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下棋(外一篇)
2017-03-24徐建康
◎徐建康
与父亲下棋(外一篇)
◎徐建康
父亲喜欢下棋,一得空闲,不论天晴下雨,非去找几个棋友下棋不可。
父亲对棋情有独钟,却棋艺欠佳,在小镇也只能算个三流水平。但父亲和几个棋友轮番对阵拼杀,并不在乎输赢与胜负。一盘棋每每都是在“争吵”与“调侃”中结束。我不止一次问过父亲:“这有意思吗?”父亲笑笑,“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嘛。”
偶尔得闲,我也会混在人群中观摩父亲下棋。有一次,棋友与围观者都散了,看着父亲意犹未尽,我便主动请战。父亲不管对手是谁,从不拒绝,乐呵呵地迎战,父子俩便天昏地暗地厮杀起来。
当堂炮,马先跳。我与父亲走的都是传统的路子。眼见父亲的七星卒即将过河,我赶紧起象守住田角……一来二往,十招过后,我猛烈的攻势便被父亲一一化解。攻势已成守势,阵脚大乱。兵不能勇进,马也不能当先。唉,只好投降。父亲的棋艺虽然一般,但与我这个门外汉儿子相比较,自然就是高手了。原以为父亲会就此休战,哪想他竟自让棋子,要求再战。
父亲先让一马,后让一马一炮,最后干脆就让一马一炮一车。尽管我兵精粮足,但一阵拼杀过后,还是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心服口服。常言道:棋高一着,犹如泰山压顶。在此后,因为羞愧,我再也不敢和父亲下棋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而今,父亲已是髦耋之年,高血压、脑梗塞、老年痴呆一样不少,行动迟缓,精神萎靡,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他对象棋仍然痴情不减。这不,父亲来我家住已经六天了。因身体原因,无法到楼下的广场溜达,无法与旧友“挑战”,整天闷坐在家,这样总不是个办法。为了帮助父亲打发难熬的时光,我就去文具店买回一副象棋。棋子红黑两色,塑料布棋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我和父亲就在茶几上摆起了战场。父亲执红色棋子,我执黑色棋子。对弈中,刚开始父亲的思路清晰明了。都说人生如棋。随着岁月的累积,我的思路臻于缜密。与父亲下棋,他已无法取胜,可我还是赢得艰难。一局下来,我也是损兵折将,死伤惨重。
和父亲下棋,不是输和赢的问题,而是在打发时间的同时,让父亲找回一些昔日的快乐,这才是我的初衷。所以有时我已胜券在握,却故意漏掉一车,或瞎走一马送到父亲炮口。父亲逮住机会,挖车踩炮又是将军,打出一套“组合拳”,反败为胜。父亲赢棋后,笑逐颜开,嘴上还是几十年前的口头禅:“嘿嘿,赢了,赢了。”不过,父亲也有迷糊的时候,举棋不定,手抖不止,眼神迷茫呆直,走着走着,就不知黑红,没了棋路。父亲直接把帅走到楚河汉界,或者拿着他的一个象当车用,直接沉底来将我的军。有时候,他还会将我的黑车拿着拼命地追杀我的兵马,直到他认为赢了,才善罢干休。若是外人,肯定不依。其实,父亲的如此举动,是犯病了。
父亲有时糊涂起来,竟然不知道怎么开棋,傻看着棋子发愣。我只好越俎代庖,一边教父亲怎么落子,一边走我的棋子。有时还得反复讲解比划“炮打翻山,象飞田角”是怎么回事,直到父亲恍然大悟,棋局才继续。我只能由着父亲的思路,常常是父亲的车马炮仕象毫发不损,而我仅余“老爷”一个了。这时,父亲又会洋洋自得地说:“嘿嘿,赢了,赢了,我又赢了。”接着,我便会听到父亲爽朗的大笑。接着,我便小心翼翼地侍奉父亲去床上休息。
每当父亲安稳地睡下后,我心里总会翻腾起一丝苦涩,并一次次对自己说:我愿意就这样陪着父亲下棋。
奶奶的老照片
这次暑假,回到奉节乡下老家,帮独居在家的奶奶干干活,说说心里话。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我想奶奶;二是代父母尽孝。
当拉着奶奶长满老茧却很柔和的双手,面对面聊天时,我问道:“奶奶,爷爷年轻时长啥样?”以前,偶尔听父亲提过,奶奶藏着一张老照片,却一直没有机会识得庐山真面目。没想到,这次提的问题,让奶奶行动起来,摸摸索索找到一年都难得用上一次的老花眼镜,又从贴身处摸出一个用花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颤颤抖抖,一层一层地剥开,里面是一个压瘪了的火柴盒,盒子里装着仅有的一张已经泛黄的一寸黑白照片。奶奶指着照片中的男青年说:“这就是你爷爷年轻时的样子。”原来,这就是奶奶珍藏了一生的、唯一的一张“结婚照”。
照片中的奶奶,大眼睛,梳着两根黑黑的大辫子,穿件碎花衣服;爷爷穿着白色衬衫,小平头,直着腰杆。两人抿着嘴,似乎在极力忍住笑,却又没忍住,让甜蜜的微笑偷偷“溜”到了嘴角,瞬间定格。
据奶奶讲,爷爷读过几年书,年轻的时候,在乡政府打过零工。奶奶是爷爷附近村子的姑娘,虽说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上过扫盲班,是个活泼开朗又很有个性和思想的女性。奶奶和爷爷的婚姻,一半是父母包办,一半是自由恋爱。
奶奶说,她喜欢爷爷的憨厚与朴实,但又讨厌爷爷的“吝啬”。奶奶说,她结婚前,很想爷爷出钱给她做件新衣服。爷爷当着奶奶的面,憨憨地一笑,奶奶当时想,他算是答应了。下午,奶奶一个人在市场上唯一一家布皮店(供销社)“晒”了半天,也不见爷爷的影子,才明白是爷爷小家子气,不愿给“准媳妇”见面礼呢!
想到爷爷的“吝啬”,奶奶虚荣心和自尊心搅和到一起,气不打一处来,竟气冲冲地跑到爷爷家讨说法(为这点旧事,我们常笑奶奶是“不怕公婆的儿媳”)。爷爷的父母及家人见了阴沉着脸又嘟着个嘴的奶奶,一句“忘了”是交待不清楚的。只得先请奶奶坐下,递上茶水,小心翼翼地说东扯西,就是不提衣服之事。奶奶看到未来公婆绵里藏针,坐了一阵,也只好息事宁人,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想着爷爷的好,想着爷爷家的难处,就把做衣服闹的不愉快给贼溜过去了。
一件新衣服,在今天这个时代是件小事,而在那个特殊年代似乎牵扯到“尊严”,所以让奶奶耿耿于怀。想起当年奶奶的窘迫样,我有点忍俊不禁,还伴着一种奇妙的亲切感与亢奋情结。爷爷与奶奶相伴一生,由青涩渐至成熟,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中,不知有过多少这样的“小喜剧”发生,但心却总是那么执著地在窄窄的胸腔倏然跳动,愉悦地诠释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与故事。
五年前,爷爷因为肺病离开了我们。如今的奶奶,头发全白了,脸上有了数不清的皱纹,生命体征也在弱化,但却说了一句令我惊叹不已的话:“我和你爷爷的爱情,经过几十年婚姻的磨练,虽说熬成了汤,却淡得像水,在这一过程中,把爱情进化成亲情,才是真实的生活。”临别之时,还特地喊了一句,“狗伢子,下次帮我带个孙媳妇回来。”
我明白奶奶的意思,对女朋友,不要有太高的要求,过日子最重要。但对爱情、婚姻与亲情的感悟如此之深,如此具有震撼力的至理“名言”,出自一个长居山乡之地、八十二岁的奶奶之口,怎能不让我这个自命不凡的大学生莫名惊叹?我为奶奶平凡的爱情而感动,这其中的道理值得我用一生去品咂。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