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东亚

一.民宿，新一代的旅行方式

民宿airbnb是目前在全世界青年人当中非常流行的旅行方式。以这种方式住宿不仅价格比酒店便宜很多，而且可以深入接触当地社会、认识了解当地人。我们此次旅行，采取的就是这种民宿的方式。在台北，我们住的地方位于市中心。到达当天，我们按照房东电子邮件指示，从机场坐车抵达住处，在楼下的信箱里拿到大门和房门的钥匙然后入住，第二天开始自己出行游览。直到第三天早上，我们才见到房东的身影。这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人，从事化妆产品生意。他说因为生意的原因，每月都会去一次中国大陆。他赞扬大陆发展很快，尤其是网上购物用支付宝交易很方便。但是他又说大陆不像台湾，最大的问题是缺乏诚信，常常要提防受骗。

台南的NiNi小姐是仁爱街一家民宿的房东。这位台湾原住民平浦族的后裔，热情、直率、幽默、聪明。看去年纪并不大的她，却有着十分丰富的人生阅历。她是一位英语老师。在印尼教过书，也曾经一个人只身到澳大利亚西部的沙漠地区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镇支教。在那里，她遇到一位“袋鼠妈妈”。这是一位欧洲中年女子，因为同情那些因遭遇车祸失去父母的小袋鼠的命运只身来到这里。她不为任何名利反而自己贴钱去拯救这些小家伙。于是NiNi主动协助这位女士参与了保护袋鼠的工作。与动物建立起的深厚情感，让她成为了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NiNi说走得时候，小袋鼠紧紧咬着她的裤脚，不舍得她离开。以后教学之余她就会到其它国家做志愿者。尼泊尔发生地震时，她也曾出现在了地震后的现场。多年前在志愿去尼泊尔支教时，她看到一个一岁的孩子双手合十，对她说“Namaste”（尼语：你好）。这一幕让她受到强烈的震动，甚至改变了她的一生。她说这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纯洁的孩子。纯洁的孩子、纯洁的心灵——这个世界本来应该就是一个没有邪恶、没有战争、人们和睦相处的地方。回到台南，她就建立了这个民宿点，并给自己的民宿点起名Namaste。NiNi希望以民宿的方式結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尤其是艺术家，以此交流世界和谐的理念。作为环保主义者的NiNi，看到台湾岛沿岸遭到污染触目惊心的现状，她加入了一个全球性的海洋生物环保组织做义工，利用自己具有的丰富的潜水知识，志愿担负起了保护海洋动物的责任。作为艺术家的NiNi，家里充满了艺术气氛：墙上是她画的画、窗子上摆着她受澳大利亚土著艺术启发而设计的挂件。屋子里干净、整洁。她不用空调、用水力求节约、家中垃圾明确分类，她说根据这些条件，她便能筛选一些游客，留下来的多少是有些志同道合者。NiNi说每年夏天高峰时候，每月她可以接待二十多位游客。在NiNi家，我们结识了一位香港的中学退休教师李老师，她是一位“独行侠”，常常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旅游。六十岁的她看去身体很好，她说在国外旅行常常一走就是几个小时而没有任何疲倦之感。令我们惊讶的是她很清楚台湾的历史，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给我们讲述台湾的过去和今天以及香港的现状和未来，让我们受益匪浅。感谢民宿让我们认识了这位知识丰富、幽默风趣的李老师。而我们的主人NiNi只和我们见了一次面，就到乡下去了，一直到我们离开也没再见到，但我们会牢牢记住这位善良、美丽的平浦族姑娘。

二.台南没有“双十节”

在台北旅游时，可以看到自由广场上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地搭建“双十节”庆祝活动的观礼台。按照常规每年“双十节”当天，政府以及民间都会在各地举行庆祝活动。在街道上，处处可见张灯结彩、青天白日旗帜随处飘扬的热闹景象，各地庆祝方式包括“总统府”前扩大升旗典礼、阅兵、游行、仪队表演、民俗游艺活动等，以及户外音乐会。许多艺文活动也会选在此时登场。众人最是期待的当然是夜间烟火表演，把庆祝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然而当“双十节”这天我们抵达台南，却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场景。这里没有半点节日的气氛，连青天白日的旗帜也不多见，台南人民对中华民国的认可程度远远不及台北。可见台南和台北是多么地不同。

在台南可以看到更多的日本游客。我们几次问路都问到了日本游客头上。台南人不少都会说日语，对日本人显得更加友好。这让人想起台湾的历史。荷兰人最早进入台南，然后是延平王郑成功的统治。中日甲午战争的后果，又让日本人对台湾实施了半个世纪的管辖。如今在台湾人们依然可以更多看到日本文化的影响。台湾的高铁是靠左行的，采用的是日本技术。台湾人的举止风格也颇有几分像日本人。从台湾的饮食以及日常生活方式中也不难找到这种影响的存在。在台南至今还有不少人在谈论日本统治时期，台湾人从日本人那里学到不少市政管理的经验，这些经验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比起台北，台南人显得更加质朴、更加率直、甚至有几分彪悍。特别是当滚滚的摩托车（台湾人称机车）洪流从街道那一头铺天盖地驶过来时，让我更有这种感觉。外来的游客在台南旅行，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如何过马路。街上的红绿灯只能作为参考，如果你按照灯的指示来，那你一天也过不去。因此，你只能采取中国式的过马路方式：当车在你面前停下来时，你就开始穿越马路。到了马路中间再站一站左右看看，一定要防止旁边突然窜过来的车特别是不按灯来的摩托车的“突袭”。当地人也觉得摩托车横行是一个大问题，因为不时有事故发生。台南新上任的市长已经发誓为了台南吸引更多的游客一定要加强整治。因为摩托车到处停靠，也造成台南街道狭窄，行人走路不便。

台湾是世界上宗教信仰种类最多的地区之一。有一半以上的人口有自己的民间信仰。台南的庙宇很多，人们信奉着各种神灵。这些庙宇是人们精神寄托之处，也是一个社会稳定之必须。佛教的思想也处处深入人心，形成了佛光山、慈济、法鼓山、中台山四大佛教圣地。加上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看看人们对孔庙的敬重，就可以知道台湾人重教、重读书的精神。看台湾的路名：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忠明、先觉、忠义、博爱、立人等，就能充分体现中华文化思想的精髓。

我们的行程在高雄止步。在台湾旅游，可以处处感受到台湾人的礼貌、热情、社会和谐、不浮不躁的氛围。在台南我们上火车的时候，几个六十几岁的女士争相帮我们拿沉重的箱子。车上乘客没有因为我们的行李挡路而有任何怨言。大凡问路当地人都会热情指引。公厕干净。在桃园机场，我们看到深夜三点还有人在打扫厕所。厕所里面一尘不染，干净程度胜过好些人的厨房，让我们印象极为深刻。机场即具有人性化的服务，也具有中华文化的特色。乘客可以选择各种长短沙发、躺椅、木凳休息，候机口设有介绍中华文化的京剧、书法、布袋戏等小型展示，乘客也可以练习中国书法。孩子们则有阿里山小火车、熊猫园等娱乐场所可去。机场还设有一处图书馆，可以在这里看书、上网。机场的饮水处设有冷水、温水、开水三种，可谓细心到极点。在台湾旅行，饮食是处处可以放心的，治安也好。我们出门在外，却没有任何不便之处。

当我们被号称世界最美的地铁站——高雄美丽岛站的作品“光之穹顶”所震撼时，我不胜感概：宝岛台湾，你的美丽更是内在的，你的魅力不在表面。

三.武汉，蓝天可持续？

1.家乡现蓝天白云

一路经过日本、台湾，我们乘坐高雄飞往武汉的班机回到了家乡。家乡武汉上空的蓝天和白云让我感到一阵惊喜：这是继“奥运蓝”、“APEC蓝”、“阅兵蓝”之后出现的蓝天。难道武汉正在举办什么全国性的大型活动？我查了一下，此时此刻全国青运会正在福州举行，和武汉毫无关系。武汉人民终于能正常看到蓝天白云了，我从心底为家乡感到高兴。

两年前离开武汉时，武汉地铁2号线已经在运行、4号线地铁正在修建。2号线的畅通，将汉口和武昌连起来了，改变了因为交通不便，武昌大学城一带几乎成为一座岛的状况。这次回来，4号线地铁也通车了。乘坐高铁的武汉人再也不用重演半个小时出省、两个小时难以到达高铁车站的状况了。自从武汉评上了“全国文明城市”之后，街道显得干净了。在地铁上，几次看见给抱小孩和老人让座的情景。金秋十月，正逢校园里桂花处处盛开，香气直沁入人心脾。去超市看到物质极大丰富，市民的生活有很大改善。尤其是看到年轻一代无忧无虑、多了自信，从中受到一些鼓舞。分别后三十年未见的武汉诗人朋友张执浩说得好：“没有历史负担的这一代人，将会在中国建立起诚信。”我们有理由对他们寄予厚望。

2.交通拥堵故态复萌

但是随着桂花香气的逝去，武汉存在的问题又明显地浮现出来。就在前一天，我们在朋友勇男小赵家的平台上，拿起相机一阵猛拍，留下了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的镜头。小赵一个劲地夸奖这少有的武汉蓝天此刻真是给武汉长了脸。几天之后，天空又恢复到朦胧状态，蓝天不再出现。交通仍旧拥挤。地铁方便了，但是乘坐地铁者无视工作人员手里拿着的“先下后上”牌子，挤上挤下一片混乱，特别是在2号地铁的起点站光谷——数十万大学生聚集的地方，周末几乎就难以挤上车。

武汉堵车现象不见改善，尤其是武昌民族大道一带的大学区域。即使在楚雄大道修了高架桥，也不见明显效果。一次我与出租司机讨论堵车根源认为是司机的素质问题，因为在路口都不遵守交通规则都想抢行，结果互相纠缠在一起动弹不得。出租车司机说：“什么人的素质？完全无关！是政府不作为。如果政府严厉惩罚，你看还堵不堵。国外的高素质是罚出来的！”如此精彩的论点！出租司机还预测：武汉堵车的噩梦还只是开始，因为政府正通过为小排量车购车税减半来鼓励人们多购车，车的数量还会增多，同时停车将是一个新的大问题。

3.硬件高端软件滞后

作为一个特大城市的政府，武汉市采取了“电视问责”的方式，对政府的工作实行监督。政府提出执政为民的理念，力图改变政府官员是人民的父母官高高在上的形象。我去洪山区政务中心办事，看到政府将所有的办事机构集中在一个大厅，采用了美国普遍实行的叫号服务的方式，避免了插队、方便了办事者。尽管如此，为民服务的意识和服务质量还有待大大提高。我拿到号以后就一直在大厅等待。中午时间办事人员都去吃饭了，对等待者也没有一个交代。等自己去吃饭回来时，号已经叫过，要重头再拿号。既然为民服务能不能多为等待办事的人考虑一下、而不是只顾自己方便呢？虽然集中办公，办事的手续还是有些纷繁，很多人抱怨起码都要跑三五次以上，很少有当天就办成的事情。

在一家国有银行，我进去后让我自己在触屏电脑上办理业务，几个人看着我，也看着表，等待着下班，其中有一个桌上写着标兵岗位。银行栅栏门已经放到只够爬着出去的程度。我故意做出爬的姿势看看他们是否好意思真让我们爬出去，銀行值班的也只是把栅栏门提高了一点，执意让“上帝”钻出去，硬是不肯让“上帝”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有了这次“栏下之辱”，我大概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登这家银行的门了。你不登门有人登门，中国市场这么大，别对自己感觉太好。

回国最大的不便是美国邮箱打不开，无法和别人联系。在中国一个月我无法与人通邮件。中国人多在QQ和微信上办事，但是QQ很容易被盗，微信办事也显得很随意，与国际通行的规则极为不合。

中国总在谈论创新。但是创新的基础在哪里？孩子们从小不同想法就受到限制甚至打击、中学、大学课堂上都只是一种声音、一个答案，从来不鼓励产生不同想法，这又如何谈创新？也许可以通过“山寨”找到创新的出路？就像中国发展高铁、制造战机——很多关键设备也非本国生产的，把它们分解、消化、复制就是。于是也就有了各种山寨美国的电视节目。从《中国达人》、《超级厨师》、《中国好声音》到新近出现的《交换空间》——一个有关装修的节目，创意完全照搬美国的系列电视装修节目。将美国人换成中国人、英文换成中文、美国住宅换成中国住宅、美国厨师换成中国厨师，这类节目为中国人接受，这也是一种创新。在艺术上也有中文版的《妈妈咪呀》，不也很成功很受欢迎吗？也许山寨是创新的开始？

4.文明城市的喧闹者

带着对福州的美好印象登上了开往武汉的动车。一路上被同车厢的一群武汉大妈闹混了头。她们一上车就集体打水泡方便面、然后摊开各种食物大快朵颐起来。吃食也堵不住她们的嘴巴，边吃边大声说话。人都知道武汉人说话像吵架，她们说着说着真的吵起来了。两位女士互相大声指责对方，全然不顾车厢里其它百号人。吃完了又集体上厕所，然后马上退回来大声抱怨“厕所太脏无法下脚”，结果又是一阵高声评论。快到武汉了，人群又是一阵激动，纷纷往车门口涌去，吵闹声几乎伴随了一路。这不是我们此次东亚之行第一次领教武汉人的闹法，在高雄小港机场等候飞往武汉的班机时，就已经饱受武汉人闹场之苦。

10月11日晚，我们预定乘坐南方航空公司CZ3094航班从高雄飞往武汉。起飞时间为6：15。在我们候机期间，来了一个武汉的旅游团。他们一来，高雄机场候机厅就开始沸腾了。先是孩子在里面跑来跑去，在椅子上跳来跳去，发出各种各样的尖叫声；然后是大人们大声喧哗。其中一人用武汉话高叫：“伙计们，我们汉正街采购的队伍来了！”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候机厅就像个菜场熙熙攘攘。我们只好远远找个角落躲开这些人。我寻问登机口值班的台湾小姐：“每天都是这么闹吗？”小姐道：“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把武汉飞往高雄的班机登机口放在候机厅最里面的道理了。“那你们怎么不说说他们遵守机场规则呢？”我问。小姐答道：“说了也没有。”小姐接着说：“你要做好准备，飞机上会更吵闹，因为空间小。”小姐说这话时一脸的无奈。然而在飞机上武汉人并没有吵闹起来。原因是一上飞机机上的灯就全灭了，机长让乘客先在黑暗中先睡一会，等睡得迷迷糊糊后开灯开饭了，吃完饭也就差不多要到了。这一招很管用，管住了他们的嘴。到了武汉天河机场，这帮人又活跃起来。还是那位在大叫：“我们汉正街采购的人回来了！”

……

此次游日本、看台湾、短暂生活在大陆、经过香港回美，一个月内体验了四种不同生活：日本的精致、台湾的美好、大陆的巨变、香港的焦虑。

在中国被亲情包围是幸福的，因为不常回家总能受到“新鲜鱼”的待遇（我们一位美国朋友说做客超过三天就会变成臭鱼惹人厌烦），家乡巨变总带来几分新鲜感。但是时间一久，就很容易感受到人们生活得很浮躁、匆忙。物质主义至上的环境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你进入挣钱消费大潮。没有一种远离现实、读书思考讨论学术和形而上问题的气氛。在中国旅行感觉真正适宜居住的地方其实都在中小型城市，大城市的人生活质量其实不高。在开豪华车、住豪宅、豪饮豪吃后面，是堵车、行车隐患、空气和食品污染、是人性的异化、是人心的浮躁。现代化的硬件带不来安全、礼让、诚信、儒雅、谦和及宽容——这些都是一个和谐社会必须具备的基本要素。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其实是人文环境，而不全是自然环境。台湾，一个三分之二是山地和丘陵的地方，让你处处感受到温馨；日本，一个多自然灾害、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让你处处看到和谐；而物产丰富地大物博的中国，要让天高云淡常驻、让人文环境友善温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汤伟，旅美学者，现居美国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