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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訣體《入藥鏡》及其道教生命觀

2017-03-14張芷萱

国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金丹道教

《入藥鏡》,道教典籍,對道教內丹的傳播與發展産生了重要的影響。南宋夏元鼎云:“予三閲藏教,凡得《藥鏡》七本,其文各不同。此經總二百四十三字,言簡理當,如《太上》之秘奧,《春秋》之正經,微顯闡幽,探賾索隱,真金丹之樞轄也。”[注]夏元鼎:《雲峰自序》,《黄帝陰符經講義》,《正統道藏》第2册,第734~735頁。元時道士何志淵輯《純陽真人渾成集》中有託名吕洞賓詩:“因看崔公《入藥鏡》,令人心地轉分明”。[注]吕岩撰、何志淵輯:《純陽真人渾成集》,《正統道藏》第23册,第685~696頁。元末明初人道人王玠贊其“貫穿諸丹經之骨髓”。[注]王玠注:《崔公入藥鏡注解》,《正統道藏》第2册,第881~887頁。明道士張三豐於《金丹詩二十四首》云:“《藥鏡》玄機俱瀉盡,古今由此達天津”。[注]張三豐著、方春陽點校:《金丹詩二十四首》,《張三豐全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46~51頁。足見《入藥鏡》的影響之大。然而前輩學者們對於《入藥鏡》的作者以及成書時間的考證不夠完善或存爭議。所以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入藥鏡》再做梳理後,認爲《入藥鏡》並非産生於唐代,而應産生於宋代。《入藥鏡》作者崔希範並非不可考之人,作者很可能是南宋道士崔嘉彦。同時通過考證《入藥鏡》作者和注者各自的交友關係,認爲口訣體《入藥鏡》屬於道教內丹派南宗經典。

今各地道觀流通的《入藥鏡》爲白文本,三言口訣體,共八十二句,被注明是唐人崔希範著。但傳統道藏文獻中的口訣體《入藥鏡》均是以注解本的形式出現,始於南宋,在明代達到頂峰。實際上,在歷史文獻中,“入藥鏡”爲一系列道教文獻之名,故南宋夏元鼎説:“凡得《藥鏡》七本,其文各不同。”

《入藥鏡》除口訣體外,還有散文體和問答體等體裁。《宋史·藝文志》卷一五八子類十七《道家類釋氏及神仙附》載《崔公入藥鏡》三卷。[注]《宋史·藝文志》卷一五八,中華書局1985年版。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卷一二《神仙類》載:“《遠山崔公入藥鏡》三卷,不知何人。”[注]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51頁。《正統道藏》中與“藥鏡”或“入藥鏡”相關文獻六種。分别爲:兩宋之際,曾慥集《道樞》卷三《容成篇》載“崔公《藥鏡》”,卷三七《入藥鏡上篇》《入藥鏡中篇》[注]曾慥:《容成篇》,《道樞》卷三;《入藥鏡上篇》《入藥鏡中篇》,《道樞》卷三七,《正統道藏》第20册,第618~619、807~812頁。;南宋,崔希範述《天元入藥鏡》[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20册,第701~702頁。;南宋,夏元鼎作《雲峰入藥鏡箋》[注]夏元鼎:《雲峰入藥鏡箋序》,《黄帝陰符經講義》卷四,《正統道藏》第2册,第733~734頁。;南宋,蕭廷芝述《解注崔公入藥鏡》[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653頁。;元末明初,王玠注《崔公入藥鏡注解》並序[注]王玠:《崔公入藥鏡注解》,《正統道藏》第2册,第881~887頁。。《重刊道藏輯要》中存與“入藥鏡”相關文獻一種,名爲《入藥鏡》,該版本集合了元王玠注解本並序、明李攀龍注釋本並序和明彭好古注解本[注]王玠注解、李攀龍注釋、彭好古注解:《入藥鏡》,《重看道藏輯要》虚集五,第4612~4633頁。。清汪東亭輯《道統大成》中載宋蕭廷芝、元王玠、明李攀龍、明彭好古和明陸西星“五真人注解”本《入藥鏡》。[注]汪東亭輯:《道統大成》,新文豐出版公司1975年版,第399~538頁。

爲了更具體地瞭解《入藥鏡》,有必要對上述文本逐一進行考證:

崔希範的《天元入藥鏡》。與“入藥鏡”最直接相關的文獻是崔希範自述的《天元入藥鏡》,收於《修真十書》卷二一《雜著捷徑》,爲散文體裁。首題“崔真人希范述”,尾題“唐庚子歲望日至一真人崔希範述”[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4册,第701~702頁。。《天元入藥鏡》開篇説明了崔希範寫作《天元入藥鏡》的原因是其“少游雲水”遇“至人”,論“養生之術”,並造訪了許多聖人所到過的“福地”,在那裏與道侣交談。道侣們都認同崔希範關於內丹的思想和理論,這讓崔希範决定把他的經驗理論寫下來,使得“好道同流幸垂一覽”。文中“精於人也,若水浮航。炁於人也,如風揚塵。神於人也,似野馬聚空。水涸,則航上風息,塵静則野馬散而大空長存。”[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4册,第701頁。等句强調了精、氣、神的清净安定、生與道的相合對於修生養性的重要性。同時説明人爲萬物之靈,通過不懈的努力修煉就可以得道成仙。其文末附“坎離交媾之圖”一幅。圖中離卦在上,坎卦在下。兩卦之間有“陰虎還從坎位生,陽龍元向離中出”句。按,後天八卦中,離卦屬火,位在南方,坎卦屬水,位在北方。按照易學及五行相生思想,白虎屬金,位在西方,青龍屬木,位在東方。五行中,金生水,所以屬金之虎從坎水位生,木生火,所以屬木之龍從離火出。而內丹家修道的目的就在於使得龍虎交媾於中宫,從而得到金丹,達到長生久視的效果。

曾慥《道樞》中的“入藥鏡”。曾慥,號至遊子,出生之年不詳,集《道樞》四十二卷。據《建炎以來繫年要録》,曾慥於高宗建炎元年(1127)爲倉部員外郎,紹興二十五年(1155)卒。[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録》一六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可知曾慥是兩宋之際的人。《道樞》卷三《容成篇》載散文體“崔公《藥鏡》”,卷三七載散文體《入藥鏡上篇》和問答體《入藥鏡中篇》。

《容成篇》其開篇記載:“至遊子曰:‘吾常得崔公《藥鏡》之書,言御女之戰,客主恍惚,則同識不同意,同邪不同積,同交不同體,同體不同交,是爲對境不動者也。”云云。此“崔公《藥鏡》”之書認爲達成長生久視需要通過御女之術煉得金丹。隨後曾慥對這樣的理論提出質疑:“至遊子聞而大叱曰:‘崔公果爲是言哉?吾聞之古先至人蓋未嘗有也。’”同時强調清修,引莊子之論:“曰:‘必净必清,無勞汝形,無揺汝精,乃可以長生。’未聞有以御女而獲仙者也至遊子曰:‘崔公之道,昔吕洞賓得之以爲心地益明,則崔公不宜爲此疵而不醇者也,其亦方士所托而行者歟。”[注]曾慥:《容成篇》,《道樞》卷三,《正統道藏》第20册,第618~619頁。因“御女之術”與吕洞賓的思想相違背,所以曾慥根據吕洞賓曾學習崔公道法從而使心地分明的體驗,認爲此“崔公《藥鏡》”是方士僞託之作。

《入藥鏡上篇》體材爲散文體,間有曾慥論述之語。此文首題:“三章之妙歸於存神,俱録其辭各顯其真。”[注]曾慥:《入藥鏡上篇》,《道樞》卷三七,《正統道藏》第20册,第807頁。“三章”表明曾慥所見的以“入藥鏡”命名的著述當有三篇,並且這三篇都被曾慥收録。這正好和《宋史·藝文志》中記載的“《崔公入藥鏡》三卷”以及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神仙類》記載的“《遠山崔公入藥鏡》三卷”相吻合。而曾慥《道樞》卷三七僅載《入藥鏡上篇》和《入藥鏡中篇》兩篇,蓋第三篇載於《道樞》卷三《容成篇》中。因爲曾慥已經在《容成篇》批判了那本“崔公《藥鏡》”爲方士僞託之作,所以並没有直接將其録於《入藥鏡上篇》《入藥鏡中篇》之後。在《入藥鏡上篇》中,作者分别以五行、五官、五臟闡釋“精”“氣”“神”的關係,並解釋“藥”“鏡”即是“以吾心爲鏡”,“以神爲藥”。文中强調“精”“氣”“神”對於煉丹的重要性,論述了“精”“氣”“神”如何在人體內各穴位間遊走從而返本還源煉得金丹,並以天干地支對應八卦、五行、五臟、穴脈、星宿以及十二消息卦來説明運用“水”“火”煉丹的火候與時機以及“精”“氣”“神”相互作用與“水”“火”的關係,並提出人身“與天地無異”的觀點。[注]曾慥:《入藥鏡上篇》,《道樞》卷三七,《正統道藏》第20册,第807頁。《道樞》,《正統道藏》第20册,第807~811頁。

《入藥鏡中篇》篇首載:“至遊子曰:吾得崔公之書二焉,皆言元氣者鉛汞也,煉之九轉斯成仙矣。”[注]曾慥:《入藥鏡中篇》,《道樞》卷三七,《正統道藏》第20册,第811頁。説明曾慥所見的三篇崔公的作品,有兩篇都與內丹修煉有關,《入藥鏡上篇》爲其一,此爲其二。篇中載十六句問答之語:

其一曰采藥者何也?其二曰木汞金鉛者何也?其三曰至藥抽添者何也?其四曰龍虎鉛汞者何也?其五曰海底求陽烏者何也?其六曰符星入元宫者何也?其七曰火得純陽者何也?其八曰陰陽拘制者何也?其九曰奔騰瑞氣者何也?其十曰虎踞龍跧者何也?其十一曰九氣冲全者何也?其十二曰玉帝新封劇位者何也?其十三曰九年丹龜者何也?其十四曰滅没者何也?其十五曰采藥者何也?其十六曰刀圭者何也?[注]曾慥:《入藥鏡中篇》,《道樞》卷三七,《正統道藏》第20册,第811~812頁。

其主要內容是如何“取坎填離”、煉金丹、返童顏,達到長生久視。與《入藥鏡上篇》兼及精氣神、天干地支、八卦五行、五臟穴脈等相比,《入藥鏡中篇》更加集中在坎離、鉛汞、龍虎進行論述。篇幅上《入藥鏡中篇》也比《入藥鏡上篇》精煉許多。説明崔公的內丹思想正逐步走向圓融,逐步向精微的口訣體《入藥鏡》轉變。

《入藥鏡上篇》和《入藥鏡中篇》對於“精”“氣”“神”的强調以及人“與天地無異”都可煉丹成仙的觀點與崔希範自述的《天元入藥鏡》所認爲的人爲萬物之靈,努力修煉都可得道成仙的主旨相似。

關於口訣體《入藥鏡》的注解本,載於《正統道藏》的有南宋夏元鼎《雲峰入藥鏡箋》,南宋蕭廷芝述《解注崔公入藥鏡》,元末明初王玠注《崔公入藥鏡注解》並序。載於《重刊道藏輯要》的注本有一種,名爲《入藥鏡》,該版本集合了元末明初王玠注解本並序、明李攀龍注釋本並序和明彭好古注解本。載於清汪東亭輯的《道統大成》的注本有一種,是宋蕭廷芝、元王玠、明李攀龍、明彭好古和明陸西星“五真人注解”本《入藥鏡》。而這些注者,或是道教內丹派南宗創始人白玉蟾再傳弟子,或與南宗有密切關係。

南宋夏元鼎的《雲峰入藥鏡箋》。夏元鼎,字宗禹,南宋時人。其《雲峰入藥鏡箋》是最早的注本,今佚。《黄帝陰符經講義》卷四末附南宋留元剛爲夏氏注本《雲峰入藥鏡箋》作的《雲峰入藥鏡箋序》。[注]留元剛:《雲峰入藥鏡箋序》,《黄帝陰符經講義》卷四,《正統道藏》第2册,第733~734頁。序文尾題“寶慶丙戌小雪後五日清源齊雲山人序”。按,“寶慶”爲南宋皇帝宋理宗年號,“寶慶丙戌”年爲寶慶二年(1226)。故,夏元鼎《雲峰入藥鏡箋》成書時間當在南宋理宗寶慶二年。據《閩書》卷九一《耆舊志》記載,留元剛爲南宋名相留正之孫。[注]《閩書》卷九一《黄舊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752頁。留元剛同宗兄弟留元長,在白玉蟾所創建的金丹派南宗教團中的地位僅次於彭耜。[注]蓋建民:《道教金丹派南宗考論道派、歷史、文獻與思想綜合研究上》,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96頁。雖没有直接史料證明留元剛爲白玉蟾直系弟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其與道教內丹派南宗的關係密切,當爲南宗後學。與留元剛交好的夏元鼎,據朱封鼇先生考,也爲南宗後人。[注]朱封鼇:《天台山道教史》,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第71頁。

南宋蕭廷芝的《解注崔公入藥鏡》。目前可見的最早的《入藥鏡》注本是南宋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載於《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卷首題:“紫虚了真子蕭廷芝元瑞述”[注]蕭廷芝:《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頁。。蕭廷芝,字元瑞,號紫虚了真子,爲南宋道士。蕭廷芝在《大道正統》中説道:“若夫大道之正傳,迄今海瓊先生方三十五代爾海瓊之後,大道一脈歸之鶴林先生,爲往聖繼絶學,爲後世立法門廷芝忝列鶴林先生門下一人之數。”[注]蕭廷芝:《大道正統》,《道德真經三解序》,《道藏》第12册,第186頁。按,“海瓊”爲白玉蟾號,“鶴林”爲彭耜號。這段話説明蕭廷芝的老師爲白玉蟾入室大弟子彭耜,蕭廷芝是白玉蟾的再傳弟子。該注本中蕭廷芝運用易學及五行的思想,並多次引用劉海蟾語對《入藥鏡》逐句做了注解。其文末載吕洞賓詩句:“因看崔公入藥鏡,令人心地轉分明。”給予了口訣體《入藥鏡》高度的認同和稱贊。

元末明初王玠注的《崔公入藥鏡注解並序》。王玠,字道淵,號混然子,元末明初人,生卒年不可考。《全元散曲》收王玠小令二首,一爲【南吕】《金字經》,一爲【商調】《挂金索》。[注]齊豫生、夏于全主編:《中國古典文學寶庫》,延邊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911~912頁。其中【商調】《挂金索》附於其《崔公入藥鏡注解》文末。王玠於序言中説:“學者如牛毛,達者如麟角,此無他,在乎得傳與不得傳耳”,同時舉“孔子遇老子親授”、瞿曇古聖轉世的例子强調了道教中師承關係的重要性。此外還稱《崔公入藥鏡》是王玠的老師傳授給他的口訣,並贊嘆《崔公入藥鏡》“言簡而意盡,貫穿諸丹經之骨髓”。[注]王玠注:《崔公入藥鏡注解》,《正統道藏》第2册,第881頁。王玠作品與李道純的作品有相當密切的聯繫。

李道純,字元素,號清庵,别號“瑩蟾子”,宋末元初人。李道純師王金蟾,王金蟾爲白玉蟾入室弟子。後來李道純融合內丹派南北二宗的思想開創了內丹派中宗。對比《正統道藏》中收録的李道純與王玠撰寫或作注經文,發現二人或爲同一經文作注,或王玠爲李道純作品作序或校正。現將《正統道藏》收録的二人的全部作品列於下表:

李道純作品王玠作品4~524,《三天易髓》,李道純撰,王道淵校正。4~524,《三天易髓》,李道純撰,王道淵校正。23~733,《清庵瑩蟾子語録》,李道純述,混然子後序。23~733,《清庵瑩蟾子語録》,李道純述,混然子後序。2~592,《太上昇玄説消災護命妙經注》,李道純注。2~588,《太上昇玄説消災護命妙經注》,混然子注。17~141,《太上老君説常清静經注》,李道淳注。17~194,《太上老君説常清净妙經纂圖解注》,王玠注。2~711,《太上大通經注》,李道純注。2~881,《崔公入藥鏡注解》,王道淵注。4~482,《中和集》,李道純撰,蔡志頤編,杜道淵序。2~890,《青天歌注釋》,王道淵注。2~714,《無上赤文洞古真經注》,李道純注。2~833,《黄帝陰符經夾頌解注》,王道淵注。4~528,《全真集玄秘要》,李道純撰。24~97,《還真集》,王道淵撰。12~642,《道德會元》,李道純撰。24~123,《道玄篇》,王道淵撰。

從上表可以發現,王玠對李道純撰寫的《三天易髓》作了校正,又給李道純語録《清庵瑩蟾子語録》作了後序。同時,王玠也對李道純作過注的《太上昇玄説消災護命妙經注》和《太上老君説常清静經注》兩部經文作注。作注過程中,李道純引用了佛教《心經》、王玠引用了佛教《金剛經》來對《太上昇玄説消災護命妙經注》進行闡述。從注文內容來看,兩人思想大抵類似。

王玠在《清庵瑩蟾子語録》後序中説道:“其文與《中和集》相表裏。荆南羽士鄧坦然抄録已久。今則命匠繡梓,以壽其傳,不泯清庵之德音,可見運心之普矣。”可見,李道純所撰《清庵瑩蟾子語録》是由鄧坦然抄録,王玠刻印。尾題“南昌修江後學混然子稽首謹書。”則王玠私淑李道純,對李道純十分仰慕與恭敬。所以雖没有直接文獻證明王玠爲道教內丹派南宗人物,但根據上述王玠與李道純的關係,可以肯定其應是南宗後學。

《重刊道藏輯要》的《入藥鏡》注本。《重刊道藏輯要》“虚集五”中刊有《入藥鏡》元末明初王玠注解本並序,明李攀龍注釋本並序,和明彭好古注釋本。王玠注本並序與《正統道藏》本王玠《崔公入藥鏡注解》並序內容相同,不再贅述。李攀龍,字於鱗,號滄溟,爲明朝嘉靖至龍慶年間主宰中國文壇的七位著名文學家之首[注]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與批評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著有《滄溟集》。《道教文學史論稿》據記載,李攀龍並非道教徒,其文學作品也没有道教色彩。[注]楊建波:《道教文學史論稿》,武漢出版社2001年版,第446~449頁。其所注口訣體《入藥鏡》是目前可見的史料中唯一一則顯示其與道教關係的文獻。在《入藥鏡序》中,李攀龍云:“得從異人授以玄訣暇日從篋中檢斯集,謾讀之,言解句訂,涣然不逆,若於前聞契焉。遂欲托之以廣志士。”[注]李攀龍:《入藥鏡序》,《道藏輯要》虚集五,第4612頁。説明李攀龍的《入藥鏡》爲異人所授,並藏於篋中,閒暇之日取出翻看,有所心得,故作注以示志士。李攀龍注《入藥鏡》的特點是先就每句《入藥鏡》經文前賦七言律詩一首,以敷衍經文大意,再於詩後對經文作注釋。彭好古,號一壑居士,萬曆十四年進士。《道學通論》《天台山道教史》和《中國道教讀本》均記載彭好古爲內丹派南宗劉永年一脈之徒。[注]胡孚琛:《道學通論 修訂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377頁;朱封鼇:《天台山道教史》,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第71頁;李遠國:《中國道教讀本》,四川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21頁。

清《道統大成》中的“五真人”注本。清汪東亭輯“五真人注解”本《入藥鏡》集合了蕭廷芝、王玠、李攀龍、彭好古注本,並新增了陸西星的注解。潜虚子即陸西星,明道士,主張性命雙修。據《道與化 道家道教以“道”化人思想研究》可知陸西星與彭好古一樣,是內丹派南宗劉永年一脈後學。[注]史冰川:《道與化 道家道教以“道”化人思想研究》,巴蜀書社2012年版,第174頁。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發現對口訣體《入藥鏡》作注發端於南宋,在明朝達到頂峰。這些注者,除卻李攀龍,均爲南宗後學。那麽口訣體《入藥鏡》是否爲南宗內部文獻呢?這需要從道教心傳口授的嚴密的師承關係來證明。

道教講究師承,並且師徒系統非常嚴密,經典多是師徒之間口耳相傳。徒弟通常以“至人”稱其師,不能直接稱呼師父的名號。例如,崔希範在《天元入藥鏡》中説他“少游雲水”遇到“至人”,論“養生之術,修龍虎之要。”[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20册,第701頁。此處崔希範没有以真實的名號稱其老師,而是以“至人”代替。又,張宇初在寫給王玠的《還真集》的序言中云:“混然子嘗遇異人,得秘授”。所以張宇初也不知道王玠的老師是誰,只是以“異人”相稱。

蕭廷芝在《解注吕公沁園春》中説道:“聖師口口,歷代心心。若非心傳口授,縱使三傑之才,十哲之智,百端揣度,亦終不能下手結就聖胎矣。所謂‘饒君聰慧過顏閔,不遇明師莫强猜。只爲金丹無口訣,教君何處結靈胎。’劉海蟾詩曰:‘此道向昭彰,如何亂揣量。’金丹之道若不遇真師,實難知之矣。”[注]蕭廷芝:《解注吕公沁園春》,《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5頁。極度强調內丹派的心傳口授,强調老師的重要性,若後學無老師教授,是没有辦法明白內丹的道理的。又,王玠於《崔公入藥鏡注解》序言中舉“孔子遇老子親授”、瞿曇古聖轉世的例子强調了道教中師承關係的重要性,其言“學者如牛毛,達者如麟角,此無他,在乎得傳與不得傳耳”。隨後,王玠闡明其所見《入藥鏡》爲“吾師所授口訣”,説明《入藥鏡》是王玠的老師傳授給他的。另,王玠在《清庵瑩蟾子語録》後序中説道:“神仙之學,豈尋常而語哉?必是遇其至人點開心。”均説明道教修煉當中徒弟離不開老師的點化。這些記載均顯示出道教內丹派師徒關係中的保密傳統,這也就是爲什麽雖然《入藥鏡》“貫穿諸丹經之骨髓”,而爲其作注者甚少的原因所在。

根據道教嚴格的師承系統,我們知道許多經典都是道教一門一派內部師徒之間口耳相傳的。所以曾慥集的《道樞》、陳振孫的《直齋書録解題》和《宋史·藝文志》均載《入藥鏡》有三卷,並且編撰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前後的《道樞》中收録了散文體《入藥鏡上篇》、問答體《入藥鏡中篇》和僞託之作“崔公《藥鏡》”,獨不見口訣體《入藥鏡》,其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爲口訣體《入藥鏡》與道教內丹派南宗關係密切,它只流通於南宗內部師徒之間,外人無所得知,即使曾慥、陳振孫能夠看到一二部道教作品,也有可能是他人僞託之作。同時,這種嚴密的師承關係也説明了爲什麽對口訣體《入藥鏡》作注在明時達到頂峰,而成書於淳祐九年(1249)前後的《直齋書録解題》中陳振孫已不知“崔公”爲何人的原因。

崔希範自述的《天元入藥鏡》尾題“唐庚子歲望日至一真人崔希範述。”[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4册,第701~702頁。又,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文末在注解“密密行,句句應”時,引用吕洞賓詩句:“因看崔公入藥鏡,令人心地轉分明。”[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正統道藏》第四册,第653頁。學術界前輩學者或有據此認爲崔希範爲唐時人,口訣體《入藥鏡》成書於唐朝。例如中國道教學院張誠道先生認爲文中“唐庚子歲”爲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同時認爲崔希範爲唐末五代人。[注]張誠道:《崔希範〈入藥鏡〉探析》,《中國道教》1994年第2期。但本文認爲單憑此而無旁證,不足以説明《入藥鏡》産生於公元880年。原因有四:

首先,唐代史料未見有關“崔希範”“崔公”“崔真人”及《入藥鏡》的記載。

其次,收録於曾慥《道樞》的三篇文獻是今所見最早的與“入藥鏡”有關的著述,我們已知曾慥生活在兩宋之際,故公元880年至兩宋之際至少也有二百五十年左右的時間,而此兩個多世紀的時間裏,對於“崔希範”或“入藥鏡”的記録一直是空白的。

其三,對口訣體《入藥鏡》的注解最早出現於南宋,即夏元鼎作的《雲峰入藥鏡箋》和蕭廷芝述的《解注崔公入藥鏡》。至元末明初,有王玠注的《崔公入藥鏡注解》。明時有李攀龍注釋本、彭好古注解本和陸西星注解本。可見對《入藥鏡》的注釋發端於南宋,在明代達到頂峰。若口訣體《入藥鏡》成書於唐朝,爲何在唐、五代、北宋道教內丹派南宗成立之前的時間裏没有出現注本?

其四,上文已述,《道樞》卷三《容成篇》所載的“崔公《藥鏡》”爲方士僞託之作,説明“崔公”在當時較有名望。若“崔公”爲唐時人,那麽如此有名望之人,爲何於唐代文獻中不見記載?若“崔公”爲唐時人,爲何如此名人的作品在兩個世紀後纔出現注本?這一系列的問題都在提示我們,崔希範不可能是唐朝人,其作品《入藥鏡》也不可能産生於唐朝。《修真十書》卷二一《雜著捷徑》記載的《天元入藥鏡》當爲後人傳抄本,抄者在抄寫此文的時候,已經弄不清崔希範生活的年代了。

那麽口訣體《入藥鏡》究竟成書於何時?作者“崔希範”究竟是何人?

本文第一部分已述,南宋曾慥集的《道樞》卷三《容成篇》載散文體“崔公《藥鏡》”,卷三七載散文體《入藥鏡上篇》和問答體《入藥鏡中篇》,口訣體《入藥鏡》未被輯入,很有可能是曾慥在編輯《道樞》時,口訣體《入藥鏡》尚未成書。根據黄永鋒先生在其碩士畢業論文《〈道樞〉研究》中通過對曾慥三部作品《集仙傳》《臨江仙》《道樞》的對比研究,得出的《道樞》編撰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前後[注]黄永鋒:《〈道樞〉研究》,福建師範大學,2002年。的結論,我們可以推測,口訣體《入藥鏡》很有可能産生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以後。

吕洞賓評價《入藥鏡》之:“因看崔公《入藥鏡》,令人心地轉分明。”語出元代道士何志淵輯的《純陽真人混成集》。朱越利在《託名吕洞賓作詩造經小史》中指出,元代道士何志淵輯的《純陽真人混成集》大部分爲僞託之作。並説:“南宋初期開始,吕洞賓崇拜就相當普及了”。朱文並考證了大量宋代以降人們托吕洞賓名造詩文經文等例子:“兩宋之際,神、哲二帝時期扮演鍾吕二人者的效法者,人數衆多,共祖鍾吕,紛紛編制丹經以創派傳法,掀起託名鍾吕著述的高潮,形成規模。”[注]朱越利:《託名吕洞賓作詩造經小史》,《水窮雲起集——道教文獻研究的舊學新知》,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148頁。此外,丁培仁先生在《北宋內丹道述略》中也指出:“北宋丹家多祖述鍾吕。儘管鍾吕主要生活於五代,然而鍾吕金丹道作爲道教最有影響的內丹派别,入宋始著於世。”[注]丁培仁:《北宋內丹道述略》,《求實集——丁培仁道教學術研究論文集》卷6,巴蜀書社2006年,第302~324頁。因此,我們可以推測,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文末所載吕洞賓“因看《崔公入藥鏡》,令人心地轉分明。”的詩句很有可能是時人僞託之作,以擴大《入藥鏡》的影響,所以吕洞賓的詩句不能作爲判定《入藥鏡》成書年代的證據。

既然口訣體《入藥鏡》不可能爲唐時作品,並且其成書時間很有可能在紹興二十一年(1151)以後。那麽它的作者是誰呢?

蓋建民先生在《宋元道教醫學考論》中指出,崔嘉彦,字希範,號紫虚,南康人,道教醫家。[注]蓋建民:《宋元道教醫學考論》,《百年道學精華集成》第5輯《道醫養》卷1,巴蜀書社2014年版,第94頁。史料中關於崔嘉彦的記載甚少,並没見到有關“崔嘉彦,字希範”的史料,不知蓋建民先生如何證明得此結論的。若果如其所言,崔嘉彦就是崔希範。本文通過以下材料可以證明,口訣體《入藥鏡》的作者很可能是南宋道醫崔嘉彦。

《朱文公文集》卷七九《西源庵記》記載了朱熹與崔嘉彦往來之事:

君名嘉彦,字子虚,少慷慨,有奇志,壯歲,避地巴東三峽之間,修神農老子術。東下吴越,以耕戰之策干故相趙忠簡公,趙公是之會,去相,不果行。君自是絶跡此山。按陳令舉所述圖記,得西原庵故址於卧龍瀑水之東,築室居焉蓋年逾七十矣,而神明筋力不少衰。予往造之而君不予避也。一旦爲予道説平生,相與太息。會予結屋卧龍,以祠諸葛丞相,世蓋少識其意者,君獨嘆曰:“此奇事也。”相爲經紀其事,以迄有成。兩年間相見者不知其幾,而君未嘗一言及外事。予以是益嘉君之爲人,而重嘆其既老,無所復用於世也。淳熙辛丑閏月之晦,予既罷郡,來宿卧龍,君曰:“卧龍之役,夫子既言之矣。顧西原獨未有記,復能爲我書之乎?”予曰:“諾哉!”於是悉次其説,俾刻焉。新安朱熹記。[注]《朱文公文集》卷七九,四部叢刊本,第1441頁。

按,“淳熙”爲南宋孝宗皇帝年號,“淳熙辛丑”即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此時,朱熹年過五十,崔嘉彦年過七十。這段文字説明朱熹與崔嘉彦過從甚密,並十分贊許崔嘉彦的爲人。又,《四庫提要》載:“崔真人《脈訣》一卷。舊本題紫虚真人撰,東垣老人李杲校評。考紫虚真人爲宋道士崔嘉彦,陶宗儀《輟耕録》稱宋淳熙中,南康崔紫虚隱君嘉彦,以《難經》於六難專言浮沉,九難專數遲數,故用爲宗,以統七表八裏而總萬病,即此書也。”[注]《四庫全書總目》卷一〇五《子部·醫家類存目》,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883頁。説崔嘉彦著有《脈訣》一卷。

除了與崔嘉彦往來頻繁,朱熹與白玉蟾也有十分密切的關係。關於白玉蟾的生年,學術界現存兩種觀點:一説主張紹興甲寅(1134)[注]謝金良:《白玉蟾的生卒年歲及其有關問題考辯》,《世界宗教研究》2001年第4期。,一説主張紹熙甲寅(1194)。[注]王尊旺等:《也談白玉蟾生卒年代及其有關問題——兼評近年來有關白玉蟾問題的研究》,《世界宗教研究》2003年第3期。蓋建民先生檢索了《朱子全集》和《白玉蟾全集》及各種筆記方志,均未發現二人直接交往的史料文獻。但其在一些資料中,發現白玉蟾十分仰慕朱熹。[注]蓋建民:《道教金丹派南宗考論——道派、歷史、文獻與思想綜合研究》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697~709頁。由此觀之,白玉蟾生於紹熙甲寅(1194)年的可能性較大。

所以在年齡上,崔嘉彦長於朱熹,朱熹又長於白玉蟾。若按照《江西省志人物志》的記載,崔嘉彦生於1111年,卒於1190年[注]《江西省志人物志》編纂委員會編,《江西省志人物志》,方志出版社2007年版,第110~111頁。,那麽白玉蟾和崔嘉彦之間也没有實質性的往來。但因其仰慕朱熹,崔嘉彦又與朱熹交好,白玉蟾目睹崔嘉彦的作品,並將崔嘉彦口訣體《入藥鏡》思想吸收進其自身的內丹思想之中以開內丹派南宗,同時將口訣體《入藥鏡》傳給門生後學是很有可能的。並且根據崔嘉彦的生卒年,我們可以將口訣體《入藥鏡》的成書時間由紹興二十一年(1151)之後確定爲1151至1190年之間。

綜上,根據唐代史料未見有關“崔希範”“崔公”“崔真人”以及《入藥鏡》的記載,對口訣體《入藥鏡》的注解最早出現於南宋。現今所見最早的與“入藥鏡”有關的著述——曾慥《道樞》集散文體、問答體《入藥鏡》和方士僞託之作,獨未收口訣體《入藥鏡》。很有可能這是因爲曾慥在編輯《道樞》時,口訣體《入藥鏡》尚未成書。因《道樞》編撰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前後,所以口訣體《入藥鏡》很有可能産生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以後。南宋時期,正好有道醫名崔嘉彦,字希範,著有《脈訣》一卷。因崔嘉彦與朱熹交好,白玉蟾又十分仰慕朱熹,所以白玉蟾目睹崔嘉彦的作品是很有可能的。根據上文已經考證認爲口訣體《入藥鏡》爲南宗內部文獻,所以很有可能,口訣體《入藥鏡》的作者就是崔嘉彦。因崔嘉彦卒於1190年,所以口訣體《入藥鏡》的成書時間可以確定爲1151年至1190年之間。

《入藥鏡》中首言先、後天之炁,再言日、月之合,接着説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潮水,用它們來與人的身體、氣息作比對。人産生於先天之炁,出生之後落入後天之炁,月亮的圓缺、潮汐的漲落就像人體內氣息的流轉。將人與自然進行比對,體現出道教人與自然相合的人天合一的生命觀。這樣的觀點,混然子王玠在注解《入藥鏡》“日有合,月有合”時言:“吾身一天地,亦有日月也吾身與天地日月無不同也”[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5頁。。在《黄帝陰符經》中有更爲概括的記載:“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立天之道,以定人也”[注]《黄帝陰符經》,《正統道藏》第1册,第821頁。。同樣,《道德玄經原旨》也有類似言語,云:“吾心太極,吾身天地”[注]杜道堅:《道德玄經原旨》,《正統道藏》第12册,第729頁。。又,《太上老君內觀經》有言:“諦觀此身,從虚無中來。姻緣運會,積精聚炁。乘業降神,和合受生。法天像地,含陰吐陽。分錯五行,以應四時。眼爲日月;發爲星辰;眉爲華蓋;頭爲昆侖。布列宫闕,安置精神。”[注]《太上老君內觀經》,《正統道藏》第11册,第396頁。這些都反映出了道教人天合一的生命觀。

自然界萬事萬物都按照一個既定的規律運行,例如月亮的朔望,潮水的漲落,“水怕乾,火怕寒”[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653頁。,即火旺會把水燒乾,水旺會令火熄滅,等等。道家認爲,這樣一種宇宙的自然規律,即是“道”,因爲老子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萬物産生於“道”,並依照“道”的規律運行。所以“法天像地”的人身,自然也是依照“道”的規律發展變化。這體現了人道合一的生命觀。如《入藥鏡》中言:“但至誠,法自然”[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653頁。。“法自然”即是要求人們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按照自然的規律,也就是“道”,這便體現了人道合一的生命觀。人道合一的觀念在《太上老君內觀經》中也有體現:“生道合一,則長生不死。”[注]《太上老君內觀經》,《正統道藏》第11册,第397頁。

通觀全篇《入藥鏡》,其主要內容爲內丹修煉的方法。而丹家修煉內丹的目的在於能夠返老還童、長生久視。這體現出道教重視生命的觀念。此觀點,崔希範在其《天元入藥鏡》中也有具體陳述:“生則形存,死則亡軀,存亡可舍,與道合真”“物之最靈,唯其人也”[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20册,第701~702頁。。《入藥鏡》言:“水火交,永不老”[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2頁。。李攀龍注《入藥鏡》“入黄房,得至寶”時云:“既得此丹,可以長生久視、返老還童、點化凡軀、遠遊輕舉”[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7頁。。這種“與道合真”、人爲萬物最靈以及“永不老”的觀念和追求,體現了道教重視生命的生命觀。這種對於生命的重視,在《太上老君內觀經》中也有類似的記載:“萬物之中,人最爲靈”“身亡則道廢,道廢則身亡”[注]《太上老君內觀經》,《正統道藏》第11册,第396~397頁。。這些都反映出《入藥鏡》對於人及生命的重視。

《入藥鏡》等道教內丹著作從不同的方面强調了道教真人們對長生久視的追求。在上文的分析過程中,也能看出《入藥鏡》所反映的“人天合一”“人道合一”“重視生命”的道教生命觀。那麽應該如何實現上述生命觀呢?本人認爲主要通過“取坎填離”和“存思術”等道教內丹修煉方法,通過凝神內觀,使氣息在體內周流,並把握煉化火候來達成。

要達到“長生久視”,內丹家們通常認爲通過“取坎填離”或“坎離交媾”的方法論來實現。這在《入藥鏡》和《天元入藥鏡》中有突出的體現。尤其是《天元入藥鏡》,其文末附“坎離交媾圖”,“離”卦在上,“坎”卦在下,兩卦之間有言:“陰虎還從坎位生,陽龍元向離中出”[注]崔希範:《天元入藥鏡》,《修真十書·雜著捷徑》卷二一,《正統道藏》第20册,第702頁。,這句話説明了如何“取坎填離”。在《入藥鏡》中又更爲詳細的叙述了“取坎填離”的方法,如:“窮戊己,定庚甲”“起巽風,運坤火;入黄房,成至寶”“鉛龍昇,汞虎降”“水真水,火真火;水火交,永不老”[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653頁。等。

關於“窮戊己,定庚甲”,蕭廷芝解釋道:“金液還丹,非土則不能造化。當窮究其真土庚,西方,金也。甲,東方,木也。二物間隔,未能交並,須仗黄婆媒合。金始生水,木始生火。水火既旺,則金木交並矣。”[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頁。混然子王玠注曰:“戊己者,中央土也。水火分爲上下,木金列於東西。木爲火母,金爲水母。若非戊己之功,水火不能既濟,金木不得歸併。當施化之際,是用戊土從坎起,進之以陽火。己土從離降,退之以陰符庚,西方,金也,情也,虎也。甲,東方,木也,性也,龍也須仗黄婆媒合旋斗柄之機,一息之間即得金木歸併,情性合一,龍虎入鼎,心虚湛然。”[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5頁。滄溟李攀龍注曰:“甲乃青龍之木,庚乃白虎之金。蓋金、木常有間隔之患。戊爲真土中宫之數,癸乃天元真一之水。乃大丹之基也。還丹之本,莫大乎金、水。金、水必借戊土以相制伏,然後丹道立矣。”[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6頁。三家之注,都在於强調通過居於中宫的“戊己土”來調和相隔的“坎”“離”,“金”“木”。按照五行相生的原則,“金”生“水”,“木”生“火”,所以“金”“木”相合即“水”“火”相合,也就是“坎”“離”相合。“坎”“離”在鼎中相合,從而能夠煉化金丹。金丹成,人就能夠長生久視。

關於“起巽風,運坤火;入黄房,成至寶”,蕭廷芝解釋道:“息者,風也。火不能自炎。須假風以吹之既經起火符之後則運入黄房之中,結成至寶矣。”[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頁。混然子王玠注曰:“鉛遇癸生之時,便當鼓動巽風,扇開爐鞲,運動坤宫之火,沉潜於下,抽出坎中之陽,去補離中之陰,成乾之象,復歸坤位而止。片晌之間,發火鍛煉,鉛清汞潔,結成空器,金胎歷劫不壞。”[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7頁。滄溟李攀龍注曰:“東南爲巽,西南爲坤。巽屬木,則能生風。坤屬土故有真火。然火舞風則不能自運,必須假巽風以吹噓之。蓋東南與西南對,其爲吹噓易矣黄房修煉金液還丹之鼎器也。既能採取先天鉛汞之藥入黄房之中。起以巽風,運以坤火,依準符候,煉成至寶既得此丹,可以長生久視、返老還童、點化凡軀、遠遊輕舉。”[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7頁。蕭廷芝的注解主要説明“火”要借助“風”的力量纔可以燃燒。而李攀龍在此基礎上,通過後天卦象的“巽”“坤”所在方位及其所屬的五行,來説明“東南”與“西南”相對所以吹噓更爲容易。而王玠則是從“坎”“離”“乾”“坤”的卦象上來説明取“坎”中陽爻填“離”中陰爻以成“乾”卦,從而達到“取坎填離”。同時,三家之注都認爲通過“取坎填離”,金丹在黄房中結成,從而能夠使人長生久視、返老還童。蕭廷芝、王玠、李攀龍三家關於“鉛龍昇,汞虎降”“水真水,火真火;水火交,永不老”的注解也大致同於前文所述,主要闡述如何調和“水”“火”,達到“取坎填離”。

《入藥鏡》十分重視煉丹時對火候的把握。如其文載:“水怕乾,火怕寒;差毫髮,不成丹”,“貫尾閭,通泥丸”,“真橐籥,真鼎爐”,“輕輕地,默默舉”“采藥時,調火功”[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653頁。。關於“水怕乾,火怕寒;差毫髮,不成丹”,蕭廷芝注曰:“修煉金丹,全借火工調燮添水之時,以救其火之燥也。運火之時,又恐其火之寒也。故水亦怕濫,亦怕乾。火亦怕燥,亦怕寒運火之際,細意調燮。毫髮之差,則天地懸隔矣。”[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1頁。混然子王玠注曰:“以外丹言之,凡作丹之時,行武煉文烹之功,大要調和火力務在行之停匀一刻,周天水火既濟,鼎內丹結,自然而然也。若差之毫髮,不成丹矣。”[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8頁。滄溟李攀龍注曰:“(水、火)須要調停,無令有枯涸炎殘之患,自然既濟昇降而成功矣。”[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18頁。

關於“貫尾閭,通泥丸”,蕭廷芝注曰:“上通泥丸宫,下貫尾閭門。言其一氣上下迴圈而無窮也。”[注]蕭廷芝:《解注崔公入藥鏡》,《修真十書·金丹大成集》卷一三,《正統道藏》第4册,第652頁。混然子王玠注曰:“作丹妙用,要明玄關一竅,一性正位。萬化歸根覆命之道,必由三關而轉。故曰:歸根竅覆命關也。”[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23頁。一壑居士彭好古注曰:“蓋自發氣之源,則曰竅。自氣由此而昇降,則曰關。自昇氣上傳,則曰玄關。一竅非竅,自竅關自關也。關竅之路有二。一由夾脊過雙關,透頂門,此督脈所行之路。一由玉池過重樓,入絳宫,此任脈所行之路。知此關竅則任督二脈河車之路可通。”[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24頁。滄溟李攀龍注曰:“人身中真氣周流,下貫尾閭,上通泥丸,迴圈而轂轉也。”[注]賀龍驤校訂:《崔至一祖師入藥鏡》,《重刊道藏輯要》第98册,第4624頁。

關於“真橐籥,真鼎爐”“輕輕運,默默舉”“采藥時,調火功”,各家之注大致相似,皆與“水怕乾,火怕寒;差毫髮,不成丹”“貫尾閭,通泥丸”的意思相同,即强調氣在身體內的流轉以及火候的把握。而控制“火候”或控制氣在體內流轉,所採用的即是道教的“存思術”,集中精力用意念內觀,引導氣在體內的周流。

由此可知,《入藥鏡》指出通過存思術掌握真氣在體內的運轉以及金丹煉化的火候,從而使得“坎”“離”交媾於鼎爐之中從而煉化成丹。

結 語

通過考察史籍中與“入藥鏡”相關的各種文獻和口訣體《入藥鏡》的注本,以及作者、注者各自與道教內丹派南宗的關係,我們知道口訣體《入藥鏡》並非如前人所説是唐代的作品,而應成書於南宋,與內丹派南宗關係密切。其作者很有可能是南宋道醫崔嘉彦。根據崔嘉彦、朱熹、白玉蟾三者的關係,很有可能白玉蟾目睹過崔嘉彦的作品,並將崔嘉彦口訣體《入藥鏡》思想吸收進其自己的內丹思想之中以開內丹派南宗,同時將口訣體《入藥鏡》傳給門生後學,使口訣體《入藥鏡》成爲南宗內部流通文獻。口訣體《入藥鏡》體現了“人天合一”“人道合一”的生命觀。而這種對於“生”的重視的生命觀具體表現爲追求“長生久視”“返老還童”。而口訣體《入藥鏡》指出,要實現這樣的生命觀,需要人們做到“取坎填離”,並通過“存思術”凝神內觀,使氣息在體內周流,並把握煉化火候,使得“坎離交媾”於人身鼎爐之中,從而煉得金丹達到長生久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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