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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商隐诗歌的感伤艺术色彩

2017-03-13赵志丽

吕梁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李商隐意象诗人

赵志丽

(忻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山西 忻州 034000)

李商隐流传的诗歌约有600首,其中咏史诗和无题诗为其代表。不同于当时的文人墨客,李商隐不作无病之呻吟,也不托古以抒怀,而是以诗歌为躯壳,将历史经验教训和社会时事糅合一体,形成了咏史政治诗的特殊形式。无题诗则是李商隐诗歌感伤艺术色彩的集中体现,大多以男女爱情相思为题材,意境微妙、情思婉转、辞藻唯美、意蕴深远。

一、追根溯源,感伤缘由

李商隐有一段漫长而艰苦的应举时期。李商隐于文宗开成二年考取进士资格,初次应举的时间难以考证。但从《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中“鸾皇期一举,燕雀不相饶”可以看出,李商隐与其他缺乏权势背景的考生一样,经历了多次失败。开成四年,李商隐因无法忍受上司孙简的责难,两次辞职后回到秘书省任职。但母亲的去世让李商隐失去了跻身权力阶层的机会,岳父王茂元的去世更使其处境艰难。中年时期,李商隐几乎都在幕府游历中度过,政治热情在频繁的工作变动中消耗殆尽。到了晚年,李商隐再也无心力踏上仕途,罢职后回故乡闲居。

除了人生失意,李商隐的个人感情也是其诗歌感伤艺术色彩的重要原因[1]。重入秘书省不到一年,李母的去世不仅使其悲痛不已,更对年及而立的李商隐的仕途造成了致命打击。大中五年,李商隐又遭遇到另一重大挫折,妻子王氏于春夏间病逝。从李商隐流传的诗歌中可以考证,夫妻二人的关系十分融洽。王氏虽然出身富贵,但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王氏支持丈夫、照料家庭,然而李商隐多年游历在外,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李商隐本身就对贤妻怀有歉疚之情,妻子的离世更使其心灰意冷,这也是李商隐无题诗缠绵悱恻的原因所在。

再从李商隐的生活年代来考虑,唐王朝经历数百年的发展,宛若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时逢乱世、朝纲不振、老百姓水深火热,李商隐处于颠沛流离的境地,自身抱负无法施展。当红尘乱世和人生失意发生碰撞,李商隐无力挣脱命运的枷锁,只能通过诗歌表达自己的心声。

二、细赏诗作,细品感伤

(一)主旨深邃,忧郁凄婉

与大多数诗人一样,李商隐经历过踌躇满志的青壮年时期,经历过碌碌无为的中晚年时期,有感于国家由盛转衰和社会疾苦,写出了大量的政治诗。一方面,李商隐通过诗歌宣泄自己对社会现实和朝政混乱的愤懑。《乐游园》中写道:“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人将时代没落之感、家国沉沦之痛和身世迟暮之悲熔铸于短短20字之中,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和思想价值,更鲜明凸显了李商隐诗歌的感伤色彩。另一方面,李商隐政治诗还从理想人物身上寻求共鸣,通过诗歌表达赞美、同情和感伤之情。《赠刘司户蕡》中写道:“江风扬浪动云根,重碇危樯白日昏。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后归魂。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欢复泣”表现两位好友于乱世中相逢的短暂欢乐,然而想到各自的颠沛流离之苦和怀才不遇之恨,不由得潸然泪下。事实上,虽然李商隐命途多舛,但生活中不乏关心他的人在。然而这种短暂的温暖无法掩盖其凄凉的处境。在《寄令狐郎中》一诗中,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此诗写于武宗会昌五年,李商隐闲居于洛阳,收到好友令狐绹的问候,诗人写此诗回寄。这首诗用典丰富,“云”与“树”二字化用杜甫的“渭北春天树,江东目暮云”,以此表达诗人与令狐郎中的互相思念。“双鲤”、“迢迢”以及“一纸”则表明书信传达之艰、好友关怀之甚,但显然,诗人还未来得及享受这短暂的温暖,却又想起了自己的际遇。“梁园”、“茂陵”用典,将自己与好友曾经的经历与深厚的感情融汇于短短七字,而后陡转直下,将自己闲居、卧病与仕途之艰难处境悄然托出,顿令全诗由淡淡的温暖转入凄凉的感伤。

由于时代和国家的变迁,加之身世的惨淡,李商隐的政治诗中透露出鲜明的感伤之意。然而在李商隐的部分诗歌中,虽然字词之间传达着凄婉的意蕴,但凄婉的背后诗人所表之意却无从捉摸,尤以《锦瑟》为代表[2]。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此诗中,诗人仿佛化身锦瑟这一古乐器,凄迷婉转地将自己的一生演奏出来。诗人于首联追忆人生,无奈与感伤之感顿生;颔联和颈联连用四典,庄周梦蝶、杜鹃泣血、良玉生烟、沧海珠泪,于无形中将感伤、悲痛之意垒起;尾联“追忆”、“惘然”二词更使感伤之情喷薄而出。虽然全诗营造了一种凄迷哀婉的感情氛围,但诗人到底为谁而写,所表是个人情感、家国伤怀还是政治讽刺,学者至今无法作出定论。勿庸置疑,在这深邃的主旨和深远的意蕴中,李商隐诗歌的感伤艺术色彩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二)咏史讽喻,感人伤时

与大量怀才不遇的诗人一般,李商隐身处一个动荡而腐败的时代,空有一身抱负而无法施展,怀才不遇之苦和感人伤时之愤使其的政治咏史诗产生了独特的感伤气质。这种感伤非伤心与凄凉,而是感慨和悲愤。

《马嵬二首》是李商隐较为著名的咏史诗,一首七绝,一首七律,都以唐玄宗和杨贵妃为抒怀对象,含有鲜明的讽刺意味。以《马嵬其二》为例: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徒闻”、“未卜”、“此生休”,首联仅用只言片语就设想出一个思之不得的唐玄宗形象,二人“他生”之约未卜但此生已休。颔联描绘了两个具有鲜明对比性的场景,“虎旅传宵柝”与“鸡人报晓筹”一今一昔、一苦一乐、一危一安,生动形象地讽刺了唐玄宗的昏聩无能,也揭示了二人美好愿望的破灭。颈联又是一组对比场景,“六军同驻马”意指六军不发,逼迫唐玄宗赐死杨贵妃;“七夕笑牵牛”则暗讽二人讥笑牛郎织女只能一年会一次,然而如今唐玄宗与杨贵妃将面临生死两隔的选择。李商隐借此讽刺唐玄宗沉迷声色、不理朝政,才招致如今的后果。而尾联一问更是发人深省,为何手掌天下权力的天子,到最后竟不如一个平凡人美满幸福。由此观之,此诗之感源于唐杨二人,却伤在岌岌可危的唐王朝。李商隐借此讽喻当朝者不思唐杨二人之过,自身却对时局无能为力的悲愤慨叹[3]。

同样,这种感人伤时也体现在《贾生》一诗中。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三)意象纷繁,感伤为引

世间万物皆有情,在诗歌中,合理运用意象能够起到于无形处抒情的作用,在李商隐的诗歌中,这一点尤为明显。李商隐将纷繁的意象熔铸于一体,但将这些华丽辞藻和鲜活画面组合在一起的,依然是感伤这一引子。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无题诗意象之丰富、组合之巧妙,实乃咏唱爱情的绝句。首联“东风”之无力、“百花”之残败奠定了凄楚的基调;“春蚕”死去断丝、“蜡炬”燃干蜡泪吐露感情之坚贞;于“晓镜”前忧“云鬓”斑白,于月夜独自吟诗,诗人在想象恋人思念自己的情境,于缠绵悱恻中倾述分隔两地的哀怨;而诗人对“蓬山”、“青鸟”的遐想最终输给现实,回到“相见时难”,使诗人的希望破灭在无望中。全诗四联各自营造了一个不同的意境,但每一个意境都内蕴缠绵而痛苦的感情,彼此之间存在差别。不同意境内蕴的感情不断填充诗人写作的全部情感,通过密切的衔接最终将其复杂感情全部呈现出来。感伤成为连接所有意象的绳索,将诗人心底的深挚感情展露无疑[4]。

如果说《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意象纷繁所表对象不明,那《正月崇让宅》一诗则用凄零的意象表达了诗人对亡妻的悲痛思念: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密锁”、“重关”、“绿苔”、“深廊”、“迥阁”,首联的四个意象就将王茂元之宅描绘的物是人非,一派荒凉破败之景。颔联“月含晕”、“花未开”,两种向来被视为美好象征的意象都透露着惨淡的景象,月色朦胧黯淡,花儿惊寒未开,实则照应诗人坎坷一生。颈联之意象则更令诗人心痛,蝙蝠展转、鼠翻窗网,昔日妻子所住之宅已经荒凉如斯,令诗人心神欲碎。行至尾联,诗人已经精神恍惚,仿佛朦朦胧胧间还在与妻子共语,诗中实则描绘作者不由自主“歌”《起夜来》,幻想妻子曾因思念自己而歌《起夜来》。如此虚实结合,诗人对亡妻的歉疚之深、悲痛之甚可想而知。诗中意象由宅外至宅内、由房外至房内,都充斥着凄清之感。诗人的精神状态也因此逐渐由清醒到恍惚,而伤感之情随着意象的牵引越发浓烈。

李商隐《夜雨寄北》一诗虽然篇幅小、意象少,但其诗歌中的感伤艺术色彩同样充盈。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虽然此诗存在“寄内”与“寄亲友”之争,但这并不影响从意象这个角度来分析其感伤色彩。第一句“归期”、“未有期”便将诗人辗转之苦、颠沛之艰展现出来,哪里能够知道归期。此时“巴山”正“夜雨”,“秋池”已满,诗人羁旅之愁闷正如淅淅沥沥的雨,于无形中将个人情绪化为有形。虽然诗人有“共话巴山”的美好幻想,但始终跳不出“未有期”的限制,感伤的心绪隐藏在美好的愿景下。诗中有限的意象,将感伤色彩表现的层次分明,含蓄隽永、余味无穷[5]。

五、绝唱流世,影响深远

在清代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中,李商隐的诗歌被收录32首,位居第二,充分显示了李商隐在古今学者眼中的地位。

李商隐以爱情为题材的诗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晚唐到清代,大量诗人词人主动从其爱情诗中汲取精华。据叶燮言:“宋人七绝,大概学杜甫者什六七,学李商隐者什三四。”可见李商隐爱情诗的深微情思和纤柔意境成为后人争相模仿的对象。王安石对李商隐的部分诗歌持高度评价:“虽老杜无以为过也”,本人的诗歌风格也受到李商隐的影响。明代前后七子,也受李商隐影响甚深。

除了对个人的影响,李商隐诗歌中的感伤艺术色彩助力了词的形成,在诗和词中搭建起桥梁。李商隐的感伤诗,将身世和时势融为一体,呈现出纤柔婉约之美,在题材、情思和意境上具有显著的诗而词化的特征。

李商隐出生于晚唐时期,时代变迁、家国忧患、人生困境和情感挫折一起造就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李商隐采用独特的抒情方式,以时代与自身独有的感伤特质为引,将纷繁而极具代表意义的意象糅合于一体,最终形成了具有感伤艺术色彩的诗歌风格。

[1]王思浩.浅唱低吟含蓄 幽思哲思深邃——论李商隐感伤诗之审美特色[J].邵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

[2]王慧萍.李商隐与林黛玉感伤情调之比较[J].安阳工学院学报,2016(1).

[3]郭英.关于诗歌的感伤美探讨——以李商隐的《锦瑟》为例[J].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4(2).

[4]郭强.李商隐诗歌的认知诗学研究——概念隐喻、概念转喻视角[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

[5]杨帆.李商隐诗歌意象分析[J].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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