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戏谑化”表达现象浅议
2017-03-26谭科宏
内容提要:近年来,网络“戏谑化”表达在网民群体中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集体狂欢”,产生了一定的舆论影响。本文针对这一现象,分析这类话语的起因和功能,探讨其可能的潜在危机,并提出一些合理的引导措施。
关键词:戏谑化表达;文化消费;社会安全阀;娱乐至死
作者简介:谭科宏,嘉应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用学。
语言是人类使用的一个表征系统,人们用语言传递观念和情感,这使它成为表情达意、交流沟通的重要载体。传统媒体时代,由于各种禁忌与限制,人们很难在公共领域就公共议题畅所欲言,较少有机会参与到舆论的建构中。信息时代,互联网为公众的自由表达提供了便捷的平台,由此也呈现出公众话语表达的新景观。
在低门槛、无中心的虚拟世界,网民获得了强大的话语生产能力,一旦发生热点事件,他们会进行各种形式的解读,以此折射来自底层的社会情绪与现实关切。这些话语表达通常以“不言明”的方式植入编码者的智慧,具有诙谐幽默、不拘一格和犀利辛辣的风格,显示出强烈的“戏谑化”的特征,即所谓的网络“戏谑化”表达。网络“戏谑化”表达主要采用“调侃”,“搞笑”、“揶揄”等形式,颠覆了文本原有的“能指”与“所指”,在“解构”的基础上兼具“建构”的成分,并以“狂欢”和“批判”的精神面貌体现出对某一事件的强烈情绪[1]。本文旨在研究网络“戏谑化”表达的起因与功能,探索其可能的归宿,为理性应对该现象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一、后现代草根文化消费:网络“戏谑化”表达的起因
我国学者郑满宁认为,最早的网络“戏谑化”表达,可以追溯到十余年前的恶搞视频[2]。当时,猫少爷的《中国队勇夺世界杯》、胡戈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等恶搞视频掀起了网民“嬉笑怒骂”狂欢行为的序幕,底层民众开始通过话语戏谑行为来执行手中的批判权,讽刺现实生活中的诸多无奈。随后几年,“囧”、“屌丝”、“坑爹”等网络流行词陆续出现,成为网民描述现实生活的关键词。之后,互联网上的戏谑化表达现象不断加剧和泛化,只要出现热点事件,网民的群体智慧都能够“淬炼”出新的热词与段子。在网友的层层转发与不断润色下,戏谑化的语言引发网络“狂欢盛宴”。而且,这种“狂欢”还会从虚拟社会延伸到现实社会,并对现实语言产生影响。
事实上,网络戏谑化狂欢与文化消费关联紧密,它是一种后现代草根文化的网民消费行为。一般来说,文化消费是指用文化产品或服务来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一种消费[3]。处在消费社会中的人们,在消费的时候不仅仅只看中商品的有用性,更重要的是商品身上被赋予的意义。网络戏谑化表达之所以呈现燎原之势,背后助燃的就是其所代表的草根文化属性。互联网时代,热点事件的意义早已超出了事件本身,由热点事件衍生而出的“戏谑化”表达为网民带来全新的草根文化体验。在这场后现代草根文化盛宴中,网民通过“戏谑化”手段进行解构传统、颠覆经典和消解权威等一系列行为,同时也将其娱乐化和消遣性的复杂欲望杂糅于其中,以此实现“反叛现实”、“张扬个性”与“满足自我”的目的。而网络传播技术就为网民自主生产“文化意义”和“消费意义”创造了有利条件,推动他们参与某些结构的历史性分解活动。借助热点事件的“意义赋予”,网民在虚拟、仿真的意义建构中消解现实与表象之间的区别,实现自我需求的满足。消费符号下,网民的“真实自我在消失,而漫画自我在复活”[4],一个以戏谑化符号体系为基础的意义过程和沟通过程也在生成,构成新的文化消费模式。
近几年,无论是“切糕事件”还是“茶叶蛋事件”,可以发现,不少热点事件的本身意义已经让位于网民的戏谑化消费文化。在16万元的“切糕事件”发生后,切糕已经不再是新疆地区特产的玛仁糖,而是变成了“讹诈”的代名词。在网民“心照不宣”的圈层化传播下,切糕变身为“炫富神器”,“糕富帅”、“没房没车没关系,哥有切糕”、“切糕恒久远,一斤永流传”等“炫富名言”铺天盖地出现。然而,切糕的戲谑化表达并没有直接刺激到切糕物品的消费,而是引领了网民在娱乐精神层面上的“符号式”消费欲望,这正是文化消费的实质,即“消费的目的不是为了实际需要的满足,而是不断追求被制造出来、被刺激起来的欲望的满足”[5]。“茶叶蛋事件”亦是如此,在台湾某教授指出大陆人民消费不起茶叶蛋之后,网友们纷纷晒出自己与茶叶蛋的合影:有人手捧茶叶蛋,上面刻着“传家之宝”的字样;有人端一锅茶叶蛋,在衣服上写下“沈万三”;还有人将茶叶蛋制成戒指,高调宣布“我用这个戒指向女神求婚,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借助戏谑化的表达,茶叶蛋在网民的推波助澜下成为了“价值连城”的“奢侈品”。在这个过程中,网民表面上消费的是茶叶蛋的象征符号,实质上消费的是传统、权威、元叙事等另类时尚,他们的离奇幻想与自我欲望就在消费过程中得以实现。
二、安全阀:网络“戏谑化”表达的社会功能
“戏谑化”究竟是什么?“戏谑”的本义是指用诙谐的语言开玩笑,汉代的徐干说:“君子口无戏谑之言,言必有防;身无戏谑之行,行必有检。”由此可见,“戏谑”是草根行为,不符合严谨正大的中庸之道。中庸之道限制诸多,代表着正统和权威的言行。现代人偏好诙谐幽默、天马行空的表达方式,故中庸之道的语言不为网民所喜。
在现实社会中,现代人们面临各种压力,学习压力、工作压力、经济压力、家庭压力、社会关系压力等等,压力背后往往潜伏着无穷的苦恼。网络世界是一个可以建立全新社会关系的虚拟社会,被现代人视为解压的重要空间。在这里,人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发表与传统中庸之道背道而驰的言论,借助“吐槽”、“调侃”等方式来交际和减压。正因为如此,一旦出现热点事件,网民便乐于从中寻找“戏谑化”表达的标靶,缓解和宣泄平时的压抑情绪。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网络“戏谑化”表达具有“社会安全阀”(social safety valve)的作用。“社会安全阀”由美国学者L.A.科瑟尔提出,是一个表示社会冲突之积极作用的概念。在社会冲突理论中,它指的是社会存在着某类制度或者习俗,可作为解决社会冲突的手段,能为社会或群体成员提供一些正常渠道,将他们昔日积累的压抑、不满、怨恨等坏情绪宣泄出来,从而在维护社会和群体的生存、维持既定的社会关系中发挥安全阀一样的功能[6]。
显然,互联网为非制度化的社会安全阀机制走向大众化和便捷化提供了途径。网络“戏谑化”表达就是网民寻找精神知音、宣泄积压情绪的重要通道,也是他们通过“软性争夺”来冲破权力规训的极佳手段。互联网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社会精英的话语控制权力,其“赋权”属性缔造的新环境可以让网民自主生产话语,允许他们在其中建构起一整套有关某一重要话题的含义。于是,大量屌丝“戏谑化”的段子在微博、微信、论坛等社会化媒体中不断涌现,成为草根网络表达和情绪宣泄的主导形式。的确,生活在现实社会的种种压抑之中,人们需要利用“调侃”和“嘲讽”的娱乐方式来得到一些代偿性满足。作为一种具有多层次“能指”意义的媒介景观,网络戏谑化表达属于一种低代价的社会宣泄。诸如,“蓝瘦香菇”、“蒜你狠”、“快叫我土豪,我买得起茶叶蛋!”、“土豪,我们做朋友吧”、“累觉不爱”、“一个亿小目标”等屌丝自嘲、低值品炫富之类的吐槽,都普遍带有浓郁的游戏心态,网民通过“词语转类”、“特征提取”、“同音替换”等形式构造新词,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正统的权威与公信力,从而吸引了更大范围网民的移植与互动。
正如霍尔在《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一书中所提出的,语言是能够使人们“建立起共享理解从而以大致相同的方法解释世界的一种文化。”[7]网络戏谑化表达是网民自主参与意义生产、建构的话语体现,这种意义符码投射了他们的态度和主张,能够实现较大范围的意义共享。由此,人们获得了一种广义上的谈资,在相互传播的过程中获得情绪表达的快感。在戏谑化的符号狂欢中,网民的负面情绪不再指向原初的目标,转而向其他的可控目标发泄,在笑声中消除恐惧、敬畏和虔诚。因此,“戏谑化”表达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有效阻止或减轻社会冲突带来的破坏性作用[8]。
三、娱乐至死:网络“戏谑化”表达的可能归宿
诚然,适度的网络“戏谑化”表达可以发挥心理代偿机制和社会安全阀的作用。然而,在成为“后现代大众表达哈哈镜”[9]的同时,“戏谑化”表达也使网民在碎片化的意义共享中呈现出“娱乐至死”的倾向。如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深度沉浸在娱乐狂欢之中,那么这个国家或者民族的网络文化,则很有可能出现像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一书中写到的情形,“心甘情愿的成为娱乐的附庸,其结果是我们成为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10]
在虚拟的网络社区,民众容易被各类形式的戏仿和滑稽语言所吸引,只需要“跟随”与“附和”,他们就可肆无忌惮地享受草根文化传播所带来的的娱乐狂欢。就网络戏谑化表达而言,新媒体的快捷开放、多向互动等传播特点推动其“娱乐”功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由此也引发了强大的负面接收效果——麻醉作用,从而将现代人淹没在“集体狂欢”的滔滔洪水之中。诸如,“雷锋是因为帮人太多累死的”、“黄继光是摔倒了才堵枪眼的”、“闪闪的红星之潘冬子参赛记”、“杜甫很忙”等对英雄人物和文化名人的戏谑就是网民娱乐无节制的典型表现。在这些网络恶搞狂潮中,大致存在三类人群:其一是觊觎“一夜成名”的网络推手,他们通过无底线的后现代创作方式吸引网民眼球,企图在网络狂欢中大涨人气;其二是旨在营销的炒作公司,他们把“戏谑化”现象看成是一场有利可图的“秀”,是“戏谑”狂欢的隐形打造者;其三是“被动的知识积累”的网民,他们的思考能力已经被“娱乐至死”的心态所替代。借助这些人群的合力作用,“戏谑化”表达在虚拟空间产生重要的群体效应,滋养出一批批网络“哄客”,削弱了网络表达的其他社会功能,甚至给社会核心价值观造成负面的影响。当充斥着个人立场和无聊炒作的“戏谑化”表达被冠以“草根文化”的名义而身价倍增,网民呈现出“纵情肆态”的娱乐状态时,人们“戏谑化”表达的底线在哪里?又有多少网民沉溺于这种“快乐的麻醉”而不自知?
并且,当网民深度沉浸在戏谑式的草根文化中,在“娱乐至死”的麻醉作用下,他们的信息接收不再经过深入的消化和思考,导致了网络信息的误讀、误解与误传,为假消息提供了生存和传播空间,从而给网络管理工作带来挑战。
四、正确引导:网络“戏谑化”表达需要的关爱
“戏谑化”表达是网民的一种情绪宣泄,有利于形成宽容民主的社会氛围。但在当前,我国网民的“戏谑化”表达已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社会文化症候,其本身的积极意义也在逐渐消散。针对“戏谑化”狂欢现象,正确引导网民的舆论行为既是必要的也是紧要的。笔者认为,为避免“娱乐至死”戏谑状态的泛化与极化,可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努力:
其一是健全网络舆论管理机制,规范网络戏谑化表达。学者喻国明表示,用开明的态度对待网络言论有利于多样性的表达,而过分的压制则会使得压力危机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发。笔者认同此观点,不过,开明态度并不能等同于放任不管。在“戏谑化”的“网络狂欢”中,“欢”是合理与必然的,而“狂”则需要一些引导和限制。事实上,巴赫金“狂欢理论”中强调的狂欢自由也并非无序的自由,而是基于一定伦理范围内的自由。因此,政府要健全网络舆论管理机制,使得网民的戏谑化表达有恰当的方式、方法和尺度。首先,该机制能有效分析、归纳网络信息,准确判断网民的思想动态,提供网民负面情绪疏导的有效途径,防止戏谑化表达的极化;其次,该机制应建立一套合适的网络道德规范,约束网民恶搞的无节制行为,将戏谑化现象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其二是发挥媒体议程设置作用,掌握传播主动权。议程设置是指通过媒体的新闻报道和信息传递等活动赋予公共“议题”不同程度的显著性,以此影响人们对周围事件的判断。[1]鉴于热点事件的戏剧性与冲突性,以及互联网平台的集聚性与脱域性,网民戏谑化表达中的议题往往具有放大、扩散的效应,能在短时间内呈现病毒式的传播态势。要远离“戏谑化”表达过度带来的娱乐陷阱,新旧媒体都应发挥专业主义精神,正确引导网民的“戏谑化”表达行为。不同于大众传播环境,网络空间为公众自我议程设置提供了技术条件,网民可以自由转换新旧议题的更替频率,为自我打造出一场场“修辞符号”的“集体游行”。置于网络空间的“娱乐狂欢”中,媒体要密切关注公众议程的诉求与转向,一旦发现公众议程偏离正常轨道,就要主动掌控议题的讨论方向,将议题引入积极、正面的方向,及时消解网民的负面评价与认知。
其三是加强网络媒介素养教育,培育现代网民理性精神。网络狂欢的颠覆性、批判性与娱乐性很容易令网民上瘾,对于一些“狂欢成瘾”的网民来说,网络生存的意义俨然就在于为狂欢而狂欢,其他一切皆可以置若罔闻[10]。倘若网民个体缺乏自觉和自控,再加上精神世界的空虚和文化意识的迷茫,其主体性将永陷于无休止的狂欢中。由于互联网具有开放性、多元性等特点,它很难对个体产生有效的制约。在这样的形势下,有关部门应该加强网络媒介素养教育,借助网民的理性精神来制衡网络狂欢的过度行为。针对现实情况,我国网络媒介素养教育的重点应该是重塑网民的主体性,使他们具备理性思考的能力。具体来说,网民的主体性内涵包括自控性和辯证性,前者可以使网民学会自我控制,自觉地将自我行为限定在某个不可逾越的道德界限内;后者则使网民能够随时保持理性思辨能力,辩证地对待网络戏谑化现象,不至于在繁复庞杂的“娱乐狂欢”中迷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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