院都装点得美丽漂亮应成为我们沟通科学从业者的追求,如是则为本学科之大幸,亦是广大沟通障碍患者及其家庭之幸。
[1]Mischel W.The toothbrush problem[J].Association for Psychological Science Observer,2009,21(11):1.
[2]Bower B.Closed thinking:Without scientific competition and open debate, much psychology research goes nowhere[J].Science News,2013,183(11):26-29.
[3]Medin DL,Bang M.The cultural side of science communication[J].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 nces,2014,111(s4):13621-13626.
[4]Ruth HB,Elaine RS.Routledge Handbook of Communication Disorders[M].New York:Taylor & Francis Group,2015:1-7.
[5]Duchan JF.A history of speech-language pathology. available at:www.acsu.buff alo.edu/~duchan/new_history/overview.html.2011.
[6]张华,王靓,王硕,等.普通话言语测听单音节词表的编辑与初步等价性评估[J].中华耳鼻咽喉头颈外科杂志,2006,5:341-345.
[7]Gates G,Cooper J,Kannel W,et al.Hearing in the elderly:The framingham cohort,1983-1985[J].Ear and Hearing,1990,11:247-256.
[8]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M].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7:59-64.
[9]Tallal P,Miller L,Bedi G,et al.Language comprehension in language-learning impaired children improved with acoustically modified speech[J].Science,1996,271(5245):81-84.
[10]Hornickel J,Zecker G,Bradlow R,et al.Assistive listening devices drive neuroplasticity in children with dyslexia[J].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12,109(41):16731-167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