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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玉珞巴民族乡

2017-03-14廖应琴萧洛

西藏人文地理 2017年2期
关键词:氏族部落

廖应琴+萧洛

2012年8月21日,我走进中国最后一个确定的珞巴民族乡——西藏隆子县斗玉珞巴民族乡,去领略藏南珞巴族的民俗风情,感知珞巴族传统文化。在接受外来文明和发展人文旅游并行的當下,生活在斗玉村的珞巴族始终在珞、藏文化的交融中前行。

珞巴族阿岗来访

喜马拉雅山南麓的茫茫原始丛林里,珞巴猎人过去长年追逐野兽,行走如飞。可我见到阿岗的第一眼,他的个头不高,看上去很瘦小,很难将他同珞巴族猎人对上号来。

2011年10月26日,国内众多媒体对外发布了一条重要消息:西藏山南地区隆子县举行斗玉珞巴民族乡挂牌仪式。该乡是隆子县六个边境乡之一,共辖3个行政村、11个自然村、182户,其中珞巴族46户,占全乡总人口的34%。新成立的斗玉珞巴民族乡行政区域管辖范围不变,仍隶属隆子县管辖,乡人民政府驻地为斗玉村。

在西藏隆子县斗玉珞巴民族乡以南的广大珞渝地区,居住着珞巴族崩尼、崩如、巴依、玛雅、达足、布瑞和纳等部落,早在20世纪80年代,据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化人类学家粗略统计,隆子县南面珞巴族中,崩尼部落人口最多,已达7万人,分为多当木、多波木和多鲁3大支系,每一个支系又有众多氏族。在这个方向,玛雅部落人口最少,仅有30多人,分布在达鲁宁和达争两个村庄。隆子县的三安曲林、加玉等地生活着少数珞巴人,均来自这些部落,尤其以斗玉村最为集中。他们过去生活在非法的“麦克马洪线”以南,到我方控制区后很多同藏族通婚,受藏区的建筑、服饰、语言等文化影响甚大。

8月10日,我同阿岗先生如约相见,地点就在拉萨市娘热路地质二队他的女儿亚加家。喜马拉雅山南麓的茫茫原始丛林里,珞巴猎人过去长年追逐野兽,行走如飞。可我见到阿岗的第一眼,他的个头不高,看上去很瘦小,很难将他同珞巴族猎人对上号来。

阿岗出生在“麦克马洪线”以南的珞巴族崩如部落脚腊氏族,他已记不起自己出生于何年何月。1981年10月,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的文化人类学家李坚尚、刘芳贤访问阿岗时,也只能用年龄约30岁来估计。1968年,阿岗从印军侵占的姑龙河上游脚腊村逃来,定居在斗玉村,后来政府送他到西藏师范学院,曾在北京民族文化宫、自治区文管会、西藏自治区民宗委和西藏山南地区民宗局等单位工作。他也是当年逃往斗玉村的4人中,唯一健在的珞巴族老人。

我从阿岗的介绍中得知,他的爷爷尽管给崩如部落比夏氏族南牙村多加当佣人,但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家庭,家里有达谢林4块,猎场1块,渔场1段。可待到父亲嘎朗三四岁时,爷爷已离开人世。恰在这时,邻村发生了一起偷盗事件,这家主人一口认定是他奶奶偷的,当地便举行了沸水取物的“神判”。尽管判其无罪,可珞巴人视偷盗为最大耻辱,在当地没有任何社会地位。他的奶奶觉得名声已失,将一串串珠子套在儿子颈上后服毒而死,他的父亲成了孤儿,是他爷爷的弟弟收养了他。

在珞巴族社会里,阿岗爷爷的主人多加,享有对他后代收养为奴隶的权利,待到他父亲10岁时,又将其弄去当阿比(奴隶)。20岁那年,多加用一口铜锅和一把藏刀,从珞巴族苏龙部落华西氏族收买一名女奴亚白,与他的父亲婚配,这样便于繁衍后代和增加新的奴隶。

阿岗出生在1951年前后,那时正值西藏和平解放,如此震惊世界的大新闻,生活在印控区的珞巴族崩如部落人却尚不知情。阿岗的父母离开主人多加后,相继生下了姐姐阿登、哥哥阿兵和他。在他姐姐阿登8岁时,就被崩如部落米里氏族孟发抢去,许配给苏龙部落嘎帝儿子达登做妻子,没想到不到一年里,又被嘎布村的阿信抢去为妻。因达登不同意,阿信不敢硬来,但将他的姐姐阿登卖给衣博为奴,他的父母仅得到两把一尺多长的铁刀。

就在阿岗两岁时,他的父亲跟随主人多加到隆子加玉宗交换,当时腿肿得很大,原本向主人请假没能得到同意,最后病死在回程路上的纠木拉山。1959年,阿岗哥哥长大成人时,主人多加又将他收养为奴,家里失去一个劳动力,他的母亲只好嫁给当地一个巫师做妻子,又生下弟弟达帝。1960年,多加女儿嫁给夏波氏族格兵时,将阿岗作为随嫁品,他成了格兵家的奴隶。

印军当时住在德木拉、纠木拉,每年夏天都要派当地珞巴族人去印度军营当背夫,而背夫挣来的钱全归主人。1964年夏,阿岗替主人背物资,从沙力背运到德木拉,每天行程60多公里,需走6天时间,夏天雨水特别多,浑身都是水,晚上露宿在大树下,或者在石洞中。有次给印军背运4张黑毛毯,在过瓦飞河的独木桥时,因不小心脚踩空了,人和物品一起掉进河里,毛毯也被冲走了。阿岗担心挨印军的打,就逃到原始森林里,全身被蚂蟥咬得鲜血直流。后来被主人多加抓回去,少不了挨棍棒乱打和用铁棍烧红烙身。

1968年2月,阿岗参加完主人家搞的集体行猎后,便同哥哥阿兵,以及村里人阿穷、阿江等4人,分头向我方控制区逃来。他们既要防止主人的追捕,也要偷偷地越过印军的重重封锁线,还得翻越德木拉、纠木拉两座大雪山,沿路寻找能吃的食物。他们4人手持毒箭,顺利通过了姑龙河,为防止主人追捕,将架设在河两岸的藤索桥砍断。他们既有生吃野蜜糖中毒的事情,也有采集竹笋充饥的艰难,第3 天进入了我方控制区。当地政府对此非常关心,还将他们送到西藏师范学院上学,后来都成为国家干部。

听阿岗讲珞巴族风俗

阿岗到格兵家当奴隶。格兵家的老奴隶哈确死后,主人便对他说:“哈确死了,他说让你背他的尸体,你把他背到山洞中去。”在崩如部落人看来,背尸体是最下贱的活,俗话说:“人家尸体你去背,是‘黑更(生殖器)下面的人”。

阿岗的汉语讲得不是很好,有时还得让亚加来当翻译。亚加作为我国培养的珞巴族大学生,在山南一所小学任教,爱人是藏族,在拉萨的一家印刷厂上班,看上去精明能干。亚加的汉语说得非常好,我问她是否会讲自己的母语珞巴话时,亚加称自己能讲上几句,都是小时候从父亲处学来的,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珞巴族是喜马拉雅东部山区的少数民族,只有自己的语言没有文字,主要从事农业,兼营狩猎,擅长射箭。珞巴族生活的自然环境和原始的生产方式,决定着他们与其他许多民族不同的文化习俗。

阿岗是集珞巴族文化之大成者。隆子县南面珞巴族的取名习俗,男性名字前面加一个“达”字,诸如达登、达岗、达洛,女性名字前面加一个“亚”字,如亚姆、亚如、亚加等,这与米林縣的博嘎尔部落、墨脱县的达额木部落在取名方面相似,完全继承了珞巴族阿巴(祖先)达尼传下来的取名习俗。不过,生活在隆子县南面的珞巴族诸部落,在取名上既采用珞巴族传统的父子联名制,也习惯用“阿”字开头,这在米林、墨脱两县珞巴族中是不多见的。

阿岗同样给我讲起珞巴族母系氏族首领罗德列登从天上下到人间繁衍人类的神话故事,珞巴族生活条件差靠种植达谢林补充粮食来源,在河的两岸架设藤索桥往返,珞巴族富裕家庭实行蓄奴制,这同早期的奴隶制社会,有着很大的不同。不过,阿岗当奴隶背死尸的凄惨经历,却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

阿岗到格兵家当奴隶后,什么活都干,诸如看小孩,参加劳动,集体行猎,背死人尸体,当印军背夫,等等。有一次背羚羊时,主人格兵让他背羚羊心,因人小常跌跤,不小心将羚羊心给弄丢了,主人硬说是他偷吃了,打得遍体鳞伤。格兵家的老奴隶哈确死后,便对他说:“哈确死了,他说让你背他的尸体,你把他背到山洞中去。”在崩如部落人看来,背尸体是最下贱的活,俗话说:“人家尸体你去背,是‘黑更(生殖器)下面的人”。阿岗实在推不掉这差事,便对主人格兵说:“我可以背他的尸体,哈确的东西得归我。”

在隆子县斗玉一带的珞巴族,流行石冢葬。人死之后,一般第二天出殡。出殡时,背尸人手拿一根削尖的木棍或长弓,背着尸体朝卜卦所指定的方向走,边走边用木棍往地上戳,木棍插进什么地方就在那里挖坑安葬。浅坑挖成后,将尸体放进一个筐中,头葬于外,然后把筐置于坑中。死者头要露出地面,面向故乡,生前的弓箭、衣服、碗等东西放在周围,用石块砌成的一个圆形墓冢,顶部置一块稍大的石板封顶,墓冢高约半米。

石冢葬葬后的活动和禁忌很多,如安葬后随即在坟前杀牛祭祀,肉由村人共食;葬后3天内,死者家人要在夜晚用刀和弓箭在室内敲打以震慑死者灵魂;背尸人3天后要到小河边洗头洗脸,第10天还要去大河洗,一年内还不能吃核桃、萝卜等。而崖洞葬是斗玉珞巴族的另一种丧葬方式,安葬前后的活动与石冢葬相似,只是安葬时对尸体的处理方式不同。它是将尸体放入崖洞中,尸体呈蹲式,外用石块砌墙,封住洞口即成。

阿岗将尸体背到山洞,然后下到河边洗脸洗脚,再回到主人家,按照当地习俗,只能住在走廊边,6天后还得到附近的姑龙河洗一次脸和脚,12天才允许进主人家的门。当阿岗进门提出要哈确遗留下来的物品时,没想到被格兵的母亲拿走了。格兵母亲不仅不给,反而讥笑道:“你是我家养的奴隶,主人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还要给你什么东西?”站在一旁的登夏也帮腔:“我们不给你东西,看你还能将哈确尸体背回来不成?”

阿岗家族是如何成为奴隶的,这得从他们的氏族谈起。在氏族的频繁械斗中,壮大自身力量,是求得氏族生存的重要途径。吸收外来人加入氏族,同样可以壮大本氏族。阿岗生活的崩如部落夏波氏族,就是吸收自由人繁衍起来。有一年,“巴尔德菲”部落从真都迁到热冬拉,阻断了崩如人、达足人到藏区交换的通道。巴尔德菲人还凭借他们的力量,劫掠崩如部落。正在崩如人处于危难的时候,来了两个夏波兄弟,他们十分机智勇敢。崩如人向他们述说了巴尔德菲人的暴行,夏波兄弟听了,把崩如、达足两个部落的人组织起来,攻打巴尔德菲人,结果打败了他们。崩如人为了感谢夏波兄弟,以他们的家乡地名来命名,将一大片好的地方起名为东拉热拉,分给他们兄弟所有,借以将他们留下来。这个地方有野牛喜欢的“碱”水泉,有大片的达谢林,还有渔场和草地。在崩如的诚恳下,夏波兄弟留下来,与崩如部落的姑娘成亲,经历数代的繁衍发展成为崩如部落的夏波氏族。

崩如部落变自己的奴隶为养子,也是崩如部落吸收其他部落入族的重要形式。由于阿比获得自由后骨头上升,养子可以继承养父的遗产,成为自由人,他们的社会地位与普通的氏族成员没有什么差别,且以主人的氏族为自己的姓,与主人联名。所以,这里的人不像博嘎尔部落那样,因为骨头高低不同,构成被奴役者的氏族。如纳部落哈非氏族的白马次仁,住雅让村,比较富有,但没有儿子。他有个奴隶,名叫拉利达育,原是自由人,因被劫持,变为奴隶卖给白马次仁。白马次仁为他婚配,生子达德,白马次仁让达德充当他的养子,决定让他继承自己的财产。为此,他为达德娶了一个自由人崩如部落夏波氏族的亚依为妻,亚依事先认为达德是阿比,不同意这门婚事想出走。白马次仁对她说:“他不是阿比,是我的大儿子,他的弟弟若衣是我的二儿子。”白马次仁的妻子亚基对她说:“我们以后的东西都归达德了,他怎么会是阿比?”亚依听了,才留下来,不再逃跑。白马次仁快辞世时,对达德说:“你不是我的阿比,是我的古阿利,你不要再做拉利人,要做哈非人。”白马次仁要他做哈非的意思,就是要达德继承他的财产后,加入到他们的哈非氏族,正式成为自由人。白马次仁去世后,由达德背尸土葬,按照珞巴族父死由子背尸的习俗,达德背尸是尽儿子的义务,这标志着他已成为哈非氏族的人。

崩尼、崩如部落的血族复仇是残酷的。若家族或氏族之间发生仇杀,即使小孩也不能幸免。导致血族复仇的原因有下列几种。

一是帮助姻亲导致的仇杀,如上面谈及的洛甘木达伐全家50多人被杀的惨状,起因是他帮助妻方的氏族复仇。洛甘木达伐的妻子是札布氏族人。札布氏族有个名叫达更的男子,在外出交换时同达仁氏族的某人妻子发生性关系。这一事件暴露后,引起达仁氏族全体成员的不满。他们组织了数十人的队伍,袭击了札布氏族,烧毁了他们的房子,还杀死了两个人,虏走了七八个人做奴隶。札布人被袭击后,一心想报复,但自身的力量有限。他们知道洛甘木氏族的达伐勇敢善战,人口又多,要求他们派员帮助。

达伐自恃勇武过人,子、侄、奴隶又多,就满口答应了。达伐派出近20个人,其中苏龙7人,与札布氏族的人一起,组成五六十人的队伍,向达仁氏族进攻。他们走了七八天的路程,来到达仁氏族的住地模中、模布两个村庄附近。他们见到达仁氏族的十五六个男子正在河水捕鱼,便立即冲上去。达伐的儿子伐戈木一人就用长矛扎死了5个人,札布的达夏和达拉为了报杀父之仇,也各人杀死一人,札布的其他人蜂拥而上。这群捕鱼的人除了三人逃脱外,其余的人全被杀死,札布人获胜后回来。由于达伐卷入了札布氏族与达仁氏族之间的冲突,使他招致杀身之祸。

二是因经济引起的仇杀。在1955年前后,崩如部落比夏氏族的达格背着一袋盐外出交换,在路上碰到一个崩尼部落威育氏族的人。这个陌生人希望得到达格的那袋盐巴,答应以后给达格送来大米或皮张做酬谢。达格信以为真,当即把那袋盐送给了他。但那个威育人得了盐后,却什么东西也不送给达格。威育人的做法,使比夏氏族人感到是对他们的凌辱,十分气愤。为了报复,达格等纠集一些同族人,悄悄地抓走威育氏族人的一个苏龙。威育人反过来抓走一户属于比夏氏族人的苏龙,作为自己的一个苏龙被抓走的报复。这样一来,更激起了比夏氏族人的愤怒。他们以该氏族达结古家族的人为核心,组织了上百人的队伍,其中有不少善于射箭,熟悉路程的苏龙。当他们走了5天的路程,来到威育氏族的住地时,正巧对方的人举行庆宴,人员集中,不少人饮得烂醉如泥,没法抵抗。崩如人趁机大肆杀戮,按照过去复仇的惯例,杀人者一般都把被杀者的手砍下,自己带回去。但这次战斗激烈,战斗人员来不及自己砍下,只好把杀死的人交由苏龙人割手,让他们背上。仅这次战斗苏龙人背回来的敌人左手就有三背篓,估计有一百多只。经这次杀戮后,威育氏族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复仇了。

三是为抢妻导致的血族复仇。大约在20世纪50年代,崩尼部落兵加氏族的达登抢走了同一部落宁诺木氏族达米的妻子亚古,激起宁诺木氏族人的不满。宁诺木氏族人组织了一帮人,在达米带领下,冲到兵加的氏族住地。因为是白天,达登家里没有人,连被抢去的妇女亚古也找不到。宁诺木氏族一行扑空后,并不甘心,把在家里玩耍的7个小孩杀掉后才撤走。宁诺木氏族人走后不久,达登他们从外面回来,发现众兄弟的小孩被杀了。经人揭发,知道是宁诺木氏族达米他们干的。达登迅速纠集同族的二三十人,尾追达米一伙。由于走的路线不同,当达登一行赶到达米所在的村庄时,达米等人还没回来。达登一行杀了在家里做活的达米两个弟弟达马和达京的妻子,其中一人已经怀孕,另外还杀了一个小孩,随后退回。两个氏族互相杀戮后,经双方派人调解,达米一方杀人多些,为补偿损失,赔给兵加氏族7头牛后,此案才算了结。

走进阿岗的家乡

斗玉村位于雄曲河畔,一幢幢崭新的村舍分两排修建,依然保留了木板墙等珞巴民居的传统特色,醒目而美丽;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整洁干净,流水潺潺,树木葱茏,鸟鸣阵阵;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庭院,院内鲜花绽放,还有各种果树、蔬菜,一派祥和安宁的田园风光……

在阿岗的描述里,斗玉村有巍峨的雪山,清澈的河水和茂密的森林。他家附近多产竹木和藤条,村民们就用这些原材料编织成精美的竹方盒、竹斗笠、藤背篓,用质地坚硬的青松和杜鹃树的树根制作经久耐用的木碗,然后拿到市场上卖,受到很多人的欢迎。阿岗给我描述了一幅珞巴人真实的生活场景,也勾起了我对隆子县珞巴族文化的向往。

我沿着阿岗的描述,从山南市泽当镇出发往南行,光滑平整的公路就像在大地丰满躯体上划出的一条凄美伤痕。一直延伸,在一个叫俗坡的小镇我们的车停了下来。前面检查站里一个年纪很轻的小战士跑步过来。这里已经属于边境地区,所有过往游客和车辆都要出示边管所签发的边境通行证。从俗坡往左有一条乡村公路,是去斗玉唯一的土路。这条路下雨时泥浆四溅,天晴时黄土漫天,是一条考验耐力和视力的道路。路不好走,颠得肚里的七荤八素一起往上涌,同行的电子科大出版社编辑部主任小杨,吐得肝肠寸断,眼泪汪汪。

越野车往下行,沿途既有漫山的鲜花、垂落的瀑布和圣洁的雪山,又有广阔无垠的草原、深邃宁静的峡谷、色彩艳丽的圣湖和绵延千里的原始森林,甚至不经意间还有气势恢弘,却只剩断壁残垣的庄园碉楼从山涧野地里冒出。在前往斗玉的谷地穿行,我们仿佛就是穿行在一幅又一幅秀丽的山水画里,一扫雄壮高原的霸气苍凉。

我对珞巴人生活的米林县南伊沟、墨脱县达木乡等地域有过多次考察,轻盈的吊脚楼,蜿蜒的河水,葱绿的群山,啃食野草的牛马,那是我多次见到珞巴人生活留下的印象。可当我后来再次进入这里时,站在滨水景观打造、青石铺就的广场,大家都十分惊讶,顿觉不是来到了乡村,而是来到隐秘在大山之中的小城市:LED大屏显示器播放着珞巴族的传统歌舞,藏族石砌碉房和现代别墅辉映结合。

也许是为了吸引游客,墙角装饰有仿制树皮,屋顶铺满了仿真稻草。我们从珞巴广场拾阶而上,竟然看见雪山上的水汇聚到这块不大的平地上,滋润着花草树木,休闲园旁的苹果树在风中摇曳。透过具有现代意义的珞巴民俗风情,我们情不自禁要一步步追寻珞巴族的昨天,追寻她50年来的发展轨迹和今天别样的民俗风情。

斗玉珞巴民族乡位于隆子县东南方向,距离县城129公里,共627人,珞巴族220人,主要集中在斗玉村。乡政府驻地为斗玉村。斗玉村是政府投资数千万元建设的生态文明小康示范村,是珞巴族聚居较为集中的一个村庄,全村223人,其中珞巴族213人。

我们在珞巴乡长扎西央金的陪同下,来到了恬静安详的斗玉这个小山村。斗玉村位于雄曲河畔,一幢幢崭新的村舍分两排修建,依然保留了木板墙等珞巴民居的传统特色,醒目而美丽;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整洁干净,流水潺潺,树木葱茏,鸟鸣阵阵;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庭院,院内鲜花绽放,还有各种果树、蔬菜,一派祥和安宁的田园风光……

我长期在藏区生活,黑里透红是我对高海拔姑娘的定格认识。可我来到斗玉村时,看到这里日照长,雨量大,气候宜人。因氣候湿润,年轻姑娘穿着时髦,皮肤白皙,美得让人尖叫,误以为进入了江南水乡。在这里,上了年纪的珞巴族妇女穿着简单,腰系围裙,但也用粗布制成披风。她们的披风制作简单,工艺也相对比较粗糙,别有一番风味。

在乡长的带领下,我们来到斗玉村党支部书记小加油家。原来,村里有两个人叫加油,她的年龄小些,所以大家为了区分,便称她小加油。以前,这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珞巴人生活穷困。1973年,18岁的珞巴族姑娘小加油带着3个弟妹搬到了这里。从23岁开始当村干部,并连续当选为党的十六大、十七大代表。党代表的身份和工作经历,为小加油打开了外面的精彩世界,她把斗玉村带出了大山,带向了富裕。现在的斗玉村,建设得就像藏南山沟里的小天堂。小加油的事迹通过媒体,传遍了神州大地。

小加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她微笑着将我们引进自家的院子里。房前是通往隆子县城的公路,房后是潺潺流过的雄曲河,河的对岸是大山。小加油的房子,在村里算是最旧的,但房子的环境很好,收拾得很整洁。家里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用上了消毒柜、消毒液等现代卫生用品。

我们跟着小加油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是一个客厅和一个陈列室。在客厅里,并排挂着小加油母女和领袖们的大幅照片,其中最显眼的是小加油和胡锦涛、小加油的女儿央金和习近平的合影彩照。我看着这些,内心十分震惊,一个连汉话也不会说的珞巴妇女,在这深山峡谷里干出一番事业,是何等不易。

14岁时,因为父母早逝,小加油作为家里的老大,早早地承担起了妈妈的责任,独自照顾着3个弟弟妹妹。为了解决4口人的温饱,小加油奔前跑后,一个人种着几亩地,有时候还要到别人家帮工挣点口粮。小加油的女儿扎西央金说:“妈妈是一个很伟大的女人。小时候爸爸很忙,妈妈既要忙村里的事情又要忙家务,没一项落下的,全都做得很好。”

20世纪50年代以前,生活在大山里的村民几乎从未离开过斗玉,过着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的生活。2003年,当时的小加油还是村妇联主任,她领着党员干部先后举办了几期农牧民致富技能培训班,组织村民开展劳务输出,带领村民采挖药材、种植经济林木。几年后,小加油带领全村90多名妇女承包了一个面积30多亩的“妇女经济林种植基地”,发展特色经济。通过反复的试验,这里引进了核桃、苹果、茶树等树苗,这些之前在斗玉从未生长过的经济作物在这个边境山村里落地生根。

小加油深有感触:“以前,我们珞巴族人习惯比谁家打猎的成果多,而现在则比谁更爱保护野生动物。以前不是打猎就是喝酒,现在住上了新房,大家也都在比谁家的房子装修得好,比谁家置办的家具和电器多,比谁家子女的学历高。”

“以前,在家里养牛养羊,雨天污水四溢,晴天苍蝇、牛虻满天飞。院子里遍地都是鸡屎羊粪,简直是臭气熏天;做饭也是,劈柴火、烧牛粪,生火的时候熏得眼睛都睁不开。”小加油说起以前的生活,心情更加激动,“现在人畜分开,牛羊有专门的养殖户集中饲养;做饭也用上了沼气,方便清洁,家里的空气很清新,住着心里就舒服,过年过节来的客人也多了。”

在斗玉乡斗玉村,村民们不仅住上了安全适用的新房,还在房前屋后种上了花草树木。村里不仅建起了具有珞巴民族特色的舞蹈广场、硬化了水泥路、安装了太阳能路灯,还对垃圾污水进行了集中收集和处理,整个村庄的人居环境焕然一新。借助于广播电视和互联网,斗玉村的珞巴人的思想观念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小加油感慨地说,从未出过远门的珞巴女孩子,有了到城里找工作的胆量;娃娃们为了“长大看世界”,读书的兴趣浓了;小伙子们想到新的天地开辟自己的事业。

我们若了解一个民族,莫过于了解她的历史和传统习俗。如今,斗玉村珞巴人迎来了国内外的一批批客人,当游客更想看到他们的传统文化时,小加油的女儿扎西央金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将珞巴民族文化抢救与保护工作作为村里的重点工作来抓。她说:“在乡里,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挖掘珞巴元素,展现民族风情,向年轻人传承人文历史。”如今,斗玉珞巴民俗村民生项目进展顺利,周边珞巴文化传习所、文化展示馆等景点即将落成。

以前,珞巴族歌舞受环境和习俗的影响,珞巴人常在休闲、远足、婚娶、丧葬、祭祀时,触景生情,即兴创作歌曲。我们来到斗玉村时看到,面对大量游客的到来,在蓝天下、山峰旁、广场上,珞巴族年轻男女组成的珞巴民间艺术团正排练着舞蹈,路过的村民纷纷驻足欣赏、拍照、录像。

斗玉珞巴刀闻名区内,可追溯到吐蕃时代,属纯手工打造,是山南市级文物保护手工艺品。珞巴人极具想象力,其音乐、舞蹈独具特色,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鲜明的民族风格,动作多以模拟动物鸟兽的形态和动作以及人们捕捉、驯养动物的欢快场面。“珞巴刀舞”是近年来创作的一支舞蹈,以珞巴男人狩猎场面为背景,男人的勇猛、果敢、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如今,“珞巴刀舞”也被列为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珞巴族,一个酷爱自由、富有想象力的民族。扎西央金说:“他们正在排练的是一段经典的原生态舞蹈《犀鸟之魂》。”犀鸟是珞巴族民间传说中的神鸟,它的故事只在族人世代讲述的传说中,文字书籍中并无记载。2014年,他们以这一传说为蓝本,创作出融入珞巴族打猎、农耕等文化元素的原生态舞蹈《犀鸟之魂》。

在排舞现场,随着厚重的音乐声响中,珞巴族男舞者手握大刀、女舞者背着竹篓分别从广场两侧缓缓出来,踏步而歌。在铿锵有力的歌声里,他们时而躬身祈福,时而举刀长喝,时而围成一团,展现丰收的喜悦……在2015年的藏历新年晚会上,这支由30余位珞巴族村民参与演出的舞蹈获得了成功,也让更多人了解到珞巴族独特的民族文化。

斗玉珞巴民族乡平均海拔3200米,森林面积达到25万亩。过去村民靠上山砍伐树木,用木材换酒喝。如今,珞巴族手艺人看准市场,用竹木制作出精美的工艺品,远销外地。随着西藏旅游业的发展,他们的竹编成了游客争相选购的工艺品。“仅靠卖竹编,我们一年的收入就不少。”马旦老人说。

“珞巴服饰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深受国内外消费者的普遍欢迎,每年从边境贸易成交的珞巴服飾约500件(套),斗玉珞巴民族乡现有珞巴服饰传承人2名。”扎西央金说,“群众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收入,积极性更高了,这都是我们乡特色产业搭上西藏经济社会发展‘快班车的成果。”

我透过斗玉乡的文化排练,看到珞巴人已意识到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融合、衔接的重要性。如今,该乡成立专门的珞巴族演出队,每年组织村民进行珞巴歌舞表演。珞巴人有即兴演唱歌曲的习惯,去的那天夜里,村里燃起了一堆篝火,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珞巴人唱起了一首珞巴新民歌《珞巴展翅飞翔》:“青山笑迎满天霞光,绿水卷起层层波浪,珞巴新村美丽如画,边疆山乡歌声飞扬。我们珞巴心红志壮,迎着太阳展翅飞翔,双手浇灌满园春色,祖国边疆鲜花怒放。我们向着未来,向着灿烂的明天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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