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柜里住着爱与孤独
2017-03-16李荷西
文◎李荷西
壁柜里住着爱与孤独
文◎李荷西
青春是一场梦,爱是梦的幻影。
怀着对死者的敬畏
至清在阳台上种了一棵瓜秧。一个春天过去了,夏末,枝蔓已经攀爬了整个阳台,并骄傲地以雀跃的姿态向高处延伸。
有一个早上,至清在阳台上为瓜浇水,听见楼上的年轻情侣说:“呀,我们今天可以熬南瓜粥了。”至清笑,感觉满足,瓜还很小,估计至少3个才能熬出南瓜味。
可是到了秋末,瓜蔓开始变得枯黄,脆弱,最后不堪碰触,碎末噗噗地往下掉,落在楼下的阳台上。至清不好意思,去楼下敲门,敲了许久也没有人开。
楼下住着一位老人,每天早上晨练,和一群老太太在小区的网球场跳舞。至清和凯文在一起时,晚上闹腾,她跑上来几次,苦口婆心让他们躺在床上挺尸般地睡觉。至清觉得老人有些孤僻,她从未见过有亲人朋友去她家里做客。
这个点正是老人做饭的时间,以往,香味会沿着烟道爬到至清家的厨房,至清总是抽着鼻子咽口水。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个想法一出来,至清就不淡定了。找了保安,撬了老人的门——老人已经去世了。
她躺在床上,恬静的样子像正沉迷于某个梦境。老人家里没有装电话,也没有手机。至清翻箱倒柜找到一本通讯录,拨通了上面记录的第一个号码。
接电话的是另一个老人,姓张,他在第二天凌晨赶来。他头发花白,双手枯瘦,捧起老人脸的一刹那,悲痛浩瀚了整个房间。
老人的追悼会在周末举行,是张操办的。很简陋,只有两个花圈,一束白菊。没有任何亲人到场,来的就是平日里一起跳舞的老太太。至清做张的下手,怀着对死者的敬畏,小心翼翼地做好他交代的每一件事。
她一直很孤独
开完追悼会张就走了,老人的骨灰放在房子的壁柜里。走之前,他把钥匙交给了至清:“你用吧,也可以出租,但是不能卖。”
至清说:“那怎么好意思。”其实她是有些害怕。张宽慰她:“房子要靠人养,你帮过她,她会高兴你来住。她一直很孤独。”
张走后,至清坐在房子里发呆,猜测着他们的故事。张和老人一定深深相爱过,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至清收拾老人的衣物,发现了一本陈旧的日记和一本相册。老人的字很娟秀,写着一些琐碎的往事和心情。至清看了一整个下午,大致理清了她的故事。老人一生未婚,一生都在等张。在动乱年代,她是成分不好的资产阶级小姐,父母被折磨得双双自尽。她也没有姐妹,亲戚们早已和她划清了界限。张不顾一切地爱着她,要娶她,但她却在最后关头离开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给他和他的家庭带来灾难。
老人孑然一身直至孤老,房子是拆迁所得。泛黄的旧相册里,至清看到了她和张的合影。他们站在麦田里,身后是一棵连理树。他们没有手拉手,只是肩并肩,但眼睛里写满了爱。
至清把房间打扫干净,关好窗子,把照片和日记一起放在老人的骨灰旁,她想让这些瑰丽的回忆陪伴老人。
爱情只有3个月的激情
分手后,凯文一直没有打电话来,至清想,也许是自己太坚硬任性,所以连凯文这样的老好人也无法忍受自己。
有人说,爱情只有3个月的激情,之后就是不断的磨合直至习惯。至清很认同,因为她和凯文、和凯文之前的男生大抵如此。恋爱的次数越多,越觉得无趣,既然和谁都要经历这样的磨合,不如忍一忍坚定身边这一个。多么省心省力又省事。
但凯文的离开让至清有些乱。她工作时总是出错,稿子总有错别字,现场采访也会忽然结巴起来。至清在一家网站做新闻编辑,有时忙得连轴转,有时却很闲。没事的时候,至清就会下楼去,扫灰,开窗,透气。
冬天,至清搬到了楼下。住在曾经和凯文温存过的房子里,她总觉得冷。克服了之前的恐惧,至清和老人的骨灰住在了一起。她买了一些墙贴把墙壁打扮得生机盎然,又用喷漆把门全都喷成了蓝色。弄完了又有些后悔,怕老人会不喜欢。
每天,至清在老人的厨房里做饭,忽然就领悟了做饭的乐趣,原来做饭很简单。想想以前,她从不进厨房,坐在沙发上双腿一盘,一边玩PSP一边教训凯文:“女人是用来疼的,油烟会把我的皮肤熏黄,洗洁精会让我的手变粗糙,亲爱的,你忍心吗?”凯文总是吻她:“不忍心。”凯文做的饭很难吃,但至清总是鼓励他,怕他丧失做饭的信心,再也不下厨。
想想从前,至清有些惭愧,那时自己可真懒。
头发又长又卷
与凯文分手一年,至清没有和其他男生约会过。在老人的房子里度过冬天,又迎来春天,至清在阳台上又种一棵丝瓜秧。丝瓜可以炒鸡蛋和肉片,汁还可以敷脸。
老人的房子在2楼,1楼的人家养了一只调皮的猫,丝瓜抽藤没多长,那猫就抱着瓜藤荡了很多次秋千。至清心疼瓜藤,就骂猫:“坏猫,流氓猫。”骂完又觉得好笑,就把它抱着秋千的流氓样子拍了下来,上传网络。至清总想,若生活没有了网络会怎样。她会失去工作,失去很多乐趣,会更寂寞。可是,她安慰自己,怕什么呢,老人寂寞了60年呢。
市大剧院有一个小艺人来演出,晚上10点,给了至清10分钟的采访时间。至清问她问题,她一边卸妆一边很不耐烦地回答:“这个问题,我的新歌发布会上不是已经有解释了吗?”“这个问题你完全可以去问我的助理。”“我拒绝回答感情问题。”
10分钟刚过,助理就来轰人。至清走出化妆间时,听到小艺人骂:“一个小破网站有什么曝光率?”
没有采访车,至清坐地铁回家,本来特别郁闷,但郁闷很快消散。因为Boss在电话里说同意把小艺人的丑样子发上网站。至清笑着挂了电话,一抬头就看见了凯文,高瘦的样子,头发又长又卷。
分开时仇深似海
凯文回来了。当初离开这座城,他说永远不会回来。他说这里是伤城,只要你吴至清一天在,我就一天恨这座城。
如果开始时没有爱的愉悦,分手时就不会有忧伤疼痛。开始时爱得太用力,所以分开时才仇深似海。
凯文的头发可以扎一个小鬏鬏在脑后,他更瘦了一点,侧脸看起来棱角分明。嘴唇那里有些干裂的翘皮,很动人。至清要凯文从旅店搬出来,住在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里。凯文拒绝了,他倔强的样子让至清的心像是有200CC血液被瞬间抽离的痛。
后来,至清搬回了自己的房子,把老人的房子租给了凯文。
凯文听了老人的事觉得很遗憾,说:“当年我们没少气她。”他说“我们”的时候,至清的心颤了一下。但她假装着平静拍了拍他的肩:“不错,走出来了,靠谱工作。”
晚上,至清无法入眠,在房间里暴走,她心烦得毫无章法,只希望凯文在楼下被吵得睡不着,上来和她吵一架。
可是,他没有。他一直很安静。至清的耳朵贴在地板上,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当年分手的理由是,她有父亲给买的房子,他和她一起住在里面。每当他惹她不开心,她都会喊:“你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要有多爱她,才能忍受57次这样的侮辱。第58次,至清话音刚落,凯文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雕着金花的穿衣镜里,至清看到自己扭曲的脸,很丑,很臭,令人生厌。
你不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采访小艺人的视频被频繁转载,她竟然莫名地小范围红了。她的助理打电话到网站说感谢。还约了至清,塞了一个不小的红包。至清真是哭笑不得。
凯文在一家软件公司跑销售,很卖力,每天工作到很晚,业绩月月第一。4个月后,升职当上了业务经理。至清和他偶尔会在小区或者电梯里遇见。至清总会不好意思,不敢在电梯里仰头看他,也不敢先说一声嗨。其实她一直想说对不起,可是就是说不出口。两人的关系竟然止步于点头了吗?这让她每天都憋了一口气,无法畅快呼吸。
那个下午,至清没有工作,窝在阳台上晒太阳,看见了凯文。他急匆匆地回来,拿了一个档案袋又急匆匆地出门。至清看着他的背影,特别想哭,眼泪流了许久。
她拿着备用钥匙,偷偷打开了2楼的房门,像入窃的贼那样,小心地窥视着凯文的一切。他的脏T恤,他的牙刷,他抽过的烟头,他洗干净晒在阳台的内裤,还有,放在床头的,她的照片。
最后,至清打开壁柜,想问老人,当她的灵魂从肉体上离开的那一瞬,对人世是否有遗憾?为什么要给爱上枷锁,却将钥匙丢向大海?
她打电话给张,问他同样的问题。张说:“我结婚生子,含饴弄孙。但我从来不怕死,死后我就能见到她了。”
至清捂住脸,泣不成声。
阳台上的丝瓜藤已经蔓延到3楼了,结得很喜人。晚上,至清用小丝瓜做了菜,要凯文上来吃。他们一起沉默地吃完,凯文洗碗,至清擦桌子,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凯文没有回答,把碗刷干净,规整好,又洗了手,擦干,然后走到至清身边,像抱孩子那样抱起了她,把她抱上了床。
时间越久,思念就会越强烈。
他们接吻,凯文拥着她说:“你不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编辑/张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