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老房子(外一篇)

2017-03-25吴振宇

翠苑 2017年1期
关键词:苍生建筑工地老房子

好多年没有回以前住的老房子了,老房子坐落在运河边上。运河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古老的京杭大运河,以前还有船只昼夜穿行,河风能够吹来船只旅行的漂泊与沧桑,透着股青萍的况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河面上的船只就没有了,一切归于静寂。河与老房子之间夹着条马路,不宽,路边多的是香樟树,枝叶于头顶交叉,密不透风,夏天从底下经过,一地的清凉。

彼时我住在老房子的7楼。7楼共有三户人家,东头的是我;中间的是一对小夫妻,每天总是很早走很晚回;西头的是位高职学校的老师,离婚了,带着一个小男孩。有一年的晚上,半夜12點吧,听见小男孩哭,赶紧披衣起床,开门,发现小男孩坐在我家门口,说是爸爸不在家,一个人害怕。我把他领进门,倒了杯开水给他喝,水有些烫,他等着等着,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男孩的爸爸每月都要值一次班,住在学校里,负责学生的安全。

6楼有个女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十分清秀,有好几次上下楼和她照过面,慢慢地也就认识了。印象中我每次下班回来,总能隔着窗户看见她在自家的厨房里弄菜,开着一盏小吊灯,柔和的灯光照着她的脸,那么专注地在锅里翻、炒、煮,然后把菜端到客厅里,一个人享用。

有一次她却贸然地拜访了我,是个晚上,夜比较黑,我有些局促不安,站在门口没请她进门。她却无所顾忌地直接进来了,坐在室内唯一的桌子边,跟我说想请我陪她一会儿,没有别的,就想哭一场。我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失恋了吧,我只好看她默默地流了半天泪,之后她就起身,走了,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她的房子就空了,以后每次下班回来,我都会习惯性地看一眼,那个窗台炒菜的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后不久,我也离开了那幢老房子。再回来的时候,老远就发现有几幢高楼大厦立在原来老房子所在的区域。我心里一紧,以为老房子没有了;转过弯,沿着运河骑行了一阵,发现还在,一切照旧,就连那些香樟树也恍如10年前,依旧静静地守在路的两边。

老房子的楼下是个小店,以前端午节的时候,我常常去买粽子吃的。包粽子的老太还在,坐在店门口,面前是一只很大的红色塑料盆,里面堆满了粽叶。我看见她拿了一团白花花的糯米,小心地用粽叶一层一层地裹上去,那么专注,仿佛包的不是粽子,而是那些细细碎碎而又绵绵长长的生活。

老太卖的粽子只是副业,贴补家用而已。主业是她的小店,全家守着这个小店生活,一晃10年了,儿子也结了婚,还有了一个小宝宝,一家人生活紧巴巴的,却十分的安宁。

我问她以前的邻居,她想了半天才记起我,问我是哪些邻居,因为这邻居呀,也像是春天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早已不是昨天的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问的是哪些邻居,我只是在某个时空点上,和某些人共同经历了一段平淡、琐碎而又沉默的生活而已。这样的生活,就像老太门前古老的京杭大运河一样,从古流到今,并且还将生生不息地流淌下去。

苍 生

我总以为,“苍生”这个词是有一种苍凉而悲悯的意味的,要不王安石怎么会说:“功名一世事,兴废岂人谋。重为苍生起,终随逝水流”呢?我在一本书里还看到过“平生只流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这样悲悯的句子,心里感触很多。

我对苍生的这种感触,很大程度上是起源于大学一年级。那年的寒假,我独自一人,从大别山区的一个小山村坐长途车到江苏的南京。彼时道路崎岖不平,车速很慢,从早上6点一直开到晚上的11点。车上的旅客,多半都是过完年外出打工的,一个卧铺挤着4个人,别说睡,就连坐着把脚伸直都不可能。到得南京,已是半夜,天空又下起了雨,南京的汽车站笼罩在一片烟雨苍茫中。我从过道走过,入眼处尽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觉的农民工,他们或卷着铺盖,或直接睡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也有一些清醒的,坐一边看行李,或者三五个人聚一起打牌,有三两个孩子,大概是第一次到了这样的大城市,尽管小脸冻得通红,仍然悄悄地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四处打量。由于是雨夜,风又很大,南京的雨横着竖着地飘,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此后每年的寒假,相同的场景我都要经历一次。彼时的我,虽然考上了大学,然而穷困以至于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一年四季都穿着双运动鞋。尽管如此,我的心里依旧充满了理想和激情,总以为将来可以破茧而出,实实在在地为咱们的老百姓做点事。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毕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一家行将破产的国企工作,每日看着同事们为将来的饭碗而忧心不已,其中有些四五十岁的,更是愁白了头。而我只是一介书生,人微言轻,丝毫也起不了作用,那些所谓的为苍生造福的远大理想被现实隔得很远。直至有一天,在外地打工的大哥突然传过来一个消息,他的一位工友从建筑工地上摔下,被一根钢钎当胸穿过,切掉了一个肾、一截脾,手也粉碎性骨折,欠下了巨额的医疗费。由于建筑工地没有给他们买工伤保险,万般无奈之下希望我能帮他们一把。我知道大哥找到我,那肯定是无计可施了——我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退无可退了。

我和一位朋友驱车6个多小时到了他们打工的所在。那是黄海之滨的一个建筑工地,远眺就能看见大海,浑浊的海水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岸堤,卷下尘泥无数。我在建筑工地上看见了大哥,还有好几位小时候的伙伴,甚至还有小学同学。因为家穷没有读书或者没能考上大学,此刻都在曝晒下的建筑工地上干活,泥浆卷着汗珠被巨大的起重机吊到墙头,再被他们一桶桶地拎走,一层层地涂抹在高高的墙体上。

我们的到来让他们以为来了救星。其实我是很无助的,明明是工伤可建筑工地就是不认,只能走法律途径解决。旷日持久的官司拖得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最后还是我当地的一位同学出面,找到了当地主管建筑的某位领导,建筑工地才答应一次性赔偿15万元,事情才算有了说法。

大哥的工友们请我吃饭,一个小酒馆,几碟花生,几样小菜;他们说有了这笔钱,今后孩子读大学就不用发愁了,因此十分感谢我,认为我是个好官。我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很无力,很无奈。我只是恰好在当地有一位同学,恰好这位同学也很帮忙。尽管如此,那位工友拿到的依旧只是他应该拿到的一小部分……我喝得烂醉。

归来的路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担柴上街去卖吗?100斤的担子挑了25里山路,人家才肯给两块钱。不过我们还是很开心,毕竟卖了两块钱,生活就有了希望,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再说了,人家也不容易。

我泪如泉涌,为母亲以及像母亲这样的老百姓的勤苦、坚忍、宽厚与善良。

吴振宇,笔名吴言,1975年4月生,江苏作协会员。2006年在《扬子晚报》《北京青年报》等发表散文200余篇,作品被《青年文摘》《青年博览》等转载,出版散文集《彼岸是家》、传记文学《关东袅雄张作霖》等。

猜你喜欢

苍生建筑工地老房子
建筑工地更需“硬核防疫”
建筑工地坠楼案
DEITY DEFYING
苍生万物
老房子
居高不忘苍生
老房子
老房子
八大雅
—— 棋
繁忙的建筑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