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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记忆

2017-03-25陆玉娟

翠苑 2017年1期
关键词:菜花火车足球

舌尖上的童年

佛有轮回之说,将众生分为天、人、修罗、畜生、地狱、饿鬼六道。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和豆儿多半是饿鬼投胎而来。因为即使是看《舌尖上的中国》,我俩也忍不住垂涎三尺。

当然,米面的清香、五味的调和,自然的馈赠,绝非是这部介绍美食文化的纪录片吸引我的主要原因。舌尖上萦绕的,不仅仅是那些或平常,或珍贵,或鲜美,或回味的食材,更多的是感动和敬意。看着一根根春笋挖出来、一个个火腿吊起来、一张张渔网捞起来、一笼笼馒头蒸出来……眼角就会不自觉地湿润。那些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场景,会一幕幕地回到眼前来。

印象中的童年,似乎是个全民皆穷的年代,贫富并不分明。哪家念书的孩子,能穿上白衬衫和黑皮鞋,在我们眼里,似乎就成了财富的象征。生产队里90几户人家,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却也并不在饮食上亏待自己。除了两季农忙,其余时候,大人们都会翻着花样做出些好吃的。“冬至豆腐夏馄饨”自不必说,一些岁时习俗,亦不会落下。

元宵节家家都吃米粉圆子。小粒无馅的叫“糖圆”,大颗有馅如百果、枣泥、花生的称“元宵”。 要吃甜的,直接搁上白糖;要吃咸的,内容就丰富了:肉丝,荠菜,撒上盐花,出锅时着上芡粉,油亮亮、腻笃笃的一碗咸汤圆就做成了。晚间家宴后,还经常赶到三区去赏月观灯。人头攒动,父亲的肩头是我最佳的观灯位置。

到了五月初五端午时节,就是米粽、咸蛋的天下了。端午前夕,母亲就把村后河塘边采摘来的粽箬用开水煮过,包糯米粽子。我和哥哥则把父亲一个月前精心腌制的鸭蛋去泥、洗净,等着和粽子一起下锅共煮。我喜欢吃赤豆粽,粽叶的清气、糯米的香气,加上赤豆的沙糯,无须蘸糖,就是不错的早餐。邻家娘娘还会取出煮过粽子的水,洒在房间的墙旮旯,边洒边念:“大虫踏煞,小虫药煞,身边有药,握把撒撒”,很是有趣。

年底做糕团也是件很热闹的事情。先是做团子。母亲将米粉倒进盆里,放入适量热水。父亲洗净双手,开始和面。和面是件力气活儿,虽然是大冬天,父亲的头上却直冒热气。母亲将和好的面团搓成长条,用菜刀切成块状,然后搓搓揉揉,一个个团子就诞生了。圆圆的是豆沙馅,带尖角的是萝卜馅。再是做糕。一条米糕的长短厚薄恰似一个铅笔盒。哥哥的任务是塑形,将面团胚子和匀,以方正、光洁为准,不可看到一丝裂缝。我的任务则是装裱。用调羹、剪刀的优美弧度,在米糕表面压出漂亮的对称纹样。奶奶说:“过年么,就要做糕团,团团圆圆、步步高升。”

无论是做米酒也好,做糕饼也好,小时候,像这样全家总动员的劳作数不胜数。因为,每次都是批量生产。每次,当厨房间香气氤氲的时候,母亲都会指派我们将装着美食的海碗送到左邻右舍……如果你没有经历期间,你真的不知道,原来,那个大盆是用来和面的;那口大缸是用来酿酒的;那块大匾,是用来晾米粉的;那套蒸笼,是用来蒸糕团的;那整整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干柴,就是为着这些准备的……母亲是总指挥,父亲掌管火候,我和哥哥打杂。虽然母亲的这些手艺,我一样也没能学得精进,然而在水与火的交融下,却酝酿出一种特有的滋味,邻里的热情、泥土的芬芳、协作的精神、取舍的智慧,都融入了其中。这些食物所虏获的,绝不仅仅是我们的鼻子和舌头。

有一种收获,叫体验。感谢父母的馈赠,让我有一个值得回味的童年。我又该拿什么,去留给豆儿呢?

遁入菜花,无处寻

清明过后是小满,阳光一怀抱一怀抱,雨水一大把一大把。油菜花开始呈现蓬勃之势,叶子清亮亮、绿油油,菜花黄灿灿、密匝匝,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于春风里,于阳光下,散发出勃勃的生机和朴素的气息。

可惜,这样的情景如今却只是蛰伏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虽然阳光、雨水依旧充沛,但那些生长过一茬茬油菜、小麦的庄稼地,已然被厂房、高楼所替代,那些记忆中的风景,也远我而去。

星期天驱车过往潞城,路边零零星星的菜花代表们,在4月的暖风里孤形只影地摇曳着,虽不成气候,却还是一下子把童年乡土生活的那片灿烂,召唤到我面前。于是,兴致勃勃地建议全家去兴化看油菜花。没想到母亲嗔我一眼:种了大半辈子的油菜,跑大老远去,就为看菜花?哥也兴味索然:咱小时候一边种油菜,一边吃冷风的日子,你忘了?

呵,怎么会忘了呢?那些种油菜、碾油菜籽儿的日子,全都清晰地呈现到眼前来。每年秋收后,大人们便把刚收过稻子的庄稼地重新锄过,一垄一垄的。我一直很诧异:为什么父辈们不用丈量,却能将那些地儿锄得像田徑场上的白线,笔直而有序。11月份,秋风劲时,油菜苗已有3寸长,可以重新种下地了。我和哥哥的任务是把油菜苗一株一株依次放进挖好的坑里,培上土,再撒上一把有机肥,就算大功告成了。这样的工程通常是浩大的,一亩地在孩子们眼中,已是偌大的一片天地,没有半天时间干不完。我们却也不觉得枯燥。因为时不时会被泥土里钻出的不知名的小虫所吸引,或者朝远处扔土坷垃,比试比试臂力,再或者捡个小瓦片,到田边水塘里打个漂亮的水漂……时间,很快就不知不觉溜走了。

到了来年春天,家前、屋后、沟畔、坡底、河边、岸侧,开成一片金黄的海洋,整个村子,就沉浸在菜花的灿烂中了。那油画般的涂抹是一种怎样的潇洒淋漓。我常常想,如果没有菜花,乡村的春天,该是如何寂寞而单调。

5月,恣意地开了一个春天的菜花进入了结籽的季节,细细长长的菜籽荚,一天天饱满、结实。终于有一天,那碧翠的菜籽荚变成了枯黄,到处是温暖的油菜籽的芳香。成熟的油菜连梗割将下来,收回家,在水泥晒场上晾晒数日,便能在安宁的午后,听到“啪啪”的爆裂声。这个时候,菜籽荚晒得脆脆的,我们总喜欢乘中午从学堂回家吃饭的空隙,光着脚在菜梗上来回捻,留下一地黑而饱满的油菜籽。晒干后的枯干堆放在庭院,是生火的好材料。把菜秆挑拣出来,留下的菜籽就可以挑去换油。在地沟油盛行的今天,那一桶桶绿色和醇香的菜籽油,是多么让人怀念啊……

而今,在油菜花曼妙吟唱的季节里,专程要去看菜花,却不仅仅是为了欣赏油菜花的美丽。我想:有很多的东西,乡村岁月的自由欢畅,自得其乐的田园生活……都已经遁入这质朴的香馨淡雅的芬芳菜花中,无处可寻了。

又是一年麦黄时

麦子黄,粽飘香。

这次回婆家,正逢端午。这个时节里,如东的田野里多的是金色的麦子。一阵风过,麦浪翻滚。先生问:“你说这田里种的是大麦还是小麦?”我一时无语。这样的农村生活已经离我有些遥远了,我着实分不清大麦和小麦。但这情景,却牵扯出我的记忆,那些儿时的生活场景全都被召唤回来,并逼真地、如画一般地复活了。

小的时候,家里有两亩三分地。父母亲除了上班,就是到田间劳作,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我们没人看管,却充分享受到了散养的种种乐趣。日久天长,个个练就了几把“刷子”,摸爬滚打,样样精通,样样都能玩出花样来。光是几块半截的土砖,扔、抛、顶、抬,就能玩上半天。也没听说哪个孩子摔着撞着了,都活得好好的。在小弄堂里赛玻璃弹,攀墙沿,更是不在话下。每个时节我们都会就地取材,发明创造出新游戏来。

在这样的季节里,天黑得晚,学却放得早。放了学,几个小伙伴,相约去田间捡麦穗。飞奔在再熟悉不过的田埂间,当发现颗粒饱满的麦穗时,便会欢呼起来,清澈的笑声回荡在田间。但跑着跑着,手里除了一捧捡来的麦穗,还多了双跑鞋。六月里,天气微热,大家禁不住田边水泥沟渠里水的清凉诱惑,纷纷脱下跑鞋,赤足踏进水里,任由溅起的水花濡湿裤腿,却全然不顾。反正出了渠,暖风一吹,太阳一晒,也就干了。回到家,加上一大把麦穗作掩护,在大人们面前一般是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但也有露馅的时候。遇上沟渠里有些小鱼小虾,就忘了本,一会儿捕鱼,一会儿捉虾的,最后落得一身泥。也难怪母亲看见了,又气又急,会在后面追着赶着,那扬起的手时时作势要落下来:“叫你玩水,真是狗也嫌。你给我回来!”但是又哪能追得到呢?乡下的孩子,一猫腰、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个个都像泥鳅一样,溜溜滑。

到了晚间,月色迷离、灯影参差。村中的大晒场更成了我们的乐园。农忙时节,场子四周都堆满了碾压过的麦秸。这麦秸光滑清香,即使沾满衣襟,只消用力拍一拍、抖一抖,就处理干净了。不比稻草垛,有芒刺。每每玩捉迷藏,只等捉的人蒙上眼睛一开数,大家便四散逃开,就近钻进麦秸堆里。往往数到20的时候,透过缝隙,我都能看到,数的人独自一个儿站在场中央,正孤独地四下里张望。

这样的游戏层出不穷,在我们的童年里周而复始地上演着。现在回忆起来,讲给小豆听,都感觉脸上有着微醺的神气。这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了。她脸上带着向往的神情,仿佛在听一个神话。她又怎么能够遥想到当年和她仿佛年纪的母亲原来是这么一个疯丫头?她又如何能够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我们得到了我们想要的,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我们曾经拥有的。

故乡啊,不管我背离你有多远,我却愈来愈感觉到你的引力了……不知是我走近了你,还是你走进了我心里……

足球于我

凌晨3点50分,闹铃响起,窗外还是黑沉一片。巴西世界杯半决赛第二场:荷兰对阵阿根廷,4点准时直播。半夜起来看球赛的记忆,还停留在20年前。不过那时候,是被看。

父亲酷爱足球,常常一个人半夜看球,还时不时发出长吁短叹之怪声,欣喜与失落,全写在脸上。母亲经常抱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抱怨归抱怨,父亲看球的兴致丝毫未曾磨灭,反而愈演愈烈。有时居然拉着我一起看。因为是假期,我不好意思拂了父亲的满腔热情,睡眼惺忪地陪看。90分钟的赛程,只见双方球员你来我往,满头大汗地跑东跑西,也不知趣味何在。若势均力敌,碰上加时赛,双方处于胶着状态,耗时耗力,真是折磨人的赛事,折磨球员,也折磨我。那时候,我时常想,为何不把点球大战放在第一环节,来个短平快,直接赛出结果,多省事。父亲却看得津津有味,足球比赛的规则,参赛球队的特点,各个球队的前锋、后腰、门卫……如数家珍。那时候,我对于足球,并无好感。足球,只是个载体,经由它,我看到了父亲作为一个球迷的专业和痴恋。

其实,父亲拉我看球赛,而不是叫上我哥,自有他的道理。足球于我,还是有些渊源的,这跟中国女足的兴盛有一定关系。上世纪80年代初期,女足运动在各地兴起。1983年,我刚升入小学一年级,就被县里的女足队选中,成了一名光荣的女足队员。所以,父亲认定,我受过专业训练,就足球,我和他有共同语言。这是父亲知道的。父亲不知道的是:1984年,国家女子集训队组建,并举办全国女足邀请赛的当儿,她女儿的足球生涯,因为受训时膝部的摔伤而不了了之了,足球的精髓,他女儿并未领悟。

那么,现在呢?为何而看?这中间的10年,一度谈球色变。13年前,如果,父亲不是急于赶回家看一场世界杯的外围赛,那么,也许那场劫难就不会降临,那么,今天,客厅里依然会有父亲为球员喝彩之声。足球,随着父亲的离去,在家中已沉寂多年。当新一轮世界杯足球盛宴再度奏响序曲的时候,还要选择继续沉寂下去么?我想,父亲一定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我开始琢磨:足球,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使父亲如此着迷?

于是用心看球。看教练们的战略、战术、布阵、用兵;看球员们的勇武争夺、强力拼杀;从攻防变化看人气消长;从力智转换看球运兴衰……终于明白,父亲看球赛,到底看什么。我想,足球,并不只是一项运动。父亲看的,是结果,更是过程,见证挫折与成长,从过程中领悟足球的哲学真谛。

现在,关于球赛,用心来看。观看足球的精彩纷呈,领悟父亲的良苦用心……

火车于我

按理,乡村的夜晚总是静谧的。我们村却是个例外。

两条东西方向的铁路从村前横亘而过,距离村子不过百米。记忆里,每隔几分钟,便有列车驶过,有时是隆隆呼啸的客车,有时是扑哧疾驰的货车。车轮与铁轨一路磕磕碰碰,震的夜色发抖。每到这时,房间书橱上的玻璃门便会嚓嚓作响,久而久之,我亦会在这由急而缓、由缓而急的催眠声里安然入睡。

少不更事的时候,火车于我,是畏惧。总觉得它就是一头无形的巨兽,随时都可能把我们吞噬。这样的印象不會是空穴来风。一则是因为据爷爷讲,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扫荡,就是半夜里从火车上批量出现,烧杀掠夺的。再则却是真切所见。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看到有列车一反常态,卧在铁轨上不声不响。这时,就会有噩耗传来,大人们放下手头的农活儿,连我们这些小毛孩,都会跟着朝铁路方向跑:又有人被火车撞了!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多半是走路不当心,低估了火车的行速,被卷入铁轨丧了生。铁路的南面有一条街,叫南洋街。那时候,要置办一些日用品,必须横穿这两条铁路,却不是正规的通道,没有红绿灯,路面也没有任何铺设。现在想来,那时候村民普遍缺乏交通意识,只是图个方便快捷。我每次经过,尤其是骑着自行车,必得使出全身的气力,一手把车龙头,一手提三脚架,还得提防着脚下的石子,一定得踩实了。这个时候,手心里攥着的是汗水,心里头充斥的是慌张。

再长大些,火车于我,是梦想。爱做梦的年纪里,对火车有了理性的认识,火车,只不过是代步的工具。目光常常不自觉地随着铁轨不断延伸:这些火车,从哪里来?又开往哪里去?一头是上海,那是大姨家;一头是南京,那是小舅家。我,何去何从?也曾坐过几回火车,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默着看窗外,读晨曦落日的奔跑,想隐秘青涩的心事。却还是因着对未来的无法预知,最终选择留在了原点。结婚生子,日子安然,与火车几无交集。

如今,人到中年,这中间,历经挑战、期盼、等待、犹豫、彷徨、惊喜、别离……终于醒悟过来:火车于我,是风景。这些经历,都仿若一个个驿站,联结着我们的幸福。人生就是一场长途旅行,我们其实一生下来,就登上了人生的列车。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情,并不具备看风景的心情,有一些世俗的东西,蒙蔽了我们的双眼。

我不知道,这列火车,终点会在哪里。所以,抱怨、猜忌、愤怒、失望、嫉恨……让这些蒙蔽着我们的双眼,困扰着我们心智的干扰因素少一些,再少一些吧。聆听内心的声音,欣赏窗外的风景,让自己成为他人的慰藉。这,才是最重要的。

陆玉娟,1976年出生于江南小镇丁堰,1995年毕业于常州师范,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向往乡村岁月的自由欢畅,田园生活的自得其乐,喜爱阅读和跑步。文章散见于各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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