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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周邦彦咏物词中之“竹”

2017-03-22任梦池

长春大学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周邦彦羁旅

任梦池

(商洛学院 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 商洛 726000)

探析周邦彦咏物词中之“竹”

任梦池

(商洛学院 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 商洛 726000)

北宋后期党派斗争激烈,周邦彦为官后,由于种种原因屡遭贬斥,因而他的词作都笼罩在或浓或淡的哀怨中。其咏物词中“竹”的运用较为独特和新颖,与作者的情感和经历交相辉应,使得“竹”具有了鲜明的人文色彩和象征意味。以周邦彦咏物词中的“竹”为切入点,了解其用“竹”来表现自己辗转一生中的羁旅思乡、追忆怀人、吟咏性情,以及以“竹”为背景来描写思妇闺怨等特点,从而认识周邦彦对宋代咏物词的开拓之功。

周邦彦;咏物词;竹;情感寄托

竹,因其俊逸挺拔的身姿、历冬不凋的特性,成为古代文学作品中最重要的植物题材。中国古典诗歌的两大源头《诗经》和《楚辞》中就多次写到竹。《诗经》中多以竹为比兴意象,如《卫风·淇澳》《卫风·竹竿》《小雅·斯干》等篇中,或是引起联想,或是创设情景;《楚辞》中,《招魂》《离骚》中作占卜之用,《九章》《离骚》中有比德之意,《九歌》《招魂》等篇中又是礼乐之器。

在宋及以前的文学中,以竹为吟咏对象的作品不胜枚举,“唐前,诗18首,文13篇;唐代,诗324首,文16篇……《全宋诗》诗题含‘竹’计2603首,含‘篁’、‘篠’、‘筍’、‘笋’分别为19、10、206、110首,合计约3000首。以上粗略的统计仅限于题目中含‘竹’或以竹为主要表现内容的诗文,还不包括诗文中仅出现竹意象的情况”[1]。

由此可见,在历代文人的作品中都可发现“竹”的影子,或用来寄托其品质,或用来表达其感情,种种不一。对于竹所赋予的内涵也在不断地丰富、变化,从开始的简单使用到不断地用竹来表现自己高洁坚贞的精神品质,给予了竹更多的精神内涵。

对于周邦彦,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中对其生平事迹和著作进行了较详细的考辨,从中可以得知:周邦彦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家乡杭州度过的,元丰初,入太学,后因献《汴都赋》得到神宗的赏识。又因该赋多用奇文异字,是呈现才学的作品,而由太学生擢升为太学学管。次年,神宗去世、哲宗即位。周邦彦因在《汴都赋》中对新法大加赞扬,所以于元祐三年(1088)被外放为庐州教授,任满后曾有一段留滞荆州,后又任溧水县令。南宋人强焕在《片玉集》序上写道:“溧水为阜山之邑,官赋浩穰,民讼纷沓,似不可以弦歌为政,而待制周公元祐癸酉(1093)春中为邑于斯,其政简,民到于今称之者,固有余爱。而尤可称者,于拨烦治剧之中,不妨舒啸。”[2]138可见其在这一段时期是有政绩的。到此,周邦彦已被外放10年了。后哲宗亲政,对新党人物又纷纷加以任用,周邦彦也于1097年被召回京。继而徽宗上台后,周邦彦又继续被委以重用。得以任用的原因还是与《汴都赋》有关,赋中的政治倾向符合统治者的心思。但是,在此时期,周邦彦“虽归班于朝,坐视捷径,不一趋焉”[3]62,不合于曾布、蔡京之流。后又两次徙于明州和顺昌府,其中在1116年被提举大晟府。大晟府是当时国家的音乐机构,这是周邦彦一生中学以致用之时,也是其政治上最辉煌的时期。最后在杭州、扬州等一带漂泊,病死于南京鸿庆宫。

综其一生,尤其是为官后虽有得意之时,但更多的是仕途坎坷,因而在其近200首词中,除了少数写景和应酬之作外,大多数作品无不是表达人生的失意。

学术界上世纪70年代前对于周邦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词集的校注和声律的分析。80年代至今,传统研究有以下专著:罗忼烈的《周邦彦清真集笺》,钱鸿瑛的《周邦彦研究》和刘扬忠的《周邦彦传论》。

相关研究论文也有多篇,如刘尊明、田智会《试论周邦彦词的传播及其词史地位》,从歌唱、别集和选本上来论说周词的传播及其在词史上的地位;曹旭、陆路《王国维视域中的周邦彦词》,从周词的艺术特点上来阐述王国维对周词评价的原因。此外,还有不少关于周词艺术分析的学术论文和赏析文章:庞维跃《周邦彦词的艺术贡献》;马文奎《论周邦彦词的艺术特色》;姚佳圻《周邦彦咏物词浅论》对周词的咏物词分了两类,一类为单纯的景物吟咏,一类是自然物象中融入个人情感;在《姜夔对周邦彦咏物词的继承和突破》中,张巍、刘虹利在肯定周词在咏物方面成就的基础上,对姜夔继承周词进行了介绍。

这些论文虽论及了周词的咏物词,但都没有对咏物词中物象与情感之间的联系进行分析。

1 周邦彦词中的“竹”

通过《清真集校注》可以发现:“竹”这一词直接出现在词中的有19首,其中在18首词中只出现了1次,而在另一首即《清真词》辑佚的《无闷》中出现了2次。在这19首词中,“笋”字也出现了2次(《浣溪沙》(楼上晴天碧四垂)和《浣溪沙慢》)。另外,作为竹的别名“筠”在周邦彦的词《夜游宫》(一阵斜风横雨)中出现了1次;“篁”出现了2次,分别在《迎春乐》(清池小圃开云屋)和《隔浦莲近拍》中。总而言之,周邦彦的词中与竹有关的共有22首。从其所举之词来看,周邦彦词中的“竹”并不是从现实角度对这一具体物象进行穷描尽绘,而是把“竹”作为他无限情感的寄托。

周邦彦一生奔波于宦海之中,政治上不得重用,一生漂泊流离,几经辗转。竹子独特的精神风貌为其提供了外在的具体物象,竹这个具体的物象,经过诗人词人的审美以后,就与作者的感情融为一体。

2 “竹”所寄予之情

在周邦彥的词中,或悲叹羁旅漂泊,或抒写人生的感悟,再或描写女子对恋人的无限思念等等,这在《清真集》中是数量最多、艺术特色也是最为鲜明的。

2.1 羁旅之愁

羁旅行役是古代文学的传统主题,特别是士人迫于生计,或游宦或游学,远离家乡和亲故,旅途之艰,前途不明,因此思乡之情尤浓。周邦彦由于其坎坷的仕途,在词中多有羁旅伤怀、离愁别恨之作,抒发身世之感,并且又巧妙地融化前人诗句来表明其感情。王国维对周词有这样的评价:

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4]

在这些羁旅之词中,“竹”的出现又增添了一些新的意味。

如周词名篇《大酺》:

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粘帘竹。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 行人归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车毂。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等闲时、易伤自心目。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况萧索、青芜国,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 夜游共谁秉烛?[5]108

“本词据《浩然斋雅谈》谓作于《六丑》同时……当是作于政和年间离京赴任时”[6],因而真切生动地写了春雨中的行旅之愁。首句便点出了春雨,“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这是屋外的雨景,新生之竹探出墙头,青绿的颜色如流苏一样。青玉是用来形容绿色的竹子,竹身上的箨粉被雨水冲净了,嫩绿的竹梢在风中摇曳,相互触碰。“润逼琴丝”三句进一步写房中之物。“虫网吹粘帘竹”,蛛网经不住风吹,而粘在竹帘上,如此见出屋中人心境的寂静无聊。接下来,“邮亭”点明在羁旅之中,“无人处”是地僻人稀,因而“梦轻难记”。下阕写思归之情。归心似箭,雨水阻车,羁留他乡,无限愁苦。进而化用庾信、卫玠的典故来巧妙地表现自己的羁旅愁情。词中写到了春天雨后竹的新绿,似要有欣欣向荣之意,但是继而粘竹帘之虫、不能沉睡及“青芜国,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景物的杂乱,正点出作者身处苦旅,流潦阻途,归计难成。

竹既可代表作者羁旅伤怀,宦情羁思心绪,更能表示周邦彦那颗漂泊沦落之心。在《早梅芳近》“花竹深”和“缭墙深”两首中也有这样的流露。《早梅芳近·花竹深》[5]53中,用“花竹深”开篇,营造了竹林深幽之境,恋人雨夜话别,下片又写到别后思乡之情。《早梅芳近·缭墙深》[5]55直接写出环境的清新优雅,“缭墙深,丛竹饶”,竹丛环绕之中临清沼之边又开宴席,一片翠清之色,郁郁苍苍,想之神往,并且有舞女助兴。可即使是如此美景美人的相伴,也会使作者酒醒后想起故乡。羁旅居外时光太久,不得归家。这两首词的上阕与下阕形成鲜明的对比,痛苦在欢乐的铺垫下显得更为痛苦,虽有葱郁竹林,却是为离别之情和思乡之意而设。

还如周词小令《浣溪沙·楼上晴天碧四垂》[5]335,这是一首即景抒写伤春思归之作。词的上片“晴天”“芳草”“天涯”“最高梯”写出了意境的扩大和高远。“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尖尖新笋早已成亭亭之竹的意象,以及花落燕筑巢,表时光易逝、羁旅之苦,抒发词人思念家乡,盼望回归故里的迫切心情。

另外,周词中最负盛名的《满庭芳·风老莺雏》《隔浦莲近拍》都写于任溧水令时,正是作者外放时所居之地所得之官,真实地反映了作者的宦情羁思和身世之感。《满庭芳·风老莺雏》[5]99“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久久地凭栏远眺使作者感到自己所处的“地卑山近”与白居易的《琵笆行》中“湓江地低湿”是一般之景,进而怀疑自己是泛舟九江边的白居易。用“黄芦苦竹”这一意象来表明自己在溧水的处境。作者展现超人的才华,巧妙地化用白居易被贬江州之典,此苦竹又是借白居易的苦竹,浑然一体,了无痕迹,更让人叹服与感慨。《隔浦莲近拍》[5]45中,开篇则是“新篁摇动翠葆”,夏日的微风吹来,新近长成的竹林在风中摇曳,从而写到中山县环境的幽美、闲静,即使如此,下片仍以“惊觉,依然身在江表”回到惆怅思乡。新竹虽好却抵挡不住作者对故乡的眷恋之情。

这些词中,作者从竹写起,引起的是思乡之深以及羁旅在外的无限愁情离绪。

2.2 追忆怀人

周邦彦“二十多岁离乡,步入艰难人生的长途,以后宦海浮沉,北谪南徙,尝够奔波劳碌之苦,几十年不得安宁”[7]73,因此在他的词中定会对前昔之事之人有所思念追忆。这时,“竹”就拨动作者的心弦,使作者追忆往事,睹物思人,而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会更加强烈。

如《蕙兰芳引》:

寒莹晚空,点清镜、断霞孤鹜。对客馆深扃,霜草未衰更绿。倦游厌旅,但梦绕、阿娇金屋。想故人别后,尽日空疑风竹。 塞北氍毹,江南图障,是处温燠。更花管云笺,犹写寄情旧曲。音尘迢递,但劳远目。今夜长,争奈枕单人独。[5]253

寒冷的秋天傍晚,天空飘着残霞,有孤鹜飞过。客馆的门紧紧地闭着,霜草将衰未衰反显得更绿。作者置于这样的景物中更觉凄清冷苦。“想故人别后,近日空疑竹风”,原本就“倦游厌旅”,再与故人别后满满的思念与追忆,以致风吹竹子动便怀疑是故人来了。若不是时时地追昔怀念故人,怎会竹动疑故人来?由此可见,风使竹动,拨动心弦,勾起对故人的思念。风竹伤怀,移情于物,风动了竹,竹动了心,动了追忆故人那颗心,盼来却没有来的追忆思念之心。追忆后回到现实,依旧是“今夜长,争奈枕单人独”。

另一首小令《迎春乐·清池小圃开云屋》[5]356似也为怀念故人之作。上片主要回忆与友春天同游之乐,“结春伴、往来熟。忆年时,纵酒杯行速”。下片写与友出游中,为了以示亲密,把自己与友人的名字镌刻在竹上,并用“翠藓”“寒玉”来喻友情之纯。“修篁”“新绿”分别是指夏天竹生长之繁茂和春天时竹叶初生之际。“翠藓”“寒玉”二物“比喻清冷雅洁之物,此喻竹”。

在周邦彦的词中,有关爱情相思的词最多。宋代文人蓄养歌妓蔚然成风,文人、士大夫与娼妓往来密切。从而在词中,周邦彦咏怀的既有恋人也有妓女。

如《拜星夜慢》: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5]202

这是一首怀人忆旧之作,前三句写在幽暗的月色之下,作者进入“秋娘”的庭院,庭院中“竹槛灯窗”,槛外种着修长、秀美之竹,窗中亮着灯光,仅这四字,衬托出了女主人的淡雅。接着又写到“秋娘”的艳丽容颜及与自己一见钟情的“笑相遇”。在下阕里依旧是追忆“笑相遇”以前的事。那竹槛的一瞥则拨动了作者的心弦,使作者初识昔日秋娘的庭院,从而想起了她的一切美好,可依旧是分开,只剩“一缕相思”的孤独思念,无可奈何,只有去回想追忆那人,纵使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断绝。《宋四家词选》评此词:“全是追思,却纯用实写。”[8]唐圭璋也在《唐宋词简释》中说道:“此首追思昔游,无限伤感。昔日之乐与今日之哀,俱能加倍写足。”[9]此词中所写之竹正是为了衬托“秋娘”不入凡俗之美,以及其清雅的庭院。

与之相同的还有《长相思慢》,既有重逢之喜,又有追忆故人。“映雕阑修竹,共数流萤”,词中两人在“夜色澄明”的苍穹下偎坐谈情。旁边是雕阑的绣楼,迎风瑟瑟的翠竹,环境优美而静谧。词中之“修竹”正是以竹的挺立修拔,为恋人营造了诗情画意的朦胧美意境。

为追怀恋人所作的词如《四园竹》,“由周邦彦始创”[10]的词牌名虽为“竹”,内容却与竹无关,是秋夜怀人之作。再如《法曲献仙音》,从词中“玉京人”“京兆眉妩”“徽容”推想,词人可能是在怀想一位歌女。时值初秋,蝉声、飞燕和秋雨无不清冷,词人客居他乡,心情愁苦,不由得想起昔日在京都时的歌女,幻想着能与之重逢,以慰自己的寂寥之情,而现实却只能“困便湘竹”,此处的“湘竹”是竹簟,即竹席,词人躺在冰凉的竹席上想念佳人。

2.3 吟咏性情

周邦彦的一生,据王国维先生的《清真先生遗事》可知,从24岁开始,他在汴京经历了约8年的游学时期;从32岁始,他经历了10年外贬飘零不偶的生活;42岁还为国子主簿,此后的15年一直在汴京为官;从57岁始又经历了一次次宦海沉浮,以66岁终老。如此之多的宦游生涯,引起的是不尽的情思,“一部清真词集,其中大多数作品都是抒情歌词。它们本质上是写情,是借形象的语言吟咏作者的情性”[7]69。在这些与竹有关的词中,作者或是借景抒发自己的闲适之情,或是因长期仕途变化无定从而转入淡泊沉郁的心态。

如小令《浣溪沙·翠葆参差竹径成》:

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曲阑斜转小池亭。 风约帘衣归燕急,水摇扇影戏鱼惊。柳梢残日弄微晴。[5]327

此为初夏之时。首句便写“竹景”,“翠葆参差竹径成”是写竹子的枝叶冠盖参差错落、重重叠叠,形成了如帝王仪仗般的绿色华盖,此处是说竹林成径。这是《隔浦莲近拍》的“新篁摇动翠葆,曲径通深窈”[5]45句的浓缩,接着写雨中新荷和池中之亭。下片的“归燕”、“戏鱼”、“柳梢”和“残日”皆为自然之景。全词景物明丽而富于变化,在初夏景物的传神描写中,无不衬出词人闲淡舒适的心境,而首句之竹,更是以清新的颜色和茂盛的枝叶来引出诗人赏景心情之愉悦。

在古代文学中,文人墨客们大都把雪景与落寞、孤寂之情相连,但也有不入俗套,如周词的《红林檎近》两首,俞平伯先生评道:“一咏春雪,一咏雪霁,且紧相衔接,如画家通景一般。”[11]这两首词中的前一首《高柳春才软》虽为咏雪,却并无对雪景进行细致刻画,而是着力渲染寒冷清峻的环境,从而抒发作者沦落失意之情。而后一首《风雪惊初霁》[5]260,上片先写雪霁之后,水乡气候乍暖还寒、变化无定,又看到屋檐下挂着冰凌,再放眼望去,到处被大雪覆盖。但是随着雪的逐渐消融,“渐看低竹翩翻”,新生的、低矮的竹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如同舞姿翩然的少女,清澈的池水在荡漾着微波,这一切透露了寒意中的生机,展现出一幅雪后的美好图景,别有情致,引起了作者的愉悦之感。接着,下片从室内的欢宴写到步出户外的极目远眺,“放杯同觅高处看”,写出作者对雪景的观赏仍意犹未尽之情。

政治理想的幻灭,长居异乡的奔波,使得周邦彦逐渐对前途的追求有了倦怠之感,这在他的《无闷》之中体现得非常明显。《无闷》[5]404是写冬日暮景。上片中先写天气的寒冷、大雁的悲鸣,接着写到“暮雀喧喧聚竹,听竹上清响风敲雪”。冬日,残阳冷照,鸟儿们归来,在竹林上驻足,发出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而作者坐在屋内的窗边,不为喧哗声所影响,静静地听着雪花在风的吹拂下落到竹叶上、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下片写在如此雪夜,不由得思念起故人来。词中两次写到竹,却有动静之妙,“暮雀”所立之竹给人以热闹之感,而“风敲雪”落之竹,从细微的声音给人以寂冷之感。

这几首词中,“竹”在作者笔下,一方面与其赏玩游乐时的愉快心情相连,另一方面从其以“清真”为号可知他已经进入“委顺知命,淡泊自处”[2]96的心态了。

2.4 思妇闺怨

宋代文人多与风尘女子、歌妓有往来并且还成为美谈,周邦彦词中涉及女性的作品也非常多。周邦彦又是极擅长音律格律的,所以必定是极其擅长写女子的。“他对女性是非常熟悉的,写女性沉溺于爱情中的心理,无论是期待的兴奋或分离的痛苦,都是入木三分”[12]。所以,其词中有一些闺情闺怨之作。

如《浣溪沙》:

雨过残红湿未飞,疏篱一带透斜晖。游蜂酿蜜窃春归。金屋无人风竹乱,衣篝尽日水沉微。一春须有忆人时。[5]332

这是女子暮春时的闺怨。上片写暮春时节雨后黄昏之景。雨后落红满地,一缕斜阳照进帘中,采花而归的蜜蜂,一派雨后初晴的生机,但又带有幽静。下片写人抒情。蜜蜂成群结队归巢,可室内空空荡荡,除了这位女子外寂静无一人,只有风吹竹影参差摇曳,熏笼里的沉水香也是燃了一整天,只剩下残烟余香。竹子的摇曳不定也搅动了女子的心,使她心神不宁,意绪缭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此时也就最是怀人相思的时候,竹影摇曳不定的衬托更容易引起那颗怀人之心,如同女子思念恋人时不能平静的心情。

《忆旧游》[5]199写秋天的雨夜,多情女子对心上人刻骨的相思怀念。词的上片从女子的愁容、愁态和秋声写到女子对心上人刻骨的相思,下片把女子探问消息和相思憔悴的形态仔细地刻画出来。而这其中的“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消”更是点出了女子的相思之深。萧瑟的秋雨、秋风渐渐小了,四周寂寥无声,只剩下暗夜中竹在凉风中摇曳着飒飒作响,夜凉寂冷,疏萤闪动,天各一方,不禁让人黯然神伤。

《意难忘》[5]348中也有“檐露滴,竹风凉”之句,这是竹子在凉风摇曳时的响声引起女子对昔人的相思。残雨敲竹,声声听在耳里,留在心里,更是清冷,相思之苦更是深切。

《夜游宫·一阵斜风橫雨》[5]348这是春日女子想念恋人之作,词先由细雨斜风的天气写起,转而又写女子清丽的妆容和衣饰。“倚筠窗,弄么弦,娇欲语”,窗外竹林一片新绿,女子倚靠在层层竹阴覆盖的窗边,正想恋人,百无聊赖拨弄琴弦,浅声低唱。此时的竹,不只是窗外之繁茂之景,却如女子思念情郎浓郁的愁思。风雪之夜,又让人无法不惦记在外之人。

《满路花·金花落烬灯》[5]262“风扉不定,竹圃琅玕折”,窗外色如翠玉的绿竹,也经不住肆虐的寒风,被吹折了数根枝叶,这正如闺中之思妇,无数次等待,却又陷入无数次失望之中。

《浣溪沙慢》[5]338写恋人间起了波澜、女子猜疑的矛盾心情。此词是写初夏时节,“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这两句从新旧对比写起,庭院里虽还有些去年的竹子,但是裹着褐色的外衣,白生生的新笋已冒出土;似珊瑚,若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红色樱桃也已挂满枝头。旧竹的略微残败与新生之笋的无限生机,作者是想用此来点出时间的流逝,女子却未得与恋人相会。

还有其《渔家傲》[5]154,只用一个“沉吟久”将上片逼真的情景化为了追忆,而且也交代了满满情思的全部内容,也从“循阶竹粉沾衣袖”中窥见了女主人公内心非常激动,不觉沾上了沿阶横斜竹子的竹粉,整整的一日都追忆沉浸在昨日欢快场景中,却更衬托出现在无人可伴的寂寞,当时相会时的愉悦在新竹之粉的映衬下尤让人难忘。

“周邦彦对于女子的展现,侧重于她们的内心情感表达,对于面容等外部形象较少直接描写。”[13]虽然如此,但是他在细致入微地刻画女性的心理方面可谓入木三分,特别是在用竹来渲染女子因思念而愁苦的心情,或是用竹叶的摇动来表现女子动荡难平的心绪等,手法较为独特。

3 结语

中国人喜爱竹,从开始的识竹、用竹、食竹,一直发展到用文学作品、艺术绘画来表现人们的精神品质,赋予了“竹”更多的意象和精神内涵,竹身上的“比德”意义也是文人们毕生所追求的精神象征。周邦彦生活在北宋后期,党派倾轧,人人自危,社会明显地有末世之象,文人也大多有末世之感。加之在政治上不得重用,一生征途迢递,辗转多处外地为官,常常以“倦客”来表现自己。这样的生活势必使他的思想感情发生变化,多有伤怀羁旅、抚今思昔、追忆怀人之感,这也就成为他的词的主要情感基调。在这一情感之下,词中的“竹”物象的运用,或是用来表现自己的感情,或是用来渲染氛围,更好地抒发自己羁旅之愁和追忆怀人的感情,或是用来表现吟咏性情,以及衬托女子的相思。

周邦彦把自己一生的轨迹和对生活的思考与向往表现在自己钟爱的竹上。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说:“既不是一般感物言情的由物到情的直接过渡,也不是单纯写物、全无情意的堆砌铺陈,又不是完全借物言志的隐语寄托,而是一种时而写物,时而言情,物中有情,情中有物,时间与空间及内心与外物都可以交错映衬之复杂的结合。”[3]75在他精心刻画的“竹”中,很明显地看到了作为一个文人士大夫的鲜明形象,深刻地感受到了作者对生活的感受,既有忧愁与苦闷,也有愉悦和闲淡。

[1] 王三毛.中国古代文学竹子题材与意象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0:2.

[2] 沈松勤,黄之栋.词家之冠:周邦彦传[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

[3] 赵仁珪.柳永·周邦彦[M].长春: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

[4] 王国维.王国维遗书:十一[M].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176.

[5] 周邦彦.清真集校注[M].孙虹,校注;薛瑞生,订补.北京:中华书局,2002.

[6] 钱鸿瑛.周邦彦词赏析[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140.

[7] 刘扬忠.周邦彦传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

[8] 周济.宋四家词选[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132.

[9]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87.

[10] 蒋哲伦.周邦彦选集[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9:31.

[11] 白敦仁.周邦彦词赏析集[M]. 成都:巴蜀书社,1988:152.

[12] 钱鸿瑛.周邦彦研究[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0:164.

[13] 王梦.从柳永、周邦彦、姜夔恋情词看宋词中女性形象之流变[J].安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3):85.

责任编辑:柳 克

Analysis of “Bamboo” in Poems of Chanting Objects by Zhou Bang-yan

REN Mengchi

(College of Language and Cultural Communications, Shangluo University, Shangluo 726000, China)

The struggle between parties was intense in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 Zhou Bang-yan, an officer during that period, was often neglected or demoted due to a variety of reasons, resulting that his poems were shrouded in either thick or light sorrow. The use of “bamboo” with a distinct humanistic color and symbolic meaning in his poems was unique, which echoed with the author’s feelings and experiences. Taking “bamboo” as the starting point, this paper explores his emotions such as homesickness, nostalgia and temperament expression, and discusses the characteristics that the author uses “bamboo” to symbolize his missing about friends and his complaints, which helps us know Zhou Bang-yan’s contribution to the broadening of the vision of poems in Song Dynasty.

Zhou Bang-yan; poems of chanting objects; bamboo; emotional sustenance

2016-12-26

陕西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项目(SGH16H157)

任梦池(1980-),女,陕西安康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及地域文化研究。

I207.23

A

1009-3907(2017)05-005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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