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极速穿越者的语言
2017-03-14梁爽
梁爽
1919需要一种语言,可以穿越线上线下,同时能够击破高速发展带来的行走不协调。
你所说的语言将会决定你的思维方式。
——《降临》
编者按:2005年成立的1919酒类直供,从成都华丰商贸城的一个柜台起步,到今天在全国31个省拥有1000多家门店,公司人数也已经突破5000人。线上,1919同时有电商和App两大块业务;线下,1919利用门店为用户提供19分钟配送,门店既是卖场也是仓库。如果要将1919的模式做一个归类:就是“天猫+京东+海澜之家+顺丰+怡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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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1919来说,商业模式已经有足够强大的生命力,但是极速扩张带来的企业内部语言的复杂,目标不一致,才是眼下最为头痛的。
我们可能陷入了这样一种误区,将字节传送速度等同于互联网成长的速度,由此计算出,互联网已是执掌新世界的巨人。
细算一下,互联网不过几十年。和浩浩荡荡几千年的真实世界文明相比,还只是宛若新生。
时间上的差距,自然会产生语境的差别。仅词汇量来说,线下就更加丰富。
我们有机会看到滴滴、今日头条、腾讯、网易、阿里的人凑在一起自如交流。但是做房地产的和纺织业的坐一块没法聊,做钢贸的和做零售的在一起也会冷场。腾讯、阿里、百度,就等于整个互联网朋友圈,但很难仅用三个企业,就代表整个线下集团。苏宁、万达、格力?那万科、复兴、联想怎么办?星巴克、麦当劳、沃尔玛又怎么算?问过茅台、老干妈、周黑鸭的意见吗?
直到现在,两边终于发现,只有合作协同,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一个时代生存。线上已经承载不了像阿里这样的庞然大物继续生长,倾泻而下的势能会像百川入海一样,注入线下。而线下的企业,如果还想在未来有一席之地,不管是把互联网当作技术、当作思维、当作基础设施,都要在云端先占住位子。
任何一家企业要走向另一端,首先都需要掌握对方的语言。
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急切渴望实现线上和线下的融合。过去分裂的两边,都在努力奔向对方。从对抗到对话,我们需要寻找一种可以消弭所有不理解的语言。
2016年,成都第一次面临雾霾锁城。三环因为雾霾封路的那天,杨陵江站在离环球中心20米的地方,也只能看见这栋全亚洲最大单体建筑隐约的轮廓。人群凭着日复日一日养成的方向感,在惯性中前行。
搭电梯进入环球中心18楼,穿过楼道,在那扇自动门后,就是1919。和门外的安静形成对比的,是此起彼伏的说话声、键盘声、脚步声、电话铃声。在通往休息区的宽敞过道的左右两侧,各悬挂着14个大屏幕,滚动播放着1919的销售目标和未来规划,各种语言、文字、符号,犹如拳手高频次的击打,带来一种亢奋。
作为这家公司的CEO,杨陵江既满意又忧虑。满意的是速度,忧虑的是速度背后的迷雾。
传统语境下的身份认同
每一个来到1919的人,无论是经销商还是加盟商,无论是天猫技术员还是百度糯米的市场人员,都会收到一张名片。每一张名片背后,都印着这样一句话:
“我们不是传统经销商,也不是传统连锁商,更不是传统B2C电商。”这段略显冗长的解释背后,是1919急于描述清楚自己的心情,但也只能勉强说清楚1919究竟是一家怎样的公司。
从“不明白”到“不明白但是觉得厉害”
2015年之前,在线下酒水同行眼中,1919卖低价,到处窜货,天猫上开个店,双十一靠压低价格,拿第一,搞了个自己的快喝App,给用户承诺19分钟配送……总之就是一个烦人的电商。
很长一段时间,1919跟很多酒厂的关系都不好。1919就像在一个线上和线下的中间地带奔忙的人,环顾左右,没有可以说话的地方。
2015年,当“互联网+”上升到国家层面,整个环境对互联网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这才让1919得到了释放善意的机会。更为重要的是,1919正在變得强大,渠道的话语权在逐渐加重。举例来说,1919已经是茅台最大的单一渠道。
这年年底,杨陵江拜访了包括茅台、五粮液在内的酒厂。大部分时候,都是对方在提问,“1919到底是什么?”
和其他已经电商化的行业不同,电商、互联网对酒水行业来说仍然十分陌生,甚至还处在被妖魔化的阶段。只掌握线下商品语言的酒水行业,看不懂1919技术语言带来的以字节为单位的效率提升。
“那他们后来理解了吗?”
“还是不理解。他们一开始认为是电商,接触之后,他们觉得也不是电商,再接触之后,发现也不是传统经销商。有60%只是觉得不明……那个词叫什么………”
“不明觉厉。”
到2016年年底时,这种不明觉厉直接转化成了15秒钟的掌声。
那次是在茅台酱香系列酒经销商联谊会上,茅台集团总经理李保芳在演讲途中,冷不丁地脱稿问了一句:1919来了吗?
在互联网这种以“不会讲相声的段子手不是好的CEO”的环境里,可能并不是很能理解,脱稿在一种既成体制内的意味。
杨陵江很意外。在盘根错节的经销商体系里,杨陵江仍然能感觉到来自传统话语权的压力。突破语境的一次意外点名,让杨陵江很震惊。
这次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李保芳再次问杨陵江,“明年卖1 000吨系列酒,能做到吗?”
杨陵江很干脆地回答,“没问题”。
语毕,是短暂的沉默,紧接着是长达15秒钟的掌声。
杨陵江清楚这个掌声并非给自己的,这是经销商向茅台的集体致敬。但重要的是,这次简单的对话之后,杨陵江感到过去围绕1919的杂音开始消散了。
2016年,马云提出了新零售,一定程度上,算是给1919这样的企业取了个名字。不过,即使是马云,也要用一长串的话,解释新零售的“新”,甚至需要抛出“纯电商将死”这样损兵三千的口号,给新零售注入生命。
从个人直管到基金直管
同样消散在时间中的,还有直管店投资人的种种不理解。
以海澜之家为师,1919一直采取直管店模式,这也是1919能够实现快速扩张的原因之一。
到2016年,尽管只有6家门店的个人投资者退出了1919直管店体系,但1919还是需要处理各种嘈杂的投资者诉求。
这些个人投资者大量来自于传统酒水行业,几百位个人投资者用不同的语言与1919对话。有的希望线上能多给门店派单,或者周围多开门店积聚势能;有的希望淡季也能有20%以上的利润,有的觉得店是自己的,在店里卖自己想卖的商品。
掺杂在合理诉求里面的,是不合理的要求。1919花了大量的精力,去甄别、解释这些不合理的要求。已经迈过了规模坎的1919,需要的是从理念到动作都一致的门店语言。只有整体串联在一起,才能让1919真正奔跑起来。
负责资本业务的董秘晋青海还在康佳的时候,就在全国各地为康佳搭班子、建团队,有着十多年家电流通行业经验的他,亲历过那个资本推着国美、苏宁在全国开店扩张的年代。新三板之外,1919还需要一个更大的支点来撬动资本力量。
晋青海撬动的第一笔资金是4个亿,采自上海缤玖基金募资,用于1919的门店扩张。在缤玖基金中,我们看到了已经在五年前退出1919的天使投资人王仲辉的名字。王仲辉在投资1919的两年多时间里,获得了9倍的投资收益;但如果他再坚持三年,到2014年1919挂牌新三板时,他获得的将是100倍的溢价。
不论是王仲辉还是新募集的开店基金,对合作的期望都变得更加理性,“基金公司更多地是基于长期的战略目标”,杨陵江有了停招个人门店投资额者的底气。1919需要在一种更加理性的语境中扩张,才不会因为语言的不统一造成失速。
难切的新零售蛋糕
马云的新零售概念中,被外界评估为最大的一块大蛋糕的“线上线下融合”,同时也被认为是最难的。
难,是因为在二者中间,没有可以沟通的语言。线下是商品语言,线上是技术语言,语言影响思维,语言不通,思维也无法交流、互通。
线上与线下之间,充满了傲慢与偏见。线上认为线下人古板、陈腐、不懂技术、不懂用户。线下觉得线上只会卖低价,压榨线下生存空间,缺少商业阅历,不懂残酷的市场。两边说不到一起,一直各做各。
“我们亲手建造了一座新的巴别塔,在这个既不属于线上、也不属于线下的未知地带。大家都在无限接近这个地带,但还没有人找到渡河穿林的方法,连通两端。”马云琢磨了好几年,才敢提出“新零售”。因为在信息和供应链都已经实现全球互联互通的今天,这里仍然是一片盲区。
这个地带未知到,我们甚至无法描绘和定义可能将在这里诞生的企业形态,只能年复一年地用新词含糊地命名它,云商、O2O、新零售都不过如此。
于是乎,我们开始流行用生态、新物種这样的词,除了向生物界求救,似乎真的别无他法。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写的,“这块天地还是新开辟的,许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点点。”
有一点可以肯定,在这里,没有人敢确定会发生什么。进入到这样一个未知地带,1919负责线上运营平台的黄林时常感觉,1919是半夜里的头车,除了两盏小车灯,连北斗星都看不见。
从0到1到千言万语
黄林的工作,是要为1919搭建一套可以将线上业务和线下业务联系起来的系统。他发现,任何一种语言都没有用了。因为他要处理的是另一个体系里两种语言:线上信息语言和线下商品语言。到现在,这两种语言之间,都还没有人可以翻译,这是属于未知地带的语言。
2016年10月,阿里云和1919开始了合作。正在思考新零售的阿里,需要通过1919这样的企业,熟悉线下的语言。一开始,黄林就告诉阿里云的人,1919的数据很难做。对方不相信,理由非常简单有力:
“天猫一年几千亿个的数据都没问题,你们的数据会有多难?”
一段时间后,对方终于对黄林说了一句“你们的确是有你们的难处。”
互联网世界0和1两个字符可以解决的问题,在真实世界就是千言万语。对于线上来说,过去从订单到出货的单线数据运作,落实到线下就会是千店千面的即时协同难题。单线运作可以遵循唯一协议,但多线即时协同只有变动这一种唯一性。
一个最简单例子,线下用的财务语言,每天晚上进行盘点;线上看的是订单、是流量,可以每秒记一次。首先数据的传送,要如何翻译、匹配?
有的时候只能凭直觉,语言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2016年底时,酒水销售紧俏,茅台的价格一天要变两次。根据现有的系统,每天晚上,等到线下1000多家门店关门了,服务器会维护一次价格数据,所有SKU跑一遍,保证线上线下能同价。同价,是几乎所有同时在两端销售的企业,都会头痛的左右手互搏问题。
上万个SKU,跑一遍数据大概需要6到8小时,正好第二天开店。
但是这个办法照顾不到一天调价几次的商品,尽管这部分商品可能只占1%。
黄林就跟技术人员说,不要想太复杂,写代码、加服务器都没用。就派10个人,手工改。与其上一套没有经过验证的代码,最原始的方法反而最保险。这是违背技术人员常识的,在他们看来,代码才是不会犯错的语言。直觉告诉黄林,做好犯错的准备,这才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上一次见到黄林,是2015年年底,当时,他正在给1919琢磨一个像“just do it”一样的slogan。他看着画板上的思维导图,眼神就像在找北斗星。
当时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定义。不管是用一种态度、一种概念、还是一个描述,他需要快速、准确、直接地介绍1919。即使是杨陵江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连ERP都不懂的黄林,今年3月开始做起了1919的信息系统规划。这事情,还被专业技术出身的太太嘲笑过。
做了一段时间,黄林在电梯里逮住杨陵江说,“杨总,我不能再做了,再做就要露馅了。”杨陵江干脆自己挽起袖子上。没曾想,过了一段时间,杨陵江跟黄林说,“你不会也没关系,你去找一批会做的人,你……指挥他们做吧。”
黄林又被架到了火上烤。
“后来找到会做的人了吗?”
“我们有很优秀的技术人员……但是我们是一家线下公司,线上人家是做了好多年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很快走完这条路。”
现在1919还谈不上懂技术,但是黄林觉得起码已经懂得如何理解技术。以前是怎么说都说不明白,现在可以说得明白,提得清楚需求,可以进行沟通。
这是两种语境之间的摩擦。这种语境摩擦,在1919内部变成了多边形的。
穿越亚马逊的语言
坐在二层办公室的杨陵江,觉得窗外的雾霾也侵入公司。以前这层遮挡住外面的人看清1919的雾,如今蒙住了1919自己人的视线。
5 000多号人,大部分只看见了1919依稀的轮廓。
公司规模成长得太快,2014年下半年时,1919还是一个只拥有400多人,以四川为核心的区域公司。两年半的时间,员工规模扩大了10倍,管理半径最远到达新疆阿勒泰市的金山路街道,离蒙古、俄罗斯只隔着一座山。
高速成长,让1919面临着架构跟不上管理、管理跟不上系统的问题,这是高速成长的烦恼。企业成长太快,但5 000多号人成长太慢,大量的90后员工进入公司,管理跟不上速度,集体走入迷雾区,看不清1919究竟是什么。对他们来说,1919就像是迷雾中的大象,每一个人都只能根据自己抓瞎摸到的部分,理解当下的1919。
新零售的机会到了,高速成长的1919已经不缺速度和规模,缺的是一种新的语言。这种语言可以连接公司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神经元,这种语言又决定了身处其中的人的思维,影响着他们的动作,让公司的步伐变得统一、协调,让1919可以真正地直立奔跑。
如果CEO是企业的主脑,杨陵江设计了一个和自己对话的体系:他把自己“分成了8个”,加上自己,一共9个杨陵江。每天早上,9个杨陵江要在一起开会,接着负责供应链的“杨陵江”会去跟进供应链,负责人力资源的“杨陵江”会联系8个大区公司安排招聘,负责运营的“杨陵江”要去调整商品规划……
这个场景,就像是电影《降临》中,科学家们每天学习外星人的语言,最后掌握它们的思维。9个杨陵江每天同步一次语言,同步一次思维,再一层一层传递下去。31个省公司管理层一年可能就见一次面,坐在总部的杨陵江们,只能给方向,让31个省公司自己跑起来。过去流行的金字塔式公司结构,已经被推翻不知道多少次。扁平化时代,过去工作语境下的指挥、审批体系,已经被推到待定区。
既能合,也能分。“杨陵江”成了一件外套,每一个需要的人都可以穿上。8个“杨陵江”在一起时,他们能在整个公司的层面扮演杨陵江的角色,8个“杨陵江”回到自己的领域,就能让杨陵江的工作深入到更细更繁杂的环节中去。
可穿外套的人很犹豫。
干掉上级
负责人力的“杨陵江”叫冯然。不到四十岁的冯然,头发灰了一半,杨陵江形容他是“全公司最郁闷的人”。
冯然说话很轻盈,一股人力资源的巧劲。冯然的办公桌上放着呼叫中心客服才会用的头戴式耳机,不是常见的电话座机,这是他为每天两个小时的电话面试准备的。2016年,1919员工的留存数超过了5 000人,这还不包含离开的人数。
冯然并不满意,比起1919高速扩张,这个数字并不能匹配1919的速度。
为一个高速扩张期的企业招聘,是一件十分头痛的事情,尤其是1919这样一家正在穿越未知地带的企业,对人的要求复杂又分裂。
“既要有外企的专业,又要有民企的灵活。”
人招来了,冯然还要费心将招来的人留在公司,少不了一些必要的技巧和斡旋。加入1919之前,冯然在百威,再之前在沃尔玛,再再之前是在新华文轩。过往在传统零售和酒水行业的经历,组成冯然对公司人事的理解,审批和权限是人事工作必须考虑的部分。
一件事情,明明可以通过“上级”的统筹,让工作安排更正确,还能节约大量的沟通成本。但杨陵江偏偏把“上级”干掉了,让每一个“下级”独立决策、独立运营。
干掉审批
负责运营的“杨陵江”叫夏捷,用杨陵江的话说,“夏捷最近也有情绪”。他反复告诉夏捷,“杨陵江”的工作就是做计划、做推动、做检查,要放手让省公司自己去做,就像父母放养孩子,让孩子自己成长。同样习惯了控制、审批思维的夏捷,把杨陵江的话总结为:纸上谈兵、煽风点火、秋后算账。这三个成语,被夏捷写在纸上,贴在了办公室的墙上。
“杨陵江”们都不习惯。过去手底下总归有几个人开会、安排工作,现在全撤走了,那该做什么?在杨陵江看来,CEO该做的,才是“杨陵江”们要做的事情,CEO不该做的,“杨陵江”们就不能做,不是在层级中解决问题,而是在一个系统中解决跨体系的问题。要穿越未知地带,1919需要一个可以贯穿供应链、人力、财务的系统,每一块又有自己的语言,相互之间如何联系,如何翻译,是“杨陵江”们需要思考的。
这个系统就是1919的大脑,8个大区、31个省公司在这个大脑的指挥下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一线解决最具体的问题。
杨陵江的这个设置,另一层意思在于,没有人能确定公司该以怎样的形态,穿越未知。旧语境下的所有思维,都可能失灵。他不想要的是确定中的不确定。
如何穿越亚马逊丛林?导航、指南针、启明星、百度地图可能都没用。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具体的路径是难以规划的。最好的办法是顺着河流走,河流总归要流向大海,顺着走就能找到出口。但是当你走出丛林回望时,可能并不记得其中任何一条路徑、任何一个方向。
杨陵江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寻找河流。
但这光理解就已经很难,也未必会真的有效。毕竟,这只是所有穿越未知方法中的一种。这个过程量变时细微而缓慢,质变时可能会极速而剧烈。
2月20日,马云在上海说2017年会是新零售元年。可以预见的是,无论是蹭热度,讲故事,还是蓄势待发,会有越来越多的企业加入到这场穿越未知地带的比赛中。对于线上线下两端来说,这都是一个掌握新语言的融合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认清自己比认清方向更重要。
就像黄林说的“不可能一成不变,我们正在变,当然我们要警惕别人比我们变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