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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了翁与南宋蜀学美学

2017-03-22谭玉龙

重庆开放大学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教化人心本体

谭玉龙

(重庆邮电大学 传媒艺术学院,重庆 400065)

魏了翁与南宋蜀学美学

谭玉龙

(重庆邮电大学 传媒艺术学院,重庆 400065)

南宋是宋代蜀学转型和鼎盛的时期,魏了翁对此功不可没。他在张栻之后,融通朱陆,吸收理学,推动蜀学走向鼎盛。在美学方面,他以“心”为“大美”,视“心”为艺术和美的存在之基。同时,他还认为艺术皆由“人心”而生,重视“情”在艺术发生、创作中的作用,宣扬艺术应以“吟咏情性”为主。此外,他传承了儒家伦理教化主义的美学观,提出了艺术的“有本”论,即艺术应以“扶植人心”的道德教化功用为最终目的。

蜀学;美学;魏了翁

南宋前中期是宋代蜀学的转型与鼎盛时期,张栻、魏了翁等人正是这一时期的中坚力量,实现了蜀学由苏学向理学的转型,推动了蜀学走向鼎盛。如果说张栻完成了蜀学由苏学向理学的转型的话[1],那么,魏了翁则在张栻的基础上融通朱陆,将蜀学推向了鼎盛。这也使得魏了翁的蜀学美学思想有别于“三苏”,呈现出自身的特点与内容。

一、“大哉心乎”:魏了翁蜀学美学的本体论

“三苏”蜀学是与宋代理学不同的另一种学术思想。从本体论上看,“三苏”之学不同于张载的“气”论,也不同于“二程”的“理”学,“三苏”提出宇宙万物的本体乃是“道”,如苏辙云:“道,万物之宗也。万物,道之末也。”(《道德真经注》)[2]魏了翁所处的时代是“二程”洛学已经解禁并且自由传播,达到兴盛的时代,再加上魏了翁本人又通过建立书院、教授门生而大力倡导和宣扬程朱理学。所以,魏了翁的蜀学思想又不同于“三苏”,而是被著上了浓厚的理学色彩。

“理”是程朱理学的最高范畴和核心概念,程朱以“理”为宇宙万物的本体及生命。如“二程”曰:“天下无实于理者。”(《河南程氏遗书》)[3]66朱熹曰:“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朱子语类·太极天地上》)[4]1魏了翁正是继承了程朱理学的这一思想,他说:

理者,太虚之实义;数者,太虚之定分。名形之初,因理而有数,因数而有象;既形之后,因象以推数,因数以推理。(《答荆门张佥判》)[5]394

“理”是宇宙之本源(“太虚”)的真实内涵,形而下之“形”“象”都由“理”所派生,“理”就是本体。同时,魏了翁还说:“身与天地万物一体也……盈天地间夫孰非是理也?”(《观亭记》)[5]574可见,“理”并不游离于万物之外,而就寓于万物之中。当“理”落实在人身上时就为“性”:“是理也,行乎气之先,而人得之以为性云耳。”(《全州清湘书院率性堂记》)[5]538简言之,魏了翁提出的“理”与程朱理学之“理”相一致,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寓于万物之中,落实到人身就为“性”。但值得注意的是,魏了翁虽“以理学思想为本”,但“与张栻之学相比,魏了翁的心学倾向更为明显”[6]。所以,魏了翁在探讨本体论问题时,“心”的出场次数远远多过“理”。

魏了翁曰:“心焉者,理之会而气之帅,贯通古今,错综人物,莫不由之。”(《程纯公杨忠襄公祠堂记》)[5]525-526这就使“理”“气”都统摄于“心”之下,“心”才是最根本和最核心的范畴。魏了翁又曰:“心者,人之太极,而人心又为天地之太极,以主两仪,以命万物,不越诸此。”(《论人主之心义理所安是之谓天》)[5]209在魏了翁看来,“心”是人之太极(即“性”),而“人心”又是天地之太极、阴阳万物之主宰。这就明确树立了“心”的本体地位。“心”是宇宙万物的本体,它主宰宇宙万物,同时,“心”还是宇宙万物存在之根据,万物皆由之而出,如“心之昭昭,可以建诸天地、质诸鬼神者……”(《湘乡县褚公洗笔池记》)[5]555此外,“心”还是道德形而上学的概念。魏了翁曰:“心者,人之神明,其于是非邪正之辨,较若白黒,不容以自欺。……凡以事其心焉耳矣,事其心则事天也。”(《罗文恭公奏议序》)[5]614可见,“心”一方面如同“天理”一样,是善恶是非的衡量标准;另一方面,它本身就是至善、纯善,因为“心”即“天”“理”。因此,从整体上看,魏了翁的蜀学应该是一种“心本体”的哲学,所谓“天地是我去做,五行、五气都在我一念间”(《师友雅言下》)[7]603正恰当地揭示了这一点。

“心”是魏了翁蜀学的本体范畴,同时,“心”也是其美学的本体范畴。魏了翁曰:“大哉心乎!出入造化,进退古今,皆我所得为。”(《游景仁弘毅堂铭》)[5]631“大”不是大小之大,而是超越之大。《孟子·尽心下》曰:“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8]“大”是对美的超越,它超越了美的外观而充斥着纯善的内涵、闪耀着至善的光芒,“大”就是“一种雄壮、崇高与阳刚之美”[9]。因此,在魏了翁看来,“心”就是一种充满道德内涵、闪耀崇高光芒的“大美”,是美的本体,也是其蜀学美学思想的哲学基础。

二、“音是人心生”:魏了翁蜀学思想中的艺术发生论

“性”“情”问题历来是儒家哲学、美学所关注的重要问题。《荀子·正名》曰:“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10]428《礼记·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11]1529这其实暗含着儒家美学扬“性”抑“情”的倾向。到宋代新儒家那里,这种倾向就更加明显了。“二程”曰:“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颜子所好何学论》)[3]577朱熹曰:“性才发,便是情。情有善恶,性则全善。”(《朱子语类·性理二》)[4]90因此,从总体上看,宋儒也扬“性”抑“情”,倡导“性其情”[3]577。但从美学上看,尤其在涉及艺术发生、产生的问题时,儒家美学还是为“情”留下了生存的空间。《荀子·乐论》曰:“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10]379《礼记·乐记》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11]1527可见,艺术的发生是因“情”而起的。朱熹也认为:“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诗集传序》)[12]换言之,艺术因“情”而发生,“情”是艺术发生之基础。

魏了翁蜀学思想中的艺术发生论与先秦儒家、宋代新儒家的观点相一致。一方面,他视“情”为“性之欲”,认为:“喜怒哀乐,臭味声色,虽感而动,乃性之欲。”(《莆田陈师道克斋铭》)[5]636另一方面,他又肯定“情”在艺术发生方面的作用,如:

刘师携琴来,自言有术驱雷霆。闻之冁然笑,人心未动谁为声?阳居阴位阳行逆,日循阳度日数赢。必尝凝聚乃奋击,不有降施谁升腾?刘师携琴来,为我鼓,一再行。若知雷霆起处起,便知音是人心生。(《赠造琴道士刘发云,刘亦解致雷》)[13]10

魏了翁提出“音是人心生”的命题具有两层含义。第一,“人心”是宇宙之太极,是万物存在之依据,所以,“人心”自然也是艺术(“音”)之本、存在之基。但是,艺术有了存在之基础与依据,并不等于已经发生,因为魏了翁认为:“诗之为言,承也,情动于中而言以承之。”(《注黄诗外集序》)[5]624而“心”即“性”,“性”即“静”,所以艺术的发生还需要“情”来实现与完成。这是第二层含义。因此,魏了翁曰:“人心未动谁为声?”“人心未动”即“性”,“人心已动”即“情”,艺术虽以“心”(本体之心)为存在之基,但艺术的发生却是情感的作用与外化。这其实是对《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11]1527的传承。

魏了翁认为“音是人心生”,“人心未动谁为声”(《赠造琴道士刘发云,刘亦解致雷》)[13]10,这其实揭示了情感在艺术发生过程中的作用。而情感又是怎样产生的呢?他说:“可喜可怒,在物而不在我。”(《均州尹公亭记》)[5]561这与《乐记》所谓的“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11]1527相通,即情感是由外物刺激人心而产生的。所以,在魏了翁的蜀学美学中,艺术是由外物刺激人心而产生一定的情感,再由情感促使、推动人进行创作,最终实现情感的外化而成的,即“物”→“心”→“情”→“音”。

艺术是由“人心”而生的,这不仅使“情”成为艺术发生的基础,还让“情”成为艺术应该表现的重要内容。魏了翁曰:“诗以吟咏情性为主,不以声韵为工。”(《古郫徐君诗史字韵序》)[5]587相对于艺术外在的声律形式来说,艺术的内在情感更为重要和根本。总之,魏了翁揭示出了“音是人心生”的艺术发生论原理,同时还强调情感在艺术创作和表现中的作用和地位,这种观点是对“三苏”蜀学美学之“尚情论”的继承与发展。

三、“扶植人心”:魏了翁蜀学思想中的艺术功能论

如前文所述,“情”是魏了翁所认为的艺术发生、创作的基础,艺术也应该以抒发内在情感为主,即“诗以吟咏情性为主”(《古郫徐君诗史字韵序》)[5]587。但正如张文利教授所言:“魏了翁的文学观是典型的理学家文学观,他重道轻文,提倡温柔敦厚、雅淡平正的诗歌风格。”[14]所以,在魏了翁的思想中,“情”本质上还是一种欲望:“喜怒哀乐,臭味声色,虽感而动,乃性之欲。”(《莆田陈师道克斋铭》)[5]636这也使得魏了翁在承认“情”在艺术发生和创作中的重要作用的同时,更加注重和宣扬艺术的道德教化功能,即“独以区区之笔舌,扶植人心如汤君者,岂不益可尚哉”。(《跋武连汤尉檄》)[7]14

在魏了翁看来,艺术的发生以“情”为本,艺术也应以“吟咏情性”为主,但“情”毕竟是“性之欲”,而“徇欲而流,斯为蟊贼”(《莆田陈师道克斋铭》)[5]636-637。所以,“情”不能是艺术及其创作的最终目的,艺术应该以道德教化为最终目的。魏了翁《均州尹公亭记》曰:

予惟古之人,先立乎其大者,大者立则小者达焉而已。语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又曰:“游于艺。”非以文艺为学之先也。夫使文艺之先而本之,则无是亦朝菌暮蕣焉耳。……然则即是一端,其真知笃行有本者若是,则世之以文艺知公者,末也。[5]561

这就是魏了翁蜀学美学思想中的“有本”与“无本”之说。所谓“文艺之先而本之”,就是说道德内容、教化功用是文艺创作的基本前提,文艺应以发挥道德教化功能为“本”。魏了翁曰:“诗乎诗乎,可以观徳,可以论世,而无本者能之乎?”(《陈正献公诗集序》)[5]605这进一步说明“观德”“论世”等道德教化功能是艺术之“本”,如果忽略了此,仅以“以属词绘句为事”,则“去本益远”(《裴梦得注〈欧阳公诗集〉序》)[5]606。所以,魏了翁认为,艺术创作必须以道德教化为“本”,此之谓“有本”,而作品的艺术性、审美性则属于“末”。

艺术必须“有本”,即具有道德内涵,发挥教化功用。“本”亦被魏了翁称为“大”,而艺术本身为“小”,所以,“先立乎其大者,大者立则小者达焉而已”(《均州尹公亭记》)[5]561。基于此,魏了翁曰:“古者门关、道路、庐馆、舟梁修除以时,非以为观美也,所以通国野,敬宾旅,恤老幼,迁有无,亦财成辅相之一端云尔。”(《宝庆府跃龙桥记》)[15]这就说明,艺术的真正功能不是“观美”(艺术性、审美性),而是“通国野”“敬宾旅”“恤老幼”“迁有无”。这其实是对儒家美学所倡导的道德伦理主义美学观——“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毛诗序》)[16]的传承,也与理学家的美学观——“文以载道”[17]“道之显者谓之文”[18]相一致。

要言之,魏了翁虽从艺术发生、创作的角度肯定了“情”的重要作用,但对于艺术的功能来说,艺术必须要“有本”,即以道德教化为本,以艺术性、审美性为末,从而实现“扶植人心”的目的,否则艺术就是“去本益远”之“无本”。

四、结语

漆侠先生在论述苏轼蜀学思想时说,苏轼“对老庄、对佛家亦留连不已,在不得志时往往这些思想占上风”,但是“苏轼亦熟读孔夫子的书,以儒学作为自己的主导思想”[19]。所以,蜀学虽有“杂漫之学”[20]的特色,但从本质上讲,蜀学还是属于儒学。这一点对于魏了翁的蜀学美学来说也十分适用。魏了翁一方面以“心”为宇宙万物(包括艺术和美)之本体,强调“情”在艺术发生、创作中的作用,重视艺术“扶植人心”的道德教化功用;另一方面,他还追求一种通向道家美学逍遥自由、寂寞玄淡的“无味之味”(《跋胡文靖公橄榄诗真迹》)[7]24和“醉墨”(《跋丹渊墨竹诗帖》)[7]21。但本质上,魏了翁的蜀学美学是一种儒家美学,因为无论从对“心”之赞美,还是从对艺术教化功用的重视来看,魏了翁的美学主要以道德教化为中心,是一种契合于儒家美学的道德伦理教化主义的美学。总之,魏了翁的蜀学美学思想,虽未能超越“三苏”,但他以“心”为本、以“情”为基,倡导艺术“扶植人心”的道德教化功用,推动了蜀学美学在南宋的发展,使蜀学美学前后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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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蒙文通.议蜀学[M]//蒙文通全集:第1卷.成都:巴蜀书社,2015:229.

(责任编辑周骥)

B244

A

1008-6382(2017)04-0071-05

10.3969/j.issn.1008-6382.2017.04.010

2017-07-17

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项目“宋代蜀学与美学研究”(16Y004)。

谭玉龙(1986—),男,四川乐山人,文学博士,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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