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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和西医的分水岭

2017-03-18王露露

世界知识 2017年5期
关键词:催眠术巫医修理工

王露露

写了几篇有关中西医区别的文章,但一直没提及二者之间在我看来最关键的区别。今天试着谈一谈,如有不妥,敬请批评指正。

西医与修理工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也许我们最讨厌或者最恐惧的就是诅咒。俗话说,祸从口出。这不仅指自己话说错了而引火烧身,也指对别人说不祥之言而应验了。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罢,道理一样,即心想事成,心理作用。

西医以外科见长。哪个身体部分患重病,西医便倾向于一“切”了事。因此,西医好似修理工,患者好似一台机器,零件坏了,拆掉换新的,齐活儿。机器不能自我维修,所以一出故障,就要拜托修理工全权处理。修理工检查机器以后,无非两个回答,一是机器毛病不大,他能修好;二是毛病太大,他修不好。

不过,西医像修理工,但非修理工。要是修理工觉得,这台机器他搞不定,他会坦白地告诉机器的主人。这时机器的主人便有两个选择,一是另请高明,没准能找到技术更过硬、经验更丰富的修理工;二是另买新的——花那功夫那银子,还不如报废坏机器、置办新机器划算。然而,要是西医认为自己治不好一种病,他经常会对患者说的是,你得的是不治之症,赶紧回家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因为你只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活头。

由此可见,修理工和西医的区别是,修理工把他修不好的机器归为修理不好的机器,而西医把他治不好的病归为不治之症。这个区别貌似微不足道,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非我莫属

西医自封医学科学的掌门人,他认为自己拥有科学诠释病理和有效治疗疾病的独一无二的能力和至高无上的权利。另外,西医通过开办学校、发放文凭、确定文凭在医疗体系的地位和制造舆论声势等,让天下人都承认,医疗权威,天下非西医莫属。

记得数年前我去荷兰首都参加一次宴会,正好坐在一位西医旁边。他对我说,现在乱套了,患者要争取什么知情权,医院突然要和患者协会沟通。病人要听医生的,这天经地义,有什么好沟通的?我问他,身体是病人的,为啥全要听医生的?他说,病人不懂医,怎么能自己瞎鼓捣(荷兰文zelfdokteren)?

患者一旦承认西医独揽天下的能力和权利,就停止与自己身体的天然沟通,不再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摒弃自己祖先留下来的治病救人的知识和经验,向西医缴械投降,所以在疾病面前毫无抵御能力,只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拱手交给西医打理。

因此,患者一旦听西医说,他得的是不治之症,便只能相信医生的话,回家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等待医生的诅咒按时应验,在三个月到半年之内归西。恕我用“诅咒” 一词,因为这跟对仇人说,他全家将在一周内得瘟疫,两周内鸡犬不留死翘翘有啥区别?诅咒玩的就是心理战,此战术数千年来在世界各地屡试不爽、百战不殆。

无敌理论

诅咒也就算了,可现在有多少人倾家荡产卖房卖地卖儿卖女自己插草标卖身,就是为了让患病的自己或亲人去听西医的诅咒?西医为什么能又诅咒又赚钱?

西医自封医学权威从而占领了医学理论高地,谁也别想与他平起平坐、平分秋色,也别想质疑他“严谨的科学性”和“一贯的正确性”。世界各国各地数千年来的实践出真知的本土医学,比如中国的中医,非洲的萨满医术,阿拉伯人、印第安人等的治疗方法,只要不走西医的套路,就难免被扣上“巫医”的高帽。

在西医一言堂下,患者把西医看成惟一的救命稻草,进而不敢使用自己祖先传下来的“有悖科学原理”的治疗方法,比如通过固本强身、养生食疗、针灸推拿、草药气功太极瑜伽等来恢复健康。患者不再与自己的传统神交以后,他的灵魂无处安放,故精神恍惚、六神无主,疾病便趁机在他体内兴风作浪。这样一来,患者还真有可能让西医言中,半年八个月的就归西了。

西医为什么不像修理工那样,坦白地对机器的主人——患者说,这台机器的故障——您的疾病,我搞不定?大概有两个原因。

第一,西医跟西方科学一样,爱把话给说满。比如牛顿发现万有引力,西方科学就宣称找到了宇宙惟一法则。后来爱因斯坦等提出相对论,西方科学就宣称这才是宇宙惟一法则。然后有科学家介绍引力波理论,西方科学又兴奋至极,这回才真正找到了宇宙惟一法则。纵观西方科学发展史,每一个被推翻的法则都曾“诠释万物”,都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都具有360°无死角的排他性,难怪西方讲究科学的断代性(英文discontinuity)。他们把话说得这么满,没给自己留后路,所以当新发现和新理论出现时,旧发现和旧理论就只能被彻底否定和推翻。

西医也是如此,他认为只有自己才有科学诠释病理、科学治疗疾病的能力和权利,别人都是三岔口,黑里摸,瞎鼓捣。话说得这么满,却又治不了所有疾病,自圆不了其说,咋办?为了保持一贯正确、无所不能,只好把责任推给这种疾病本身,给它盖上“不治之症”的戳子,把它排斥在医疗范围之外,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西医“底气足”,因为他事先早就松动了其他医学理论和实践的道钉,挖了它们的墙角,剥夺了它们在医学界的发言权,给在中国、非洲、中东、美洲那些地区的本土医学或医术扣上了“巫医”的帽子,让它们靠边站,省得给西医添堵。这样西医就能理直气壮地宣布,不是我治不好这种病,而是这种病天生就没法治。

修理工敢这么说吗?借他两个胆。因为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道就没有比他高明的技术高手?而西医不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是因为他早就未雨绸缪了,二是因为他仓里有粮,心里不慌。万一患者被哪里的“巫医”给“瞎鼓捣”好了,西医可以说,没有巫医,患者照样能好,因为科学证明,身体有自愈能力。齐了。照此逻辑,患者相信自己的病西医治不好,从而“如期”归天,是因为西医高明,算得准;患者不相信西医,请“巫医”把病给“鼓捣”好了,西医也有一套说辞等着:人有自愈能力,并非巫医功劳。

我小时候得过一种皮肤病,好几位西医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叮嘱道,露露,别瞎折腾了,你这病一辈子也好不了。我心想,病要是長在您们身上,我倒要看看您们还这么“豁达洒脱”不?他们有啥权利充当玉皇大帝,起码是在口头上掌握我皮肤的生杀大权?我开始学站桩,后来还接受了一年半的催眠术治疗,后者在西医眼里是“巫医”中的黑老大。

数年后,气功加催眠术,我的“不治之症”彻底痊愈了。我带着铁证又去看那几位西医,他们解释道,露露,这叫自愈,跟你所做的气功和所接受的催眠术毫无因果关系。

直到如今我还记得他们当初叮嘱我的眼神,那叫斩钉截铁、不可抗拒。我要是抗旨,恐怕会被西医大人拖出午门、协助我提前归天。幸亏我求助于中医气功和同样“巫医”的催眠术,要是我信了西医的话,还不得一辈子受皮肤病所折磨?

一个关键的区别

与西医不同的是,中国有句俗语,中医无绝症。这并不是说中医啥病都能治愈,但哪位患者听中医大夫说过,他得的是不治之症?哪位患者听中医语重心长说,赶紧回家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反正他只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活头?

总之,中医一来不声称自己的理论世间惟一正确;二来不把自己治不好的病归为不治之症,不推卸责任,不让患者觉得自己好不了是病本身的问题,而不是目前医学认知局限的问题;三来具有高度概括性和包容性,属于开放性的科学,从不彻底否认和推翻自己,也从不彻底肯定和神话自己,不认为中医具有断代性,他兼收并蓄、虚怀若谷、温故知新,在实践中不断完善自己,而非通过否定其他学说来确定自己老子天下第一的地位;四来考虑到影响疾病好转或恶化的众多因素,所以谨慎而又谨慎,从不精确而具体地断言患者还有几个月的活头,更不给病人以死期将近的心理暗示,以防在客观上起到诅咒病人的作用;五来作为天地人中的人,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人的智慧多有限,不自封为医学真理的发现者兼捍卫者,不把自己的学术标准定为普世标准;六来不给其他医学理论和实践乱戴帽子乱打棍子,抡圆了“医学正确”的大棒满世界追杀“巫医”,排斥异己, 顺其者昌, 逆其者亡。

这便是中西医之间的区别之一,但这是一个关键的区别。

(作者为荷籍华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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