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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的关键在于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2017-03-24京雨

领导文萃 2017年5期
关键词:增长率改革经济

京雨

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经济形势?新常态下中国经济有哪些亮点?有哪些问题和相应的对策?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有哪些变化?前景如何? 中国如何为世界经济增长提供动力?如何看待以改革推动中国经济的发展?改革的难点在哪里?如何推动?如何展望党的十八大提出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两个“一百年目标”?带着这些有关中国经济的诸多热点问题,本刊记者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蔡昉。

《领导文萃》:对当前乃至未来一段时间的中国经济形势目前有各种各样的判断,大致三种,一种是悲观,一种是乐观,一种是走一步看一步持观望态度,您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经济形势?

蔡昉:的确,对于中国经济形势,有人持悲观态度,有人持乐观态度,也有人表示看不清。但是,认识经济形势的观点不应该这么简单归纳,应该从动机和方法论等方面深入剖析。2012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从“十一五”时期的平均11.3%减速至“十二五”时期的7.8%,2016年上半年为6.7%。这是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呈现出速度换挡、结构调整、动力转换的新特征之一。然而,国际上一些人只看到了中国经济从高速转到中高速的速度换挡,却没能理解其更丰富的内涵和中国经济的积极变化,于是产生了一些不正确的判断。一部分国外人士或机构成为“中国经济悲观论”的始作俑者、背书人或信奉者,原因有三。

其一是对于中国经济的无知。宏观经济学是依据西方发达国家经验形成的,缺乏对中国这种快速跨越不同发展阶段经济体的分析框架。以宏观经济学为理论依据的国外人士或机构从传统的需求侧解释中国经济减速,却看不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蕴涵的增长潜力。

其二是希望中国采取刺激性政策以从中获利。中国经济块头大、增速快、外向程度高,对世界经济的拉动作用大。近几年,在中国经济增长明显减速、净出口对本国GDP(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贡献率近于零的情况下,中国经济和净出口增长对世界GDP和世界贸易增长贡献仍然双双超过了1/4。一些国外人士或研究机构不顾中国经济转型升级、转变增长方式的现实需要,想通过夸大中国经济面临的问题,期冀中国出台刺激性政策实现粗放的高增长,以期得益于外溢效应。

其三是做空中国经济。一些国外人士或机构或者试图从预测中国经济崩溃中获取学术声誉,或者试图通过制造舆论、做空中国经济进而投机获利。

不论何种原因造成的“中国经济悲观论”,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国内外投资者的信心。新常态下,投资回报率下降,企业家和投资者的投资意愿减弱,此时信心的确比黄金更重要。更严重的是,悲观情绪一旦蔓延,往往会强化一些国家业已存在的保护主义、民粹主义甚至民族主义政策倾向,形成不利于我国经济发展的外部环境。因此,加强对外解释和传播,让国际社会真正了解中国经济新常态的特点和中国政府的举措,才能最大限度地消除中国经济悲观论及其不良影响。

也有对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持乐观的观点。持乐观本来是有依据的,但是,要看从哪个角度去认识。我们应该把对经济形势的认识统一到“新常态”上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经济发展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变,经济韧性好、潜力足、回旋余地大的基本特征没有变,持续增长的良好支撑基础和条件没有变,经济结构调整优化的前进态势没有变。总书记所讲的这几个方面,包括供给和需求两侧,但根本上是强调从供给侧发力。

对经济增长的预测,许多人习惯于按照以往所实现的速度对未来进行“外推”,这种方法忽略了我国经济发展阶段的变化。有的学者尝试修正这种方法,例如林毅夫教授把一个经济体的人均GDP相当于美国的比率作为发展阶段的判断标准,发现中国目前人均GDP约为美国的20%,因此,这个发展阶段相当于日本的1951年、新加坡的1967年、中国台湾地区的1975年和韩国的1977年。这些经济体在到达这一时间节点之后的20年中,分别实现了9.2%、8.6%、8.3%和7.6%的经济增长率。结论似乎是,中国仍有高速增长的潜力。但是,这种比较经济发展阶段的方法,忽略了人口因素对经济增长的作用以及中国的“未富先老”特征。

在对发展阶段进行判断从而预测经济增长速度趋势时,人口转变的阶段性特征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考虑或者忽略这个因素往往会得出大相径庭的结论,即如果按照劳动年龄人口的增长变化趋势做判断,得出的结论就与按照人均GDP标准得出的结论不同。具体来说,我们以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到达峰值(从而随后就进入负增长)的时间作为比较的基准,2010年中国的发展阶段,实际上相当于日本的1990-1995年、韩国的2010-2015年,以及新加坡的2015-2020年。如果把人口抚养比(14岁及以下和60岁及以上人口与15-59岁人口的比率)作为人口红利的一个代理指标,日本、韩国和新加坡的抚养比显著上升的时间点,也远远迟于按照人均收入水平定义的时间点。例如,日本的人口抚养比虽然于1970年左右降到最低点,但是,真正开始显著上升也是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而韩国和新加坡的抚养比上升,在时间上大体与中国相同。

可见,未富先老使得我国经济发展阶段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看不到这一点,虽然可以得出对经济增长前景的乐观判断,却往往会把对经济形势的判断引向需求侧,会为过度实施刺激性宏观经济政策提供背书,导致不利的后果。国际上在这方面有很多可以说惨痛的教训。

《领导文萃》:那么,您认为新常态下中国经济有哪些亮点?有哪些问题和相应的对策?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有哪些变化?前景如何?

蔡昉:我们應该从几个角度看这个问题。首先,迄今为止,经济增长速度保持在预期范围内,既符合我们预测的潜在增长率,也符合“中高速”水平。我们预测的2016年潜在增长率是6.5%,由于改革红利初现,以及采取了必要的宏观经济政策,去年前三季度实现了6.7%的增长率,没有产生周期性失业现象。这个速度是健康的,从而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其次,在总体减速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中国经济增长的构成发生了一定的积极变化。从产业结构看,自2014年起,第三产业增长对GDP贡献率超过50%,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2016年上半年,第三产业贡献达到54.1%。从需求结构看,内需成为支撑中国经济稳定增长的决定性因素,最终消费的作用在不断提升。2016年上半年最终消费支出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73.4%。从区域结构看,中西部地区后发优势还在继续发挥。多数中西部地区工业增加值增速普遍要高于东部,高于平均水平。从增长动力看,新的动力在形成。高新技术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加快发展;新业态和新商业模式继续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网上零售、网络约车、在线教育、医疗等各种新的商业模式层出不穷,新产品继续保持较快增长。

归根结底,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的关键在于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经济发展新常态下,保持经济中高速增长的任务,并不简单地是实现某一个百分点的增长率,其核心是实现增长动能的转换,即以生产率驱动的方式实现预期的增长目标。放弃经济周期分析框架以及从需求侧寻找政策手段的思路,转而从供给侧那些导致潜在增长率下降的因素着眼,从妨碍生产要素供给和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体制性障碍入手,通过结构性改革挖掘新的增长动能,提高潜在增长率,是保持中国经济增长可持续性的关键。

首先,瞄准导致中国发展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的体制性障碍,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需要双管齐下:一是对已经形成的过剩产能、高杠杆率和僵尸企业进行存量调整;二是加快形成新的体制机制,杜绝和防范在增量上造成循环往复。创新发展的要义是“创造性破坏”,这个过程的关键在于把资源从低效使用转到更高效使用,因此,创造和破坏都可达到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效果,允许破坏才能将创造性破坏转化为创造性创新。有研究表明,在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通过使无效率企业退出甚至死亡,让更有创新性的企业进入和成长,对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贡献率可高达1/3到1/2。随着劳动力转移速度减缓,疾风暴雨式的资源重新配置源泉式微,中国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也将越来越倚重这个新的来源。

其次,从降低交易费用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入手,从可以产生立竿见影改革红利的领域率先推进改革。结构性改革与保持中高速增长不是非此即彼或此消彼长的关系,而是互为条件、相互促进的关系。行政审批、财税金融体制、户籍制度、国有企业、竞争政策等领域的改革,都可以消除生产要素供给瓶颈和阻碍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体制性障碍,有助于提高潜在增长率,因而具有显著的改革红利。

最后,完善社会政策托底民生的功能,把改革红利融入共享发展之中。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固然需借助创造性破坏机制,并且,过剩产能和僵尸企业必须予以破坏,物质生产要素的无效配置格局需要破坏,甚至与之相关的岗位也可以破坏,然而,唯独劳动这个以人为载体的生产要素不能破壞。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必须得到体现。因此,越是在结构性改革深入推进的时刻,完善公共就业服务和社会保障的任务越是紧迫。不仅如此,加大对劳动者的社会保护覆盖率和力度,更是实现改革发展成果共享的题中应有之义。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应该着眼于提高劳动参与率、生育率、人力资本和全要素生产率等方面,以达到提高潜在增长率的效果。“三去一降一补”也是为了改进资源配置效率,提高潜在增长率。我们的测算表明,在相关领域推进改革,可以带来真金白银的改革红利。同时,以不同的力度和方式推进改革,会带来不尽相同的改革效果。固然,根据权威人士的说法,就算不刺激,经济也跌不到哪儿去,到2050年中国经济增速才会降到世界平均值,在这之前还是高于世界平均值的;但是,实质性推进改革就能取得更好的结果。我们的模拟表明,改革越彻底、力度越大,未来的潜在增长率就越呈现出L形状。

《领导文萃》:如何看待以改革推动中国经济的发展?改革的难点在哪里?如何推动?

蔡昉:中国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归根结底要靠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推进。改革既需要顶层设计,也需要所有的当事人具有相应的激励。从激励机制的角度看,面临的改革任务十分艰巨,难点在于与既得利益相关的激励问题。中央深改领导小组会议指出:改革是一场革命,改的是体制机制,动的是既得利益,不真刀真枪干是不行的。中国改革中遇到的既得利益和局部利益比较特殊,即不是纯粹的私人利益,而是罩着公共利益光环的既得利益和局部利益,对改革的目标、进度、方式做出与中央顶层设计不一致的解释,代表者往往还理直气壮,似乎“心底无私天地宽”。但是这对改革的干扰,与明火执仗的反对改革者效果是一样的。

所以,突破口还在于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所讲的,以更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推进改革,用全局观念和系统思维谋划改革。从经济学角度,顶层设计的意义正在于,根据改革性质的变化,即“低垂的果子”已经摘尽,改革推进方式需要实现从“帕累托改进”到“卡尔多改进”的转变。所谓“帕累托改进”,是指改革会给一些社会群体带来明显的收益,却不会对任何其他群体造成损失。在改革初期,这类改革的机会很多,改革也容易推进和突破。例如,家庭承包制,既调动农民积极性,也增加城市居民的农产品供给,带来了明显的改革红利。改革推进到现在的阶段,任何改革措施都不可避免地要伤害某些群体的利益,导致激励不相容,改革的推进难度就显著增大了。在改革总收益大于总成本的情况下,对受损者给予补偿以推进改革,即所谓的“卡尔多改进”。

讲到这里,我先插入一个经济史上著名的“激励不相容”的例子。19世纪60年代初,美国两家铁路建筑公司同时获得授权,分别由东向西和由西向东修建横跨大陆的铁路。由于这项庞大工程的预期收益是不确定的,所以政府设计了一种激励机制,以作为这项工程的补贴,即他们每铺设1英里的路轨,就可以获得铁道两侧各5平方英里(共10平方英里)的国有土地。由于预期铁路修通之后,这些偏僻的土地会变得价值不菲,建设者的积极性一下子调动了起来,两家公司分别从东西两向展开竞赛。但是,这项激励政策忽略了企业的微观动机。由于双方都希望尽可能多地获得土地补偿,都不愿意停下来,以致本该汇合的铁路擦肩而过,在双方的日追夜赶下竟重复修建了300公里。

户籍制度改革就面临着这样一个激励难题。户籍制度改革很久以来就是学术界的讨论话题,也一直被决策者置于改革日程的重要位置上,可以说属于共识度最高的改革领域之一。但是,这项改革迄今为止却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因而改革红利也没有显示出来。为什么这项改革如此推而不动?可以归纳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同时希望对认识其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面临的问题具有参考价值。

首先,没有真切地看到该项改革可能产生的改革红利。对一个高度关注经济增长速度的政府来说,需求侧的刺激性政策通常在实施手段上是有形的,实施效果也可以是迅速、及时的,并且具有与政策手段的对应性。相反,对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来说,政策手段似乎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政策手段与效果之间没有清晰和确定的一一对应关系。其实这个认识并不正确。

其次,没有按照恰当的标准界定好不同级别政府间的改革责任,因而尚未形成合理的改革成本分担机制和改革红利分享预期。中央政府很早就提出成本分担的问题,但是,迄今为止,尚未根据农民工市民化的支出要求以及之后发生的支出责任变化,把改革成本和收益在中央政府、省级政府和市级政府之间做出分担和分享的安排。例如,在《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中,设了专章讨论成本分担问题,但是,其中仅仅规定:“各级政府根据基本公共服务的事权划分,承担相应的财政支出责任,增强农业转移人口落户较多地区政府的公共服务保障能力”,没有给出确切的预期,使作为城镇化推动主体的地方政府缺乏应有的激励。

第三,前述两种情况形成了错误的激励,使得新型城镇化的内涵和外延或多或少被改变。在中国,城市具有行政級别的性质,使得规模越大基本公共服务水平越高,户籍制度改革的政府成本也就越高。在没有解决好成本分担和红利分享问题的情况下,大城市政府没有接纳新市民的应有动机。因此,地方政府往往以中央政府“严格控制城区人口500万以上的特大城市人口规模”、防止“大城市病”“加快发展中小城市”等要求为借口,在实施中避重就轻,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新型城镇化的方向,仅仅在农民工完全没有迁移和落户意向的小城镇身上大做文章。按照这个倾向,中央“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加快提高”的要求,也很可能最终是通过改变统计口径,或者主要依靠郊区人口改变户籍身份而得到满足。这与我们对新型城镇化及其作为中国经济增长引擎的期望大相径庭。

从统计上我们可以把中国目前城镇化推进的方式或具体渠道做一个分解。这项分析表明,中国城镇化的源泉,或者说城镇人口的增长只有16%来自于城市自身,我们把它叫做“自然增长”,其他的84%都是“机械增长”,即从非城市地区迁入的。在机械增长的城镇人口中,26%是由外出农民工构成的。农民工常住在城镇却没有城市户口。此外还有5%的人口,属于人户同迁,即从农村转到城市的同时也得到了城市户口。贡献最大的即53%的城镇人口,来自于“就地转移”,即工作性质没变,居住地没变,仅仅因为行政区划即城乡区域界定的变化,比如“村”改“居”、“乡”改“镇”、“县”改“市”或“区”等,使这些人的户籍身份可能也随之而变。这个因素对目前统计上的城镇化贡献很大,但是并不充分体现城镇化的功能。

因此,推进户籍制度改革,应该强调三个方面。一是真正认识到改革是能够带来红利的。说到户籍制度改革,更是具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即通过推动农民工的市民化增加劳动力供给,通过促进劳动力转移,保持资源重新配置效率不断提高,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二是合理分担改革成本和分享改革红利。即使认识到改革能够带来红利,但这个红利能否得到,仍然决定了改革是否激励相容。户籍制度改革特别是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是有成本的,目前来看,城市政府推进改革必然要承担这项成本,但它带来的改革红利,特别是对于潜在增长率的提高,则不是能够完全排他性地被当地城市政府获得。改革成本和改革收益就产生了不对称性,这时必须做出恰当的制度安排,不仅在市民、企业和政府之间,而且在不同级别政府之间分担改革成本,分享改革红利。预期明确才能达到激励相容,才可能按照中央部署及时推进改革。

从户籍制度改革这个例子,我们应该看到的是,任何改革都要把目标定在体制机制的转变上,而不要用指标做引导加以推进,这一点非常重要。例如,如果单纯追求指标性改革,一些地方就可能考虑以重新划分城乡分界的办法,通过就地转移的方式,提高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但是,这种变化不会带来资源重新配置效率,也不实质性增加劳动力供给。只有以农民工及其家庭的市民化为核心,户籍制度的改革才能着眼于资源重新配置,推动新型城镇化,获得提高潜在增长率这一改革红利。

《领导文萃》:如何看待中国当前和未来面临的世界经济形势,中国如何为世界经济增长提供动力?

蔡昉:自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世界商品和服务贸易出口的实际增长率,除个别年份波动之外,始终高于全球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增长率。然而,自2012年以来,世界贸易增长率持续低于GDP增长率。全球性贸易保护主义加剧,应该是产生这一现象的重要的政治经济学因素。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贸易下降或许是在金融危机之后世界经济复苏乏力的背景下,反全球化的政治生态致使经济全球化受阻的一个特征性表现。与此同时发生的,是全球资本流动数额占全球经济总量的比重,从2007年的峰值水平上骤跌。

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世界各国纷纷设定新的贸易壁垒,其中,作为最发达和最大经济体的美国、德国和英国就分别出台了数百项措施。诸如此类的政策变化,也反映了西方国家政治结构的变化,即以反对全球化为核心主张的政治民族主义化和民粹主义化,并迅速演化为非合作性的反全球化策略。截至2016年,这种趋势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而且呈现政治上的极端化与指向上的趋同化并存的新特征。

全球化本身并不是利益中性的,最初人们看到的是发达国家及其政治经济精英及其智囊们主导着全球化,使其朝着对发达国家有利的方向演进。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国际金融与贸易机构也好,欧盟这样的一体化共同体也好,做决策的是那些握有生杀予夺权力的大国,由代表这些国家的财政部长、中央银行行长和贸易部长行使权力,使广大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最不发达国家不能从全球化中均等获益。进而,人们又发现,发达国家中主宰利益安排的实际上是跨国公司和其他代表资本的利益集团,不难想象,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和低收入家庭,同样未能从全球化中获益。

如果说,发展中国家的呼声难以实质性影响全球化进程和方向的话,发达国家内部数量众多的“输家”,终究要通过“投票箱”机制表达自己的意愿,最终影响一国的政治和政策取向。然而,对此做出反应的诸多带有民粹主义色彩的经济政策,往往酿成更为严重的后果,激起民众更大的政治对抗。例如,美国实施宽松的信贷政策以刺激房地产泡沫,引致次贷危机和全球性金融危机,使国内中产阶级和低收入者陷入更加深重的灾难,导致“占领华尔街”等群众运动及左翼和右翼极端政治势力抬头。

全球化这一事物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全球化管理和治理的方式,以及由此产生的利益分配格局。但是,根本调整既有利益格局需要做出颠覆性的制度变化,是任何希望以最具蛊惑性的承诺上台,或者希望在有限的任期内以尽可能低的政治成本、尽可能高的政治收益保住权位的政党和政治家,都难以做到或者不情愿做的事情。因此,把矛盾引向经济关系的伙伴身上,甚至把矛头指向全球化本身,是他们做出的最符合政治经济学逻辑的选择。西方政治体制中的民粹主义基因最初驱使决策者采取金融宽松的政策,刺激起一轮又一轮资产泡沫,演化为全球性金融危机和债务危机。进而,无所适从的政治家们转而把矛头指向全球化本身,毫不掩饰地实行贸易保护主义和其他反全球化政策,导致全球化面临着倒退的危险。

中国在改革开放期间,把二元經济发展与经济全球化有机衔接,劳动力的重新配置不仅成为高速经济增长的源泉,也保障了城乡居民在经济发展中的广泛参与度,从而在这一轮全球化中获益并实现了相对均等的利益分配,大幅度地减少了贫困现象。因此,在可能出现去全球化趋势的情况下,作为潜在的受害者,中国面临的挑战无疑是巨大的。中国应立足于应有的战略高度和历史纵深度,把握和适应全球化新趋势,并利用自身经济体量庞大的优势,通过各种全球性努力引领和构造新一轮经济全球化,使自己及广大发展中国家从中获益。

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货物贸易国、第二大货物进口国、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国、最大外汇储备国,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必然为全球经济增长提供贡献显著的动力。按照现价算,2015年中国和世界的经济总量分别为10.8万亿美元和73.4万亿美元,中国占全球GDP总量的比重为14.8%。“十三五”规划为2016-2020年设定的预期增长目标是不低于6.5%的GDP增长率,这意味着,中国经济每年平均对世界经济贡献约1个百分点的增长率。设想世界经济在这期间的年均增长速度在2.5%-3.5%的幅度内,中国经济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则可以高达1/4到1/3。

《领导文萃》:作为经济学家,您如何展望党的十八大提出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两个“一百年目标”?

蔡昉:我们对改革及其带来的效果进行模拟,得出的结论是: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以以创新、协调、开放、绿色和共享的方式,提高潜在增长率,以实现不低于6.5%的增长速度。而且,我们的模拟也显示,改革越到位,力度就越大,今后几十年中的潜在增长率,越遵循于一个L型的变化轨迹。确保“十三五”时期中国经济实现中高速增长,保障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第一个“一百年目标”,在更长的时期里延缓潜在增长率下降的速度,实现国家现代化的第二个“一百年目标”。这不仅从供给侧为全球经济增长提供动力,也因中国城乡居民收入水平及均等化程度的不断提升,而从需求侧对全球经济回到正常轨道做出贡献。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及当年的收入分组标准,2014年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GNI)为7400美元,位于中等偏上收入国家的行列。以此为基点,我们根据改革到位情景下模拟出的GDP潜在增长率减去预测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就可以预计中国人均GDP(或GNI)的提高,并揭示出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并将其与党中央确立的“两个一百年目标”相比较。

根据这个预测,按照2014年不变价格(从而也是可比的世界银行分组标准),2022年中国人均GNI为12600美元,达到中等偏上收入组与高收入组的分界水平,标志着中国在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同时,初步跨越了统计意义上的中等收入阶段;2030年为19007美元,相当于目前爱沙尼亚的水平,意味着中国得以稳固高收入国家的地位,总体可以说成功避免了中等收入陷阱;2040年达到32162美元,已经十分接近高收入国家的平均收入水平(37000美元);2050年则可以达到51900美元,相当于目前加拿大的水平,意味着稳居高水平的高收入国家地位。

这也意味着,第二个一百年目标的实现,届时可以真正落实在国力和平均收入水平的提高上面。那么,民生的改善情况将会如何呢?这关键在于人均收入水平提高的同时,收入差距缩小的速度和程度。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在中国经济社会等方面发展的各项实践中得到了突出的贯彻。特别表现在,经济增长更具有共享性和包容性,取得了一系列民生领域的新成绩。

例如,在整个“十二五”期间,在国内生产总值(GDP)实现了年均增长7.8%的同时,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长率为7.7%,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增长率高达9.6%,城乡居民收入整体增长跑赢了GDP。相应地,城乡收入差距和基尼系数双双下降。例如,按不变价计算的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城镇居民收入与农村居民收入的比率),从2009年最高点的2.67下降到2015年的2.38,共降低了11.1%;全国基尼系数从2008年最高点的0.491下降到2015年的0.462,共降低了5.9%。此外,就业保持稳定和扩大、社会保障水平和覆盖率持续提高,城乡统筹水平上了更高的台阶。

然而,无论是与历史状况(如中国20世纪80年代)相比,还是按照国际标准(如国际上一般认为基尼系数0.4处于一个警戒线水平),2015年中国由这两个指标所表现的收入差距,即城乡收入差距2.38和基尼系数0.462,仍然代表着一个较严重的不均等水平。例如,我们观察28个处于高收入阶段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的基尼系数,其算术平均值为0.30,比中国目前的水平小16.2个百分点。可见,按照目前的自然变化速度,收入差距将难以实现更快的降低。

近年来收入分配研究的许多最新成果都揭示,如果没有政府介入其中,通过实施适当的政策,着眼于发挥再分配的职能,收入差距扩大的趋势很难得到遏止。再来看前述收入差距较小的28个OECD国家情况。如果把这些国家再分配之前和再分配之后的基尼系数进行比较,则可以发现这些国家在进行再分配之前,基尼系数的算术平均值也高达0.47。也就是说,经过再分配环节,这些国家的基尼系数平均下降了17个百分点。可见,要在2020年前的短短几年中,进一步显著缩小收入差距,必须大张旗鼓地借助政府的再分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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