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化价值世俗化倾向的思考
——电视剧《孙老倔的幸福》创作研究
2017-03-22冯岭
冯 岭
关于文化价值世俗化倾向的思考
——电视剧《孙老倔的幸福》创作研究
冯 岭
从中国电视剧的发展来看,可以说家庭题材电视剧一直在寻找一种高度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需要家庭题材电视剧在主题意义上、人物个性上、社会价值上都与中国市民社会的现实相联系,而不是对一种类型的简单复制。电视剧《孙老倔的幸福》的创作者有一份观察市民、深入生活的体验与诚意,其正能量和励志意义对社会文化产生了良性的辐射和影响。但其都市时尚的生活经验和现代感处于失语中,该剧只是一味臣服于市民文化,世俗化倾向太过明显,这是其创作上的一个缺憾。从《孙老倔的幸福》的创作得失看,家庭题材电视剧需要恰如其分地融入市民生活,需要冷静看待市民文化,需要在解决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差异和冲突上,形成对传统文化的理性认同,并在时代的变迁中努力呈现出更为丰富的文化涵义。
文化价值;世俗化;现实感;《孙老倔的幸福》
当下的中国社会正经历着急剧的变革,与此同时,中国家庭以及人们的家庭观也发生着各种变化。紧随时代的家庭题材电视剧,首先从社会、文化领域的角度观察这些变幻莫测的现象,记录着这些事实。因其内容的丰富性,观念的突破性而备受关注,并且在美学、形式和主题方面形成了各不相同的趣味和追求:有的家庭题材电视剧偏重于时尚高端,画面精致,却形成了与现实相脱离的“梦幻”性;也有的作品折射出现代都市中人们精神情感上的流离漂泊,给观众留下了莫名的伤感和灰暗的印记;还有一些作品则延续着传统现实主义的风格,表现中下阶层市民的生活,更加趋于平民化和个人化,内涵不再“虚空”,如《老大的幸福》《老牛家的战争》等影片,展现了大众的日常生活,体现了一种更自觉的市民意识。而烟火气十足的电视剧《孙老倔的幸福》正是对这类家庭题材电视剧的延续和传承。
《孙老倔的幸福》既表现了老北京人闲情逸致的情趣和味道,以及小市民柴米油盐、自得其乐的幽默传统,又通过家庭叙事营造浓厚的家庭亲情,唤回人们对家庭的忠贞和责任,以化解现代家庭潜藏的危机,给观众带来了感动、愉悦和希望。
一、琐碎生活背后隐藏着对社会问题的多方关注
《孙老倔的幸福》中有许多充满生活情趣的故事发生,用镜头将琐碎的生活、亲人间的磕磕碰碰与北京人的欢喜忧愁进行一一呈现,于百态人生中发掘城市中市民社会的文化价值。城市中的人生问题、现实问题多种多样,电视剧的故事贴近现实人生,涉及了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问题、“丁克”问题、生育权问题、金钱与尊严问题,以及中年感情危机、青年创业、“跨国恋”、青春成长等问题,还有社会上关切的房价、玩股票、网络诈骗和碰瓷等等。电视剧世俗化地书写都市市民的生活方式,以一种市民意识冷静地观察这个社会的变迁。
剧中围绕一个个人物的命运进行叙事,折射出“50 后”“60 后”“70 后”“80 后”和“90 后”各个代际的聚合与冲撞,呈现出丰富鲜活的都市市民生活。这些市民生活没有湮没在繁华的表象之下,而是在平平实实的日子里迸发出迷人的色彩。它往往蕴涵着多种意义,并通过电视剧提出问题,或作出了回答:“父母改变不了子女的生活,干涉不了。”“嫁人是为传宗接代,还是因为爱情?”“我的肚子我做主。”人到中年,老公爱拈花惹草,不安全感太过强烈,但疑神疑鬼只能让家里更不安宁。婚姻中女方父母资助了男方事业,男人的自尊心被伤害了,认为自己是一个乞丐。但剧中却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做大事者,要有容纳百川的胸怀。这一切都体现了社会文化价值的世俗化倾向:关注存在于一切时代的普通人的俗世欲望,强调“义”或“利”等基本人性问题的合理性与价值。正如张一白对“新城市电影”下的定义:“平静反应和发现现代都市生活中的美感;让人发现生活里实在的东西,给人一种幻想和憧憬;适应主流社会的传统道德和伦理的标准。”[1]
在种种问题中,最引人关注的问题就是“成长”。人物的个人成长不仅蕴涵着人物自我建构的努力,也和社会的发展紧密相关。剧中孙老倔的外孙女欢欢是在繁华都市中成长起来的女孩,对家人撒娇说:“爱你们,么么哒!”体现的是都市青年的话语表达方式。她的成长遇到了一系列问题:大学退学去技校学调酒,家人对她这样的人生选择一致反对,而她认为上大学去学习不喜欢的专业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生命。“文凭有什么用啊,现在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吧!”年轻人的选择、寻觅和迷茫等复杂心态弥漫在青春行进的路上。面对“跨国恋”问题,她开始是坚定不移地坚持和法国黑人小伙谈恋爱,“我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还有,我干我喜欢的事业,我谈我喜欢的恋爱”。但电视剧在叙事中加入了一个文化差异的符号,增加了恋爱的变数,也引起了观众对这种成长的困惑和欲望无序“漂移”的思考。导演有意在其中设置了这样的比较:姥爷孙老倔遭遇网络诈骗,家人纷纷凑钱给他,想安抚他。亨利没有交钱,不是小气,而是认为姥爷被骗了,是他自己的责任。“只有他自己承担这个责任,才能接受这个教训。”当时就引起了欢欢的不快。欢欢跟随亨利去法国参加其母亲的生日宴,被要求缴纳餐费和房费,她接受不了这种亲情方式,还有在性生活的观念上两人也有重大差异。正是因为两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才使得欢欢毫无思想准备就被文化差异给打垮了,居然选择不辞而别,最后嫁给了一直追求她的北京“富二代”。她的个人成长与社会观念、自我价值的实现有重大关系,与西方城市文化悄然冲击大都市北京有互涉关系,也成为了都市新市民关注的焦点。
二、对传统道德规范和价值观的维护与重新审视
当代中国家庭题材电视剧在很多时候以其戏谑、调侃或沉郁、顿挫的笔调对习惯佩戴面具生活的现代人的冷漠与疏离感进行了表达,一切生活的沉重和苦恼、焦虑和不安在其中都表露无遗。或是将忙碌的都市生活与爱情故事放置于作为背景化、镜像化呈现的现代都市及其景观之中,借由都市建筑玻璃幕墙的影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经济利益的勾心斗角而产生的间离感。在那样的环境中人往往会掩饰自己,甚至不能完全还原自己本真的个性及心灵空间。“家”在剧中往往成为了浓缩社会和都市人真实欲望与危机的典型空间。
《孙老倔的幸福》运用明快、轻松的色调表现在喧嚣的都市中完全属于私人的、真实的空间——家。家凝聚了都市人的所有情感,家是相对安全的,并且是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孙老倔的家是座四合院,家内有漂亮的金鱼缸、绿色门框、一盆盆小小的常青植物。院中有树、小石桌、小石凳、舒适的躺椅,还有庭中的鲜花和绿叶儿,分外有生机、有情趣,营造出一种温暖而清新的格调。家作为家庭题材电视剧中客体化的产物,是重要的表现空间。电视剧将我们带进了四合院,接近普通市民,在特写和全景的拍摄中,我们看到了生活中有趣而动人的细节。孙老倔给自己的侄女思媛办婚礼,婚礼是西式还是传统的?家人争论不休。孙老倔执拗地坚持循古礼,要男方“戴大红花骑大马”,女方“披盖头坐花轿”。老伴想出国看看世界,孙老倔却说:“把钱都撒道上那不是缺心眼吗?”虽然电视剧不时地全景式扫描都市中高大的玻璃幕墙建筑和广场街道,但在繁华的城市表面物象特征的掩蔽下,依然是旧式的人际关系、根深蒂固的传统道德思想和传统文化价值观。
中国传统文化其本质是一种以道德作为组织社会基本手段的伦理文化。在电视剧中传播这些传统文化已是常态。《孙老倔的幸福》从现实中寻获真情实感,家庭关系的结构在现实的物质和价值观下并没有扭曲,而是表现了一种充满轻喜剧色彩的温馨。儿媳妇想过“丁克”生活,最后还是臣服于传统观念,生了孙女。结婚生子也符合阖家团圆的大众伦理。在市井里巷的镜头下表达了都市人对家的文化认同。“在现代中国人心目中,北京往往具有乡村的传统性,而上海则反映了都市的现代性;前者注重延续,后者注重变迁。”[2]创作者选择北京四合院作为故事背景,其文化意义不言自明。尤其是现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加快,随之而来的物质欲望的膨胀和精神层面的焦虑等话题,在该剧中被接地气的真实生活所替代。
对于传统文化,剧中没有简简单单地加以认同,而是呈现出了中国传统意识中的“家”在现代生存背景下的解构和重塑,以及解构中的挣扎和冲击。现代化和城市化改变着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价值观、思维方式和心理状态,并演变为新与旧的价值观碰撞。在北京如此开放的大都市里,孙老倔老嚷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媳妇则认为传宗接代的想法愚昧,人应该为自己而活。外孙女弃学而去学调酒,并在酒吧打工。孙老倔认为酒吧是乌烟瘴气的地方,外孙女则认为自己从事的是正正当当的职业。老被孙老倔认为无能的小舅子,也勇于寻找人生的另一种意义,探知艺术与生活的本真。这些都是城市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的一种价值观的改变和撞击,在嬉笑怒骂之间更容易让观众理解城市生活、都市文化和价值观。其实,也反映了市民群体对自身生活状态及社会角色的自得和揶揄,成为中国市民精神的重要注脚,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和时代意义。
三、人物形象的个性魅力及其精神限度
《孙老倔的幸福》聚焦了好几个市井小人物形象:孙老倔是退休工人,是一个不安生的人,动不动就发火,但心眼好、实在、仗义,一辈子想的全是家人的事;妻子是个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不食人间烟火的闲散人,爱读诗歌,手里总是捧着书;小舅子是个爱玩音乐的出租车司机,说话结巴却很善良;大女儿下岗了,成天虎吵吵、彪呼呼的,无所事事,还惹事生非,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女汉子”;女婿在厂子里有个小职务,有色心无色胆,喜欢揩揩油,爱占小便宜,还喜欢跟女人腻歪;儿子是个书吧老板,有梦想、有追求;儿媳妇是公司的白领,精明能干,个性比较强。剧中集中关注都市平民人物的生活与世界,倾注了深厚的情感。正是由于有了这份深厚的感情,因而才使镜头下的人物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在这些生动的人物形象中,最出彩的是男主人公孙老倔,他是电视剧中表现的传统市民形象,是一个“烟火味”十足的喜剧性人物。孙老倔固执、倔强、热心肠、没事找事、喜欢瞎操心,“没有烦恼,制造烦恼;没有困难,制造困难”,“这世界上没有别人给你制造矛盾,都是自己寻来的。”侄女、外孙女的婚事他都插手,连小舅子的婚姻问题都操心。“只因想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为他们做饭,帮他们干活。他还很较劲,期待怀孕的儿媳妇和儿子一起搬回来住,却遭到了儿子和儿媳妇的有意刁难,要他在定为文物的房子里装卫生间,希望他知难而退,不用搬回去。但他不屈不挠,非装好卫生间不可,结果感动了儿媳妇。
他还不时抖落着家长的威风,儿子没要小孩,他大骂是“不忠不孝”。如此火暴的男人,却是个“妻管严”,愿意向老婆低头,老婆一哭,立马服软。第六集中,他因为惹老伴生气,一大清早就讨好老伴,为她做了粗米粥、茶烧蛋和朝鲜的小辣白菜,还亲自端过来,希望她消气,给电视剧增添了许多喜感。他的善良中还带有小市民那点不伤大雅的狡黠,做些可笑的事情。例如,他行苦肉计,假装喝醉,逼儿子要孩子,结果因为关注女儿的事又忍不住露了馅。为逼迫外孙女与亨利分手搞绝食,绝食中偷吃零食怕人发现,慌忙中掩饰结果被噎,那狼狈的样子令人莞尔一笑。
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实实在在地为亲人奔忙,不含糊、不虚伪、不矫情。在异化日益加剧的都市,当人们经历了传统价值观的颠覆,受享乐主义、拜金主义思潮的冲击,焦虑和困惑、痛苦与迷惘飘荡在都市的各个角度。人们大多以庸人姿态在生存和挣扎,情感极度匮乏。“都市居住者大多躲藏在自我保护的幕墙后面,很少显露感情或直接向他人表达思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淡漠疏远。”[3]所以,回归温馨的伦理人情,在冷漠疏离的都市氛围里,在让人越发感到孤单与寂寞的生活压力下,就显得弥足珍贵。孙老倔真实而透明,朴实而不木讷,霸道而不专横,有态度而不妥协,执拗而不失生活智慧,年纪虽大还不忘追赶时代,学玩智能手机、玩微信、语音聊天、网上购物,着着实实在追赶潮流。他所代表的积极、健康、温暖的市民文化,没有英雄,没有财富,在变革的时代中只有一种情感的坚守。这或许才是我们内心最需要的东西。
孙老倔不爱西装,喜欢穿休闲装或唐装,既是一种市民的生活态度,也是小市民意象的符号化注解。他只是站在传统的角度,甚至是已然过时的、保守的立场来面对一切,而始终不曾站在现代的立场上来面对社会。他思维方式简单,带着很深的旧时痕迹,在新与旧的碰撞中不断挣扎,却不得不妥协,是一个喜剧性的人物。当然,这个角色确实是生活中为数不少的普通市民形象的代表,传播平民的义气和温暖,但他并不是时代的“弄潮儿”,最终不能起到思想启蒙作用,这是由孙老倔自身的市民或大家长双重角色而造就的人文态度所决定的。从这个人物身上看到的不是人生深层的精神症候与心理危机,而是美好的表象,其精神深度自然也是有限的。创作主体也如同他们剧中的人物一样,本身沉醉于平民化的感性叙述的温情当中而不能自拔,缺乏对这些社会现象和市民阶层的客观认识和冷静反思,从而导致电视剧中的人物角色缺乏理解现代意识,思考传统文化的能力,无法站在时代的高点去进行文化价值观的评判与反思。
四、结语
《孙老倔的幸福》写的尽是市井细民家长里短的故事,对于城市市民生活带有饱满的情感和细致的观察。没有沉重的历史负担,在一种轻松的社会文化氛围中表达个体的生活经验,倾注了创作者对市民的浓郁情感。剧中刻意遮蔽都市生活中现实的复杂性和残酷性,细致地表现了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对逃避复杂生活的渴求。它消解了神圣的宏大叙事,体现世俗化的人性成为了主导创作的意识形态。
该剧以市民的眼光来观察世事,用平民的心态来描摹平民之事,反映了世俗的和现实的民间自觉和诉求,是对市民价值观的认同。但不可否认,该剧在审美意识、审美情趣和文化形态上是单一化的。如在这部以北京大都市为背景的电视剧里,城市本应该塑造成为主体的生存空间与文化场域,但实际上以城市的状态作为语境却在剧中处于缺席状态。“现代的城市空间和生活环境(城市、办公楼、学校、公寓、餐厅等)、时尚的视觉风格(包括各种视觉符码如摄影、灯光、服装、景观、和交通工具等)”[4]只是一闪而过,都市时尚的生活经验和现代感更是处于失语中。该剧只是一味臣服于市民文化,世俗化倾向太过明显,这是它在创作上的一个缺憾。
不过,从中国电视剧的发展来看,可以说家庭题材电视剧一直在寻找一种高度的现实感。这种现实感需要家庭题材电视剧在主题意义上、人物个性上、社会价值上都与中国市民社会的现实相联系,而不是对一种类型的简单复制。该剧创作者有一份观察市民、深入生活的体验与诚意,其正能量和励志意义对社会文化产生了良性的辐射和影响。从《孙老倔的幸福》创作得失看,家庭题材电视剧需要恰如其分地融入市民生活,需要冷静看待市民文化,需要在解决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差异和冲突上,形成对传统文化的理性认同,并在时代的变迁中努力呈现出更为丰富的文化涵义。
[1]陈虎.我不深刻,但我要你感动:导演张一白专访[J].电影评介,2002(4).
[2]张英进.电影的世纪末怀旧:好莱坞·老上海·新台北[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6:156.
[3]包亚明.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3.
[4]陈犀禾.新都市电影的崛起[J].电影新作,2014(1).
(编辑:文汝)
I207.35
A
1673-1999(2017)07-0065-04
冯岭(1970—),女,硕士,江汉大学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教授,研究方向为影视文化。
2017-05-09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影视传媒的文化引领功能研究”(16G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