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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肖斯塔科维奇的《相逢之歌》到《联合国进行曲》

2017-03-27杨杰民

音乐爱好者 2017年3期
关键词:肖斯塔科维奇进行曲首歌曲

杨杰民

不久前,一位乐友在微信中问我有没有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作曲”的《联合国歌》的音/视频资料。我回答他说,有的。不过,应该“更正”一下的是,这首所谓的《联合国歌》应当就是《联合国进行曲》。同时,这首所谓的《联合国歌》只是与老肖有着“密切关系”的一首作品,因为在老肖全部作品的目录中,从未有过一首作品是名为《联合国歌》(或《联合国进行曲》)的。那么,为什么说这首作品应当就是《联合国进行曲》,为什么又说是与老肖有着“密切关系”的一首作品呢?

2015年,为了写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几篇文字,我在查阅有关资料的过程中,第一次知道在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宣布向盟国无条件投降的当天,重庆电台向全国反复播放了一首赶录出来的歌曲。这首歌曲正是当时被译成《联合国歌》的《联合国进行曲》。我饶有兴趣地在网站上下载了这首歌曲,其英文名是“United Nations on the March”。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寄托着经过了十四年艰苦卓绝抗战的中国人民和经历了六年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二战”血与火洗礼的各国人民对战后和平与美好的期盼的歌曲时,它那一瞬间就可以让人的心灵折射出一种崇高感觉的旋律立刻就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

在继续查阅了有关资料后,我才知道,这首歌的作曲者不是别人,正是肖斯塔科维奇。不过也许老肖在写这首曲子的时候从不曾想到,它会在若干年后被人用来填词而成为一首激励成千上万人的《联合国进行曲》。

故事要追溯到二次大战前的1932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苏联正处在艰难的发展时期,西方音乐的现代派、形式主义同正在形成的苏维埃音乐文化展开了激战。在这一时期,虽已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可喜成就,但也因某些作品受到了西方现代音乐流派的影响而遭到舆论界争议并受到最初挫折的年仅二十六岁的肖斯塔科维奇,极力要求自己广泛地创作不同题材和体裁的作品,从中不断探索并确立自己的创作风格。他借鉴十九世纪俄罗斯和西方古典以及现代各种音乐流派的艺术经验,试图以新的风格、新的技法来创作包括了各种体裁的作品,以表现苏联在那一时期所经历的翻天覆地的社会大变革。

肖斯塔科维奇在1930至1932年根据俄罗斯作家列斯科夫(Nikolai Leskov)的同名小说而创作的歌剧《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以及1931年创作的《第三交响曲》标志了他在音乐创作上已臻于成熟。也是在这一时期,有声电影正在兴起,电影配乐作为电影综合艺术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为当时许多作曲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音乐创作平台。苏联蒙太奇电影学派的理论,是用单个镜头作为素材,将有意涵的时空人为地拼贴剪辑而架构成并列的画面。这种蒙太奇的创作理论和手法同样也影响了电影配乐的创作。由于电影配乐在影片中起着渲染气氛、明确主题、突出形象的独特作用,因此与吸引着观众视觉感受的蒙太奇相配合,使观众的听觉感受同步地被吸引,让电影的戏剧性得以增强,电影的立体感更为饱满。

对年轻的肖斯塔科维奇来说,为电影配乐无疑是有巨大吸引力的。从1929年为导演科基采夫(Grigori Kozintsev)和特拉乌贝格(Leonid Trauberg)合作的电影《新巴比伦》(The New Babylon)创作他的第一部电影配乐起,紧接着,1931年肖斯塔科维奇又为这两位导演的电影《孤独》(Alone)配乐以及为导演尤特凯维奇(Sergei Yutkevich)的电影《金山》(Golden Mountains)配乐,1932年为电影《相逢》(The Counterplans,一译为《对策》)配乐。而《相逢》中的主题歌《相逢之歌》就是十年后被用来重新填词而改编为《联合国进行曲》的一首歌。

由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摄制的《相逢》是苏联第一部有声电影。这是一部反映苏联三十年代初在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时一家汽轮机厂的青年工人为迎接五一节而开展社会主义劳动竞赛的影片,其中既有激情的劳动和浪漫的爱情故事,也有广大干部和工人与“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作斗争并最終取得胜利的情节,是一部斯大林时代的“文艺宣传片”。影片一开始有一首歌曲描绘了工人们迎着曙光、唱着歌去工地劳动的愉快心情,歌曲旋律开朗,富有魅力,音乐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和朝阳般清新的氛围。这是老肖用诗人鲍里斯·科尔尼洛夫(Boris Kornilov)的诗《凉爽的早晨在迎接我们》而谱的一首主题歌,也就是《相逢之歌》。它用二部曲式写成,有五段歌词,每一段的前半部分是领唱,后半部分的副歌是合唱,每一遍的最后一句歌词均为“全国齐荣跃地奋起迎向新生活”。

这部影片上映后,《相逢之歌》在苏联国内好评如潮,曾被用来作为全苏联所有广播电台每天早晨广播的开始曲,很快成为如同《祝你生日快乐》那样妇孺皆知的通俗歌曲。在国外,这首歌曲同样得到广泛的流传。在当时的英格兰北部,它成了铜管乐队经常演奏的一首进行曲;在瑞士,它变成了一首年轻人登记结婚时的婚礼进行曲;在法国,它被改编成左翼社会主义运动的一首著名歌曲,名为《面向生活》(Au-devant de la vie);在美国,它被大指挥家斯托科夫斯基(Leopold Stokowsky)用在一部音乐剧中。肖斯塔科维奇早年讲到自己这首“成为从银幕飞向人民群众中的苏联电影歌曲中的初燕”的《相逢之歌》”时,说它“已飞过高山重洋”,并不无得意地说,“流传的结果,最后成为一首作者佚名的歌曲,这是作者引以为豪的”。

在“二战”期间的1942年1月1日,二十六个反对德意日法西斯同盟国家的代表在华盛顿签署发布《联合国家宣言》,“联合国家”(United Nations,后来在汉译时被简化为“联合国”)这一名词和理念的出现让一位美国歌词作家和作曲家哈罗德·罗姆(Harold J. Rome)萌生了为未来的“联合国”组织的建立而创作一首歌曲的念头。他选择了老肖的《相逢之歌》的曲子,重新填上自己所作的英语歌词,把原曲的2/4拍改成了4/4拍,速度从原来的小快板改为进行曲速度,为了便于群众传唱,调性也从F大调降低至降E大调。这首《联合国进行曲》(United Nations on the March)就这样诞生了。1942年,它的歌谱由阿姆-鲁斯音乐出版公司(AmRus Music Corp)正式出版了。1943年1月,一份美国刊物《音乐教育者月刊》(Music Educators Journal)上也刊载了这首歌曲,同年,阿姆-鲁斯音乐出版公司将其收入了《大众合唱音乐丛书》(Educational Choral Music)中。需要说明的一点是,现今网上流传的所谓“这首歌曲是受时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提议和委托,把肖斯塔科维奇的这首《相逢之歌》作为未来《联合国歌》的曲调,并且按照《联合国宪章》的要求重新填词”的说法,并无可靠的资料支撑,因为直到1945年4月25日,五十个国家的代表才在旧金山集会正式定名这个国际组织为“联合国”,然后起草了共一百十一条的《联合国宪章》。

1943年,哈罗德·罗姆的这首《联合国进行曲》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举行的“俄罗斯战争后援会”募捐活动中首演。很快它就传遍世界各地,首先在法国抵抗运动中传播,后在欧洲战场的盟军中广泛传唱,“二战”后期,苏联红军几乎都是唱着这首歌奔赴前线的。“太阳与星辰罗列天空,大地涌起雄壮歌声。人类同声歌唱崇高希望,赞美新世界的诞生。联合国家团结向前,义旗招展,为胜利自由新世界,携手并肩……”雄壮的歌声成为反法斯阵营中人们激励士气的一个强大的精神武器。

1945年5月,出生于山东聊城、三十年代毕业于上海音专、抗战期间参加创办和编辑华北解放区《抗战日报》的著名爱国人士李士钊先生把这首歌用中文译配出来了,但却将歌名译成了《联合国歌》。同年7月6日,重庆《世界日报》率先发表了这首歌。8月13日,重庆教育书店用中英文对照、五线谱和简谱合刊的形式出版了这首歌。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那天重庆电台赶录了这首歌曲,向全国播放。一时,《联合国歌》成了最流行的群众歌曲之一,军乐队还把它改编成军乐曲,伴随着人们庆祝抗战胜利的游行和狂欢。

这就是所谓的《联合国歌》的由来。要说明的是,尽管在联合国建立初期,这首歌确实在一些庆典上被演奏过,而且由于其中文名字被译成了《联合国歌》,至今不少人,甚至不少平面媒体(包括官方媒體)和网络媒体(包括百度百科等)都将它误称为“联合国国歌”。其实联合国只是一个由主权国家(目前有一百九十三个成员国)组成的国际组织,不是什么“国家”,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国歌”。何况迄今为止,在联合国的文件里,可以见到关于联合国印章、徽记、旗帜的决议的记载,却没有见到制定任何一首歌曲来代表这个组织的文件,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联合国国歌”了。显然,这首被称作《联合国歌》的歌曲还是应当恢复它的原名《联合国进行曲》才更为合适。

《联合国进行曲》这首由老肖赞美青春、赞美生活、赞美劳动的充满阳光的脍炙人口的通俗歌曲,经哈罗德·罗姆的重新填词改编而成为一首赞美和平、赞美自由、赞美新世界的颂歌和胜利凯旋的进行曲,在新的时代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更为深刻的内涵。它被许多作曲家和指挥家改编为各种不同的演奏和演唱版本,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波兰指挥家斯托科夫斯基改编的乐队版本、美国作曲家和指挥家伯恩斯坦改编的合唱队与乐队的版本,而美国歌唱家保罗·罗伯逊(Paul Robeson)演唱的版本更是早已成为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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