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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于“用”与“不用”之间
——音韵学之于语言音乐学

2017-03-23钱茸

黄钟-武汉音乐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声母音乐学术语

钱茸

介于“用”与“不用”之间
——音韵学之于语言音乐学

钱茸

音韵学是与语言音乐学关系极为密切的语音学内容。作者通过三个层次:“音韵学的存在意义”;“两种概念的‘音韵学’”;“‘目的’决定‘用度’”,提出在语言音乐学文论中,对音韵学术语,要做到知而慎用。

音韵学;语言音乐学;音理分析;音位学;声韵调

本世纪初以来,我一头扎进了一个尚待垦拓的领域——语言音乐学。这段时间来,我的研究对象仍是传统音乐品种,学习对象却主要成了语言学方法(包括普通语言学及音韵学诸课程)。巨大的收获使我得到另辟蹊径的快乐(有兴趣者可关注我已经发表的相关文章)。⓪

本文将专门谈谈自己在学习与使用音韵学方面的感想、困惑与思索。坦诚地说,之所以专文探讨,有两个原因:1.我发现在音乐界的相关论文里,涉及唱词音声分析时,常常出现对音韵学术语的错用与赘用现象。希望本文能起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引发更多相关探究,以使语言音乐学在音乐类文章中,一步步成熟、规范起来;2.音韵学,对于音乐界来讲,多少带些“神秘”,带些“高度”。笔者试图拨开这层“神秘”的纱幕,拉近音韵学与音乐界的距离。让音乐界更多的人,能在“用与不用之间”,受益音韵学成果。

一、音韵学的存在意义

音韵学的权威定义是:“分析研究汉字的字音和它的历史变化的一门学科。”①唐作藩:《音韵学教程》(第四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

(一)音韵学的产生

汉字的造字方法是多元的,总体历程是“表形字出现得最早,其次是表意字,表音字最晚”②陈其光:《中国语言概要》,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166页。。因此研究汉字字音的学科发展得也相对晚些。由于汉语以表意为主,对语音的记录与描述远远晚于文字的出现。据音韵学界考据,中国历史上,人们对汉语语音的关注,大约始于汉而盛行于六朝以后③陈复华:《汉语音韵学基础》(修订版),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2页。。主要使用过以下若干方法:

1.其一是“譬况法”

中国汉族最早注释字音是用描述方法,即,在遇到不常见的字时,注释者会借助描写发音状况的方法展示其读音。如:《吕氏春秋·慎行篇》里有句“崔抒之子相与私闀”。高诱注:“‘闀’读近‘鸿’,缓气言之。”④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卷二十二,上海:学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1489页。

拿现在的眼光看,这种对语音的注释,完全不着边际。

2.其二是“似若法”

大约汉初,开始使用我称其为“似若法”的方式为汉字注音。其使用方法是,写出某字,标注“读若……”,即以另一读音相似的汉字标示这一汉字。

3.其三是“直音法”

汉朝末年,许多文献开始用“直音法”。

其使用方法举例:如为“池塘”的“池”字作注,可写:池音迟早之迟。

“直音法”与“似若法”,从注音的角度看,本质是相似的,都得依赖、借助同音字,共同的缺点是,若找不到同音字,这两个方法就行不通。

4.其四是“反切法”

汉末以后,出现了各种“反切法”(起源说法不同)。

用两个汉字为一个汉字注音,称“反切”,或称“翻切”,也可单称“反”或“切”。中国民国之前的大多韵书都用“反切法”。“反切法”的产生,根源于汉语音声中的一个特殊音声形式现象——“双声叠韵”(两字声母相同的现象称“双声”;两字韵母相同的现象称“叠韵”)。从广韵取一例“冻,都贡切。”为例,就是用“都”与“贡”二字为“冻”注音。前一字“都”,被称作“上字”,是注声母[t](汉语拼音为d)的;后一个字“贡”,被称作“下字”,是用作注韵母[ɔŋ](汉语拼音为ong)的。被切字“冻”,与上字“都”同声母,即所谓有“双声”现象;被切字“冻”,又与下字“贡”同韵母,即所谓有“叠韵”现象。

“反切法”中的“下字”,还是声调(字调)的主要载体,即下字的字调,大多情况下,就是被切字的字调。

“反切法”对音节进行音理分析,标志汉语语音学的真正开始。

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使用“反切法”的韵书是隋代陆法言的《切韵》,距今一千多年。这部韵书的产生,标志着汉字字音研究学科-音韵学的确立。

“反切法”的产生,也是“声韵调分析法”存在的重要基础。

(二)音韵学的重要存在价值

音韵学的产生与存在,在文字以表意为主的汉语文化中,最突出的价值有两点:

1.独树一帜的音理分析体系

世界上,语言学界普遍使用音位学⑤音位学(音系学),是对语音单位进行整理的学科。详见钱茸:《语言音乐学基础教程》(第10课),该教材即将由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方法,对语言的音理进行剖析,即从辅音与元音的角度下手(面对有声调的语言,也研究声调音位)。按照音位学的三个基本条件(“对立条件”“互补条件”“语音近似条件”),对语言进行系统梳理。

音韵学却自成体系,讲究从声、韵、调的角度下手。即把每一个汉字分成三个部分:(1)字音的前半部(声母),(2)字音的后半部(韵母),(3)字音的高低起伏(语言学界混用“字调”与“声调”两种称谓。笔者认为,从同一的词义考虑,“字调”比“声调”在此更确切)。此谓“声韵调”分析法。

“声韵调”分析法,是汉民族原创音理分析法。尽管,曾几何时,音韵学过于模糊,但它对“声韵调”三个部分的顶层设计,是依据汉字音声特点,独辟蹊径的合理构想。它标志着中国汉民族对本民族语言音声规律的理性把握,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在吸收了普通语言学的音位学方法之后,“声韵调”分析法不仅能够顺畅地对汉字进行音理分析,还能够用在汉以外其它使用单音节声调语言的各族群。作为单音节声调语言的汉族,是中国人口最多的民族,对汉字字音研究的方法,必然惠及其它民族文字字音,尤其是汉藏语系多民族语言文字字音的研究,因为汉语与其它汉藏语系语言,在特质上,有着诸多类同,在一个使用汉藏语系语言占全国人口95%以上的国家里,音韵学的重要性当然无可置疑。

2.诗词歌赋等文学部类的存在依托

正是有了音韵学的存在与发展,中国文学的重要艺术部类——诗词歌赋,在中国大地上得以蓬勃成长。

诗词歌赋的艺术个性,自然离不开创构意象、意境,表达凝练地情感,但它们真正得以区别于其它文学类别的核心特点,却无疑存在于其形式特点,即,诗词歌赋是要讲究音韵规范的。尽管它们各自的规范要求不同(由于规范的不同,才造成了它们之间的形式差异),从音声角度,或者说从与音韵学相关的角度,总体来说,可归纳为两个方面:

⑴落韵的规范

字韵其实是体现诗词歌赋用字音色的。在规定的字位上放置相似的字韵,听觉上会展现一种循环美感,我把它称为“认同回归和谐现象”(笔者于《地域性声乐品种之音乐形态分析新议》⑥钱茸:《地域性声乐品种之音乐形态分析新议》,《中国音乐学》2011年第3期,第22页。一文中,首次提及这种听觉审美现象,后来索性在第二代“双六选点”中设立了一个“认同回归和谐选点”)⑦钱茸:《〈唱词音声析理念〉与新版“双六选点”》,《歌海》2013年第1期,第7页。。落韵的规范,是诗词歌赋等文学样式得益于音韵学的核心规范。

⑵平仄的规范

如果说,上述落韵的规范,是诗词歌赋用字音色的艺术追求,平仄的规范,就是对汉字字调音高起伏的艺术追求。众所周知,汉语属声调语言,由于声调语言的字调具有辨义性(不同的字调,决定了不同的字义),字的音高起伏必然是被强化的,在语言中存在音乐的旋律性,因此被语言学界称为“旋律型声调语言”⑧详见钱茸:《语言音乐学基础教程》(第11课),该教材即将由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因为平声(无论阴平还是阳平)在听觉上音高起伏是较稳定的,而仄声(包括上、去、入)不仅在音高起伏上动力性相对较强,还有可能在音值上出现鲜明的特质(指入声)。因此,当仄起式五言律诗,被规定为: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诗家追求的不正是音高起伏变化的对比美感吗(诗词歌赋的其它类别同此理)?平仄概念也是音韵学的重要内容。

因此,诗词歌赋的落韵规范与平仄规范都是在音韵学发展的基础上逐渐发展与完善的。

汉民族素有“词即曲”的说法,诗词歌赋依托音韵学所追求的音声规范,对汉族传统音乐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有人说:“规范是维系古典审美理想的一个美妙护罩。原始人凭直觉和本能制作艺术品,完全不能通过理性把握美的规律。原始艺术没有规范。它是粗陋的,规范是规律的主观认识,⑨朱大可:《论西方艺术的异化与反异化》,《新华文摘》1986年第4期,第164页。”是艺术“达到一定高度后的产物”⑩朱大可:《论西方艺术的异化与反异化》,第164页。。讲究音韵的听觉规范,正是中国汉民族听觉形式美发展到一定高度的重要标志之一。

二、两种概念的“音韵学”

“音韵学”的实际概念,其实存在两个,一个是普通语言学介入之前的传统“音韵学”,另一个是融入普通语言学之后的改良“音韵学”。

(一)传统“音韵学”的负特点

尽管“反切法”开拓了对汉字音节的音理分析,但它仍然没有摆脱以字析字的怪圈。毕竟,汉字不是表音类文字,研究字音的音韵学必然存在着表音手段的模糊与缺漏。

例如,在时间的长河里,表意文字的“意”,相对“音”要稳定得多。用以反切“上字”与“下字”依然是以表意为主的文字,它们自身的音声流变就是不争的事实。当我们要通过古韵书中的上、下字切找某字的古读音时,首先遇到的困难往往是不能确定所用上、下字的古读音。这里面隐藏着诸多不确定的可能性。

再例如,由于汉字无法直接标识字的音声,在古韵书中,对字的声调就只有调类的记载而无调值的记载。调类只能区分差异(如平、上、去、入)。在古音韵文献资料中,不同调类的具体形态,虽有描写,也是相当模糊的,最著名的是明代真空和尚解说平、上、去、入四个声调的《玉钥匙歌诀》:“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力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解释的结果,还是模糊得很,让人一头雾水。

再加上,中古时期的韵书中,上字与下字实际上共同承担着字的声调信息,因为在《广韵》中,“当时声母是分阴阳(清浊)的,字调的阴阳……由声母决定的”①吴宗济:《韵学丽珠》序一,《韵学丽珠》,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页。。语言学界早已发现,声母的清浊差异,会导致字调音高走向的差异。因此,《广韵》所呈现的调分“平、上、去、入”,实际远不止四声。在时间的推移中,随着北方字受外来胡语影响,声母逐渐丢失浊声。这无疑进一步增加了用传统音韵学方法辨识字调的模糊性。

因此,音韵学界的许多人,都认为,引入普通语言学以前的传统音韵学,量化记录、量化描述的缺失太严重,那时候对古汉语音声的构拟类文章,某种意义上有些“鬼画符”。

(二)改良“音韵学”

“任何学科的符号系统都反映一个学科的发展程度,符号系统的改变,甚至会与学科革命联系在一起。”②引自潘悟云为江荻翻译的《国际语音学会手册——国际音标使用指南》作的“序”,第1页。

20世纪,普通语言学传入中国,国际音标的引入,给音韵学带来一场划时代的革命性转折。

对改良音韵学派,标志性的事件是:瑞典的高本汉采用国际音标,借鉴西方在19世纪就开始使用的历史比较法,系统构拟了《广韵》(1915开始陆续发表研究成果,1926年完成法文版《中国音韵学研究》,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三位中国语言学的先驱,将它翻译成中文。赵元任先生同时做了重要的校订和补充)。

尽管在没有音响的情况下,对古文献中语音的考证,推测的成分是无法避免的,但构拟的成果,如今却能够被量化标示出来了。《国际音标自学手册》上举了一个例子:③引自潘悟云为江荻翻译的《国际语音学会手册——国际音标使用指南》,第7页。有位老派音韵学教授讲《等韵一得》,用汉字解释相关术语,花了一学年,学生仍然懵懂。后换一懂国际音标的老师,只用两课时,学生就恍然大悟。我相信,不是第一个老师完全白讲了,是第二个老师给予的量化描述,才能让学生真正走出模糊的迷雾。

表官话各区域方言声调表

毫无疑问,普通语言学的量化语音标记(国际音标),结束了音韵学虚空对虚空的纯玄学时代,进入了一定的构拟、推测加量化研究成果的半实证阶段。最突出的例证是,改良后的音韵学里,对汉族各地方言的实际存在,有了量化的调值记录,请看以下官话各区域方言声调④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8页。表:

相似的调类(平、上、去、入,各分阴阳)有了调值的差异(五度标调数码)。

由于两种“音韵学”的实际存在,音韵学文献自然就有了旧与新的分野。

鉴于上述情况,如何让音韵学成果更有效地为音乐分析服务,成了语言音乐学必须思考的问题。

三、“目的”决定“用度”

只要我们的研究对象中包括汉族传统音乐品种,音韵学知识是无法回避的。其实,音韵学的一些常识,早已渗透受过一定中文教育的人群。比如,识字者无人不知汉字的读音分声母、韵母、声调三部分。这就是音韵学的基础理念。本文想明确探讨的是,语言音乐学界是否有必要以系统的音韵学知识武装起来。我个人的体会首先是,多多益善。理由如下:

其一,有了音韵学知识,才算握有享用音韵学工具书与浏览音韵学文献的开启钥匙。

语音在时间的长河中是不断变异的。音韵学在我国,已经发展了近两千年。中国的56个民族中,没有一个民族具有汉族如此浩繁的有关各种时代语音的记载文献(尽管它们大多是模糊的)。这不仅对汉族文化来说,是极其珍贵的遗产,对汉藏语系其它民族的语音史研究,甚至对世界声调语言各语系的语音史研究都具有启发意义。尤其是各种曲韵与对“介音”的论述,直接有益于唱词音声分析。但是我国各朝代的音韵学工具书(如《广韵》⑤陈彭年等编著《广韵》(全名《大宋重修广韵》),宋代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第一次修订,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第二次修订,是中国第一部官韵(奉皇帝命令而修订的韵书)。《中原音韵》⑥周德清编著《中原音韵》,元代元统元年(公元1333年)定稿,主要根据关汉卿、马致远等戏剧家所创戏曲作品唱词的字韵而编,故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曲韵。《洪武正韵》⑦乐韶凤、宋濂等编著《洪武正韵》,明代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编成,故用“洪武”命名,也是一部官韵。《韵学骊珠》⑧沈乘麐编著《韵学骊珠》(又名《曲韵骊珠》、《曲韵探骊》),清代昆曲的专用韵书。等)以及大量音韵学文献,使用的大多是传统音韵学的音理解析手段,即“反切”法。由于语音的历史流变,任何人休想简单地以今天的汉字语音套用“反切”法。

总之,如果不系统学习音韵学课程,不经过音韵学系统训练,面对音韵学的丰富文献资源,只能望洋兴叹。

其二,音韵学知识,会增加引经据典的准确度。

曾经有学生在引用音韵学相关论述时,不加任何解释,直接引入“全清”“次清”“全浊”“次浊”等术语,甚至与前文后语的论述发生概念冲突。学过音韵学的人都知道,上述术语属音韵学中古时期对声母的一种分类称谓,这些术语与现代普通语言学术语的对应关系是:

全清声母——是不送气的清塞音、清塞擦音、清擦音

次清声母——是送气的清塞音、清塞擦音;

全浊声母——是浊塞音、浊塞擦音、浊擦音;

次浊声母——是鼻音、边音、半元音。

有了音韵学的知识背景,在引用这类术语时,一来增加使用的准确度,二来可就手写下普通语言学相应的诠释,避免阅读的难度。

其三,音韵学知识,在对不同地域性唱词进行比较时,能够知晓其“所以然”。

众所周知,汉语方言在音声上的差异,是“十里不同音”的,从宏观上看,有着七大方言区规律性的色彩分佈。音韵学知识能够帮我们获知对这些方言音声差异的根源。比如,北方语言中“江”、“经”等如今声母念[tɕ](汉语拼音为j)的字,在吴语和粤语中却念[k](汉语拼音为g)。学过音韵学,便会知道,吴、粤两地的这个读音,代表的是这个声母中古时期汉语的读音;而北方话中这个读音却是后来汉语音声流变的结果。进而,还可以在音韵学的成果中,了解这些语音变异的渐进过程与个中的道理。

基于上述三个原因,音韵学知识对语言音乐学无疑是有价值的。问题仅仅在于如何学习与如何使用。我以自己学习实践中的经验与教训,提两条建议:

1.普通语言学基础训练是音韵学入门的必备前结构。

如前所述,音韵学实际上有两个概念,一个是仍以汉字解汉字的传统音韵学;一个是改良音韵学。从上世纪初以来,已有越来越多的音韵学界新生代,吸收了普通语言学的量化分析手法,对古代语音进行构拟解析,大踏步突破了传统音韵学的许多模糊瓶颈,取得音韵学领域的众多成果。他们的成功给我们的启示是,改良音韵学已经搭建了跨入音韵学古籍的“云梯”。而攀登这“云梯”的得力装备,就是普通语言学的基础训练。因为这“云梯”是由普通语言学的符号与术语构建的。

所以我建议音乐界有志学习音韵学的学生,一定要先进行普通语言学方法的基础技术习得。

2.语言音乐学文章不宜赘用音韵学术语。

笔者提倡系统学习音韵学,却不提倡在语言音乐学文章中赘用音韵学术语。理由如下:

(1)研究目的不同。

表面看来,音韵学界与语言音乐学界有时(面对汉族声乐品种时)的研究对象是一致的——都要面对汉字语音,但研究目的却不尽相同。音韵学界的研究目的是汉字语音的历史变迁;语言音乐学界的研究目的,却是汉字语音对声乐品种之音乐风格的影响。不同的研究目的,必然导致音韵学术语在使用上的不同。

比如,当我们在沪剧唱词中遇到“打”这个词,音韵学可能关心它的方言读音为什么在《广韵》里是“德冷切”?为什么“符合梗摄开口二等庚韵的今读条例”⑨李小凡、项梦冰:《汉语方言学基础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4页。?而语言音乐学关心的则是:它在上海话里的读音是什么?它在唱词中又发什么音?它的变异与沪剧唱段的艺术表现有什么关系?它的方言读音对唱腔有什么影响?

⑵音韵学术语缺少通用度

音韵学在漫长的存在年代里,积累了大量术语,这些术语相对其它人类族群,在相当的岁月里,是封闭状的,因此它们自成体系。比如,古人为标示声母的“三十六字”的归类:“牙音”、“舌音”、“唇音”、“齿音”、“喉音”、“半舌”、“半齿”,看看这些术语归属下的汉字,就知道这些术语与世界通用的普通语言学术语差距有多大了。举“牙音”为例,归属在这个术语之下是“见[k]、溪[kh]、群[ɡ]、疑[ŋ]”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声母,按照改良音韵学派的学者为它们构拟的音响(每字后标示的国际音标),在普通语言学中的发音部位与发音方法术语是“舌面后不送气清塞音”、“舌面后送气清塞音”、“舌面后不送气浊塞音”、“舌面后鼻音”,它们的共同点是“舌面后音”(又称“舌根音”),与音韵学术语“牙音”的“牙”字毫不搭界。

语言音乐学面向的不仅仅是汉族的地域性音乐品种。所以我认为,在不影响研究目的与深度的前题下,尽可能多地使用通用度高的术语,避免赘用音韵学术语,从本学科特点来讲,是必要的。

⑶音韵学术语给不出确定音效

如前所述,音韵学术语建立在以字析字的音理分析基础上,古代没有录音设备,字音的历史流变更增加了语音存在的复杂性,好比“歌”字的语音,音韵学术语描述它的韵,是“‘果’摄开口一等字”。但事实上,这个字今天在汉语不同地域的发音确是[ky](北京话)、[ko](汉口话)、[kɔ](广州话)、[ku](上海话)。所以,一般的情况下,语言音乐学的相关文章,在描述汉语声乐品种的唱词音声时,可以与描述其它族群声乐品种的唱词音声一样,主要用普通语言学的记音符号与术语(除非有必要追溯汉语音的发展史,但这个任务主要归音韵学。语言音乐学论文中的需要量也许有,但不会太多)。反倒可能给读者提供了较明确的听觉形象。

⑷阅读者知识结构不同

音韵学相关文章中使用音韵学术语,甚至改良派音韵学相关文章中并用音韵学术语与普通语言学符号与术语,是正常现象。因为,一来他们的读者,大多有过音韵学基础的习得经历(背诵大量音韵学术语),二来,他们的研究领域,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探究、诠释音韵学术语,反复阅读到这些术语,正是学术基本功的锤炼过程。

语言音乐学相关文章的读者则多半是音乐界人士。对他们来说,普通语言学的术语与记录符号尚且陌生,增加模糊性那么强的音韵学术语,将会大大增加文章的阅读难度。

结语

作为以地域性音乐品种为主要研究对象的语言音乐学者,知识装备中,不仅需要音乐学与普通语言学,毫无疑问,也需要音韵学,但在研究文章的表述中,则有必要避免赘用(更要避免错用)音韵学术语。说到底,术语的用度要服从研究目的。

语言音乐学者对音韵学术语,应该做到,需要用的时候,能够准确使用,用得恰到好处;不需要赘用时,也要以普通语言学术语(或符号)准确替换。也就是说,语言音乐学者对音韵学术语的使用要做到知而慎用,此乃本文标题“介于‘用’与‘不用’之间”的本意。

(责任编辑孙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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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003-7721.2017.01.012

1003-7721(2017)01-0112-07

2016-12-28

钱茸,女,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10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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