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狗》中狗意象的儒家文化表达
2017-03-28刘美萍
刘美萍
《那山那人那狗》中狗意象的儒家文化表达
刘美萍
狗作为一种通灵性的动物,与人类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是一个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推崇“仁义”“孝悌”等儒家思想,作为优良品德化身的狗因此被一些影片作为意象化的影像来表达儒家文化内涵,在霍建起的影片《那山那人那狗》中表现尤为明显。
影片;狗意象;儒家文化
由霍建起执导的邮政题材影片《那山那人那狗》改编自彭见明1983年发表于《萌芽》杂志上的同名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有关于一座山、两代人、一条狗、一段送信之旅的故事,在中外获奖数项,评价颇高。从影片题目看,狗作为影片中的影像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影片通过“狗老二”陪同父子二人送信这一主线贯穿始末,作为“主观情感与客观物象的内在统一的契合体”[1],狗意象成为解读电影的一个重要文化密码。“霍建起喜欢以一种超然的姿态来考量人生、家园、价值、意义等问题,他的一系列影片反映了对以儒家学说为基准的根深蒂固的家园意识的深深眷恋之情”[2],《那山那人那狗》通过狗这一意象化的影像来表达影片中所传达的儒家思想正是霍建起的创作意图,本文旨在探讨影片中狗意象的儒家文化表达。
一、动物狗与儒家文化
从采集狩猎文明到农耕文明,狗的存在和进化与人类文明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中国,狗是所有家畜中最早被驯化的动物之一。据考古发现,距今约七八千年前,中国新石器时代的磁山、裴李岗文化遗址中已发现有狗骨遗存,经鉴定为家犬。[3]《礼记·少仪》中有“守犬、田犬则授摈者,既受,乃问犬名”的记载,陶宗仪的《辍耕录》中也提到“高丽以北,为别十八,华言连五城也……每车以四狗挽之”。从上述古代看家狗、猎狗、运输狗的记载看,经过长期驯化饲养的狗在人类生活中逐渐形成了各种不同的职能。
狗的天生敏锐性以及它的通灵性让人感受到了狗与人之间存在着一条神秘的感情通道,它不但懂得人的语言和情感,还有一种对主人的忠贞不渝,这就使得它无形中成为家庭成员感情的慰藉或是家庭成员间情感的联络者。文化是人类社会长期活动的历史积淀,因此各种与狗有关的文化现象应运而生,从狗图腾崇拜、盘瓠的传说、具有宗教色彩的淮阳泥泥狗、盛行于商代的犬祭和犬葬乃至今天养狗为伴的现象无不向我们传达着各种各样的文化。“在中国民俗文化中,狗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象征体,积淀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因素,蕴含着深层民族心理结构。”[4]儒家文化重视伦理道德,崇尚克己复礼,以“礼”为纲,用“仁义”“孝悌”等理念去处理个人与家庭、与社会的关系。因为长期驯化,狗性与人性相通,狗对主人表现出忠诚和患难与共的意识,而这些特征,往往具备着儒家人格中的优秀品格,符合儒家文化中所推崇的德性修养。因此,狗成为儒家文化的载体。
二、影片《那山那人那狗》中的狗
影片《那山那人那狗》中狗起着关键作用,导演意图通过狗这一意象化的影像给观影者传递狗身上所折射出的中国儒家文化。影片讲述的是在湖南西部某座茫茫深山中送了一辈子信的老乡邮员,由于身体原因被要求提前退休,而这份差事的接班人是他的儿子。就这样,儿子迎来了他上岗的第一天,可那条陪伴父亲送信多年且被家人唤作“老二”的狗却不愿跟着儿子走,父亲放心不下,最终决定亲自陪着儿子走这趟送信之路。影片中多次出现狗“老二”的画面,当儿子跨出门槛准备出发对迎面而来的狗“老二”说“老二,咱们走!”时,近景中并未做任何回应的狗“老二”耷拉着尾巴走向父亲,对这位高大且稍有陌生的年轻人,它满怀抗拒。直到父亲决定陪同儿子走这趟邮路,它才快步向前,走在父亲和儿子的前面,如父亲一样,它也需要时间和契机去了解这位年轻人。从狭窄悠长的小巷到广垠的树林,摄影机机位始终固定在一个位置,狗“老二”、儿子、父亲由远处进入镜头,经由镜头转换从近处淡出,此刻音乐和画面美妙地糅合在一起,给观影者传递出一种明朗、幸福的味道,有如父子间复杂微妙的情感开始慢慢走向理解。这趟邮路对父亲而言,是告别之旅;与儿子而言则是开启邮路之旅;与狗“老二”而言则是交接之旅;对广大观影者而言,则是一趟走在依山傍水的山间小路上细尝中国儒家文化的旅途。
三、影片《那山那人那狗》中狗意象的儒家文化表达
影片中的狗“老二”实际上是一个个象征、隐喻,它的背后隐含着的是人的世界,是折射在它身上的如同父亲和儿子一类人的影子,是中华文化所崇尚的优良品德的化身。从某种程度上说,狗意象向我们诠释着儒家文化理想。
(一)狗意象中“仁义”思想的表达
影片《那山那人那狗》中狗“老二”作为一个关键的影像贯穿于整部电影,整条邮路上,走在最前面为父子俩领路并排除一切有可能存在的危险的是狗“老二”,第一时间给乡亲们报信将乡亲们对亲人期盼时间缩短的也是狗“老二”,遭遇危急时刻冲在主人前面并拼命护住信件的还是狗“老二”,正如孔子所言“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论语·雍也》)这是中国儒学文化的真实写照。
中国传统观念中,狗是忠诚和驯良的化身,是作为人类生活的重要伙伴而存在的,帮助人类狩猎、运输、看护等。影片中导演不仅将狗“老二”作为仁义的化身,更是将狗“老二”赋予了人类的情感,更确切地说是赋予其主人公父亲的思想。父亲是位忠于邮政事业并默默无闻为公家事业而献身的国家干部,他不索回报,送信一辈子却不愿将村民给他的表扬信送出去,影片中关于狗“老二”陪同父子过河的画面将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近景镜头下:在小河边的木桩上,狗“老二”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听闻老大要背父亲过河后,与父亲分享此刻的幸福,直到老大返回来将父亲背起,它才如同以往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镜头在儿子背着父亲的身影和狗“老二”使劲淌水的画面中不断切换。俯拍镜头中,儿子背上的父亲和狗“老二”融为一体,通过主观蒙太奇的组接以及此刻音乐的渲染我们在狗“老二”身上看到了父亲对事业的坚守,对家庭乃至整个大山里的村民这个大家庭的默默付出,这些都是仁和义的最美诠释。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作为家庭的一员,它和主人一样无私地践行着仁义,体现了天地大德。
(二)狗意象中“孝悌”思想的表达
影片中唤作“老二”的狗被视为乡邮员家庭中的一员,排行老二,意味着它在家庭中的地位。《尔雅》中对“孝悌”有“善事父母曰孝,善事兄长曰悌”的解释。影片中刚出现的父子模型是很多中国家庭父子微妙关系的真实重现,父慈子孝,看似相安甚好,但背后却隐藏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父亲角色在儿子童年生活中的缺失,使得父子间的隔阂愈来愈深,有着血缘关系的父子二人彼此间是陌生的。因此影片开始部分,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画面,长焦距镜头下宽广的视野里父子俩一前一后,距离越拉越远,镜头传达的是父子俩情感上的隔阂。于是,家中排行“老二”的狗则成为这段邮路中缓和父子关系的柔顺剂,它将本应属于儿子独闯的漫漫山路化作父子同行的心灵之旅。
一路上在与儿子(老大)的交往过程中,狗“老二”对老大从最初的提防到逐步了解,狗“老二”与老大关系的缓和正是父子间关系的缓和。伴随着哗哗流水声和镜头的多次剪接,导演将狗与人的情思连接在一起,电影蒙太奇的抒情意味此刻融入其中,远景镜头下与儿子、父亲同框的狗“老二”目睹老大头顶邮包下水、耳闻老大要背主人过河后对老大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特写镜头下的父亲百感交集,热泪盈眶。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狗“老二”为正在河边休息的老大叼来生火的树枝以表感激;木桥上,它将头埋在正休息的儿子胸膛,儿子默契地手捧着水喂老二,主观镜头下的狗“老二”与儿子的亲密互动暗示着父子间隔阂的消退以及心与心之间距离的靠近。当信件被风吹走时,儿子惊慌的神情、父亲冲跑的画面、狗“老二”飞奔的特写快速地剪接在一起,此刻儿子终于理解到父亲作为一名普通乡邮员默默无闻的一生以及狗“老二”在父亲送信生涯中所扮演的角色,父亲也体会到这些年来对儿子父爱缺失的亏欠。影片此处给观影者传递的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好画面。
(三)狗意象中儒家美学思想的表达
电影聚焦于两代人的爱情:父亲与母亲,儿子与侗族姑娘。侗族姑娘的出现从儿子回忆的镜头中快速地切换过来,画面随即将深焦镜头中正在奔跑的狗“老二”切换到与侗族姑娘同框的远景镜头中,镜头背后传达的是狗“老二”对侗族姑娘“欲说还休”的态度,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感是对儿子和侗族姑娘间微妙情感的铺垫。“里仁为美”是孔子主张的美学思想之一,仁的精神所在之处就是美的,人生的选择(不单指择偶、择邻、择业、择友等,而是泛指)都必须归结到树立“仁”的精神上去。[5]“里仁为美”强调个体心理欲求与社会伦理规范相统一,影片中借狗喻人以表达儿子对待爱情的心理欲求,如狗“老二”一样,在对待侗族姑娘的态度上,儿子表现出更多的是羞涩、内敛。当父亲与儿子谈到侗族姑娘时,儿子坚定的拒绝是为了不让侗族姑娘重蹈母亲的覆辙。此处,狗影像实际上给我们传达的是一种带有“仁”精神的择偶观念,即儒家文化所提倡的“择仁而处”。
影片中,侗族姑娘一声“走,老二,咱回家!”的话语将她与儿子、狗“老二”、父亲依次走在田埂上的场景带入到大远景镜头中央,阵阵欢声笑语伴随着动听的轻音乐,消失在无边的田野之中。远景镜头中狗“老二”与父子二人居中的画面传递出“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和谐美,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很自然地融入影片中,这种和谐的、美好的生活是世人的向往,又何尝不是影片中主人公所向往的呢!“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礼记·中庸》)“中和之美”是儒家美学的中心概念,是儒家对礼、乐所做的要求,也是一种社会伦理道德规范。影片中在侗族姑娘出现后的关于狗“老二”的一系列画面,实质上是用以阐明主人公的个体心理欲求与社会伦理规范所达到的统一,契合了儒家美学思想所推崇的“中和之美”。
电影的根本使命是通过电影艺术特有的魅力,使得人们逐渐摆脱人性中的假恶丑,使得人们的心理和行为逐渐变得真善美,走向人类的更高境界。[6]影片中的狗“老二”正好肩负起该使命,以其特有的文化象征意义为观众带来了一场视觉与心灵盛宴。狗意象所折射出的中国儒家文化旨在唤起人们对这一类型电影文本的深层思考,对人性中真善美的呼唤,更是召唤我们要以一种新的姿态去对待我们周围的动物,与自然和谐相处,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1]刘琼.意象化的影像——从《色戒》看影片对原著的还原与突破[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1(4):211-212.
[2]刘云.霍建起诗意电影论[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09.
[3]李友谋.裴李岗遗址一九七八年发掘简报[J].考古,1979(3):197-205.
[4]朱积孝.中国的狗文化[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1994(3):63-69.
[5]赵宪章.文艺学方法通论(修订版)[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6]王迪.人性·个性·终极目标──中国电影文学回顾与思考(1949—1999)[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9(4):59-69.
[作 者]刘美萍,湖南工业大学戏剧与影视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