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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变表情生(外一篇)

2017-03-16沉洲

神剑 2017年1期
关键词:冰川

沉洲

第一次自驾川滇青藏线时,记忆里,藏地高原的云没烙下什么特别的印记:这次六月间进藏,从藏北草原南部前往阿里狮泉河镇,再从新藏线绕回拉萨,天穹上的云朵们极尽变幻之能事,在我们的旅途中好戏连台:更值得玩味的是,几处地域环境不同的天上之云,还能从它们的表情窥觑到其心思。

已经从阿里回来盈月有余,目光还时常像风筝那样被拴在高原空中,驿动的心一次次泊附上了形形色色的云朵,游弋四方。

也许是高原原始夷平面這个舞台的出类拔萃,湛蓝一色的天空背景下,圆丘宽谷伴舞得特别卖力,云朵们才倾其所有,把明星气质尽数释放出来。

藏北天幕上的云常常以个体形态出现,无论大小厚薄,个个都是轮廓清晰,线条柔美,即便松松垮垮的碎积云、淡积云也有形有态:一旦组合在一起,叠加复合,错落穿插,抑或对蓝天的包夹切割,都能营造出无以言说的滋味。

倘若守到了傍晚九到十点的晚霞,则更是绚丽多姿,异象纷呈。抵达切热乡19道班的那个黄昏,趁伙伴们在藏式招待所里对低氧入侵的身体安抚犒劳,一人轻手轻脚踱出来,在国道旁的苍凉河滩,看到西边漫天的碎积云被没在山后的夕阳回光返照,大大小小呈水平条状,镀着透亮金边,天空仿佛成了聚光灯柱下的华丽舞台。渐渐浓郁起来的暮霭,倏忽间已化成血色黄昏,最后融蚀在墨蓝天幕里去。

进入札达县那个傍晚,在同行魏兄带领下,我们一伙均做“发烧”状,在县城郊外的象泉河畔守候高原晚霞到十点。那个时候,天上的云彩仿佛群龙倾巢,画着弧线横跃天际:与我们平常看到的云或流畅、或朦胧的轮廓不同,余晖犹如照妖镜似的勾画出霞朵粗糙边界,明亮的斑状橘红浮凸于青紫云带,天空很不平静。

我们在高原清晨还没有目击过梦寐以求的漫天霞彩,只有被朝晖染红的远山上,淡淡红晕往湛蓝天际渐变而去。原本以为运气不佳、机缘不对,后来看到一句农谚恍然大悟,“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就是这保证了雨季来临前六月下旬的高原,万里晴空下,我们天天能饱赏到明丽的绝地风光。

藏北又称羌塘,在藏语中意思是北方高地,平均海拔世界最高,其北部是众所周知的无人区。我们横穿羌塘草原南缘,极目天宽地阔,蛮荒空寂。有牧歌为证:你初到羌塘,寂寞寒冷会使你惆怅;一旦投入她的怀抱,她就变成你温暖的家。

这种地方,就连天上来去无羁的云都耐不住亘古不变的空寂,纷纷下凡到地面舒展拳脚。只是白云变黑影,走向了它原形的反面。

云朵最先选中高原上兀自隆起的土丘顶落脚,再慢慢把影子晕染开来。蓝天下一撮撮阴影就这样浮游于大地,中间深边缘淡,在灰黄为主调的草原上,很是提神醒脑。有时遇到连片成排山峦,那边的云一脚踩空跌落下去,这边的则沿山脊线黑黑地变淡变浅俯冲下来,不经意间衬托出山体的宽大厚实。

玩得兴起,一群群云影还会从山体上飙车似的掠过,在山脊山坡山谷之间冲锋陷阵,原本就雄浑多彩的山势因为影子的渲染,变得愈加斑驳饱满。那一道道云影若是从平滑的山麓、草原上刷过,一道亮一道暗的,就很有黑白韵律的节奏感了,此时再走过一群牛羊,音符跳荡,说像张巨型五线谱亦不过分。

一曲庞大的草原乐章就这样猝然间弹奏了起来。

玩得疯狂忘情的藏北之云,让我们这些途经者眼福非浅,万古寂寞的藏北草原因之显出了热闹生动,声色俱来。

旧时藏政府曾有过正式行文记录,说的是某日,一个藏兵领命前往北方察看。后来,藏兵返回报告:说再不能往前走啦,已经到了天边,天和地都连在一起了。那里的水是用绳子捆在背上,火挂在腰带中间,叉子枪划着天空嘁哩喀喳响。

好一幅天黏地合的情形。天高地阔皇帝远,这话用来说藏北是再恰切不过了。

西行阿里的藏北路上,旧时记录中那种天边地缘的细节引诱着我,我一直在苦苦寻觅。从洞错湖往改则县的荒漠旷野上,猝不及防里发现西天横亘着一排巨大的层积云,云层上部被上升气流控制,波涛汹涌,正谋划着一场豪雨;下部气流平稳,形成齐整一线墨蓝色底缘,低低压向地平线上那抹平矮山丘。说时迟,那时快,辽远的草原尽头,有两辆车风驰电掣扬尘驰来。恍惚间,心里弥漫起一种天地将合的担忧。这被我称作“门云”的巨型家伙,仿佛眨眼间就要将西行之门闭合,天地从此粘连一体,两相隔绝。

也就在这个时候,正午两点多的太阳从云层后熔出了一圈若隐若现的苍白来,其周遭灰云游丝漫卷,层次丰富,雾一般聚合消散,肉眼锁定它,幻化无常,恍恍惚惚,整颗心开始变得沧桑古老起来。

亿万年前悬在这里的太阳也是同一颗吧?

感谢藏北的云呀!让我飘忽无定的心思找到了栖息之所。藏北于我,因为捕获到这难以想象的别样感受,终生品味无穷。

札达古格王宫遗址,曾经拥有灿烂文化的古格王朝遽然间没入历史长空,神秘遁去的路径上只留下点蛛丝马迹,蓝天上的白云似乎也被这里巨大的磁场感应。环顾四周,大小云影纷纷贴附于土林,天上有几片云地下就有几块斑。宽阔的象泉河谷,黑影时而萎缩变淡,时而舒展急掠,只在眨眼之间,土林的形态即已幻化异变。

层层叠叠的土林原本就神奇得令人窒息,云影当空加盟,遗址周遭更显出诡异兮兮:蓦然回首,云影里似有似无的一尊土林形象陡然就凸亮在了日光下,让人惊悚难当。在这样的地方,白云堪称营造气氛的宗师级角色。

前往高原最西部的县城日土,我们去朝拜藏语意为“长脖子天鹅”的班公湖,从噶尔到日土久违的柏油路,黑黑地从戈壁和草甸轮替的山间谷地溜行。同行聂君接了个福建朋友来电,回答道我们这万里无云呀!朋友难以置信,时值福建连日暴雨倾盆、洪水泛滥。

魏兄接着话茬道,没有云朵的风景拍了也不好看,便歪一旁打盹补眠去了。我的“发烧”等级没他高,沿途继续按快门。天高云绝,眼前是成片令人炫目的蓝,从山脊后由浅蓝往湛蓝墨蓝渐次幻化上去,仿佛背后有柔和的光在流溢。权且把山头那些积雪当成白云来调节构图,不从专业角度苛求,风景另有一番滋味。

我就想,日土的云是有疆土意识的,藏地西部边陲与印控克什米尔、巴控克什米尔纠缠不清,云朵们飘悬在天空上,常常不知踩了哪国的线、入了哪国的界,还不如统统收拢起来,丁是丁卯是卯,朗朗乾坤一片。

阿里南线上的普兰县巴噶乡,因为同时拥有苯教、藏传佛教、印度教、耆那教四教同源的神山圣湖,成为教徒们皈依的精神家园。神山冈仁波齐下的塔尔钦村,海拔4560米,是过往旅行者的落脚点、朝圣者的大本营,自然成为转山的起点和终点。

我们到临的那天,路上尽是数十辆一组的车阵,正是朝拜、转山的好时节,印度、尼泊尔的虔诚朝圣者们从樟木、吉隆、普兰的口岸纷纷往北爬上来,小小的塔尔钦一时人满为患,熙攘热闹。

喜马拉雅山脉绵延数千里,雪峰迤逦。鬼湖拉昂错的南侧,横亘着由六条山脊组成、向东南倾斜的那木纳尼峰。太阳挥舞着无数金鞭,把藏匿在那白山褶皱里的云,像羊群一样放牧出来,尽数在那木纳尼的雪巅上驻足集结。既然是风云际会之地,这里的云朵都像是梳妆打扮过,收拾得清清爽爽,穿着礼服似的风度优雅,飘逸俊秀。个体逸出的云朵线条流畅,体态婀娜可人;集结成队的云团浑厚大器,形似龙凤鲸鲨。它们犹如巡游天际的仪仗队,迎接着万国来朝。

傍晚将至,南边圣湖玛旁雍错附近,白蓝分明,风和日丽:北边神山冈仁波齐方向却乌云翻滚,雷暴云边缘云絮扯动,前仆后继向山头弥渗:刚才还看得见冰槽与横向岩层构成万字格的神山转眼间已氤氲在一片混沌里。我们绕行了一圈,从鬼湖、圣湖边回到宾馆时,有人说神山飘雪了。

塔尔钦的游云们手握双刃剑,很讲究分寸尺度,在尽地主之谊的同时,还向芸芸众生传达了人生箴言,得到最好的结果总是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风雪交加中转山祈佛,艰苦卓绝,自然会收获更多的精神回报。

有了一年前成都律师驴友七进大本营未见珠峰的故事,在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能见着云遮雾罩下的一抹绒布冰川,心里已很受用了。只是进去时,在拉龙拉、聂汝雄、加乌拉等山垭口,数次远眺南方,那立着珠穆朗玛峰、洛子峰、马卡鲁峰、卓奥友峰四座海拔八千米级的峰巅前,都精准清晰地被巨大云带齐颈横遮,始终望不着那万笏朝天、金字塔般的一座座奇峰,只留给人高峰下冰川纵横的黑白沟坎。出来再一次次回眸,云层岿然不动,还欺负人似的统统变成了潮水般的坠雾,仿佛商量好齐心向下翻卷,存心不想让人看到。第一次开始讨厌起藏地长龙不见首尾的层积云,瞧它那副狡黠得意的模样,不就是要引诱我们一次次再去?后来,宽心想开也就罢了,这世间横竖它们最高,即便不看,天若塌下来也还是由它们先顶着。

平平常常的东西,司空见惯的自然,移到地球第三极,感觉都附上了这样那样让人亢奋异常的神性。记得从日喀则奔行切热乡的途中,我们经过一处依山临崖山路,西斜阳光把整片山坡透射得像紫红色水晶一般,星星点点泛射幽光。大家都看清楚了,漫坡全是乒乓球大小的花朵儿。

因为道弯路窄不便停车,同伴范君耿耿于怀。后来在赴吉隆县的路边,一处几近戈壁的砾石地上,范君再次撞见了这种粉红色植物,迭声招呼众人。一地花朵已经被烈日烤得有点蔫软,几片窄小的绿叶毛茸茸匍匐于地,娇艳之花一茎冲天。

大家都赞同一个观点,也许趁着清晨的露水,这无名花拼命暴长,用一天时间去完成生命的轮回,熬到夜里气温骤降,便落下种子等待新生。在藏北草原第二天的路途中,我们遭遇了甘霖似的一阵小雨、几枚小雪,再往前走着,原本一片枯黄的草地居然就漾起了茸茸的绿意。

物竞天择,为了延续种群,在高原上,生命形态往往只是专心一意等候大自然极小的一点恩赐,然后留给世人绵延无尽的缅怀。

由这点点滴滴的感动拼合出来的极地高原,难道不就是让世人一生一世惦念的所在?

唯恐坚冰消融

一生一世可以不去理它,哪天窥到它的一隅,冰川就如妖精那样会勾引人,悔只悔相识太晚,梦萦魂牵的,恨不能溯冰舌而上,去惊艳它的晶宫玉宇,蓝光飞溅:去感受它的摧枯拉朽,沧桑神功。

作为中低纬度国家,中国的冰川多数集结于高亢的青藏高原,它们在人迹罕至的大山褶皱里蓄势待发,远避人类的生活,有点像遥不可及的那个美妙天堂。

三年前的川藏线,我和两位同伴摸黑进入海螺沟风景区二号营地,天蒙蒙亮又离去,对那条号称离大城市最近、最容易進入的低海拔冰川,不见一丝留恋。后来,站在然乌湖畔,听说去来古冰川得花一天时间,同样心无旁念,转身赶路。顺路进了米堆冰川,孤陋寡闻到不知其为中国六大最美冰川之一。当初立于终碛湖前的土垅上,对面冰天雪地的山谷间,土堆四立,砾石遍野,乱糟糟一片,那感觉就是一处废弃工地。长时间盯着浑黄湖水看,对岸包裹灰褐土石的冰舌断裂截面,还误以为是岸边岩块。终碛湖旁一块“越过冰湖后果自负”的警告牌,立马把蠢蠢欲动的身体打回原形。

青藏高原接近一个月奔行,弥漫成一整年春雨绵绵似的迷恋,心间仿佛也被拓成一片宽谷,思绪雪山融水那样散辫状恣意横流。恶补高原知识期间,渐渐感觉到来自冰川的强大魅惑。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时常不招自来,在眼前一次次推近放大。永明冰川,那处17位中日登山队员七年的安息之地,好像滚沸的白色钢水,奔涌进云雾缭绕的莽林:通体透明的冷白冰面,跃动着黑蓝斑块:角峰、刀脊环围的粒雪盆里,冰体丰腴,耀眼高光油汪汪的。

次年策划去阿里,开始要求拉萨朋友在线路安排上,一定要有一处能靠近冰川。西进日喀则、绕过羊卓雍错不久,国道旁的卡惹拉冰川,如期摊展于眼前,已经上了海拔五千来米,正在体验缺氧的太阳穴突突鼓胀,冰舌如在目前,悠着点靠上去,应该没问题。和底气十足的范君一拍即合,操起相机就上。不知为何,另外两位同伴居然以为这是电影里的豪言壮语,一脸愕然。何难之有呀,娇嫩演员于此都能打打杀杀,行走若风。有石碑立在路边为证,这里曾是《红河谷》等几部电影的外景地。大家身体都没出状况,体能还行的想亲近一下近在咫尺的冰舌,无惊无险,就是多耗点时间。

和冰舌隔着的就是几道缓坡,我们很谦虚很诚恳地往上拱,半步一喘,两步一歇,趁调整心跳停下双腿的当口,端相机饥不择食就“咔嚓”那么几下。眼前情形,仿佛就是一张刚从绵羊身上扒下来的皮披上了山冈,四周一派暗赤色砾土,脚下偶见贴地小草,冰川生机勃勃奔腾在湛蓝苍穹之下。平缓的山脊上,冰川裹着臃肿棉絮,转过几道黝黑巉岩,就着陡峭山麓,但见冰舌冲泻而下,塑性冰面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如戈似戟,朝天怒吼,很像历经了千万年水蚀的石灰岩的缩小版。卡惹拉冰川属典型的大陆性冰川,很久以前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变化少侵蚀小。我喜欢它周遭清爽干净的样子。

就在寒气像一堵软墙压过来之时,手机骤响,垭口来电说有人“高反”快下山。事发突然,两人都没来得及和冰舌依依不舍,慌张下溜,像下山羊群那样掀起一路尘土。

事后,当事人魏兄为此抱歉说:早知你那样喜欢冰川,当时我应该先落下垭口,让扎西师傅再上来接你们。我笑他假惺惺,下高原整理照片,19天里偏偏上卡惹拉这日照片不见了。整个行程所摄影像资料都是麻烦魏兄,通过他的便携电脑搬到移动硬盘。我接近冰川的事实被他前后“谋杀”了两次,不管喜欢与否,今生专程陪同我抵临一条冰川,是我单方面的“赔偿”要求。

后来,行至藏北草原,在“高反”昏睡里被同伴喝醒,路边秃山丛中定格了一条小巧玲珑的冰川,平望过去似乎很近。但经验告诉我,在缺乏参照、空气透明度极高的第三极,没两三个小时解决不了问题。同伴皆无趋近之意,心痒也只得作罢。从阿里南线回头时,路过西夏邦马保护区,那可是处冰川的陈列馆,路书没纳入,为一己之念不便提及。横竖还能活着,就想日后若还有靠近冰川的机会,要不孤身奔它而去,要不就把对冰川的念想作为入伙条件之一,以免受制于心障和旁念,一而再再而三的未遂。

期待里又过了一年,收拢残余的高原热情,我们这拨人又去了四川、甘肃、青海三省交界的安多藏区。这回警惕十足,定路线景点时叮嘱成都付哥一定要走近两条冰川,以备万无一失。在青海南部,我们从果洛前往雪山乡,拜访阿尼玛卿神山。藏族人称此山为玛卿伯姆热神山,意为“黄河流经的大雪山爷爷”,它和西藏冈仁波齐、云南卡瓦格博、青海玉树尕朵觉沃同属藏地“四大神山”。路书说顺途可以轻易接近到哈龙冰川及曲哈尔冰川。

这次上高原,川西北、青南一带大雨滂沱。那天,在玛沁县餐馆吃晚饭,听说阿尼玛卿山所在地的雪山乡往国道花石峡镇的公路塌方,青海司机问了当地熟人,万幸还通着。玛沁县城到西北部的雪山乡,84公里的山间土路上,牛羊阻道,水坑连连。阿尼玛卿山属东昆仑东支尾段,也是黄河源头最大最高的山脉,山势高峻,冰峰雄峙。资料上介绍,阿尼玛卿山由13座山峰组成,平均海拔5900米以上,山间海洋性冰川发育,有大小40余条之多。

可惜天不助我,阿尼玛卿神山应该一直紧随着我们的车,只见山峰云雾迷茫,路两旁的山麓偶露雪沟白冰,真正像尊神样不轻易露脸。乡政府往前,从一条机耕道突进去,时而绝壁临渊,时而蹬水涉滩:还有翻浆路面,轰油门车体玩漂移。叫人捏一把汗的路走到了尽头,看四周青山绿野的,青海司机才说去登山大本营还要徒步。我们说要去的是哈龙冰川,黄河流域最长最大那条。柴师傅雄赳赳反诘,现在是夏天,哪来冰川。听了这话真让人气急败坏,这世间还有天热会消融不见的冰川!老朋友付哥生意太旺,阳光难以普照我们,核心诉求被轻描淡写了,来两位没走全此线的司机不说,更难得的是,在他们生长的环境里,孤陋寡闻还能底气十足。折腾一个来小时回到大路,多次问询后,终得以尾随两位骑摩托的藏胞,溯一条河源去了。终于上了一处草坡,出现两座藏屋,原来是他们的固定居所。藏胞撑好摩托车,说今天涉河水大车通不过,手指山坳后那一派云雾苍茫道,那就是冰川。同伴企图收获意外,就问家里卓玛在吗?回话是都去了冰川上的夏季牧场了。我和吴君心犹不甘,踩着山麓遍野毛毡样的绿草黄花向上慢慢爬去,登临山冈顶,前面还拦着几道起伏的灰褐坡坎,目光翻过它们,能看到雪峰包围丛中哈龙冰川的一隅,黑白世界里飞溅着闪烁银光。资料上说,该冰川长7.7公里,面积24平方公里,垂直高差有1800米。

关于冰川的念想就此偃旗息鼓,马上开路花石峡镇,这回司机们倒是轻车熟路,一路奔行,约莫一个小时,前方宽敞谷地一溜雪山下,黑山麓上白花花一片。哈,我们莫名其妙撞上一条冰川,得来全不费工夫。估计这就是路书上提及的曲哈尔。

田师傅当即预告,时间不早了,后面有百多公里路,还不肯定通不通。我们停车拍拍,就不下去了。不管众人同意与否,他已操起对讲机,和前车司机通话相约。

靠近了,褐红色的开阔谷地牧草斑驳,高山牧场上,漂着几顶黑氆氇帐篷,牧人来去影绰。牛黑羊白或成群歇息,或分头吃草,土坝似的弧形终碛垅大小卵石遍布,其后的冰舌有如斧劈刀削,从冰砾土里拔地挺起,通体纹络状细线层层叠置,它是每年冬季积雪经夏季消融形成的冰层消融面,其上污化物较多,冰川学上叫作年层,像树轮那样是分辨冰川年龄的天然标志。

我们看罢拍完很快上路,却见前车停在最靠近冰舌的土堤旁,一伙人都下了车。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田师傅一脚油门已超前。魏兄反应过来,忙道停车调头,他们上冰川了。田师傅未置可否,说我们到前头垭口再停。听这话,他和之前判若两人,对此地挺熟呀。

垭口上,罡风呼啸,寒气凛冽,五颜六色的经幡铺天盖地,统统被拽成弧形,空气里噼啪暴响。踩上乱石岗,立在经幡丛中,脚下白皑皑一片。冰川奔来方向,雪线附近围有一圈褐红山体,顶部积雪氤氲在成片软雾里。冰川于前方划出个大弧线,摔脱几个山头奔涌下来,在眼前的柔缓宽谷汇集成一大湾白湖。人们常用“远看像川近看似山”来概括冰川特质,三次高原行,远望冰川的机会多得很,通過周遭地形山势、银白形态以及川面光泽变化,抓住河的特点,通常能将其从山谷间的积雪剥离出来。冰川就在眼下约百米之处,这是最贴近的一次,和卡惹拉陡坡上爆裂的冰面相比,眼下冰面就是卧于河床的花岗岩,湍急流水终年不息侵蚀出纵横节理,水落石出后,显出的一垄垄圆弧表面,那是冰面的差异消融使然。“白岩石”成堆成团集结,已和四周的山体浑然一体,只是无比耀眼而已。

二十来分钟,田师傅拍完了自己的录像资料,在垭口车旁高喝走嘞!我们仨居然傀儡似的下了土石堆,弃同伴上车赶路。两个半小时后,终于走完烂路到了花石峡的214国道,是时已经傍晚七点。

事后魏兄不解诘问,我要是也像你那么喜爱冰川,一定要下到冰面走一遭的。

初次上高原的吴君接话道,其实垭口位置比前车停下的地方还要近,下去一点问题没有。

早发言呀!就我们仨,在荒郊野地里,把那个鬼头鬼脑的小个子司机,把那个领着我们酬劳却阴谋掉我们风景的司机,按在冰川上小揍一顿也不是不可以的。

难道冥冥中和他蒙我们的话对接上了,大家安全第一。难道在这样的海拔高度破天荒出状况了,反应迟钝之极,事后还无法容忍。我无语。

进了花石峡餐馆,在同伴点菜当口,我反复拨打前车同伴手机,一次次无应答,最后发短信,让其看到后第一时间回复,心里有种不祥预感。

他们比我们晚一个小时赶出来,万幸有惊无险。当时有两人从侧碛垅的土堤下到冰面,上来时却没了气力,只得从冰舌前绕出来。那阵子,站在坡顶的司机眼里没了两人影子,在上面跑过来跑过去地找寻,大呼小叫也被风声吞没。那冰面上可是满地裂缝呀,急得他如无头苍蝇团团转,满脸涨红。

是夜,同室赵君睡梦里眼痛醒来,那是没戴墨镜被白光刺伤的结果,最后还是叫醒了司机,用我们抗“高反”备着的红景天根块泡水敷眼才有所缓解。走上冰川一定要有代价的,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

连续三年的高原之行,从无知到痴迷,要不事出偶然,要不人为操纵,好像同极相斥似的,就是无法踏上冰川一回。从此,平白无故担起一份忧虑,唯恐千年坚冰哪天就忽然间消融成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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