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凉风
2017-03-24羊白
羊白
我初到上海是在七月。天气已经很热了,我跑了多个地方,最终在金山区枫泾镇的一家餐馆安顿下来,具体工作是厨师。老板强调,每天早上6点必须准时上班,因此我只好就近租房子。
出租屋里临时搭的一个偏厦,比较低矮,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除此而外是满地的垃圾。显然,旧租户刚搬走,房东还没来得及打扫。房东是个老婆婆,她眨巴着眼睛告诉我,这一带的居民杂,让我不要和陌生人来往。她的语气和眼神极其夸张,似乎是为了表示对我的关心,又似乎是想在我面前树立一种威望。我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只好相信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出租屋太闷,稍微一动就是一身汗。我敞开门,然后开始整理房间。在床底的一个纸箱里,我发现了几本旧书和一个苹果绿的小吊扇。这种小吊扇我上职中时曾在宿舍里用过,风儿轻柔清凉,挂在床头上很是实用。我试了试,并没有坏,想必是旧租户走时仓促,忘了带走吧。我吹着清凉风,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但愿以后的日子也会不错吧。
有天晚上下班回来,我刚坐下来享受小吊扇的清凉,一个青年敲门,说他是刚搬走的旧租户,忘了几本书,过来拿一下。青年皮肤很黑,头发却很时髦。我的心里立即生出几分警惕。毕竟房东告诫过我的,不要和陌生人来往。因此我没让他进门。
青年说,他在一家快递公司上班,如今网上购物疯狂,业务剧增,他们公司在周边郊区又开了一家分部,他表现不错,被派过去当业务主管,所以才搬走。他说他的,我进屋把几本旧书收拾好,把小吊扇拔下来,正准备找一个手提袋给他装起来。他在门外却突兀地问我:“屋里热不?”
他的这句多余的关怀,让我的警惕心忽地高涨起来。我胳膊张开,下意识地把住门。他见状忍不住笑了,豪迈地说:“看把你吓的!我像坏人吗?这屋没窗,又夕照,我就是问你热不?”
我思量,他是不是提醒自己别忘了他的小吊扇?他也太小瞧我了。我一股脑把所有的东西塞给他。正要关门,他却把手提袋里的小吊扇拎了出来。他说,这玩艺他不要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需要施舍,我把门开大,意思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打工妹,但起码的日常用品并不差。他顺势探头瞧瞧,笑了起来,夸赞我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同样一间小屋,经我这么一收拾,竟然别有一番洞天!
我心想,那当然了,我岂是那种邋遢的女孩。然后我把小吊扇塞给他,谢绝了他的好意,意思他可以走了。
他看我態度坚决,解释说,这玩艺他真不要了,因为他现在的租房里有空调。
我估计他是在吹牛,更怀疑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图谋。我说:“你的风扇,我不稀罕,你的东西你还是拿走吧。”
他尴尬地笑了起来,说他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小吊扇风柔,晚上睡觉时开着刚好,不会感冒,很实用的。说完他就拎着书走了。
我追上去,执意要还给他。他用很小的声音生气地说:“你,你这女孩怎么这么犟呢!不就是一个小风扇,至于吗?”我不甘示弱,赌气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还是拿走吧。”
他两手抱拳,哭笑不得地向我做求饶状,意思不必再纠缠,他真该走了。
我怕他对我有什么阴谋,想想还是把小吊扇塞给他。
他苦笑说:“不就是一个小吊扇吗?都是出门打工的人,值得如此警惕和紧张吗?”
看他说得真诚,不像是有什么企图,我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可我还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瓜葛,礼貌地对他说:“谢谢,谢谢你的好意,你的东西你还是拿走吧。”
他无语地晃晃头,突然激动起来,滔滔不绝地向我倾述起来:
他说,他在这个出租屋里住了三年。三年前,他也没有一技之长,就像是一只蚂蚁,在城市的缝隙里钻来钻去,在建筑工地上卖苦力……后来干了快递,春夏秋冬风雨无阻地在大街小巷穿梭,对这片区域已相当熟悉,轻车熟路,他的电动三轮车开得特老练,从没出过什么意外,他高效快捷的服务让顾客满意,让老板赞赏,所以才得到重用……
说着说着,他语气低沉下来,陷入回忆,似乎在缅怀。他说,在这个窄小的出租屋,夏天实在是太闷热了,幸亏有这个小吊扇,陪他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看得出他有些动情了。我说:“那你更应该带走呀!它不是你成长的见证吗?”
他点头,承认他确实喜欢这个苹果绿的小吊扇。可他接着又告诉我,这小吊扇压根就不是他的,从他住进来时,它就在。估计是前前租户遗留下来的,因此他不能带走,希望我能够保管下去。
看着眼前这个普通的小吊扇,我的心瞬间颤动了一下——这个小东西,它击鼓传花般传到我这里,多么奇妙呀。我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工作,干出个样子。在未来的某天,当我离开上海,离开枫泾镇,我也会像那个快递员一样,把这清凉风传递下去。传给其他的打工者。
(责编/邓亦敏 插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