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事考
2017-03-24刘林凤
摘 要:《酉阳杂俎》虽冠以志怪之名,且文中有诸多荒诞不稽之故事,但是文学作品往往反映作者观点,而作者因身处的社会环境又使得其作品深深打上时代烙印。书中提及的婚俗似可印证南北朝时期的一些婚俗;而唐代食鲤、鲙的风尚亦似乎暗藏着当时制度因素。
关键词:《酉阳杂组》;婚俗;鲙鲤风尚
《酉阳杂俎》前集二十卷、续集十卷,是一部“自唐以来,推为小说之翘楚”的文史笔记,其在文学、史学、医学等方面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内容涉及天文地理、仙佛人鬼、世间奇鸟、珍兽、异植,诚如南宋嘉定十六年刊本邓复序中言“考其论撰,盖有书生终身之所不能及者,信乎其为博矣”!
此书作者段成式,字柯古,一说临淄人。成式“博学精敏,文章冠于一时,著书甚众,《酉阳杂俎》最传于世”。
本文所依据的《酉阳杂俎》是以明代万历年间赵琦美等刊定的赵氏脉望馆本为底本。感于段书虽名为荒诞不经,但却包罗唐世万象,藉此,认为《酉阳杂俎》书中包含有诸多当时真实风情面貌,值得探讨。
1 《杂俎》中婚俗与《孔雀东南飞》事考
《酉阳杂俎》中记载唐代“婚礼纳彩有: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九事皆有词。胶、漆,取其固;绵絮取其调柔;蒲、苇为心,可屈可伸也;嘉禾,分福也;双石,义在两固也。” [1]
最早关于蒲苇性质描写在《荀子》中,曰“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 [2]《礼记正义》中有“蒲苇之属,此时柔刃,可取作器物也。” [3]之后,最为不同的记载,则是南北朝中形容夫妻关系《孔雀东南飞》,有“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以及“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4]。其将夫妻之间形容为磐石与蒲苇,磐石坚固,蒲苇则柔韧可屈可伸,与《杂俎》中蒲苇、双石的含义相合。
唐代之际就已经在婚俗的纳彩中使用蒲、苇作为象征,那在唐之前的汉魏晋南北朝是否就已经有呢?
《孔雀东南飞》收录于《玉台新咏》,基本被认为是汉末作品。汉末时候即已用蒲苇来比喻夫妻关系,但这似乎并不能说明这个时候就已经将蒲苇用于婚俗纳彩中。据《孔雀东南飞》中有关嫁妆等物品的描述。刘兰芝自述说“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但是却无奈“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5]。结合当时其与婆家的关系,这些物品极有可能就是刘兰芝自己带进来的陪嫁品。再有,刘兰芝被遣送回家后答应与太守子成亲后,太守所送的聘礼有“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 [6]。六礼中均没有提及纳彩中的蒲苇。事实上,在汉代时期,纳彩贽品一般会用雁,取义于这种鸿雁候时而动,顺乎阴阳往来,飞行“渐进有序”的自然属以及用大雁春来秋往而有信义来象征夫妇之间的信用。1
但东汉的郑众说“其礼物,凡三十种”,有玄纁、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胶、漆、五色丝……蒲众多性柔,苇柔韧之久,卷柏屈卷附生,嘉禾颁禄,长命缕缝衣延寿,胶能合异类,漆内外光好,五色丝章采屈伸不穷……。2
据此,唐代的纳彩中包含蒲苇自然是沿袭汉礼。《孔雀东南飞》中没有明确说纳彩中包含蒲苇等物,但是刘、焦二人却用蒲苇、磐石作为二人感情的凭证。反推,刘、焦二人在结亲时曾以蒲苇作为纳彩,象征二人感情是可能的。由此汉代就已经将蒲苇定位纳彩是可信的。
魏晋南北朝以来,婚俗中的六礼格式没有变化,但是在礼物上却有诸多变化,南北各朝规定都略有不同,且并无定制。但是基本是延续汉以来的传统。《酉阳杂俎》中描写唐代女子结婚时纳彩包含蒲、苇等九项,基本体现了当时民间习俗。然而郑众描述的是汉代百官间的婚制规模,很难说当时汉代民间会一应俱全的照搬。如果说民间会效仿倒不无可能。而唐代民间广泛留存這种类似的婚俗,应是百年来的风俗传承。由是,魏晋南北朝之际因战乱而世家大族迁徙,这类风俗由贵族阶层逐渐的向民间普及,自是必然。唐代民间的这类风俗即是这种过渡的产物。
《孔雀东南飞》这一文学作品,反映的不仅是上层的趣味,其代表的也是民间世俗的趣向。文中暗含的各种婚俗规格既是上层的普遍行为,也体现了当时民间俗习。蒲、苇在文中被用来象征刘、焦二人感情,除了是一种文学修辞,也是一种世俗的心理认同的反射。
2 鲙、鲤之背后
古代就有丰富的食鱼文化,特别是唐代人的鲤鲙文化更加丰富多彩。“鲤”与“李”谐音,唐开元年间前后两次下令禁止捕食鲤鱼。“(三年)二月,禁断天下採捕鲤鱼” [7],再如“(十九年春正月)己卯,禁採捕鲤鱼” [8]。频繁的禁断反而显现出当时人们食鲤的普遍以及禁断无用。在传世的唐代文学作品中亦处处可觅描写食鲤的现象。
但是通过《酉阳杂俎》诸多关于食鱼的故事中,多描写食鲙之盛而少写鲤者。是食鲙盛过食鲤?恐非如此。笔者认为《杂俎》中的鲙极有可能在一定场合中代指鲤。
《壶史》中记载,大历年间“和州刘录事者,大历中罢官。居和州旁县。食兼数人,尤能食鲙。……初食鲙数叠,忽似哽,咯出一骨珠子,大如黑豆……向者骨珠已长数寸,如人状。……顷刻长及人。遂捽刘,因殴流血。……自是恶鲙”。 [10]所食也是鲙而非鲤。
除此,也有鱼托梦于人者的故事。“越州有卢冉者……自幼嗜鲙,在堰尝凭吏求鱼。韩方寝,梦身为鱼在潭,有相忘之乐。见二渔人乘艇张网,不觉入网中,被掷桶中,覆之以苇。复睹所凭吏就潭商价,吏即擢鳃贯鲠,楚痛殆不可忍。及至舍,历认妻、子、婢仆。有顷,置砧斫之,苦若脱肤。首落方觉,神痴良久,卢惊问之,具述所梦。遽呼吏访所市鱼处,洎渔子形状,与梦不差。韩后入释,住祗园寺,时开元二年。”。[11]
以上反映出食鲙是普遍现象。除了食鲙,也有斫鲙的专门人士。如“进士段硕常识南孝廉者,善斫鲙,縠薄丝缕,轻可吹起。操刀响捷,若合节奏。因会客衒技,先起鱼架之,忽暴风雨,鲙悉化为蝴蝶飞去。南惊惧,遂折刀,誓不复作。”[12]
故事中南孝廉斫鲙功夫可謂是出神入化。唐代诗人们也有“饔子左右挥双刀,脍飞金盘白雪高” [13],“运肘风生看斫鲙,随刀雪落惊飞缕” [14]的诗句。唐人描述的均是斫鲙之精湛且时人酷爱食鲙并以观斫鲙也为风尚。又“(李)纲在东宫……有进生鱼于建成者,将召饔人作鲙时,唐俭、赵元楷在座各自赞能为鲙。建成从之。” [15]说明当时不仅食鲙成为风尚,而且会操刀斫鲙也是时尚。
唐代禁断食鲤的举措,极有可能也是对自己统治的控制力减弱引发的不安而作出的举措。《忠志》篇记载唐肃宗于灵武时遇女蜗臂上有鳞,携双鲤咤于营门事,“李”与“鲤”同音,李氏王朝将华夏祖—女蜗神视为鲤鱼的化身,显然是唐代统治阶级以鲤自居,以天命自居。3《广动植之二》鳞介篇:“鲤,脊中鳞一道,每鳞有小黑点,大小皆三十六鳞。国朝律,取得鲤鱼即放,仍不得吃。号赤鯶公。卖者,杖六十,言鲤为李也。” [16]正是受唐朝的这种天命意识指导,以至于在道教宣传中也认为鲤鱼食之不吉,“道书以鲤鱼多为龙故,不欲食,非缘反药。庶子张文规又曰:医方中畏食鲤鱼,谓若鱼中猪肉也”。[17]
在古代道教术士与医者并无明显差别,故而其在民间传道行医过程中宣扬鲤鱼不得食的概念,致使民间多以食鲤为不吉,从而演变为不成文的传说或者民俗。《酉阳杂俎》中多记载有因食鲙或者鲤而患疾的事,概也是受这种思想影响。一来即便作者不持此观念,但是作者所记故事多听闻而来,也至少反映了当时的一种流行观念。比如:
荆人道士王彦伯,天性善医,尤别脉,断人生死夭寿,百不差一。裴胄尚书子忽暴中病,众医拱手。或说彦伯,遽迎使视。脉之良久……彦伯曰:“中无腮鲤鱼毒也。”其子因鲙得病,裴初不信,乃鲙鲤鱼无腮者,令左右食之,其候悉同,始大惊异焉。[18]
王彦伯子所食用的是无腮鲤,其有毒。而又曰:“其子因鲙得病”,这也即是说其子因无腮鲤而病。这似乎暗示在当时食鲤鱼也称为食鲙。
职是之故,《酉阳杂俎》中系列因食鲙或者鲙鲤而得病或致死的事件背后,当也是隐藏着唐统治者以及维护李唐政权的宣传者们,诸如医生、术士们在思想上倡导潜移默化所致。但是统治者们一方面禁止食鲤,一方面又酷爱食鲤。但总的而言,只有在统治不稳时,才更强调“鲤”的特殊政治内涵。
3 结语
《酉阳杂俎》虽冠以志怪之名,且文中确实诸多荒诞不稽之故事。但是文学作品又深深打上时代烙印,所以,此书才历来受到重视。其不仅仅对于文学作品的发展有重要影响,其展示的当时社会文化生活也为史学研究提供了帮助。
注释
[1]李学勤主编,《仪礼注疏》卷6,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95页。
[2]《通典》卷58,郑众百官六礼辞条,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649-1650页。
[3]《酉阳杂俎》卷1《忠志》,第2页。
参考文献
[1][9][10][11][12][16][17][18][唐]段成式著.酉阳杂俎[A].季羡林总编.传世藏书·子库·文史笔记[Z].海口:海南国际新闻中心出版,1996.3、9、45、74、16、53、93、23、93、14.
[2]荀况著.北京大学《荀子》注释组注释.荀子新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29.
[3]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510.
[4][5][6][南朝]徐陵编.[清]吴兆宜注.程琰删補.穆克宏点校.玉台新咏笺注[O].北京:中华书局,1985.47-52、45、50.
[7][8][15][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玄宗本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5.175、196、2379.
[13]杜甫.观打鱼歌[A].杜工部集(一)[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81.
[14]张志烈,马德富,周裕锴主编.苏轼全集校注[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2036.
作者简介
刘林凤(1990—),女,山西省朔州市,现就读于武汉大学历史学院3-9世纪研究所,硕士研究生,隋唐史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