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无逆逊

邓伟志

北宋有位王涣之，他没有盛唐诗人王之涣的名气大，可是他有些见解不次于王之涣。他曾说过一句大白话，叫做“求言非难”。意思是人有一张嘴不只是用来吃的，更是用来说的。吃，是一天三顿；说，却是从早到晚，有何难处？即使是聋哑人，也能用哑语表达，没太大难度。王涣之这句也许不算精彩。接着他又来了三个字：“听之难”。这就有点意思了：人有两只耳朵，嘴只有一张，数量为嘴的2倍。何以说难？但仔细想想不无道理，人啊！听顺耳的话不难，听逆耳、刺耳的话则很难。幼时外祖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大户人家正在为母亲祝寿时，忽然有一位神童赶来庆贺。按当时习惯，大户人家便请神童题诗。神童提笔写道：“这个老太不是人”，老太的三个儿子看了顿时发指眦裂，七窍生烟。哪知神童接着写的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嘿！老太的三个儿子立即化怒为喜，轩轩甚得。想不到神童第三句写的是：“三个儿子都做贼”。从来不拿别人一针一线的三个儿子认为这是诬陷，袖子都撸了起来，正准备动手时，神童的第四句出来了：“偷得蟠桃献母亲”。三个儿子的拳头立即跷起了大拇指。这个故事我未考证出处，但它足以告诉我们王涣之的“听之难”入木三分。王涣之还嫌“三分”太少，又来了更深邃的一句：“听之非难，察而用之难”。是的，对有点涵养的人来说，硬着头皮听尚能办到，但是不识货、不吸纳的人并不是个别的。在古代，纣王不仅不听比干等人的劝告，反而杀了比干，挖掉比干的心。夏桀不仅不听关龙逢的劝告，反而在砍了关龙逢的四肢后，再杀其头。随着不听谏言而来的是朝代的灭亡，可见纳谏之必要。

在讲民主的社会则不同，2017年1月22日习近平在号召中共各级党委认真听取和积极采纳党外人士意见和建议时，引用了王涣之的“言无逆逊，唯是之从”，读了令人振奋。铁器的出现引来了封建社会，蒸汽机的出现引来了资本主义社会，如今网络化会引出来什么呢？这是值得全人类思考的问题。再用“七嘴八舌”来形容广纳群言已远远不够了。现在是六七十亿张嘴的世界新形势了，是东西半球可以面对面通话的大环境了。造一个海拔萬米高的大墙也捂不住网民的樱桃小口。我们只能顺势而为，按照习近平说的，“逊”要听，“逆”也要听。这位说的金玉良言、至理名言固然要听，那位说的啧有烦言、道路之言也不能不听，甚至对言不由衷、危言耸听的话也要硬着头皮听。谁都知道，检验恶言、谠言、浮言、诤言都有个过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何必急急忙忙下断言呢？我们万万不可轻率地以人废言。“人无异同，唯正是用”，我们一定要牢记“让人讲话，天塌不下来”。不亮“惊弓”就没有惊弓之鸟。畅所欲言是大度，是胸吞百川的大度，是自信，是真正的高度自信，是繁荣，是百花齐放的大繁荣。

（作者为上海大学终身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责任编辑 周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