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之爱
2017-03-24柳岸西
◎柳岸西
远山之爱
◎柳岸西
凡是让人幸福的东西,往往又会成为他不幸的源泉。
——歌德
1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夏晓明阅读小说时便养成了一种习惯:喜欢把唯美的句子摘录收集到一个本子里——虽说那时只是摘录和收集,从未感到有一天会重新咀嚼它们——然而,多年后,当她重新打开那尘封的本子时,那段被勾出波浪线的句子却还是让她哀伤无比……
记得六年级某天放学后,上初三的哥哥夏晓东带回家一个同学,哥哥向她介绍说:“这是我同桌,舒凡。”夏晓明看着这个和哥哥一样帅的高个男生,心脏突然咚咚地加快了跳速,同时抑制不住地表现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紧张的欢快感。她睁大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一下子羞涩起来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一刻,而少年舒凡那种整体的干净和与生俱来的气质在那一刻也永远储留在了夏晓明的心里。舒凡礼貌地向她点头问好之后,便走进了哥哥的房间。
后来夏晓明总是去哥哥的房间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当然她是要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中打探到舒凡的一些什么。
“舒凡为考省重点高中,初三转到我们学校,这你知道。”
夏晓明点点头。
“一年前,舒凡的父亲去世了!”
夏晓明一下子捂住嘴巴,眼里现出了惊讶。
“他家住在离咱们这儿挺远的一个县城里,他妈妈是县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住校?”
“NO,他住他叔叔家。”
“哦。”
“他还有一个表妹叫舒郁,学习挺好的。”
“是吗?”
“还想问什么?”
已上高一的夏晓东早就看出妹妹对舒凡有好感,他中断了模拟试卷的答题,向上推了推黑框眼镜,目光中透着夏晓明心里的内容。
“有机会,有机会想认识一下他表妹舒郁——”
“那我要是不告诉你他有个表妹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有个表妹?”
夏晓明脸红着小声反问后,瞪了哥哥一眼,转身走出了哥哥的房间。
高中三年,舒凡来夏晓明家的次数很有限,大概是四次,而且有一次夏晓明还没在家,夏晓明为那次不在家懊悔不已。当然,这期间夏晓东去舒凡叔叔家的次数要更多一些。
夏晓明上初三那年,哥哥和舒凡高考已金榜题名了。哥哥按照自己的意愿考上了南方Z大他喜欢的专业,他不愿意像爸爸妈妈那样在军营里干一辈子,而舒凡却考上了J大的国防生。
临上大学前,舒凡来看望她的哥哥。夏晓明的父母为欢迎舒凡的到来,同时也为庆祝儿子和儿子的同窗好友都考上了大学,在家里搞了一次家宴。席间,夏晓明从父母频频为舒凡布菜已看出他们对舒凡的喜欢。是的,他们的确很喜欢这个有远大志向、将来准备从军入伍的男孩。
看到父母这样待舒凡,夏晓明心里特高兴,但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什么,而且尽量讨好哥哥,不然的话,哥哥说不定在什么场合戳破她心里的秘密,那可是让她受不了的。
整个用餐过程,夏晓明很矜持。她坐直身板,每次都夹一点点离她最近的菜,然后很优雅地放进嘴里,不出一点声响地慢嚼,而席间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注视着舒凡很文明的吃相和有些拘束的应对与言谈——晚饭后,夏晓明很享受地和舒凡一起帮妈妈收拾桌子。
大致干完了餐后的零碎活儿,舒凡发现夏家有一架手风琴,那是夏阿姨的手风琴。夏阿姨看舒凡的目光落在琴上,知道这孩子一定懂琴。
“拉一段?”
舒凡看着夏阿姨,羞涩地笑了笑,说:“我拉不好。我父亲有一架很旧的手风琴,但他还没怎么教会我就走了。”舒凡说完,浅而羞涩的笑容消失了,浓眉下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现出了忧伤。夏阿姨顿了一下,但立刻明白“走了”的含义,也知道舒凡因琴想起了父亲——不知怎么,她打心里开始疼爱这个没有父亲的男孩了。
“拉首欢快的。”
“我喜欢手风琴,但拉得不好,阿姨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如果愿意学,以后寒暑假过来,阿姨再教教你。”
“我也学。”
“你不能学。”
“为什么?”
“小时候要教你,你死活不学,明年上高中了,你哪有时间学。”在舒凡面前被妈妈数落了的夏晓明感到很没面子,她嘟了一下嘴,一扭身走到阳台上。
舒凡将双臂伸进琴背带,抱起琴,左手绷住控制风箱的皮带,略沉思了一下,便很投入地拉了一首威尔第的《夏日泛舟海上》。
这是一首富有激情的圆舞曲。主歌必须用半分解式和弦伴奏。夏晓明的妈妈早先是军区文工团的手风琴演奏员,拉琴的水平可想而知。她看舒凡一抬手便下键整齐饱满而有力地弹着这首优美的3/8节拍的曲子时,心想,没有一般的功底这可是很难一挥而就的。
“拉得不错啊!”
“我爸爸喜欢拉这首曲子。妈妈每次带我去看爸爸,爸爸就带我们到树林的小溪边拉琴给我们听。”
“你爸爸以前是军人?”
“我爸爸以前是边防军人。他没见过海,但他说海疆壮丽宽广,一定很美,所以他总是拉一些和海有关的歌。”
夏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但谁也没问舒凡的父亲是怎么离开他们的。
“爸爸那时一拉琴,妈妈就唱,妈妈唱歌很好听,但爸爸走后,妈妈再也没唱过……”
夏晓明的父亲被舒凡拉琴后的那些话打动了,他知道这是个内心充满忧伤的孩子,也为那个未曾谋面而过早离开人世的战友感到惋惜,可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问舒凡父亲离去的情况,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声音很大地说:“好了!不拉了。舒凡,来,我们吃水果。晓明,快拿水果来。”
夏晓明靠着阳台的栏杆听琴,确切地说是在看舒凡拉琴。琴声一停,她心里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而后,又竖着耳朵听完舒凡说的话,心里面因舒凡的忧伤也忧伤起来。夏晓明边洗水果边想:要不然自己高中毕业也报考军校?嗯,如果考上军校,将来或许就能和舒凡在一起。
2
转眼间,夏晓明四年的陆军通讯学院的学习和军训生活就要结束了。这期间,在夏晓东的邀请下,舒凡还真来夏家向夏阿姨请教了几次拉琴的技巧。有一次,舒凡还带来了已大四的表妹舒郁。夏晓明和舒郁一见面,立马来了一个热烈拥抱,接下来俩人便是好朋友了。
夏晓东毕业后,念完本校的研究生,准备去美国读博了。此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舒郁那清澈的眼眸和秀丽的面容,在考虑着舒郁大学毕业后怎样才能动员她去美国读研——GRE和托福他不担心,至于签证,他会帮她解决的。舒凡大学毕业后,被接收部队送到陆军军官指挥学院培训了一年,后被派到军区的通讯总站做了教导员。
夏晓明军校毕业后,通过爸爸的关系,被分配到舒凡所在的军区通讯连。而她报到的第一天,迎接她的便是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的青年军官舒凡。舒凡和夏晓明热烈握手后,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欢迎的话,便吩咐通讯员带夏晓明去营区宿舍休息,并通知她明天早上八点钟到话务连报到。
“我不累,我现在就可以到连队去。”夏晓明兴奋地说。
看着这个从军校一路向他走来的夏晓明,舒凡掩饰着内心的喜悦,声音温和地说:“不急,你的档案我看过了,在校期间表现得不错,是非党积极分子。希望你从明天开始,在你的岗位上发挥好作用,要有所作为,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
夏晓明很郑重地点头,她知道舒凡在这一刻说的话,她会一字不落永记心间。
“休息好了,才能更好地工作,去吧。”
“是。”夏晓明向舒凡敬了个礼,不怎么情愿地跟通讯员走了。
第二天早上,夏晓明提前半小时来到连队,连长万海洋和指导员姜敏研究了一下,把她分配到一排了。夏晓明在连长和指导员的带领下,在营区其他地方走马观花地看了看,然后跟随他们一起来到了一排。
一排上中班,早饭后,她们正在营区进行自由活动。一排长见连长、指导员一行人来到一排,立刻大声命令道:“面向我成一列横队,集合!”连长和指导员向一排长还了礼,指导员轻咳了一声,说:“请稍息。现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见习排长——夏晓明。”夏晓明赶紧向前迈了两步,向全体女兵敬礼,然后自我介绍说:“我叫夏晓明,军校刚毕业,今后请大家多关照。”女兵们用掌声欢迎了夏晓明,指导员又说:“下面请连长讲话。”女兵们又一次立正了。
连长简短地总结了一下一排前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后,说:“我在这里强调一下,按年度计划,你们排在岗位练兵、军事五项训练的同时,要认真整理好政治学习笔记,并且要理论联系实际,要时刻保障通讯线路畅通无阻,同时希望你们排在下个月的各项考核中能取得好成绩!”连长讲完话,和指导员一起离开了一排。
3
夏晓明所学的专业在实践中派上了用场,她每天紧张而充实地工作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年终,上级部门对通讯总站的部分干部做了调整,有的提了职,有的进行了平调。舒凡被调到军区政治部了,万海洋被任命为通讯总站的教导员,但前面还有个“代”字,同时他还兼任话务连连长,指导员没动。三排长到军区去参加业务培训,夏晓明很荣幸地被任命为三排的代理排长。舒凡在离开通讯总站前,总站排长以上的干部为他举行了一次欢送宴。
所谓欢送宴,无非就是平常的四菜一汤又加炒了四个菜,备了白酒——尽管大家舍不得舒凡离开他们,但酒桌上的气氛还是很活跃的。新任“代”教导员万海洋劝大家节制点儿喝,注意形象,可大家情绪高涨,以指导员姜敏为首,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式,连从不喝酒的夏晓明也被逼着喝了一茶杯白酒。一大杯白酒落肚后,夏晓明的头有些晕,但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她把椅子往后撤了撤,看着舒凡,思绪却沉浸在和舒凡在军营相处的日子里。
这半年来,舒凡找她谈过两次话。两次谈话内容都是让她作阶段性的思想汇报和工作汇报,当时他边听边往笔记本上记着。
有一次,她突然停下来不再往下说,他意识到她的停顿,抬起头问:“怎么不说了?你说得挺好,工作干得也不错,接着往下说。”
她有些走神,她喜欢看他做记录偶尔陷入沉思的神态。他语调不急,声音很好听。他紧抿着的嘴角和目光偶尔聚焦在某一点上,总是把她带入一种不具体的想象中……她在想,自打第一次在她家见到他时,就确定了他对她的吸引力——是的,他吸引着她一路向他走来。
他见她不说话,停止记录,抬起头问,想家了?她说不想,她经常和家里通电话。她问,你想家吗?他说,嗯,有时想,想我母亲,有时也想父亲活着时候的一些事儿。于是他们便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后来她试探着问,你在这里能工作多久?他觉得她问的问题很奇怪,稍思考了一下,声音低缓地和她说:我在这里能工作多久不是我考虑的事,但我对时事政治和国防建设很关注,因为国家的发展需要靠和平来承托,我们都希望这个世界永远不发生战争,可和平与战争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两大矛盾,仅去年,全世界局部战争和武装冲突就有一百多起,而美国对已经崛起的中国耿耿于怀,总是威胁、拉拢、挑拨我国周边的小国在我国领土海疆和岛屿问题上无端生事,以制衡中国,其意图就是瓦解和遏制中国的发展,这需要我们冷静思考和认真应对;另外,我还喜欢研究军事理论,可我懂得很少,我一直在加强这方面的学习……有机会,以后有机会我想考研,去深造深造。舒凡说完,目光温和地看着夏晓明。
从青春少年到军校毕业,他们相识了那么久,舒凡却第一次和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虽说是在工作的时间中谈的,但说得可都是心里话。她终于感觉出舒凡和她有点儿腹心相接了,不过,当舒凡侃侃地谈到当前国际形势和一些她听着很新奇的军事战略视点时,这让她意识到同是军人的她,在思想境界和今后确定的行进方向上,和舒凡之间竟是有那么大的差距。她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种落差,同时对舒凡更加爱慕和崇拜了。
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她的心情很惆怅,她不知道和舒凡之间应该怎样寻找共同的谈话点,但她却希望每天都能见到舒凡。
有一天晚饭后,她看完新闻联播走出活动室时,看见舒凡从连部那边正向活动室这边走来,于是她赶紧迎上前向舒凡敬礼。刚要说点什么,连长万海洋急匆匆地走过来,说有事要请示,就把他拉走了。后来,她一个人在营区的林荫道上满腹心事地转悠了很长时间。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舒凡端杯对她说:“夏排长,在通讯总站,只有我们俩相处的时间短,希望今后有时间你能到我的新单位去认认门。”
夏晓明看着舒凡含笑的目光中透着一些内容,感觉泡在酒里的心脏倏地加快了跳速,但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时候去“认门儿”时,坐在舒凡右侧的指导员姜敏用醉意掩饰着她内心的奇妙想法,夹杂着网络语言,慢条斯理地插话说:“相处的时间短肿么了,从今往后继续处呗!那个,舒教只让夏排长一个人去‘认门儿’ ,难道我们去你不欢迎?”
舒凡连忙招架,说:“欢迎,当然欢迎。”
“那你想得不周到,对不起,教导员,得罚你酒。”姜敏说着,给舒凡的杯子咕咚咕咚又倒满了酒。舒凡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笑着说:“对,该罚,该罚。”说着端起来就喝。
夏晓明露出了着急样。以前舒凡在她家吃饭时从不喝酒,他肯定不胜酒力,她想说你别喝了,但她没说,因为刚才指导员的话已经影射着她了,此时她如果制止他,那指导员接下来不知又该说些什么了。
这时,万海洋看了看夏晓明,又看了看舒凡,转过脸用眼睛数了一下窗台上的空酒瓶,说:“好了好了,酒我们今天就不多喝了,舒教明天就要离开我们通讯总站了,现在我们用掌声来欢迎舒教,让他给我们唱支歌怎么样?”
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齐声欢呼:“好!”由于酒的作用,舒凡的情绪看上去有点复杂,他思索一下说:“行,让我唱我就唱。我很喜欢《战友情》这首歌,因为战友之间的友情从走到一起的那一刻,就沉甸甸地坠落在了心底。”说着,他的声音低下来,沉思了一小会儿,便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开始很抒情地唱道:
不知多少个夜晚
我枕着军旅梦入眠
梦里的战友啊
还像从前那样驻守边关……
当他唱道“战友啊战友,心与心相连,情与情相牵”时,大家也随着歌曲的节奏轻轻地拍着手,齐声随舒凡唱起来:“战友啊战友,难忘的战友情哟把那心儿缠……”
歌唱完了,屋子里突然静下来,后来万海洋打破沉静,笑着问舒凡:“舒教,你现在是人生得意马蹄急,是不是早就想离开通讯总站了?”舒凡摇头说:“其实我对通讯总站很有感情,按理说,年纪轻应该在基层干,但军人得服从命令。”
“那倒是。不过也好,今后我们到军区机关办事也有落脚的地方了。可是,你也得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啊!”万海洋接过舒凡的话说。
“是啊,教导员别一走就把我们给忘了,今后要常回来看看。”司务长和另外几位排长也插话说。
舒凡说:“那当然,可今后大家谁去军区开会或是办事,要是不到我那儿去,下次喝酒别说我罚他。”大家都说,一定去,一定去。这时,指导员姜敏趁着酒兴又提议说:“刚才舒教唱了一曲,现在咱们是不是请新上任的夏排长也来一段儿?”大家情绪高涨,跟着起哄,非让夏晓明也来一个。
夏晓明的脸忽地红了,她端杯站起来说:“真是抱歉,我五音不全,只会唱队列歌,我自罚喝酒代替唱歌,行不行?”
大家不同意,说:“那不行,酒得喝,歌也得唱。来,鼓掌欢迎!”
夏晓明看着舒凡,舒凡用目光鼓励她,于是夏晓明甩了一下很漂亮的秀发,又清了清嗓子,拉开嗓门便开始唱《干杯,朋友》,但她在唱的时候把歌词给改了,变成了《干杯,战友》。“战友你今天就要走,干了这杯酒……”因为酒喝得过了量,夏晓明唱歌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当唱到“突然间,再也忍不住泪流,干杯啊战友”时,她自己的心情早已和这首歌融合到一起了,她的眼里有了泪水,眼泪竟差点流下来。
这可真丢人,心情一激动就好掉眼泪。她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眼泪可千万别掉下来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是泪流两行,那算怎么回事呢?就在她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时候,她急中生智将酒杯端起来,一仰脖,一口干了。由于动作过大,杯中酒有一半晃到了脸上,其实这也是她故意弄的,这么整,至少可以少喝。如果那些酒都喝进去,自己兴许立马就会酩酊大醉,醉酒之后情绪高涨,说不定会冲动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呢!
夏晓明在心里提醒自己,少喝,尽量少喝,酒桌上不能斤斤计较,但得点点滴滴去算计。在这里,你职务最低,来的时间又短,能和他们打酒官司吗?不能。眼下,眼下只能用如此下策来掩饰一下眼泪就要流下来的狼狈相了!喝罢,她掏出面巾纸低头擦了一下脸上的酒,又趁机在眼角的部位拭了拭。
酒也喝了,歌也唱了,大家直叫好,说:“夏排长还挺谦虚的,酒海量,歌唱得也不错,闭着眼睛听,还以为是田震唱的呢,简直够专业水平了!”“就是——”大家附和着,有人提议让谁谁谁也来一个。万海洋看了看夏晓明,端杯站起来说:“各位,没有不散的宴席,时间不早了,杯中酒,干了,结束。”
4
晚饭结束后,舒凡和万海洋一起往宿舍走。二人平时虽是上下级关系,但个人感情处得却不错,有时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在路上,舒凡说:“夏晓明这半年来表现得不错,挺有能力,将来会很有作为的。”
“而且还很漂亮。放心,你走了之后我会重点培养的。”万海洋说完之后,用狡黠的目光看着舒凡。
“你小子什么意思?”舒凡擂了万海洋一拳,笑着问。
“我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对她有意思,可你现在是上级机关的领导,上级机关的领导同志得考虑我们基层干部的实际情况……”
“你知道什么啊!”
“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漂亮的姑娘会让人产生爱慕之情。”
舒凡听出万海洋的弦外音,于是他问:“我说海洋,你是不是想追她?”
“啊,是啊!我马上就要对她发起攻势了。”万海洋顺势毫不掩饰地说。
“那,那你原来的那位怎么办?”
万海洋一愣,说:“这你放心,上次探亲时就处理完了。”
万海洋原来的对象是他中学时的同学,叫魏红霞。高中没毕业,他从家乡小镇参军入伍,为了将来不再回到那偏远的山区小镇,他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军校,后来他如愿以偿了。
当兵三年,两人书信往来很是频繁。临上军校前,他回家探亲,发现魏红霞的个子和三年前一样,一点儿也没长。那时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虽然表面上他尽量不表现出什么,但心里产生的排斥情绪使他阻止了魏红霞欲亲近他的意思。军校毕业后,又一次探亲时和魏红霞一照面,魏红霞的个子竟然还那么高,又三年的光景,她光是往横里发展了,他看着心里就堵得慌。
个子那么矮,身板还那么宽,和她并排往前走,他暗自比量了一下,她勉强到他军服从下往上数第五个扣。
太矮了,太胖了,整体形象也太那什么了!于是他当即就下决心,一定要和魏红霞结束,要不然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从小一块儿长大,昔日又是同窗好友,书信往来海誓山盟过,现在考上军校,见面说不处就不处了,有那么容易吗!可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当上民办教师的魏红霞很明智,她知道考上军校的万海洋看不上自己了,自己如果硬缠着他,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何况镇上的民政助理一直在追她,还是实际点儿好,于是她牙一咬,心一横,主动和万海洋提出了了断的想法。
万海洋如卸重负,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内疚,他对魏红霞说:对不起,很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啊!魏红霞还没等他说完,就扭转胖墩墩的身子,掩面哭着跑走了。
半年前,夏晓明被分配到话务连,万海洋一照面就看上了夏晓明,他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对她的喜欢。他庆幸一年前果断地结束了和魏红霞之间的关系,现在他有资格面对夏晓明了。但作为一连之长,对新来的女部下直截了当地追求,万一搞不好弄砸了,造成影响,那自己今后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后来,他感觉出舒凡对夏晓明和对其他几个排长不一样,也看出夏晓明在有意找机会接近舒凡。所以,每当看见舒凡和夏晓明在一起,他总是找借口向舒凡请示或汇报什么,以此来阻止他们单独在一起。现在舒凡调走了,他觉得有必要让舒凡明白他的心思,不然的话,舒凡将来杀个回马枪,来个横刀夺爱,那可就晚了。可当他看到舒凡此刻无端地沉默下来,感觉这事儿还是暂时不说为好。
舒凡沉默着不说话,但万海洋亮开架势要追夏晓明,这让他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掐指算来,从第一次在夏晓东家见到夏晓明到现在,快十年了。这期间虽然和夏晓明接触不多,但夏晓明高中毕业前报考军校曾征求他意见时,他就知道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非常的喜欢。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是因为他不能辜负父亲的临终遗愿——努力学习,今后要在军旅的道路上走得更高更远。再就是夏晓明是高干子弟,到目前为止,他还拿不准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另外,他觉得现在考虑个人问题还有点为时过早,因为目前除了完成好本职工作,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考研复习上面了。刚才万海洋的话虽然说得很直白,但他想, 你万海洋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是否有情?
“你怎么不说话了?”万海洋看舒凡突然沉默,便有意探探底,于是故意激他。
“我是在初三的时候通过夏晓明的哥哥认识她的。”
“那又怎么样?”
“从那时起到现在,我们相识已经快十年了,我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彼此在各自心里都已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这是你自己认为的。”
“我在这里,她才要求分配到这里的。”
“那又怎么样?”万海洋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我说你小子别在中间搅和啊!”
“怎么是搅和呢?她又没和你结婚,我追求她怎么了?至于今后她要嫁给谁,那是她的事。”
“你这家伙……”
“嘿嘿,我知道夏晓明在那边等你。有我在,你小子门都没有。走,咱们回去再喝会儿茶。”舒凡看着在不远处徘徊的夏晓明,却硬是被万海洋拖走了。
5
又一次见到舒凡时,是舒凡离开通讯总站四个月后的一天,那天正好夏晓明的高中同学李佳来看她。晚饭后,她和李佳在营区草坪边的小路上散步,意外遇见了舒凡。
舒凡是下午来到通讯总站的。最近,他写了一篇关于高技术局部战争作战方式正逐渐向非接触、非线式、非对称方向发展的文章的过程中卡了壳,感觉脑子里很空,在资料室里查找了一些资料后,觉得应该纵深思考之后再去写,于是开车回到通讯总站,想放松一下自己,当然也是想看看夏晓明。
通讯总站驻扎在离军区较远的一个小镇附近。晚饭后,万海洋正准备陪舒凡去营区走走,看看大家,这时通讯员却跑过来请他回去接电话,舒凡只好一个人慢慢往前走。在营区的草坪边,他遇见了夏晓明和一位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
夏晓明见到舒凡,很意外,可心里面却特别高兴。“教导员,你好!什么时候回来的?”夏晓明快步迎上前向舒凡敬了礼。
“下午。”舒凡还礼后和夏晓明握了手。
“哦,这位是我高中同学李佳,现在是省艺校的舞蹈老师。”夏晓明抑制着振奋的心情,转身把李佳介绍给舒凡。
“你好!”李佳主动伸出手,握手时,舒凡明显感觉到李佳握他手的力度超出了女性与男性初次握手时的矜持与傲慢,而且时间差不多是五秒,这大大超出了男女之间初次握手时的一秒半。与此同时,李佳那热辣辣的目光一直驻留在他的脸上。
舒凡意识到这是一个大胆的女孩,他抽出手,把目光转向夏晓明,李佳却不放过他,说:“我听夏晓明说过你。”
“是吗?”舒凡用难以捉摸的语气反问后,随即把目光又转向夏晓明。
“如果你没什么事,咱们一起散散步?”李佳盯住舒凡不放,热情邀请。
夏晓明用热烈的目光看着舒凡,说:“教导员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和我们一起走走吧。”舒凡回头看万海洋还没跟上来,便随她们一起慢慢地往前走。
晚霞的余晖映照着营区,营区大片的草坪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夏晓明觉得在仲夏的傍晚能和舒凡一起散步,有种人约黄昏后的甜蜜感觉。她想,思想真是有机的东西,一旦产生,就会转化为行动,比如在黄昏中的散步,虽然这是她一直企盼的,但这机会终于来了。现在,夏晓明表面上是平静的,但她内心的思想和情感是丰富的,她提醒自己,思想与情感一旦丰富,就容易忘乎所以——因为心灵深处的欢乐一溢于表面,人就会显得轻浮,就会忽略一些东西——虽然和舒凡在一起的机会非常难得,但她告诉自己,有李佳在身边,一定要理智些。于是,她克制着听李佳向舒凡问着一些无关紧要却很耽误时间的话题……可是,令夏晓明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三人那次散步之后,却发生了一件让夏晓明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6
李佳回去后,不久打电话告诉夏晓明,说她恋爱了。
“和谁啊?”
“那个,他大我四岁,很成熟,很有魅力,很吸引我,我想和他结婚。”
“什么人啊,这么快就占据了你的心。”
“部队的。”
“哪个部队的?”
“你们部队的。”
“我们部队的,谁啊?”
“你熟悉的人。”
“我熟悉的人能是谁?”
“舒凡。”
“哪个舒凡?”
“还能有哪个舒凡,就是你的那个教导员舒凡呗!”
“开玩笑!”夏晓明的心忽地沉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怎么是开玩笑呢,就是。”
“就——是?”夏晓明不由自主地跟着重复了一句,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我只是忍不住想和你说说……”
夏晓明在电话这头没了动静。
“晓明,我非常喜欢他。我认为喜欢就是爱,爱就应该在一起,我想和他结婚。”
夏晓明拿电话的手哆嗦了,后来李佳在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见。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心中爱恋多年的人,李佳竟突然宣布要和他结婚,这可能吗?她有点蒙。她无需再听,气急败坏地挂断了李佳的电话,心想,你李佳要和舒凡结婚,那他会和你结吗?继而又想,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那次散步之后吗?以前他们可是素不相识啊!可是,既然李佳能这么直截了当地和她说,一定是他们交往成熟了。那舒凡为什么没和她说?也是,舒凡凭什么和她说!可是,是什么原因让舒凡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最后,她给自己的答案就是李佳拥有漂亮的脸蛋,优美的身姿和那垂至腰际黑瀑布般的长发。转而又想,也不一定,或许是李佳那洋溢的艺术气质以及活泼的性格吸引了舒凡。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的情绪糟透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起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随后把小圆镜翻过来,看着镜后面镶着的自己的一张照片,发呆了。
照片是她在军校读书时,在一次拉练途中被同学抓拍的。背景是一片白桦林,一个身穿迷彩服、袖子挽到胳膊弯儿、一手搂着一棵白桦树、一手挥舞着军帽的秀美女兵在眺望着远方……虽说是业余水平,但拍照的同学拿着这张照片参加学校的摄影展,却获得了一等奖。她看着自己的照片,凝了一会儿神,放下镜子走出宿舍,在走廊军容镜前,她情绪低落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个头高挑,身材相当不错,合体的军装把她裹得很窈窕。她长得不像李佳那样漂亮,但她俏丽俊美,是那种从你身边走过会让你忍不住回头想再多看几眼的女军官。她那与生俱来的气质曾将那些对她怦然心动而又底气不足的男军官拒之千里。
面对军容镜,她在心里问舒凡:“舒凡,请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稍后她又想,虽然自己从少年时代就一直倾慕舒凡,但和舒凡真正相处交往的时间却很短,况且舒凡现在又是她的上级,她从未好意思向他敞开心扉,因此他可能还不知道她对他有这份心思。现在,李佳突然宣布要嫁给舒凡,可舒凡对这件事是怎么决定的?她一定要弄明白。
7
几天后,夏晓明请假去省艺校找李佳,她想知道李佳和舒凡之间到底处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也没什么进展,他一直躲着我。不过,我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得到。”
“那么有把握?”
“他一个当兵的,就我这条件,应该没问题吧!”李佳有点儿闪烁其词。
“李佳,你是学艺术的,自由随意,选择军人做伴侣,那可意味着在将来的生活中要做一些牺牲。”
“和平时期,军人能怎样,何况他是文职军官。”
“文职军官也受部队的纪律条例约束,每年就一次探亲假,你们俩是在两个省的两个城市工作,即使平时有些时间,来来回回也不一定那么方便。”夏晓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婉些。
“现在是距离产生美,两地生活更能增进情感,我不喜欢男人每天总是跟在女人的屁股后面转。”
“结婚以后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得生小孩,得跟油盐酱醋打交道,这些都得直接面对,你不可能每天总是沉浸在浪漫的想象之中吧!”
“这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今后面对的是什么,但我喜欢他,喜欢的就要想法得到。”
夏晓明怔怔地看着李佳,后来她说:“李佳,以我对舒凡的了解,他是个有理想、有追求、事业心很强的人。结婚以后,他陪你的时间肯定很有限,你得有独立生活的意识,最起码得有思想准备。”
“独立生活不成问题,大学四年已经把我锻炼出来了。”
“大学生活和结婚以后的生活是两码事。你将来要嫁的是军人,给军人做妻子得用心去呵护,再说嫁给军人最真实的一面是孤独与承担,你准备好了吗?”
李佳不再说什么了,她在想,以后的生活真会像夏晓明说得那样吗?
夏晓明见李佳不说话,她克制着内心的不平静,决定对李佳进行进一步的试探。
“李佳,能不能告诉我,是舒凡的哪些方面吸引了你,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决定要嫁给他?”
一听这话,李佳立刻兴奋起来,她说:“爱情之火在我心中突然燃烧起来的时候,力量之大让我一时都无法找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它。晓明,还记得我们的那次散步吧,说心里话,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什么叫一见钟情,那就是。我体验到了,我真正地体验到了一见钟情的感觉,那感觉可真好。分别的时候我给他留了电话,这你知道,可我回去之后,他一次也没给我打过。我觉得,对于这样有魅力有深度的男人,女孩子得打主动仗,于是,一有时间我就去他所在的军区机关找他。在他身边,我感觉他英俊无比且又英气逼人,我深深地爱上他了!应该说,从形象到气质,他都是我想象当中的白马王子,于是我就决定要嫁给他。”
“那他娶你吗?”
“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热得都要着火了,可他这个摩羯座的男人却太理智、太冷静了。”
在夏晓明的追问下,李佳情绪沮丧,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她不想说的话。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现在,不怎么样了。”
李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因为最后那次她把舒凡堵在宿舍里从后面抱住他,继而主动吻他,他挣脱了。晚上她不走,说感冒头疼得不得了,便躺在了舒凡的床上。
舒凡看出了她的小把戏,他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沉默了一阵子后,很严肃地对她说:“李佳,我和夏晓明的哥哥是同学,第一次和夏晓明见面是在她家里,那时她还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虽然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但在各自心里早已占据了重要位置,我们只是暂时还没明确关系,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是再直白不过的拒绝了。李佳躺在舒凡的床上,感到很丢人,但她不甘心,她说:“舒凡,我爱你!我非常地爱你!”说着呼地掀开毛毯,起身光脚站在了他对面。
舒凡立马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李佳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脸贴在他后背说:“我不管,我不管她是谁,而我就是喜欢你。”
“李佳,你和晓明是同学,你背着她这样做,将来你怎么面对她?”
“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我们不探讨这个,我马上送你去车站。”
面对板着面孔的舒凡,李佳没招了。就这样,最后的一次,李佳带着一股妒恨,讪讪地离开了舒凡。
这个过程李佳永远不可能对夏晓明说,但李佳在夏晓明就要离开她时却说:“晓明,我输了,因为舒凡的心里只有你。”
夏晓明的心里一下子沉甸甸的,她抑制着那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和李佳分手之后直接去军区见舒凡。
8
转年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个晴朗的日子。这天上午,夏晓明意外接到了舒凡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是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一会儿开车来接她。
夏晓明放下电话,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重新洗脸,略抹了一点儿粉底液,细致地梳理了一下秀发,换了身军装,早早地站在军营大门口等待舒凡的到来。
舒凡的车开到军营门前,转弯调头靠边停下,他伸手推开副驾驶的门,示意夏晓明上车。夏晓明揣着那颗激烈跳动的心坐进去之后,深情地望着舒凡,不知道他要告诉她什么好消息。
今天舒凡的心情看上去相当不错,他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对夏晓明说:“有时间吗?如果有,我想带你出去吃饭。”
“如果离队,得和教导员请假。”
“那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在车里等你。”
下了车,夏晓明想了想,决定避开教导员万海洋。和连长请假时,她撒了谎,说有个同学来看她,中午要在外面吃饭,连长爽快地批准了。迅速回到车上时,舒凡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夏晓明笑笑不语,心想,任凭你带我到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舒凡将车开到远离市区的一个度假村。那里有假山、水景、仿木草亭、果树区、葡萄藤,布局合理,错落有致,车行其中,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车在一幢样式别致、名为“月亮湾”的餐馆前停下来。
夏晓明下车后环视四周,这里有很多样式不同却很有格调的咖啡屋和茶室。在这片别致的楼群后面连绵的山坡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翠柏和云杉,景致相当不错。夏晓明此时的心情像天空一样晴朗,她在人造景观与大自然浑然一体的景象中,体味着生活的阳光和灿烂。
餐厅内喷水池旁摆放着大盆的蒲葵和棕榈,绿意浓浓。凯丽·金的萨克斯曲《此情可待》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逶迤而来……他们选择了一处僻静的位置相对而坐。侍应小姐像云一样飘到他们面前,先点燃了桌上阔口杯中的红蜡烛,然后用优雅的手势递上菜单。夏晓明点了四样清淡的小菜,舒凡要了一瓶红葡萄酒。
“其实我们都是能喝白酒的。”夏晓明看着舒凡说。
“我开车,红酒也就是意思意思。”
“那好,你少喝。”
舒凡把葡萄酒分别倒进两个高脚杯中,端起来对夏晓明说:“晓明,我考上研究生了。”
“是吗?那太好了!”夏晓明放下酒杯,高兴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我们庆祝一下?”舒凡微笑着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夏晓明说。
“那当然,必须的。”夏晓明说着端杯和舒凡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开学?”
“很快。回去之后把手头的工作交代一下就去报到。”
“哦。”夏晓明放下酒杯开始沉默了。
她静静地看着舒凡重新为她斟了少半杯的红酒,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不好形容的滋味。她想,舒凡马上就要去读研了,将来毕业了,在事业上会越走越高,而她现在仅仅是个少尉,今后在岗位上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她不知道。
“想什么呢?”
夏晓明淡淡地笑笑,说没想什么,然而她控制不住思绪。一直以来,尽管她非常爱舒凡,但和他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感觉自己越来越配不上他了。舒凡现在约她来,或许是看在哥哥的分上来和她分享喜悦的,尽管这样,她觉得这也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个好时机。有些话她得对他说,可话到嘴边,她试了几次也没说出口。怎么办呢?即使厚着脸皮说出之后,他能接受她这个只懂通讯业务的小排长吗?她的心情暗淡了。
舒凡看出了夏晓明兴奋之后内心的复杂情绪,他的嘴角弯起一抹令人难以琢磨的弧度,晃动着杯中的红酒问夏晓明:“有男朋友了吗?”
夏晓明愣了一下,赶紧回答说:“没有。”
“万海洋最近怎么样?”
话说出口他有点后悔,很明显这是一种带有醋味的探试。他感到自己这样拐着弯问,有点不像话。
夏晓明明白舒凡话中的含义,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她坦诚地说:“我和万海洋之间只是上下级关系,是战友,尽管他追求我,但那是他的事。”说完之后,她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很小心地偷看舒凡的脸色。舒凡浅浅的笑意让她无法弄懂此刻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舒凡左手放在右臂的腋下,右手杵着他那让她怦怦心跳的青下巴,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此刻餐厅里出奇地静,夏晓明欲言又止,她的呼吸不均匀了。她强迫自己要尽快镇定下来,因为这是她向他表白的好机会,失去这个机会,她将会后悔终生。于是她鼓起勇气开始说:“我心中,其实在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住进了一个人,这个人在我的心里扎了根,安了家……这个人今后不管是否接受我,我的心会永远跟随着他……”
夏晓明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很费劲地说了出来,可说完之后,她不敢抬头看舒凡。“这个人”当然是指自己了!后面的话尽管夏晓明说得很结巴,声音又很小,但也非常明晰地表述了她将来会永远跟定“这个人”。舒凡心里非常高兴,他无声地笑了笑,端杯独自抿了一小口酒,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喷水池。片刻,他收回目光,觉得有必要对夏晓明说说他以前的事,以便让她对他更了解一些。
“愿意听听我以前的事吗?”
夏晓明有些惊讶,她抬起头,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愿意。”
“那好,我就说说我以前的事。”
“先等等。”
“为什么?”
“都中午了,我觉得你现在一定饿了,你应该先吃一点东西。”
听了这话,舒凡心里升起一股暖流,他说:“好吧,听你的。”
甜软的点心吃过之后,舒凡开始回忆往事,他说:“我考国防生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初二的下学期,父亲被确诊为肝癌,住院不到半年就去世了。父亲病重期间,有一次单独和我在一起时,他拉着我的手,说他喜欢军营,喜欢穿军装,说穿上军装很神圣,有种使命感……他还说他没完成任务就提前离开了战场,挺遗憾的……父亲说这话时抑制着眼泪,但泪水还是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
说到这儿,舒凡停顿了一下,独自喝了口红酒,又接着说:“我崇拜我的父亲,他带兵常年驻守边关,看上去他总是很乐观,他偶尔回家和我们相聚,我们欢乐无比,可他和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却很少……”
夏晓明知道舒凡怀念父亲,心里难受,她的心情和舒凡一样,也沉浸在了他的悲伤和难过之中。
使劲抑制住心中的悲伤之后,舒凡又说:“父亲去世后,叔叔怕我想念父亲影响学业,于是把我接到省城里。转到你们那所学校大概费了不少事,而我离家之后去城里读书时,叔叔让表妹舒郁去陪我母亲。我很感激叔叔和表妹,要不然那段时间不知道我母亲有多孤单。”
“是啊!”
“大学我考的是国防生,毕业后来到部队,现在,我考上了国防大学的研究生……”
“你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你这么优秀,会很高兴的。”
“嗯,一定是。”
舒凡眼里有了泪水,他仰起头往餐厅的天花板上看了看,把泪水忍了回去。
看到舒凡忍去的泪水,夏晓明心里也很难受。
“说说我母亲吧!”
“我想听。”
“我母亲是我们县二中的语文教师。父亲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非常大,她感觉她的天塌了,她的悲伤可想而知,但她怕县城中学的教学质量影响表妹的学习,于是把表妹送回了城里。表妹她现在去美国读研了。”
“她和哥哥相处得很好。”
“他们很早就相爱了!”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哥哥喜欢她。”
“你还挺敏感的。”
“我也喜欢她,希望她能早点成为我嫂嫂。”
舒凡笑了,举杯和夏晓明碰了一下,放下酒杯,他说:“晓明,我在上学之前想把咱们的事确定一下。”舒凡看出夏晓明的羞涩与自尊,这次他主动开了头。当然,在阐明自己的想法和想要确定的事之前,他曾做了很长时间的考虑。他在想,李佳曾热烈追求过他,夏晓明她肯定是知道的,但夏晓明从未对那些表现出什么,他认为这是夏晓明对他的信任和尊重……还有,万海洋追求她被她拒绝之后,曾用舆论对她施压,这整个军直机关都知道,但她已冷静地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处理好了,而在对他的感情中,他看出她是个内心充满激情表面又能克制住的人,这很难得。因为激情是克制的对立面,对于一个在爱恋中的智者来说,它却又是一门艺术——前提是它需要文化素养和优良品格的熏陶。于是他总结出:善于在爱中保持克制,不仅仅是一种纯洁的精神体现,也是一个人追求远大目标、直面人生的一种美德。他感觉夏晓明是这样的人,他自己也是。
“你,你刚才说什么?”
夏晓明看舒凡无端地沉默下来,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我是说我在临走之前想把咱俩的事确定一下。”舒凡含笑说完,在看夏晓明的反应。
夏晓明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脸忽地热了,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舒凡此刻所说的话,但他能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这些,一瞬间,她感觉全身的汗毛孔一下子都张开了,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怦怦跳动的声音她自己完全听得到。
“晓明,我们还很年轻,今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希望我们俩在今后漫长的人生路上,能携手并肩,白头到老。”
“晓明”这两个字,又一次从舒凡嘴里轻轻地呼出,紧接着又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这让她感到无比激动和亲切。她一下子伏在餐桌上喜极而泣了,这是她多么渴望听到的一句话啊!
“我知道你将来就是我的妻子,这在我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认定的,这大概是前世就注定的。”舒凡开始进一步说。
夏晓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眼泪,说:“一定是,只是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我们今后的日子很长,但开学之后我的时间会很紧,我们见面的时间不会很多,你要多注意身体。”
“你也是。”
“那好,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你好好工作,我努力学习,将来我们共同报效国家。”
“嗯。”
“那,干杯?”
“干杯!”
9
万海洋得知舒凡考上了国防大学的研究生后,又开始重新对夏晓明展开了猛烈的进攻,但夏晓明又一次明确地告诉他,他们之间只能保持战友之间的纯洁友谊。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接受我?”
“我个人的问题已经确定下来了。”
“是谁?”
“不告诉你。”夏晓明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但说完之后她调皮地笑了笑。
“是舒凡?”
“我说了我不告诉你,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夏晓明从心里不想伤害他,但万海洋对她穷追不舍,让她不得不这样向他交了底。
万海洋知道,夏晓明是在用舒凡的标准来衡量他。他心想,我是赶不上舒凡,可舒凡他现在是国防大学的研究生,你够得上吗?虽然这样想,但他也知道爱情不是他单方面强求就能得到的。
被夏晓明拒绝之后,万海洋很是伤感了一阵子。情场失意,官场也不太得意。“代”教导员的“代”字虽然早就去掉了,但进一步提升的希望却不大,于是他决定转业,军区党委最近已经批准了他的申请。他联系好了去处,在离开部队之前,他又找夏晓明谈了一次,他说:“晓明,我是真心爱你,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怎么还说这事啊!”
“问题是你不可能在部队干一辈子,我到地方去打前站,你转业之后跟过去好不好?”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喜欢军营。”
“那也不能在军营里待一辈子啊!”
“那也不一定。”夏晓明内心憧憬的东西,恐怕万海洋永远都不会懂。
“你这么无情。”
“不是我无情,是我们之间和‘有情’扯不到一块儿去。要说有情,也只是战友之情,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战友情。”
“友情是友情,爱情是爱情,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把这么简单的事情给弄混淆了!”
“不是混淆,是理解程度。”
万海洋克制着转过头,不屑地把眼皮往上翻了翻。
“其实在爱情方面,拥有一个真正懂你的人,远比有一个爱你的人幸运,因为爱是心灵的交流,是彼此慰藉,彼此滋养,彼此成就。如果你不懂这个人,你越爱她,她就越痛苦,你便越无奈……这回你听懂了吧!”
“你也太小瞧人了!你追求什么,我努力向你学习,向你靠拢还不行吗!”
“我说的是情感。”
“情感,情感谁不懂!嘁——”
“有关情感,除了我上述所说,我认为还与缘分有关。”
“缘分是人为的!”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转业回地方了,希望将来你能遇上一个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夏晓明说完,伸出手和万海洋告别。
万海洋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了部队,离开了夏晓明。
10
舒凡研究生所研修的专业范围是军事与政治理论,选修课是国防现代化建设与现代化军事装备等方面的问题研究。第一学期的必修课和选修课已完成,专业课的基础打得也很好,他顺利地拿到了所需的部分学分。
寒假就要来临了,舒凡为自己制订了假期学习计划,另外在假期还要读一些文献,时间安排得很紧,暂时没有回家的打算,估计也抽不出时间回部队去看夏晓明。
他打电话把他的计划告诉了夏晓明,夏晓明很支持他。夏晓明说最近她被提升为副连长了,工作中有点抓不着头绪,另外冬季训练增加了科目,再一个就是老兵复员、新兵的到来,思想教育、军事训练、业务培训,忙得她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话是这样说,尽管她非常忙,但她一空闲下来,就特别想舒凡。这次寒假,如果不能和舒凡见面,她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
她时常想,他此时在干什么呢?是在听课,还是在图书馆里读书?晚上是不是在熬夜?她牵挂着他,他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看来想念一个人还真是一件挺折磨人的事呢!和舒凡相隔千里之远,可她总感觉舒凡就在她的身边。有时她下意识地在心里让他注意这注意那,而那都是些生活中的琐碎事。醒过神来,身边空空,她感觉自己有的时候挺好笑——这是怎么啦?难道陷入热恋中的人都像自己这个样子吗?这时她就会自我解嘲地笑笑,然后去忙工作。
她知道北京的冬天很冷,尤其进入腊月,那种出门后的干冷简直令人受不了。于是她抽时间去市里给舒凡买了绒衣绒裤和厚棉袜,另外又买了罐优质的蛋白质粉和各种维生素,给舒凡寄了过去,并在包裹里附了一封短信叮嘱他:学校的伙食肯定不错,但学习辛苦,各种维生素还是要补充一些的,尤其是蛋白质粉,它能增加免疫力,记得每天早上要按时用温开水冲服一杯。
舒凡收到包裹后,马上给夏晓明打电话,告知收到,并第一次在电话里说他非常非常地想她,他说想念一个人感觉还真是挺折磨人的。夏晓明在电话这头听了笑了——怎么他俩好像一个人似的,真有意思!
他又说他曾试着让思念搁浅一下,但她的影子在他脑海里涨得满满的,于是他告诉自己这样不行,要把思念转化为动力,要把目光延向远方……
舒凡那充满磁性的低语,说得电话这头的夏晓明热泪盈眶。临放下电话前,夏晓明重复地叮嘱他少熬夜,要多注意身体……
春节就要到了,舒凡决定打乱一下计划,回家看看母亲。很长时间忙于复习考研,他都没回家了。一想到回家,他的心情便有点迫不及待,于是他打电话给夏晓明,问她能不能和他一起回家去见见他母亲。
夏晓明多么希望能和他一起去啊!见一下未来的婆婆是一件多么高兴、多么重要的事啊!可是,上次和舒凡在月亮湾餐厅分别之后,她回家休了好几天的假,这次怎么好意思开口再提请假的事。况且连长好几个春节都没和家人过了,这次春节,总站早就安排她和指导员同新兵们一起过。另外,她吞吞吐吐地告诉舒凡,说她现在也在复习功课,准备将来去深造。
“你要考研?那好啊!你准备考哪方面的,回头我帮你找一些资料寄过去。”
“考我的老本行呗!”
“我支持你。回家的事,下次咱们共同努力一下。”
“嗯。”也只能如此。舒凡收线后,夏晓明很久才放下电话。
11
转年的春天和夏天之间好像没有什么过度,一眨眼就到了炎热的夏季。夏晓明估计暑假期间舒凡肯定会有新的计划安排,因为再开学他就上研二了。
果不其然,舒凡不但制订了新的学习计划,根据他的学习成绩,研导说如果他愿意,可以向校方推荐他读博。
舒凡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听导师这么一说,他的血液立刻沸腾了!这是他非常渴望的事,夏晓明知道了,心里很替他高兴,于是她决定利用暑假去北京看望他。
八月的北京热得可真是够说的了!车到北京已是傍晚,下车后,舒凡带夏晓明先去吃了饭,然后直接把她接到他的宿舍里。
分别了一年多,当俩人关上门的时候,不是想象中的热烈拥抱,而是还有些许的尴尬。夏晓明抑制着那颗激烈跳动的心,感觉一时还有点无所适从。她看着舒凡床对面的空床,舒凡顺着她的目光飘过去,看了一眼,说:“那位叫程远,和我一个专业的,上星期回家了。”
还说点什么呢?
什么也别说了!
舒凡给夏晓明倒了杯水,放在书桌上,转过身一步跨到她跟前,张开双臂把她一下子揽抱在怀里了。
热烈拥抱这场面在夏晓明的脑子里不知演练过多少回了,现在面对舒凡给她的真实拥抱,瞬间她感到身体竟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头皮还有点不好形容的麻,紧接着幸福和甜蜜滚过她的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舒凡松开了她。
“原打算在附近宾馆给你订个房间,一想到我这里有空位,我看你哪儿也别去了,就住这儿。”
夏晓明忽闪着好看的眼睛,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洗漱间里有淋浴,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冲洗一下吧。”
舒凡说着找出一条新毛巾,走进洗漱间把洗发水、沐浴液归弄好,转身出来从衣橱里掏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搭在卫生间一侧墙壁的栏杆上,说:“都准备好了,进去吧!”
听见洗漱间传出淋浴细碎的水流声,舒凡感觉那声音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和诱惑——欲望膨胀了他的身体,诱惑使他忍不住在卫生间门前站了好一阵子……
自从和夏晓明在月亮湾餐厅分别后,每当深夜醒来,那种生理的欲望渴求和想象中的夏晓明站在他面前那种令他沉迷的含蓄的美,以及她身体散发出的诱人的体香味儿,有时让他在被窝里翻过来调过去,把自己弄得很狼狈。其实,欲望和诱惑这东西本身就是根据人的需求而产生的,这也没什么丢人的!不过今晚可是个好时机……
可是,在夏晓明淋浴的磨蹭中,他则在饥渴中反复思考,最后认为今晚还真不到时候。他不知道她的生理期是否安全,一次就怀孕的事有的是,再说今晚上如果进行,那接下来他肯定会刹不住车要连续进行。要是怀了孕,对他俩目前来说,还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那就再忍忍,等夏晓明考上研究生,自己读完博士,到那时亲手为她披上洁白的婚纱,在暖如初夏的夜晚,一起携手走进他们的新天地……那该多好。
他克制着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后来,他打开电脑,开通音乐频道,选了一首曲子,放低音响,舒缓的音乐在房间里开始弥漫……
音乐可真是好东西。在舒缓的音乐中,舒凡渐渐平静下来了。
夏晓明冲完澡,穿着他宽大的睡衣走出来。舒凡看着夏晓明的样子,觉得既可爱又好笑,他又找出了一条干毛巾递给她。
“是什么曲子?这么好听!”夏晓明边擦头发边故意问,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在里面再磨蹭半小时,舒凡也不会走进去。
“好听吗?”
“好听。这是用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回去我也下载下来。”
“小号。是小号独奏曲。”
“小号也能独奏?”
“当然。”
“哦,看来我太老土了。不过确实好听,是一种颤抖的抒情。”这是夏晓明的真心话。
“你形容得不错,非小号演奏不出这种效果,现在播放的这首叫《樱桃树下》,待会儿我再给你放更好听的。”
又一首《引你从山村小路回家》的曲子播完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舒凡开始准备睡觉的铺盖。
“你睡我的床,我睡程远的。”舒凡整理完床铺看着夏晓明说。
夏晓明很美的眼睛里透着疑惑,但紧接着她说:“我不。”
“我们应该把最好的那一刻留在我们的新婚之夜。这虽然有点难,但我们先试着这么做。”
“那我也不!”夏晓明说着,双手环抱起舒凡的腰,撒娇而任性地看着他。
“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夏晓明把右手伸到舒凡面前,展开手掌,一个精致小纸盒上面的三个字让舒凡的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
“我在药店里买的。买了一大盒,50个。”
“太好了!”舒凡一看有了保险用具,一下子把夏晓明抱起来,在有限的空间里抡了她一小圈,放下之后想说现在就进行,但话到嘴边他打住了。他拥住夏晓明,把她从宽大的睡衣里解放出来,横抱在怀里,然后轻轻地把她放在他床上。
“音乐就那么放着吧!”
“好。”
舒凡把声音调低了一些,又把台灯的灯光扭暗了些,于是,在《你是我的阳光》低缓的音乐中,他们生疏而急促地进行着他们人生当中最美好的那一刻……
12
次日清晨醒来,舒凡把早点买回来放在桌上,对夏晓明说:“吃完之后,今天我们去故宫和颐和园看看,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再去爬长城。”
“听你的。”
“其实,我来北京这么长时间了,哪儿都没去过。”舒凡说着,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我也是。以前来过北京,但哪儿也没逛过。”夏晓明附和着。
走进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木质结构的宫殿型建筑里,夏晓明兴奋地说:“我们进紫禁城了,这可是以前皇帝住过的地方啊!”
“是啊,它是殿宇之海,宏伟庄严绚丽,是世界五大宫之一。”
“那四宫是哪儿啊?”
“美国白宫,法国凡尔赛宫,英国白金汉宫和俄罗斯的克里姆林宫。”
“别笑话我啊!这方面的知识我知道得很少。”
“我也是在书本里知道的。怎么样,差不多了我们就去颐和园,这里如果细看,恐怕三天三夜也看不完。”
“还是那句话,听你的。”
从故宫出来差不多快中午了,他们在路边超市买了一些吃的,乘车来到了西郊的颐和园。下了车,进了颐和园,绕过大殿,在长廊中欣赏了一阵子柁画,然后他们登上了万寿山。在万寿山的佛香阁前向山下望,颐和园的景色大半收在眼底。舒凡看着昆明湖问夏晓明:“想划船吗?”
夏晓明看了看手表,问:“放下课本你能陪我几天?”
舒凡想了想,说:“两天,要不三天?”
“这样吧,我们别去划船,也别去爬长城了,利用这两到三天的时间,我们回趟家,爸妈早就希望我们能把事定下来。”
“这是第一次以未婚夫的身份去你家,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我们回去就行。”
“行,那就这么决定了。这么说,明天上午我就能见到我的岳父岳母大人了!”舒凡说完,向前迈了两步,拔了拔腰板扩了一下胸,回头问,“怎么样?能顺利过关吗?”
夏晓明看着舒凡,内心充满了爱,她笑了一下,没理他。
“我给爸妈打个电话。”
“突然站在他们面前,不好吗?”
“我想打。”
“我是怕老人接到电话情绪波动,睡不好觉。”
“那也打。”夏晓明说着,掏出电话给父母打了过去。
“那我们回宿舍一趟吧!”
“拿本书?”
“你怎么知道?”
“出来玩儿没带书就不错了。”
舒凡笑笑,拉着晓明的手走出了颐和园。
13
夏父夏母早早在大院门口等候着。当他们看到女儿和舒凡一起回来,兴奋得不得了。
舒凡腾出右手向二老敬礼问好,二老看着英俊儒雅的舒凡,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走啊!怎么都站在这儿不动了!”夏晓明笑着提醒说。
“就是就是,走,回家去!”夏父说着,高兴地在前面带路。
夏母右面是未来的女婿,左臂被夏晓明挽着,嘴乐得都合不拢了,一家人兴高采烈地进了门。舒凡放下给二老带来的北京特产,发现客厅的侧面墙上多了一幅夏父自己书写的岳飞的《满江红》。夏父看舒凡在欣赏他的书法,说:“我写得不怎么样,马上要离休了,有点儿转不过劲儿来,晓明妈说练书法能平心气,于是我就练了一阵子。”
“字写得很刚劲。”舒凡对书法没有研究,不敢妄加评论。
夏晓明到厨房帮母亲忙活。夏母说:“昨晚上,我和你爸一接到电话就合计,是在家里吃呢,还是上饭店。你爸说,女婿是自家人,在家吃,用不着上饭店摆花架子。这不,一大早我就和你爸上菜市场买了鸡和鱼。”
夏晓明甩甩手,从后面搂住母亲的腰,撒娇说:“妈妈辛苦了,谢谢!”
“别贫了!好了,准备餐具吧!舒凡大概早饿了,马上开饭。”
夏父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五粮液,对舒凡说:“咱爷俩喝点儿?”
“好。”舒凡说着,接过酒瓶,开启瓶塞,然后帮夏晓明摆餐具。
“大家入座后,舒凡起身先给夏父夏母的酒杯斟满了酒,接着又给自己和夏晓明的酒杯倒了个九分满。他端杯站起来对二老说:“先敬二位老人,这么多年一直受二老的厚爱,我心里非常感激,这杯酒我喝了。”
夏父连忙说:“快别这么说,我们一直把你看作是家中的一员,有什么感激不感激的。”
夏母也说:“就是就是。快吃菜,别空着肚子喝酒,这样对身体不好。”
舒凡又说:“我和晓明的事让你们操心了!我们都不在你们身边,希望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你们健康快乐,我们在外面工作学习也放心。”夏父端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放心吧,我马上就要向后转了,只是盼着你们能早点结婚,我们好帮带孩子。”
“其实,按习俗,我知道男方的父母应该先到女方家里来拜访,可是,我父亲不在了,去年春节回家我告诉母亲说我有了女朋友,她非常高兴,说等有时间了,来拜访你们……”
“都什么年代了,还兴那个!下次你和晓明回来,咱们一起去见你母亲。”夏母心疼舒凡,不愿让老头子再往这方面的话题上扯,于是她赶紧往舒凡的碟子里布菜。
晚上,老两口不知女儿和舒凡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分配房间时他俩小声地嘀咕着。夏晓明看出了他们的意思,她不想在父母面前让舒凡尴尬,于是走上前说:“爸爸书房那张床让舒凡住,那里安静,他可以在那里看书。”说着从柜橱里挑出一套最好的铺盖,抱进去给舒凡铺好,把自己安排在另一个房间里。可是,等父母熟睡之后,她拎着拖鞋,悄悄地溜进了舒凡的房间。
在夏家待了两天,夏晓明知道舒凡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于是她主张返回北京。
14
回到舒凡的住处,夏晓明虽然和舒凡难舍难分,但她没打算在舒凡的身边久留,于是她抓紧时间把舒凡的脏衬衣、臭袜子洗净、晾好,又把他的衣橱重新整理了一下,该叠的叠放好,该挂的挂整齐,然后在网上订了票,决定回部队去。
舒凡知道夏晓明不想打扰他学习,虽说心里舍不得她走,但有些事确实是需要用时间去完成的,那嘴边上挽留的话就别说了。他望着善解人意的夏晓明,深深地拥抱了她。
在车站和舒凡拥别后,夏晓明在车上,乃至回到部队,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工作之余,有时她觉得很孤单,虽然她知道这孤单是由于对舒凡的思念而产生的,但一想到舒凡的学习时间那么紧,需要研究的课题那么多,她就不忍心再去打扰他。
夏晓明走后,不久舒凡也开学了。舒凡感到研二的学习生活有很多自由空间,他知道这是导师为了让他们施展才能给他们提供的空间。他写完文献综述报告后,在导师的建议下,确定了今后的研究方向,开始跟随课题组参与导师的课题研究,以便逐步适应今后的研究工作。
有一次,他从一本军事专著里摘录了一段话:从全世界宏观角度来讲,特别是对有些国家而言,战争的目的与战争的手段出现了巨大失衡;超饱和的核武器如果彻底消灭不了,也必须在威慑作用的限度内止步,而不能再跨越半步成为实际使用的作战手段,否则不是战争走到尽头,就是人类走到尽头。而在另一篇资料里,则看到美国前总统老布什曾说过一段话:“在世界各国中,只有美国不仅有道义上的声望,而且还具有维护这一声望的手段。正是领导世界的重任以及实力,使美国在一个寻求自由的世界中成为灯塔。” 前者代表和平,后面这段能让世界各国引起警惕的话,足以证明美国是战争的象征。美国不时地让局部战争爆发,不难看出美国的霸权是为资源而战,为经济利益而战。于是,那段时间他写了题为《关于未来资源争夺与领土争端的发展》《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战争是政治的继续》等的文章,这些在期刊先后发表,虽然这些文章里有诸多不足之处,但他对当今国际重大军事活动的形势分析和充分的认识,让导师认为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重点培养。
时间过得很快,由于国际形势变化多端,现在战争早已从传统武器机械化作战向电子、网络、信息、数字化快速地转变了,而生物、航天、航空、海洋、新材料和新能源材料技术的发展,正使战争形态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舒凡时刻关注时局变化,加入这些课题研究后,按日程要求,他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
时事与政治,战争与战略问题,以及国防建设与经济发展之间如何协调共进,是他要进行的论文选题。经过一段时间的斟酌酝酿,论文题目已确定。框架构思形成后,他列出要论述的重点部分,同时查核了大量相关的资料数据,又结合自己以往所做的一些课题研究,从中找出现实中的弊端进行层层剖析。至此,他的论文初稿已经基本完成了。最近,他的心情很轻松,他打电话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夏晓明。
夏晓明接到电话后如释重负,说:“这回好了,我的探亲假一直没休,就等着和你一起回家看婆婆。”
“只是提前把初稿完成了,我想把稿子先放一放,看看书,沉淀一下,内容和细节方面还得做进一步修改和润饰……”
“之后还得进行论文答辩。”
“是的。”
“那论文答辩之后差不多就到冬天了。”
“冬天不好吗?冬天回去,我带你去滑雪。我有好几年都没滑雪了!”
“那好,等你论文答辩后,我们的探亲假就放在冬天去享受。”
“这次按你的计划去进行。”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夏晓明在电话里又对他进行了一番叮嘱,才放下电话。
15
十一月初,舒凡的硕士研究生学习阶段基本结束了,虽然导师力荐他读博,但他知道,要读博首先得回军区征得领导同意。军区领导知道舒凡在校期间学习优秀,各方面表现都不错。他们重视人才,研究了一下,就批准了舒凡的读博申请。舒凡打电话告诉夏晓明他现在在军区,去她的部队看她时间不太宽裕,问她能不能抽出时间来军区一趟。
“你回部队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夏晓明很惊喜。
“上午到的。”
“那我马上就坐大巴去。”
“你们的车呢?”
“司务长带车出去办事,还没回来。”
“那我借辆车去接你吧!”
“也好。”夏晓明放下电话,虽说和两年前一样激动,但这次她走出军营大门不是翘首以盼,而是朝着话务连的那条必经之路迎着舒凡匆匆走去。
他们很快在路上会合了。
上了车,他们相视而笑。
“去哪儿?”
“你说。”
“月亮湾?但那儿有点远。”
“那就不去那儿,在车里说说话就行。”
车缓缓前行,在小镇附近,他们走进一家很清静的农家院小饭馆。
“军区领导对我读博的事很重视,也很支持,我不能辜负首长对我的期望。”舒凡坐下之后开始对夏晓明说。
“就是。”
“可从现在开始,我的时间又很紧了。”
“那是肯定的。”夏晓明若有所思地说。
“考前要读大量的书,核心知识和核心要素必须掌握好,另外,外语我还需要再加强一下,这样才能考出好成绩。”
“读书是好事,但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夏晓明的话里透着心疼。
“知识如果掌握的不够,将来对我所从事的专业研究就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帮你。”
舒凡抚摸着夏晓明放在桌沿上的手,表示很理解她的心情。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一会儿送你回去,回头让军区给我出个手续,再和首长道个别,就得回去了!”
因为一会儿就要分开,夏晓明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因此两个人吃饭的气氛有些沉闷。
他们很快吃完了农家饭回到车上,舒凡不知要往哪儿开了。
“送我回去吧!”
“不着急。”
“那去哪儿?”
“你说。”
“我也不知道。”夏晓明的眼里噙着泪。
舒凡把车开出离小镇不远的路旁停下来,对夏晓明说:“我们俩到后面坐会儿吧。”
夏晓明点头。
“还没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在后排的座位上,夏晓明依偎在舒凡的怀里说。
“所以说有一种情叫朝暮不能相见,心灵深处却时时相偎……”
“可这种情也太折磨人了……”
“谁说不是呢!”
“那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嗯。”
16
春节将至,夏晓东和舒郁从美国回来了。夏晓明接到舒凡的电话,马上去北京和舒凡会和,他们从北京出发,先到了夏晓明的家。夏父夏母早就准备好了会亲家的礼物,他们在舒凡的带领下,由夏晓东开车,一家人一起来到了舒凡家。舒凡很早以前就打电话告诉母亲,说今年要带夏晓明回家过春节,并告诉母亲说夏晓明的父母也去。舒凡母亲一接到电话就开始收拾房间,张罗着买年货。
舒郁听夏晓东说他们一家人要去舒凡家过春节,她在家里哪能待得住,和父母一商量,于是全家人带着年货开车也来到了舒凡家。
这下子舒家可热闹了,三个家庭九口人挤在不到六十平米的房间里,简直有点儿转不开身了。夏父一琢磨,对舒凡的母亲和舒凡的叔叔婶婶说:“咱们亲家虽说是头次见面,但孩子们的事也都是水到渠成的了,亲家如果不反对,我看咱们转移一下战场,也就二百来里的路,我那儿宽敞些,今年春节上我那儿过,在我那儿都多住些日子。”
舒凡母亲看着窄小的屋子不知如何是好,舒凡的叔叔说:“我看行。”
夏晓东一看舒郁的父亲发话了,马上开始行动。夏晓明一看这情况,赶紧拉着婆婆的手到小卧室,把给婆婆买来的新衣服拿出来,从里到外给婆婆换了个新。
舒凡母亲看着准儿媳妇,心里那个高兴啊,可她慈爱的笑容后面,舒凡爸爸的影子总是在她眼前晃。唉,老伴要是活着,看着考上博士的儿子领着媳妇回来,该有多好啊!
舒郁跟在夏晓东的身后紧忙活。舒凡在厨房里把除了给母亲留下的一点节后吃的食品放进冰箱里储存,其余的通通打包,让夏晓东装上了车。
大年三十,夏家热闹得不得了,包饺子的包饺子,备料的备料,夏晓东和舒凡准备着鞭炮。新年钟声和鞭炮混在一起响过之后,大家开始互相拜年。餐桌上,几个孩子先向长辈敬了祝福酒,长辈们分别给四个孩子发了红包。午夜之后,夏晓东和舒凡在一个房间聊着高中时代的往事,夏晓明和婆婆、舒郁挤在一张床上亲热着,舒郁父母的房间夏母早已安排好了。初一,几个年轻人睡懒觉不起床,几位长辈在唠着孩子们的婚事,可他们是干操心啊!有关结婚的事,孩子们都是自有主张的。
初二,夏晓明悄悄和哥哥说舒凡喜欢滑雪,夏晓东明白妹妹的意思,于是初三一大早,夏晓东和舒郁就在舒凡面前主张去滑雪。
一听说要去滑雪,舒凡有些振奋,因为这次回来,真想抽时间去滑雪。然而,高兴之余,舒凡明显感觉这几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像是患了感冒,有点低烧,胃口也很差,过年好吃的他没吃几口,浑身软绵绵的,打不起精神来。
夏晓明看出舒凡的倦怠,关切地问他哪里不舒服。舒凡说,可能是感冒了,也可能是这几天有点累了。
“那我们到医院去看看吧!”夏晓明说着,用手试了试舒凡的额头,感觉不是很热。
“不用,大过年的。”
他俩正说着,夏晓东和舒郁穿着滑雪服已站在他们面前了,舒凡的精神一下子提起来了。舒凡用热烈的目光和夏晓明对视了一下,接过舒郁为他和夏晓明准备好的滑雪服和滑雪用具袋。换好之后,拎起滑雪用具袋,坐上了夏晓东的车,四人一起去了滑雪场。
17
滑雪场大门口停满了车辆,因为是假日,滑雪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滑雪俱乐部楼顶的边栏上插着间距很近的短柄小彩旗,雪道边上也插着一些彩旗,彩旗迎风呼啦啦地飘扬着。
夏晓东在滑雪板出租处交好了钱,和舒郁熟练地穿上滑雪板,回头和舒凡他们打了个招呼,一眨眼的工夫,俩人就冲到山下拐弯处不见了。
舒凡给自己挑了一副比较长的滑雪板,长的有速度,短的较灵活,他给夏晓明选了一副稍短的滑雪板,但不知道她滑雪的技术怎么样。舒凡帮夏晓明穿好滑雪板,弄好固定器,调整好雪杖的长度后,低头给自己穿滑雪板时,鼻子里突然涌出了一股鼻血。血落在雪地上,立刻绽开一大朵鲜红的花,他用手一摸,满手是血。夏晓明扭头看见了,惊叫着,转身去捂舒凡的鼻子。
夏晓明因为脚上穿着滑雪板,在急速回转身时一下子摔倒了。她翻身爬起来说:“你别动!”说着迅速摘下手套,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巾,一下子捂住了舒凡的鼻子,然后用另一手托住舒凡的后脑勺,让他把脸慢慢地仰起来。舒凡把脸仰起来的时候,觉得有一股温热、微咸、滑溜溜的东西从鼻道上端一下涌进了嗓门,他来不及把它吐出来,就吞咽了下去,接着又咽下了几口。夏晓明捂住舒凡的鼻子,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舒凡的脑门,据说这样可以止血。
“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还流吗?”夏晓明急切地问。
舒凡摇摇头,又轻微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夏晓明试着把手拿开,舒凡的鼻子已经不出血了。她小心地给舒凡清理着鼻孔周围和嘴巴上的血迹,很担心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有过这种现象吗?”
“有过,两次。”舒凡感觉头有点晕,可能是刚才仰头造成的。
“我们不滑雪了,马上去医院。”
“已经不出了,可能是上火了,鼻子出一点血不要紧。”
“不行,你的脸色也不好,我们必须去医院。”夏晓明说着,开始往下脱滑雪板。
脱下滑雪板,她蹲下来,叮嘱舒凡扶住她的肩不要低头,她把舒凡的滑雪板脱下之后,告诉他站在那儿别动。她自己把两副滑雪板扛起来,快速送到出租处,取出存放的物品包,然后跑到停车场,喊了辆出租车,扶着舒凡上了车。他们直奔市中心医院。
医院门诊值班室的医生让舒凡坐在他对面的圆凳上,问了一些他平时的症状和鼻出血前的感觉,舒凡一一作了回答。
值班医生让舒凡把脸仰起来,查看了一下他的鼻孔,他的鼻孔还残留着血迹;又查看了一下他的眼底,说:“现在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鼻出血,但假日过后,你应该到医院来做一下全面检查。”然后关照他要多注意休息,就让他们回去了。
夏晓明陪舒凡从医院回到了家,几位老人感到很奇怪。夏晓明说她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说要聚一聚,因此提前回来了。
舒凡不让她告诉老人他鼻子出血的事,但舒凡母亲还是觉察到这个准儿媳妇说话时有点遮遮掩掩,另外看儿子的脸色很苍白,感觉儿子的状态不正常。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哪怕是个头疼脑热,她心里也搁不了。
“凡儿,哪儿不舒服?”母亲把儿子拉到一旁,关切地问。
“没有啊!”舒凡含笑拉起母亲的手,轻声回答。母亲注视着儿子,舒凡也注视着母亲。母亲那关切慈爱的目光和丝丝白发让舒凡心里对母亲生出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心疼和愧疚。是的,父亲去世后,他是母亲心中的希望和顶梁柱,可这些年,他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在母亲的身边待的时间太有限了,几乎什么都没为母亲做。他想,母亲即将迈入暮年,他一定要让母亲晚年的生活幸福……
他微笑着看着母亲,握紧母亲的手,揽着母亲的肩,把母亲带到了客厅。
夏晓明照顾了一下婆婆,回头拉着舒凡的手,把舒凡带进卧室,让他躺在床上休息。
夏晓明在厨房找到了白糖,用开水冲开后,端给舒凡,说:“糖水虽然可以暂时缓解低血糖症状,但不能补充血的流失量,血得慢慢养。”舒凡接过糖水,心中热了一下。
“以后晚上看书,别看得太晚,别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应该学会照顾好自己。”夏晓明又说。
“我不会照顾自己吗?”
“你说呢?” 夏晓明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偶尔流点鼻血,不必那么大惊小怪的。”
“怎么是大惊小怪呢!流了那多的血,我说你这个人对自己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舒凡示意夏晓明小点声,夏晓明把手伸进毛毯里,摸了摸舒凡脚的温度,然后灌了个暖水袋,用毛巾包好放在舒凡的脚下。
和夏晓明相处以来,舒凡还是第一次看见夏晓明有点要发火的样子,可她的数落、她的悉心照顾,让他感到有种家的温情,在暖暖地融着他。他心里开始憧憬将来和她形影相随的生活。还有,那时会有宝宝,到那时,他们的生活该是多么的幸福和甜蜜啊!
夏晓明说:“医生说的话你要往心里去,这次休完假,回校后一定要到医院去做一下检查,听见没?”她见舒凡没吱声,又说,“用不用我请假陪你一起去?”
“不用,回校抽时间去检查一下就是了。”
舒凡很听话地应承着,可他心里却开始想着新学期他的学习计划了。
18
虽然博士和硕士同属研究生阶段,但博士阶段的学习更重对专业理论发展前沿的把握和探索。进入这个阶段,舒凡更加勤奋了。
他计划在读博期间至少发表三到四篇文章,其中至少要有两篇核心期刊文章和一篇学科级期刊文章。夏晓明打电话催他去检查身体,他没去,他认为他的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虽然有时感到有些疲劳,但他认为那是正常的。鼻子偶尔出点血,那算什么病!直到博一第二学期开学后不久的一个周六晚上,他在电脑前修改文稿时,突然感到特别乏力,浑身各关节也隐隐作痛,感觉有点发烧。
他喝了点水,关了电脑,起身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准备休息,可正当他低头洗脸时,他的鼻子开始流血了。
当他看着大朵的鼻血落进洗脸池时,大脑瞬间出现了昏迷状态。片刻之后,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制止鼻子流血了,于是,他就那么看着鼻血和自来水混在一起,旋转着流进了下水道。后来,他用湿毛巾把鼻子捂住,闭上眼睛仰起脸,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脑子不那么晕了,鼻子也已经不流血了。
他把带血的毛巾上扔在洗脸池中,抬起脸照镜子。他看到鼻子两侧、嘴巴旁边还沾着一些血迹,看到那张惨白的脸,他害怕了。
他弄不清是什么原因使血一个劲儿地从鼻子里往外冒,待他把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急步去了校医院夜间门诊部。值班医生问明了情况,告诉他星期一早晨别吃饭,也别喝水,到医院来做一些常规检查。
星期一上午,他在医院做了血常规化验和彩超等一系列项目检查后,结果发现凝血酶时间明显延长,血液活动度骤降,转氨酶随黄疸上升而下降。医生看着他,皱着眉头问:“那个,你怎么才来?马上去做个CT。”医生边开CT的申请单边说。他遵照医生的话去做了CT。当CT室把他的报告单转交给医生时,医生看完半天没说话,后来医生温和地对他说:“你的肝脏出了点问题,转总医院治疗!”
舒凡呆呆地站在那儿没动,他的心忽地沉了一下,手心顿时沁出了凉汗。
“读什么专业?”
舒凡回答了医生,但他脑子里被“肝脏出了点问题”吓着了,片刻之后他问医生:“请问……我,什么情况?”
“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问题很严重吗?”
“总医院设备先进,去那儿一查就清楚了。”
“哦……”舒凡有点蒙。
“这样吧,我们和总医院直接联系,联系好了通知你,你留个电话。”
舒凡离开后,门诊医生拿着他的检验报告单去了科主任的办公室。科主任姓卢,卢主任看着那些检验报告,皱着眉头对门诊医生说:“病情挺严重的,这种病恶化得非常快,难以控制。”
“是啊!”
“马上转总医院治疗!”
“那我现在就去给他办理转院手续。”
“行。我马上把他身体情况和他的学科导师讲一下。”卢主任说着,抓起了电话。
舒凡的导师李枫在电话里听了校医院卢主任讲完舒凡的病情后,愣在了那里。卢主任在电话那头喂喂地连着叫了好几声,导师才有了反应。“我说卢主任,舒凡的病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们不会是搞错了?”李枫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医院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吗?亚急性肝坏死这种病救治过来的概率极低,尤其是他还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
“那,那怎么办?”李枫是军事专家,医学上的事他知道得却很少。
“马上转总医院。”
“那我向院领导汇报一下。”
李枫挂断电话,沉思了一会儿,把电话给政委打了过去。他把刚才医院方面打来的电话向政委做了汇报,然后又请示道:“他的病这么严重,是不是通知他的家属来?”
政委说:“如果病情真是那么严重,应该通知他的家属……那个,你们先把他送总医院去,回头我给总医院院长打个电话,请他组织专家再给他诊断一下,看是不是弄错了。”
政委虽然没见过舒凡,但脑子里对舒凡有印象,因为上学期在优秀研究生学位论文奖名单里有他,而且舒凡发表在期刊上的每篇文章他都仔细看过。他认为舒凡的文章推理严谨,分析到位,很有应用前景,培养好了将来会是个很出色的军事专家……可是,刚才听李枫报告了舒凡的病情,他真担心厄运会降临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于是他抓起电话给总医院的院长打了过去。
舒凡从校医院回到宿舍,坐在电脑前什么也干不下去了。他在想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竟非得到总医院去治疗?看来肯定是不怎么好治的病,要不然校医院不会急着把他转到总医院去,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导师带两名助手来到了他的宿舍。
舒凡见导师亲自来看他,可能是知道他生病了,他鼻子酸了一下,匆忙站起来敬礼。
李枫站在他心爱的学生面前,心情有些沉重,因为在来之前,他专门去医院找卢主任详细地了解了舒凡的病情。
卢主任说:“从检验报告单看,很严重。关键是早期没引起他的注意,现在已经出现了三低一高……”
“什么是三低一高?”李枫问。
“就是凝血酶活动低,血清胆固醇低,血清丙氨基酸基转移酶低,而胆红素剧增,这是发生肝功能衰竭进入晚期和预后不良的症状。”
“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应该通知他的家属。”
“好吧。”李枫和卢主任握了一下手,转身走出卢主任的办公室。
“导师,我……”
“生病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有负担,去总医院好好治疗,病好了就回来,我等你。”
舒凡看着他敬重的导师,一下子哽咽了。
“到了总医院,最好家里来个人陪你。如果家里人脱不开身,我们和你所在的军区联系一下,让他们派人过来。”
“不用了,别给军区添麻烦了。”
“要不然让你女朋友来?”
舒凡点点头。
19
夏晓明是在傍晚要下班的时候接到军区打来的电话的。军区领导对夏晓明简单地说了一下舒凡生病的事,让她赶紧过去。
夏晓明放下电话,直接去向总站的领导请假,总站领导说:“我们知道了,你交代一下手头上的工作,赶紧去吧。”
夏晓明半夜乘车,赶到北京已经是快中午了。在舒凡的病房前,她透过门上的长条玻璃往里看,见舒凡平躺在床上输液,就没进去,她直接去了医生办公室。
主治医生以为她是舒凡的爱人,对她说:“你们怎么没早一点到医院来治疗?你爱人得的这种病,治愈率很低,你要有思想准备。”
医生见夏晓明愣着不说话,又说:“他这个病不像其他的病,早期被你们忽视了,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晚期预后不良,你看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这不就躺倒了?明天恐怕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肝细胞有可能会大量坏死……”
夏晓明没等医生说完,打手势制止他继续讲下去。她感觉眼前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
医生赶紧扶了她一下,说:“你,你没事吧?”夏晓明摇了摇头,努力地镇静下来,盯住医生的眼睛问:“是鼻出血引起的吗?”
“不是。是肝脏出现了严重问题,消化道静脉破裂引起的出血……”
“结果会怎样?”
“昨天他入院后,我们给他进行了全面检查,结果不好说。”
“我是说这种病的治疗结果会怎样?”
“你做妻子的对他这种病情要有所了解,关于病人的病情,我们对家属从不隐瞒,怎么说呢,挺残酷的。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个时间问题。”
夏晓明又一次闭住眼睛,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过你放心,院长指示我们尽最大的努力进行救治。我们将采取最先进的治疗手段……”医生还想再继续往下讲,夏晓明再一次用手势制止了他。此时,她已泪如雨下,她感到她的天塌了,她想说谢谢医生,但她却说:“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你们肯定是弄错了,看上去他的身体挺好的,他不会得这种病的……啊,都怨我!我为什么没早点陪他到医院来检查!”
“就是啊,你也太大意了。在此之前,他应该出现很多症状,怎么就没引起你们的注意?他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不过,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
“我,我知道了……”夏晓明头重脚轻地向门外撞去。
“还有,他这种病在护理时要注意一些事项……”医生紧跟了几步,在后面扶了她一下,叮嘱着。
夏晓明泪如雨下,她疾步走出了医生办公室。她没有去舒凡的病房,而是朝舒凡病房另一侧的走廊尽头走去。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失声痛哭……
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他的事业,他们的爱情,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啊,不会的,他不会得了那么严重的病,这一定不会是真的,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起风了,窗外不定向的风,卷着秋叶,不时通过走廊的窗飘进几片……夏晓明站在窗前失声痛哭。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估计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病情,我在他面前可千万不能这样啊!她咬住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就是不听话地流着。
其实舒凡入院后趁主治医生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已翻看了他的病历。当他知道自己得的是很可怕的肝病时,他一下子绝望了。
会不会是得了爸爸得的那种病,要不就是那年无偿献血时染上了病毒!他随手翻开医生办公桌上的那本临床医学书,把有关章节迅速阅读后,得知这种病的死亡率极高,他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
天,我怎么会得这种病!他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感觉浑身血液顿时凝固了,大脑甚至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后来,他平静下来,仿佛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他感谢学校在第一时间把他送到全军最权威的医院来治疗,而且校领导又请医院让最好的肝病专家来给他诊断……还有,接下来会用最好的药品来救治他——爸爸生病时医疗条件多差啊!他相信医生能治好他的病。他一定要好好地与他们配合,战胜病魔,尽快地好起来,好去进行他的学术研究。输完液,浑身无力,可他不想就此躺在床上静养治疗,于是他决定回学校拿些资料和书。换下病号服,走出病房时,看到走廊尽头面朝窗外站着一个人,他感觉那个人好像是夏晓明。
他走过去,那人果然是夏晓明。
他看见夏晓明泪涕如雨,知道她可能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看着心爱的人,他心里很难受。他拉起她的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巾给她擦眼泪……他的声音有些哑,他说:“晓明,你别哭,我不要紧……”说着,牵起夏晓明的手,把她带到了病房里。
20
窗外树木的叶子已落尽,初冬来临了。对于从不用药的舒凡来说,各类昂贵的药品在他身上没起太明显的作用,他的病情反而加重了。面对舒凡日益加重的病情,夏晓明心疼得只是哭,后来她把舒凡的病情在电话里告诉了爸爸妈妈。
爸妈接到电话后,立刻动身来到北京,来到了舒凡身边。当他们从院方那里详细了解了舒凡的病情后,心情异常沉重。他们和夏晓明商量是否把舒凡的病情告诉舒凡的母亲,最后决定应该尽快通知她老人家。
舒凡母亲接到夏晓明的电话,原以为他们只是因为她没到过北京,退休后有时间了,要接她到北京去看一看。她一开始拒绝了,因为她知道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都很忙,她不想打扰他们,后来经过夏晓明的再三劝说,她终于来北京了。
舒凡母亲来北京,被夏晓明带进医院才得知是儿子得了重病。她腿软了,要不是夏晓明和她母亲把她扶住,她会瘫软在地上。
“凡儿,你这是怎么了?”老人在夏晓明的搀扶下,终于站在儿子的病房门口。她看着病床上的儿子,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舒凡的病床前,泪如雨下。
“妈,您怎么来了?”
母亲拉起舒凡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妈,您别担心,我不要紧。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舒凡尽量像没生病前那样和妈妈说话,但他的声音显得很没力气。
“凡儿,快好起来吧,你要有个闪失,妈怎么活!”舒凡母亲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看着母亲这样心疼自己,舒凡的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窝。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大家看着这情景,心都在抽噎。后来还是夏晓明的父亲打破了局面,他说:“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有病治就是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没有治不了的病。再说了,舒凡你也是当兵的人,当兵上战场都不怕,还怕生场病?”病房只听得到舒凡母亲压抑的抽泣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片刻之后,夏晓明的父亲又说:“舒凡,别让病把你吓倒了,振作点。我们几个人现在排排班,轮流护理你,你也别有思想负担,等你病好了,和晓明先把婚结了!”
“爸——”舒凡哽咽了。
夏晓明父亲短短的几句话,让这个在年少失去父爱的大男孩重新感到父爱在心里面的厚重,可是,他的病,生还的希望是那么的渺茫,他还能和夏晓明结婚吗?他把目光转向夏晓明,深情而悲哀地看着她。
夏晓明含泪接住舒凡投向她的目光,俯下身,贴着舒凡的耳朵说:“就按爸的意思办。你是个守信的人,别忘了你曾经对我说的话,我等着那一刻的到来。”说着,当着老人的面,在舒凡的额头上亲了亲。
舒凡的叔叔婶婶也来北京了。夏晓东和舒郁一接到电话,也从美国赶回来了。
21
夏晓明把和舒凡之间最宝贵的时间让给了舒凡母亲一部分。她理解母子之间的感情,她要让他们母子俩尽可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但她又担心老人的身体吃不消。
大家看着夏晓明辛苦,也都劝她抓紧时间休息一下,而夏晓明已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六神无主地只知道哭,她总是感觉舒凡能创造一个奇迹,一定会好起来的。现在,她要用另一种方式,配合医院来治疗舒凡的病,那就是精神疗法,让他振作起来,战胜疾病。另外,她还要做一些让她今后不留有遗憾的事。首先,她抽时间去表店为舒凡精心选择了一块手表。舒凡手上带的那块表还是刚上大学时舒凡的叔叔送给他的,表的样式老旧得早就戴不出手了。
当夏晓明把新手表送给舒凡时,舒凡看了一眼手表的商标图案,目光中对夏晓明流露出稍许的埋怨。
“喜欢吗?”
“这表多贵呀!”
“与钱没关系,只要喜欢就行。”
“当然喜欢啊!就是你买二十元的电子表送我,我也喜欢。”夏晓明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眼泪直往上涌。
“喜欢就好。来,我给你戴上。”
舒凡把左手伸给夏晓明。
“看着它,咱们的美好时光从现在开始。”夏晓明给他戴好,扶他坐起来,又说,“舒凡,你看窗外面的阳光多好。”
“是啊!”
“那我们披上大衣下床走走,去看看窗外面的阳光?”
“好。”
又过了几天,夏晓明从琴行给舒凡买回来一架“VICTORA”牌手风琴。
舒凡惊呆了,费兰克·马洛科和小林靖宏就用这个牌子的琴,价格惊人,以前在网上看过,也就是过过眼瘾而已,可夏晓明却为他买了这么贵重的琴。
“舒爸爸留给你的那架手风琴簧片变形,风箱漏气,音已经不准了,我爱听你拉琴,也爱看你拉琴的样子。还记得第一次你在我家拉琴吗?实话告诉你,在那之前,就是哥哥第一次带你到我家时,我就爱上你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那叫爱。”
“我也是。那时每次去你家,一见到你,我就有些慌乱,心里很喜欢你。后来,我克制着尽量少去,告诉自己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我们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
“就是啊!”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对方,后来夏晓明说:“现在能拉一段试试这琴的音色吗?”
“好,我试一下。如果你愿意学,今后我教你。”
“我当然愿意学啦,我要做一个好学生。”夏晓明微笑着,边说边把琴带给舒凡调整好,抱起琴把琴放在舒凡怀里。
舒凡抱着琴站起来,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坐到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低头抚摸着琴,感觉这琴真是太好了,他太喜欢了!可是,拉段什么呢?想了想,他拉了一段能表现音色的古曲《春江花月夜》。
夏晓明静静地看着舒凡拉琴,思绪却回到十几年前舒凡在他家第一次拉琴时的情景……
22
舒凡每天都在关注着他身体的各项指数。他明白,他的病情目前看似稳定,但情况并不怎么好。
他时常悲哀地想,完成学业后将来做一个军事专家的愿望肯定是实现不了了,他沮丧而绝望,有时非常愤怒自己为什么得了这样的病。平静下来,他始终惦记着一件事,而且这件事他得亲自去办。他想,趁现在自己还能下床走动,那就赶紧去办,要不然恐怕这件事要来不及去做呢!
“你要干什么?”夏晓明看着舒凡要下床,关切地问。
“今天外面的天气好,我想上趟街?”
“上街?那不行啊!你现在应该绝对地卧床休息,有什么事我去办就是了。”夏晓明声音虽然很柔和,但却很坚决。
“可是,这件事我要亲自去做。”
“是什么事啊?”
舒凡看看夏晓明,嘴角闪现出一丝苦笑。
夏晓明看着重病中的舒凡,知道舒凡要做的事肯定是自己代替不了的。她想了想,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而且瞬间她已拿定了这个主意,于是她用商量的口吻对舒凡说:“能换一天吗?那个,今天有几个化验结果,一会儿得去取,走不开。”
看着夏晓明那充满关爱的目光,舒凡心中翻滚着难过。
“那,听你的,但这两天你怎么也得抽时间陪我去趟国贸商城。”
“去那儿干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
“行,我们一起去。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逛过大商场呢。”
夏晓明把舒凡扶到床上,心里很难受。
其实舒凡想去国贸商城的真实目的是要为夏晓明买一件值得纪念的礼物。
自从上次夏晓明离开他回部队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和她在一起,现在他病了,他感觉自己一刻也离不开夏晓明了。他们还没有去民政局登记,连订婚仪式也没举行过,这虽然有些遗憾,但这对夏晓明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因为他意识到他可能活不了太久,没有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夏晓明将来重新选择生活就会少些没必要的羁绊。可是,夏晓明对他实在是太好了,这让重病中的他真正地感受到了爱的温情与生命的悲哀。
他非常感激夏晓明在他生病期间让他有一个精神停靠的港湾。人在走向生命尽头的时候,如果没有亲人和心爱的人在身边陪伴,那日子简直不能想象。可自打他生病之后,她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他知道他体内的TNF指数在继续升高,这种病不亚于癌症和白血病,与那些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已预感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要买礼物送给夏晓明,不光是为了表示对她的感激,而是在生命即将到达终点前,要向她表示一下自己对她的心意,也算是留个纪念,这是他在临走之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多日来,每当想起这些,他不仅悲从中来,而且仿佛生离死别就在眼前,那时他会背对着夏晓明,抹去悲伤的泪水。昨天,他让夏晓明从银行卡里取出三万元,其中一万元就放在床边的抽屉里,他估计买礼物用不了那么多。另外两万元单放在一边,他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委托夏晓明在他离去后去办,那就是把他所有的资料和学术研究成果交给导师,那里面渗透着导师培养自己的心血,也有自己对未来非军事因素战争爆发的阐述以及当前世界政治军事经济局势发展变化的深度思考……如果可能,那可以出一本书。
卡里大概还有两万多,积蓄也就这么多,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就委托夏晓明用这钱去处理自己的后事。至于母亲,有夏晓明在,他心里也就有了慰藉。
舒凡委托夏晓明取款时,夏晓明已明白了舒凡的用意,她悲痛而绝望,她又一次对医生说:“请把我的肝脏切一大块给他,为他换掉他坏死的那部分。”医生说,已经和你说过了,他已错过了那个时机。深夜,她时常站在医院长廊上,望着孤寂的夜空,她想:偌大的人世间,为什么容不下他小小的舒凡?可是,无论怎样抗争,仿佛都无法制止他迈向生命终点的脚步。
此时,看着舒凡,夏晓明心中升起的那个念头就是要举行一个没有鲜花和红地毯、没有伴郎伴娘、只有家人在场的、她和舒凡的婚礼。她把她的打算告诉了婆婆、爸爸妈妈和哥哥。夏晓东看着妹妹肃穆淡定的神情,知道这是她在考虑成熟之后决定要做的,他思考了一下,说:“既然你决定了,有些事也得准备一下,你看后天进行怎么样?”
“行,那就拜托哥哥了!”夏晓明说着,泪流两行。看着流泪的妹妹,夏晓东想起了金末元初诗人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虽然妹妹已情之所至,但他知道妹妹绝不会“竟自投于地而死”。
夏晓东想,即使是简单的婚礼,也是妹妹人生当中的一件大事,而且再简单,也要简单得对得起妹妹,对得起同窗好友,即将成为他妹夫的人。于是,他和舒郁马上开始着手进行了。首先,他把举行婚礼的地点定在了国贸商城,因为后天舒凡要去国贸商城。那就租借一下那里的场地,T台、红地毯和钢琴是现成的,鲜花交给舒郁去置办。在国贸商城,他和总经理协商好,到财务部交完高价租金之后,开车去了音乐学院。
23
去国贸商城的那天,天气依旧晴朗,夏晓明头天晚上帮舒凡洗了澡。她把舒凡的新内衣内裤找出来,一大早就给他换好了,她自己也从里到外换了个新。
夏晓明走出病房,打电话问哥哥婚礼现场准备得怎么样了,夏晓东说:“一切准备就绪,舒凡输完液,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们。到时候舒郁会带你们进入婚礼现场的。”
看着液体药物缓慢地滴进舒凡的血管内,夏晓明心里有些着急,因为婚礼按习俗应该在阳光明媚的上午举行,可现在快一点了,舒凡还没输完液,看来婚礼只能在充满感伤的下午进行了。这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她因此而激动。
舒凡终于输完了液,舒郁把订做的两份面条荷包蛋端进了病房,舒凡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他没有多想。勉强吃些之后,他换上新军服,在舒郁的陪同下,他和夏晓明坐夏晓东的车一起来到了国贸商城。
下车走进商城,舒郁引领他俩绕过商城的中心场地。夏晓明环视繁华热闹的商场和一会儿就要进行的婚礼场地,心情凝重而悲伤。
舒凡转过脸告诉夏晓明,他此次要来的目的是要为她买礼物。夏晓明握住舒凡的手说,我知道的。舒凡奇怪,随后问她喜欢什么,夏晓明举起左手,告诉舒凡说她要一枚戒指。
舒凡看着夏晓明,苦笑着说:“我们现在不能买戒指,除了戒指,其他什么都可以。”
“可我今天就是要戴上戒指,除了戒指,我什么都不要。”夏晓明握住他的手,撒娇地望着他。一股巨大的悲哀瞬间滚过舒凡的心头,他的心在哭泣,他看着夏晓明,哽咽着半天没说出话来,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在戒指展示柜台,他为她选了一枚样式非常别致、非常漂亮的白金钻戒。夏晓明含泪的眼睛弯出了幸福的笑容,她把左手伸给舒凡,仰起脸,闭住眼睛,等待舒凡为她戴上这枚戒指。舒凡轻轻地托起了夏晓明的手,他从来没这么仔细地观看过这双手。这是一双多么纤细而秀美的手啊!这双手在他患病后,身体极度虚弱、精神极度崩溃的时候,给他洗脸、洗头发、剪指甲、刮胡须,哄他吃饭,给他擦洗身子的各个部位……他望着这双手,心情顿时变得无比沉重和悲伤。
她睁开眼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舒凡。
她看见了舒凡的悲伤,她心里更是难过,可她依旧微笑着把手又往他的眼前伸了伸。舒凡吞咽着泪水,心想,只要是给她戴上这枚戒指,今后就要担负起对她的义务和责任,自己能做到吗?唉,真是承受不起呀!现在已欠她太多太多,自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可当他看到夏晓明那真诚和充满期待的目光时,他还是为她戴上了戒指。
夏晓明戴上戒指后,举起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在舒郁的带领下,挽起舒凡的臂弯开始向商场中心的T台缓缓走去。
豪华的国贸商城T台前,舒凡和夏晓明的亲人在那里已等了足足有五个多小时。
T台上布满了鲜花。台左侧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和一个穿白色礼服的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女孩端坐在那里,右侧则斜站着两排穿礼服的声乐系的学生合唱队。
舒凡看着庄严而神圣的场面,惊呆了。他看到了母亲,看到所有的亲人都围过来向他们祝福……他明白了,他们,他们这是把这里当作他和晓明婚礼的殿堂了!他把目光投向夏晓明,嘴唇动了动,哽咽在喉咙里的话只有夏晓明能听得清。夏晓明轻声说:“嗯,亲爱的,是我决定的。”
舒凡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一下子把夏晓明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在夏晓东的示意下,那能贯穿整个商城的《结婚进行曲》骤然响起,十二名来自音乐学院的学生手捧鲜花,开始轻声歌唱:
琴声悠扬,鲜花开放,
庄严的圣殿啊灿烂辉煌!
衷心祝福,同心歌唱,
让我们赞美这幸福时光!
年轻的新郎勇敢坚强,
美丽的新娘温柔端庄……
舒凡此刻感到和夏晓明的拥抱是灵魂深处的拥抱,也意识到这是生死离别的最后拥抱。他很冷,恍然间像是站在荒凉的路口,狂风正向他袭来,瞬间就要把他卷上不归路……他抱紧夏晓明,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耳畔后,哭道:“晓明啊,我完了,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我恐怕是要活不成了……”
夏晓明的心颤抖着,泪如泉涌。她抱紧舒凡,泣不成声地说:“舒凡,不会的,不会的,舒凡……你会好起来的,你别怕,谁也不会把我们分开……我们永远在一起……”
一场凝重而圣洁、没有主持人的军人婚礼,在两人生死相依的拥抱中,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24
从国贸商城回来的第六天,也就是舒凡住院的第四十四天,他突然出现了原因不明的血压下降、全身血管阻力降低、肝区明显缩小的现象,脑电图已在D级,舒凡进入了昏迷状态。
经过紧急抢救,舒凡慢慢地醒过来,夏晓明因此也真正尝到了生离死别的滋味。待医护人员和其他人离去后,她流泪对舒凡说:“舒凡啊,你快点好起来吧,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的心里面疼极了!你病成这样子,你知道我多难受多着急……今后你不要再吓我,你不能那么自私,你得答应我,你千万不能撇下我……”
大颗的泪珠滚出了舒凡的眼眶,他抚摸着夏晓明低垂在他胸前的头,心如刀绞。他现在不能说他是多么地心疼,他是多么地爱她……以前没说,那是他认为没必要把爱挂在嘴上,现在不说,是因为自己重病在身。
他总是在为她的将来考虑,希望她将来幸福。每当他想说这些,夏晓明就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
最近几天,家人都在他身边,他看夏晓明太累,劝夏晓明休息一下,但夏晓明一刻也不离开他,她相信能用爱呼唤回他的生命。
有一次,她伏在他的耳边说:“舒凡,我们的婚礼已在最大的殿堂里举行过,我是你的妻子,你喜欢军营,我也喜欢军营,等你病好了,将来我们有了儿子,或者女儿,就叫舒晓兵,取你的姓,取我的晓,好吗?”
尽管医院方面采用多种治疗方案,却都未能控制住舒凡的病情。这期间,他的导师、军区有关领导、他的一些战友和同学都多次看望他。可是,舒凡在连续深度昏迷中竟差一点儿没有醒过来,夏晓明在悲痛中,还在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医生却告诉她,他现在恐怕真的是要坚持不住了。夏晓明望着舒凡那瘦削的面容,担心那一刻真的会到来。她伏在他身边,抚摸着他的额头,舒凡疲倦地睁开了眼睛。
“喝点儿水吗?”
舒凡不明显地摇了一下头之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极其微弱:“晓明,我这次……我这次恐怕……恐怕真要挺不过去了……”夏晓明意识到了什么,她一下子抓紧了舒凡的手。顷刻间,舒凡感觉轻松了。幻觉中,他在夕阳酒红色的彩霞中,穿着迷彩服,背着行囊,从军营出发,向遥远的地平线那边走去。行途中,他看见了父亲,他快步奔向有些冷漠的父亲,可是,一眨眼的工夫,父亲不见了……
他又前行,母亲在不远的地方含笑地望着他,他热烈地叫了声,妈——
母亲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哭说:“凡儿,你可千万要挺过去啊!”舒凡睁开眼睛看着母亲,环视了一下所有的亲人,大颗的泪珠簌簌滚落,瞬间陷入了遗憾和不舍中……
关于病因,他时常想,那次在街边流动血站献血后,他心里始终感觉他们的消毒不是那么严格。献血他不后悔,可是抽血的针管和简易消毒的棉签,始终在他心里硌硬着……唉,要是能活到父亲离去的那个岁数也好啊……不去想这些了,但他真不想让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样的话,对母亲打击太大,他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原谅自己,可是……
他突然想拥抱夏晓明,他最最亲爱的晓明……可是,瞬间的清醒,他只是捉住了夏晓明的手。夏晓明蹲在舒凡的床前,紧握着他的手,流泪大声对他说:“舒凡,你不能走,你要是这样走了,爸爸他不会,你妈妈她也不会原谅你……你,你不能这么狠心地撇下我,你,你听见我在说吗?”
可是,在那天夜里,舒凡真的走了。
25
舒凡的骨灰,按舒凡叔叔的意思,要回到家乡,回到他父亲的身边。于是,由夏晓明和所有的亲人以及军区派的一些战友和同学的护送下,舒凡的骨灰回到了他的家乡。舒凡被安葬在离家乡小城很远的一座向阳的山坡上,他身后是群山,前面是一大片开阔地。
又一年的秋天到来了,夏晓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解放军通信学院的研究生。转年的清明节,夏晓明从遥远的西北校园辗转来到了舒凡居住的远山。
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坡上舒凡的坟包,夏晓明突然想起了歌德的话:仍然拥有的仿佛从眼前远遁,已经逝去的又变得栩栩如生。是的,舒凡仿佛站在山坡上正看着她向他走去。
夏晓明步履沉重地走到舒凡的坟墓前。舒凡的坟墓不像别人的那样又大又圆,但坟两侧不远的山崖上,迎风盛开着一簇簇映山红,坟前的开阔地也星星点点地开着一些粉色的冰凌花和金黄色的侧金盏。
在舒凡的墓碑前,夏晓明先把背来的手风琴卸下,然后把一束鲜花献给了离舒凡墓不远处的舒爸爸的坟前,接着把另一束鲜花轻轻地放在了舒凡坟前的石桌上。
接着,她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把军用折叠小铁锹,开始一锹一锹地为舒凡的坟填土。
她要把舒凡的房子盖得大一些,结实一些,她要让舒凡的房子夏天不漏雨,冬天要暖和。伴随着挥锹扬土,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在舒凡的坟墓上。
填完土,她从军用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对舒凡说:“舒凡,你知道吗,这是你的一个愿望,在李枫导师的指导下,我把它完成了,而且是李枫导师为你做的序。现在,它出版了。”说完,她把书小心地摆放在舒凡的墓碑前,风把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夏晓明心中苍凉悲伤,泪流不止,她抚摸着舒凡的墓碑对舒凡说:“舒凡啊,我们本来说好了要在军营干一辈子,一起报效国家,可你却不守信用,先离开了军营,你……你住在这么远的地方,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
群山沉静。
“舒凡,你在听我说吗?”
群山依旧沉静——
夏晓明的情绪失控了,她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她把酒分别倒在两只酒杯里,端杯站起来对着坟墓说:“舒凡,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来了,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她的声音大起来,声泪俱下。
“啊,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看我了。”她听见舒凡在说。
“是吗?那你看见我了吗?”
“你从校园一启程我就看见你了。”
“是真的?”
“是啊!晓明,你,你好美啊……”
夏晓明感觉舒凡好像站在她面前抚弄着她耳边的头发。一刹那,她醒过神来,身边空空。
夏晓明放下酒杯,已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她扑伏在舒凡的坟墓上号啕大哭……远处的群山空旷地回应着她呜呜的、悲切的哭声……暮色来临,她终于平静下来了。她拿起酒瓶,重新将两只杯斟满了酒。她将左手端的那杯酒洒在舒凡的墓碑前,举起右手那杯洒满泪水的酒,一饮而尽。
她亮起空杯对舒凡说:“舒凡,我考上研究生了,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好好报效国家。有时间我会常来看你……你想我吗?”
“想啊!”
“对了,我会拉手风琴了!”
“我知道。”
“那你猜我拉到什么水平了?”
“你拉得很好啊!其实,你在校园的角落拉琴的时候,风已把它吹送到我这里了,那时我就会看见青山苍翠,鲜花盛开……”
“是吗?”
“嗯。”
“舒凡,我把琴带来了,我这就拉给你听,但拉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
“那好,你等着……”
夏晓明打开琴包,抱着琴坐在舒凡身边,深呼吸了一下。于是,莫克罗乌索夫的《孤独的手风琴》呜咽在空旷的山坡上,随后琴声渐渐飘向远山之外静谧的世界……
深夜凉风从田野吹过
苹果花也纷纷落下
你寻找的是谁
年轻的手风琴手你快说
……
也许心上人就在你身旁
但他不知道你在找谁
为何整夜你孤独地徘徊
扰得姑娘不能安睡
……
起风了,夏晓明站起来,她抚摸着舒凡的墓碑,眺望着暮霭中远处的群山,思绪在那一刻一下嵌入了时空的某一个地方,随之在那里停留,荡着很久以来发生的一切,而后又渐渐远去……
(责任编辑 王曦)
柳岸西,原名刘亚琴,吉林省白山市江源区检察院干部。1998年开始文学写作,著有长篇小说一部,中短篇小说曾发表于《小说月刊》《春风》《橄榄绿》等文学期刊。作品曾以痛楚忧伤的情节触动无数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