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门罗的《逃离》原型解读
2017-03-20樊静
樊静
摘 要:文章主要依据原型批评理论从原始意象角度分析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门罗运用原始意象并对其后期加工构造出了玄妙精巧的故事结构,从而赋予了原始意象以更多的现代内涵,形成了门罗作品特有的艺术风格。
关键词:原型理论批评;原始意象;逃离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12-0156-02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是享誉世界文坛的短篇小说大师,同时也是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她的短篇小说以精致的讲故事的方式著称,形成了特有的“门罗”风格。《逃离》是最有其代表性的短篇小说集当中的同名小说。这部小说的写作手法精巧奇妙,风格意象变幻,解读角度丰富,内涵深刻。小说中一次次出现的看似不经意的意象恰恰成为“逃无可逃”的关键因素,这些原始意象就像是一把打开门罗作品的钥匙,让我们一窥《逃离》作品深处的奇奥。
一、原型理论与《逃离》
世界著名的心理分析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的文艺思想就是以“集体无意识”和“原型理论”为基础。荣格认为,优秀的文学作品应通过原型来表现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以此来补偿现代人苦闷、冷漠的灵魂。这点在门罗的作品中表现得就格外突出。人们生活的当代社会,公共交通四通八达,互联网通讯技术能够实现信息即时传播,这些都为“逃离”提供了便捷,因此人人都有逃往想象的地方,或者留守自己命定的位置。门罗在作品中向世人展示了潜藏在大家心中的愿望,然后又冷静客观地扼杀了这个愿望。同时,原型批评理论的另一位代表人物诺斯洛普·弗莱也坚持文学就是“移位的神话”。《圣经》是西方文化的重要源泉,很多西方作家的创作都会受其影响。结合门罗的人生轨迹和生活背景,系统梳理其文学作品,不难发现门罗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的确会有意无心地将大量的古典神话以及《圣经》中的原型“移植”到自己的文章中去,而且赋予作品以新的形式和内涵。
二、原型意象
逃离是指离开以躲避不利于自己的人、事、物或环境,是为了实现理想目标而挣脱现状。西方作品中的逃离母题的诞生都与古希腊和《圣经》的影响有关。伊阿宋的冒险、奥德修斯的漂流、俄狄浦斯的出奔还有代答罗斯的两次逃离经历,这些都为门罗创作《逃离》提供了最早的神话原型。当然《圣经》中也有大量的关于逃离的故事,這也成为后世包括门罗在内的作家们创作的原型。比如《出埃及记》就记载了犹太人不断逃亡求生的故事,《创世纪》中的诺亚方舟带着人类动物躲避洪水逃离被灭绝的厄运。可见,人们总是会逃离不幸,追寻幸福的港湾。逃离就成为了人类永远无法逃脱的命运。逃离的原型意象一直存在于世世代代文学创作中,丰富着作品内涵,引起人们对生存状况的不断思考。因此,存在于人们心底的漂泊和归属感的缺乏使得“逃离”成为了世代文学创作的基本母题之一。门罗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她的写作大多只能在家庭生活的夹缝中完成,对于年轻的她来说只有逃离现实生活,才能有一个理想的写作环境。荣格认为:“艺术家得不到满足的渴望,一直追溯到无意识深处的原始意象,这些原始意象最好地补偿了我们今天的片面和匮乏。”这就解释了门罗创作《逃离》的原始动机。
三、角色原型
(一)卡拉、克拉克与奥德斯、佩内洛普。作为加拿大文学先驱,弗莱讲述的罗曼司传奇的故事,给了门罗以创作灵感。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人冒险、搏斗、胜利归来的追寻旅程。奥德斯十年征战十年漂泊,经历千难万险终归故乡。她的妻子佩内洛普是他整个行程的起点也是终点。追寻之路的挫折与磨难让他迅速成熟起来,出走成为其一种实现理想目标的必要阶段。这一原型模式在《逃离》中隐约可见,只不追寻的结果并不都是成功的喜悦。在《逃离》中,克拉克相当于佩内洛普,卡拉在逃离的过程中,突然意识到丈夫依旧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好不容易逃离脾气暴躁的丈夫却又无法面对没有他的生活,所以卡拉的追寻旅程始于丈夫也止于丈夫。但是,相比于罗曼司笔下的英雄,卡拉的追寻则有更多悲凉与无奈。门罗借此告诉世人,现代女性为了超脱平庸无趣的现实生活就必须付出比男性更多艰辛和牺牲,跨越更大的障碍,承受更大的失败。
(二)西尔维娅——守护神。在神话故事中,当英雄的旅程被这样那样的困境所阻隔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神奇而又正义的力量挺身而出,帮助其化险为夷或转败为胜。在卡拉痛苦无助不知所措的时候,对其倾力相助的西尔维娅便是这个正义的化身。西尔维娅鼓励卡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她出走提供了钱财、落脚点等力所能及的帮助,带给了卡拉“某种无比安全与心智健全的感觉”,使得她的出逃似乎是所能想象出的再合理不过的做法”。从促使卡拉女性意识的觉醒,使其获得信心和勇气,到为卡拉的出走指出方向并提供物质和精神支持,西尔维娅正像神话中的保护神。
(三)克拉克——魔鬼撒旦。如同神话传说中人物多处于二元对立关系一样,在英雄旅程中出现的也是支持和反对两种力量。在卡拉出走过程中,与其对立的便是她丈夫克拉克。克拉克鼻子下留着两撇扎眼的小胡子,眼睛里显出既像是要讨好人又是在嘲弄人的神情,那副稚气十足的笑容说变就能变成一幅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上一分钟跟你还显得挺友好好的,下一分钟说翻脸就翻脸”。克拉克脾气火爆,整日坐在电脑前,对卡拉冷淡无情,使得她压抑痛苦,只能到马厩里寻找情感寄托。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为了捞上一笔,他居然不顾妻子的尊严,逼迫卡拉向西尔维娅索要赔偿。而这一切只不过源于卡拉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编造说自己曾受到过西尔维娅丈夫贾米森先生的骚扰。“跟他一起过真要把她逼疯了”,卡拉对克拉克的爱恨恐惧已经使她变得无所适从,只能在西尔维娅的帮助下逃离出去。但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卡拉还是因为害怕而不敢打电话告知对方,仅仅留张因为过于慌乱而写错了的字条。大巴驶离镇子之前卡拉都一直把头低低埋下,她担心克拉克突然出现。在卡拉的逃离过程中,克拉克像极了是神话传说中变化无常、凶神恶煞的下界魔王,阻挡破坏着卡拉的寻找自由之行。
(四)小山羊弗洛拉——替罪羊。在《逃离》中,丈夫的冷淡粗暴、家庭的压抑沉闷是卡拉心生逃离的根本原因,但导致卡拉逃离的直接原因却是小山羊弗洛拉的失踪。这个反复出现贯穿小说始终的小山羊在古代神话故事中也是有原型可循的。“悲剧”在古希腊文中的原意即指“山羊之歌”,门罗使用山羊这个意象,暗示了卡拉的逃离注定是一场不能成功的悲剧。小山羊弗洛拉的原型最早来自于古希腊的狄俄尼索斯,他是酒神与欢乐之神。为了使婴儿时期的狄俄尼索斯免遭赫拉的迫害,宙斯便将其交给山林女神抚养,狄俄尼索斯从此便于山羊形影不离,并依靠喝羊奶长大。从此,山羊便经常被寓为酒神的化身。感性狂欢的酒神精神也经常被认为具有女性气质而备受贬损压抑。在《逃离》一书中,门罗选取酒神的化身——山羊,预示小山羊走失与卡拉出逃一样,是自我迷失,而小山羊的去而复返则代表着卡拉逃离的失败。在很多古代神话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女性面对男性的粗俗与暴戾无处可逃,只好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来获得解脱。弗洛拉之于卡拉,也有这样的寓意。小说中门罗对卡拉的两个关于弗洛拉的梦境描写也是参照的。在她的第一个梦境里,弗洛拉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在第二个梦里,弗洛拉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但它还是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前,“受伤的脚以及整个身子,就像一条白鳗鱼似得扭着钻了过去,然后就不见了”。卡拉梦里弗洛拉嘴里叼着的红苹果代表着伊甸园中的智慧果。就像智慧果让人类一下子能够拥有分辨善恶的能力一样,红苹果让卡拉认清现实,开始寻求自我新生活。铁丝网栅栏隐喻男权社会给女性设定的权限。铁丝栅栏里的生活苦闷单调,但是一旦越界就会受伤,等待她的将是无边的恐惧和惩罚。小说结尾隐晦地指出弗洛拉死于克拉克之手,他为了彻底打消卡拉出走的念头,杀死了山羊弗洛拉。而“山羊像白鳗鱼一样扭着钻过去就不见了”,白鳗鱼是蛇的变形,《圣经》中记载神因为蛇引诱女人偷吃智慧的果实而降罪它们,蛇终生靠爬行生存。在门罗小说中,蛇与女人的关系通过卡拉的梦境被置换为羊和女人的关系。山羊因为指引卡拉出走而被克拉克杀死;卡拉因为选择回到丈夫身边继续她的婚姻生活,所以自身所具有的种种克拉克作为丈夫无法控制却又不能被容忍的女性自由就必须被消除,那么小山羊弗洛拉成为“替罪羊”的结局必然是不可避免的。门罗借用山羊弗洛拉的死来告诫女性要学会平衡受困的肉体和向往自由精神之间的矛盾,提醒她们正视自己身上的阴暗面和局限性。因为人类欲望深处的那些阴暗隐秘正是无意识的原型部分,永远不会因为我们的否认和忽视而消失。人们只有学会用温和迂回的方式来释放这些阴暗面,才不会伤害到自身和他人。
所以说门罗的写作正是受到了社会现实和时代风貌的深刻影响,通过引用、置换和改造神话传说,把人们无意识深处的原始意象重新呈现出来,从而更全面丰富地表达出自我的个人体验和情感追求。
《圣经》和那些古典神话是西方文化的重要源泉,其中的原始意象、人物形象和道德思想已经渗透到全世界,而作为反映人类理想和社会现实的文学作品也一定会深受影响。美国学者莱肯也曾说:“如果说圣经文学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就是因为它包含了文学的所有原型模式。”门罗在《逃离》一书中巧妙借用各种原始意象和人物原型,并对这些原型进行现代意义上的解读和加工,实现了作品与远古的神话原型的对接,从而将笔触伸向了更加遥远的过去,在纵览人类历史后又回归现实,进而探索人的意识和感觉甚至是人类整体的生命意义,由此得以洞见人性的幽微和生命的无奈。而那些古老的神话原型在门罗的作品中煥发了新的活力,而门罗的作品因为这些神话原型而更加意蕴深刻,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门罗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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