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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策问与史学批评*

2017-03-12李凯

历史教学问题 2017年1期
关键词:三苏编年科举

李凯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宋代策问与史学批评*

李凯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宋代重视科举,以策问为主要考察形式。策问重视历史经验的考察,进而在策问中涉及史学批评。分析宋代策问中部分史学批评的主题,可以发现其既反映了宋代史学的发展,又反映了史学与科举、政治的关系。

宋代科举;策问;史学批评

现今对宋代策问的研究多聚焦于科举本身,①赵民乐:《两宋科举制面面观》,《江苏教育学院学报》1994年第4期,该文认为宋代策论在进士科中日趋重要。萧东海:《杨万里〈诚斋策问〉年代背景考述》,《吉安师专学报》1999年第2期,该文对杨万里《诚斋集》中的策问时间、背景与类型进行了考证。李定广:《论唐宋科举士风之三变及其对诗风的影响》,《学术论坛》2006年第2期,作者认为宋代士人风气的形成与宋代科举制度中重策论、经义而轻诗赋有关。张希清:《简论唐宋科举制度的变迁下》,《北京联合大学学报》2010年第2期,该文在唐宋考试内容的演变上涉及从重诗赋到重策问的趋势。龚延明:《论宋代皇帝与科举》,《浙江学刊》2013年第3期,该文同样提及在科举考试中从重诗赋向重经义的趋势。方笑一:《皇帝之问:宋代殿试策问及其模式化焦虑》,《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14年第5期,该文认为殿试策问具有一种“模式化焦虑”,是皇帝与士人的一种沟通方式。本文主要从史学批评角度,结合策问的形式,尝试分析宋代策问与史学批评之间的关系。

一、宋代策问重视历史经验

宋代重视科举,扩大了取士的数量,而且逐渐使得策问成为科举进士科中的主要考察形式。北宋时苏轼称,“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士,曲尽其巧。自嘉祐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而诗赋几至于熄”。②苏轼著,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卷9《拟进士对御试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01页。北宋时诗人刘弇在《策问》中提到隋唐以诗赋考取进士,而宋代的废止,造成了当时文人对赋掌握的生疏。③刘弇:《龙云集》卷27《策问上·第三》,《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19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第285上栏、285页下栏。北宋理学家杨时在《策问三》中讲:“唐以六科取士,至杨绾举词藻宏丽,又加诗赋,国家因之,专用声律。熙宁更新法度,登延儒臣,讲明六经之旨,尽革雕虫之习。”④杨时:《杨龟山先生集》卷15,《全宋文》第124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71页。杨时也认为唐代与宋代在科举考察形式上的侧重不同。这里提到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在科举方面的改革,是要罢诗赋,以策论取士。他认为进士考以诗赋有其缺陷:“然其策进士,则但以章句声病,苟尚文辞,类皆小能者为之……使通才之人或见赘于时,高世之士或见排于俗。”因而主张:“策进士者,若曰邦家之大计何先,治人之要务何急,政教之利害何大,安边之计策何出,使之以时务之所宜言之,不直以章句声病累其心。”①王安石著,李之亮笺注:《王荆公文集笺注》卷32《取材》,巴蜀书社,2005年版,第1109-1110页。王安石主张用策问考察其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

宋代科举侧重策问的考察,目的在于检验考生是否具备治国理政的素质,避免选拔的人才徒尚文辞而难堪国家重任。北宋诗人陈师道《策问十五道》称:“昔之取士以行,后之取士以言……试之以言,则又患其不能行也。”②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9,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516页。就深切表达了这种担忧。因而在策问中,注重考察以历史经验来解决现实的问题,或以历史上的治世为目标反省自身,寻找实现的途径。北宋“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在策问《欲守令守汉唐故事》论述三代以来地方长官的治理沿革后,提出“今欲如汉故事,守令重禄,出长入治,且尊表之,使人不得以岁月之格取成,有司群假而辈授,则凡前所是,亦几可行而无害”,③张耒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62,《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61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第422页下栏。主张在地方长官的管理上学习汉代的经验。北宋曾巩在《策问十四道》称“天下之于治也何寡,而乱数如此。今固承大敝之后,而所承者讲缅而戾于周欤?抑止于汉与唐也?”④曾巩著,陈杏珍、晁继周点校:《曾巩集》卷52,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763页。探讨宋朝建立之后,求治是要以周还是汉唐为目标。

检索宋代诏令,也会发现宋代科举重视历史经验,把史书作为重要的参考文献。《宋大诏令集》就有《九经五经三史通礼引试日于律试中问义三五条诏》与《减试三史通礼十五场诏》两份诏令,都涉及科举中考察以“三史”为代表的历史内容。在第二道诏令中宋太宗称“国家设取士之科,广得人之路”,⑤徐松辑:《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二之二八,中华书局,1957年影印本,第4461页下栏。因而在诏令中虽然减少了考试场次,目的是降低科举的门槛,吸引更多的考生参加。“三史”仍然作为重要的考察内容。这表明宋代朝廷重视在科举中通过对历史经验的考察来选拔人才。宋代科举在考察历史的过程中,进而涉及史学问题,使得科举策问与史学批评之间产生了联系。

二、宋代策问特点与史学批评关系

瞿林东先生对史学批评界定为“评论史家、史书、史学现象的著作(包括专文与专书及相关言论)”。⑥瞿林东:《谈中国古代的史论与史评》,《东岳论丛》2008年第4期。现存的宋代策问中,涉及许多主题,其中包含一些史学问题。宋代策问具有短小精悍、观点鲜明的特点,对史学问题的分析与评价,似可看作是一种史学批评的表现形式。

首先,宋代策问具有很强的时事性,浓缩出题者自身的思想倾向,因而涉及史学问题时,既反映了宋代对史学问题的关注程度,又可体现出题者史学观点。如张方平的《舍人院试方略举人策问》就包含了对当时宋夏之战形势的询问。⑦张方平著,郑涵点校:《张方平集》卷34《舍人院试方略举人策问》,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556页。同时策问的一些观点带有出题者自身的倾向,如王安石变法时,一些反对变法的官员特意以“三不足”作为策问题目(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不足恤),⑧司马光著,李之亮笺注:《司马温公集编年笺注》卷72,巴蜀书社,2009年版,第379页。再如苏轼曾以《汉唐不变秦隋之法近世乃欲以新易旧》为策问题目,⑨苏轼:《苏轼文集》卷7《永兴军秋试举人策问》,第207页。也在策问中蕴含了其反对变法的观点。

策问具有反映出题者思想倾向的特点。策问在论述时并非简单寻章摘句,重蹈前人旧说。其部分史学观点独特新颖,可以补充与丰富人们对于宋代史学的认识。其中涉及史家、史书、史学现象的论述,又可以成为我们研究史学批评的途径之一,具有探究史学批评意义的价值。如杨时的《策问一》:“班固表古今人,列为九等之序,究极经传,旁质诸子,驰骋数千岁之中,如度量权衡之较物,铢分不遗也。抑其书有所受欤?将亦奋私智而为之欤?何其说之详明也?夫由千载而下,而上论千载之人,智愚贤否,俦列等降,若亲睹焉,斯亦难哉!其是非得失,亦将必有在矣。”⑩杨时:《杨龟山先生文集》卷15,《全宋文》第124册,第369页。杨时对班固《古今人表》提出从史料来源、公允与否、详细原因、是非得失等方面进行考察,称赞班固《古今人表》的范围广泛,评价周悉。如陈师道的《策问》:“司马迁称子贡一出,五国有变,今考其词,反复变诈,战国纵横之士耳。又称好废举,列之货殖。夫子贡,孔门之高弟,而其行如此,迁之言疑不可信。考之《论语》,以言语称而又讥其货殖,则迁之言不为妄,而孔子何取焉?其明辨之。”①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9《策问十五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514-515页。陈师道从史源角度,考证史实,注意到《史记》与《论语》在记录子贡言行上的出入。肯定《史记》记载的同时,进而讨论子贡矛盾形象的原因。陈师道的论证在考据方法上有一定的借鉴价值。再如北宋邹浩在《策问》中称:

问:颍川四长,前史谓并以仁信笃诚使人不欺,故序循吏而及焉。夫不欺人易,使人不欺难。从古以来,有使之不能欺者,子产之于郑是也;有使之不忍欺者,子贱之于单父是也;有使之不敢欺者,西门豹之于邺是也。彼四长者,必居一于此矣,果孰从而然乎?今考其传,韩仲黄之于赢,陈仲弓之于太丘,其详可知也。若乃荀季和之于当涂,初不载其设施之迹;钟季明之于林虑,虽以命之,而实未尝就。则史何以知其所为而称之乎?将以其已然之效而逆知其所未为乎?然则其已然之效又何在也?如此而议人,亦可乎?诸君非其乡人,则寓其乡校者,闻其风而讲之有日矣。愿以释有司之惑。②邹浩:《道乡集》卷29,《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1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第424上栏、425页下栏。

这里前史指《后汉书》,邹浩论述的是《循吏传·序》:“自章和以后,其有善绩者,往往不绝。如鲁恭、吴祐、刘宽及颍川四长,并以仁信笃诚,使人不欺。”③范晔:《后汉书》卷76《循吏传序》,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457页。邹浩认为历史上“使人不欺”的三种类型,通过史书人们可以详细了解,知晓其“使人不欺”的原因与特点。“颍川四长”中韩韶、陈寔事迹都有史书的详细记录,但是荀淑开始不载其在地方的治理,钟皓虽任命为地方长官,但实际没有履职。史书又是怎么清楚其事迹而列为循吏呢?邹浩探究历史史实与史书记录之间的出入,思考是否史书缺失记录,发问“史何以知其所为而称之乎?”史书记录是否等同于客观历史,史书记录是否存在根据既有的观点而遮盖客观历史呢?邹浩在策问中蕴含了史学理论问题,他已初涉历史客观与史书记录之间的差别,通过分析具体的史书记录,提出历史如何认知问题。

其次,科举策问具有取士为官的导向作用。为应试备考,考生多搜集之前的策问,使得部分策问在广大读书人中有着广泛的传播与影响。研究策问中的史学批评内容,有利于考察史学批评在宋代社会的接受程度。

宋代三苏之学,涉及历史内容是其特色之一,如苏洵《史论》、苏辙《古史》、苏轼《志林》。而其与科举策问之间的联系使三苏之学包括其史论,在宋代读书人中得到广泛传播。这种联系也成为后世对三苏进行史学批评的重要方面。

三苏之学包括史论,在宋代大受欢迎,士人多以此为学习模仿的对象。今人任竞泽称“苏文遂一举替代《文选》而‘成为应举士子的敲门砖’”。《文选》主要是收集辞赋诗文,因宋代科举考察形式的变化而逐渐为人忽略。三苏之学特别是史论,更加适应策论的要求而受到热捧,于是宋代出现了各种相关文集,至今仍存的有“《重广眉山三苏先生文集》、《三苏先生文粹》、《标题三苏文》、《重广分门三苏先生文粹》、《东莱标注三苏文集》、《经进东坡文集事略》、《苏门六君子文粹》等”。④任竞泽:《宋代文体学研究论稿》,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71-172页。三苏之学有如此多的文集存世,在当时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三苏之学因适应科举,而在广大的读书人中得到大量的流传。台湾学者陈秉贞在《三苏史论研究》中也得出类似的结论。⑤陈秉贞:《三苏史论研究上》,王明荪编:《古代历史文化研究辑刊》第18册,台北:新北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

这一特点在史学批评上还影响了对三苏的评价。如章学诚批评“苏氏之学,出于纵横,其所长者,揣摩世务,切实于有用,而所凭以发挥者,乃策论也。策对必有条目,论锋必援故实,苟非专门夙学,必须安册而稽”。⑥章学诚:《文史通义·博约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8页,第47页。章学诚对三苏中苏轼的批评,很大程度上把他与科举策问联系在一起,认为苏轼之学的特点,即从实际出发,论证问题,多以史实为据,观点新颖,受策问之影响。因此,章氏评价苏轼读《汉书》之法,“苏氏之答,亦不过经生决科之业”。⑦章学诚:《文史通义·博约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8页,第47页。

正是策问在宋代读书人中具有广泛的影响,今人王嘉川在《清前〈史通〉研究》中,也是通过考察策问来探究《史通》在宋代的流行情况,“(宋代)朝廷科举考试中史学部分的策问,也有以《史通》的有关论述为试题的……这也是考察宋代官方对《史通》的认识,以及《史通》在社会上能否广泛流传的一项重要指标”。①王嘉川:《清前〈史通〉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72-73页。说明策问可以成为探究史学批评在当时社会传播与影响的重要依据。

三、宋代策问史学批评主题

宋代策问中的史学批评,如评价司马迁、编年与纪传之优劣等,与宋代史学发展有着密切关系,同时也反映策问中史学批评自身的特色。

(一)评价司马迁

李觏在《策问六首》称:

问:太史公叙术学,崇黄、老而薄《六经》,其论以道家与时迁徙,应物变化,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以吾观之,盖不出《易》。《易》非六经乎?何其不察而遽薄之也?二三子试言焉。②李觏著,王国轩点校:《李觏集》卷29,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35页。

王珪则在《策问》中认为:

司马迁之为学博矣,然班固讥之,以为上下数千年间,多所抵牾,是非颇谬于圣人。方迁之时,《尚书》孔氏、《诗》毛氏,传者犹未盛。战国之史,又为秦所焚灭,而诸子说客,各自著书,其言古事,往往增损以就一时之说。迁博观而兼采之,宜其有不合也。今夫学者上观尧舜三代,下及秦汉,以考圣贤之遗迹,固知迁之书有不合。将索其所以异于《诗》、《书》、《春秋》与战国之载,著其得失,使《史记》得为完书,以信班氏之议。然则可概举之乎?③王珪:《华阳集》卷45,《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93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第334下栏、335页上栏。

李觏是北宋初期的思想家,王珪在北宋官至宰相,曾监修国史。他们经历与思想虽各不相同,但在《策问》中对司马迁的批评则有类似的源头,即班固对司马迁的批评:“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④《汉书》卷62《司马迁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737-2738页。仔细分析可以发现二者在问题焦点上还是有细微区别。王珪认可班固的批评,主张以此补充《史记》的不足;李觏同样提到班固的批评,但并不否定司马迁,认为司马迁的论述实际上符合儒家经典《易》,虽侧重不同,但无本质上的违背。

这一批评主题,源自班固。宋代《春秋》学兴盛,如近人牟润孙称“宋人《春秋》之学最为发达”,⑤牟润孙:《两宋春秋学的主流》,收入《注史斋丛稿》,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40页。特别强调史学褒贬大义的思想,要求符合儒家的观点。因而围绕班固对司马迁的批评,其展开的论述都是涉及司马迁是否符合《六经》之论、圣人之言。北宋欧阳修的《新五代史》与《新唐书》,于史书中突出《春秋》的褒贬大义,有明显的表现。

(二)编年与纪传之优劣

北宋诗人慕容彦逢在《策问》称:

问:史官之权甚重,褒贬所及,传之无穷,不可磨灭。唯学至博、识至明,而文足以形容之,然后议论不诡于古人,词采可传于后世。由汉以来,言史者称司马迁。自刘向、扬雄许可以后,皆称迁有良史之才,诸儒是之,罔有异说。而唐萧颖士,独深罪迁不编年,而为本纪、书、表、世家、列传,失史之法。然自迁合言动为一,分史目为五,后世因仍,不能加损,而颖士独深罪之,何也?古人有言,智者作法,贤者更礼,随时制宜,不必一道。使迁之法诚是,何必泥古以为失史法邪?后世不能易,何哉?诸生试陈之。⑥慕容彦逢:《摛文堂集》卷12《策问·史材》,《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23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第445页上栏。慕容彦逢在这篇策问中提到评价司马迁的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司马迁具有“良史之才”,另一种则认为司马迁改编年体,是“失史之法”。唐代萧颖士认为:“马迁唱其始,班固扬其风,纪、传平分,表、志区别,其文复而杂,其体漫而疏,事同举措,言殊卷帙,首末不足以振纲维,支条适足以助繁乱。于是圣明之笔削弱褒贬之文废矣。”⑦萧颖士:《赠韦司业书》,李昉:《文苑英华》卷678,中华书局,1966年版,第3494页上栏。主张重编年而轻纪传。晁补之在策问《迁固之失》称:

问:《春秋》不作,而迁、固以良史名。其言暴耀,旁肆横发,贯穿甚博,而至其收敛,则罗覼事理,甚细不遗。读者亹亹数千载间,如相对语,此范晔而下所不若也。虽然,晔之说曰:“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今考其书,所谓直而核、赡而详者,其是其非?其言果何质也?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异端故也。然则迁之叙六家,可谓知道者,非邪?中人可与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为分定故也。然则固之叙九等,可谓知人者,非邪?王通曰:“史之失,自迁、固始也。”然则前乎此姑勿论,后乎此可无得者欤?而迁、固之所以失,又何事也?愿并求昔之说折

衷安在,将献诸上,以佐有司之阙。①张耒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62,《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61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第424下栏、425页上栏。晁补之的策问对司马迁与班固也有两种评价,一种称“迁、固以良史名”,一种是引用隋代王通的批评,“史之失,自迁、固始”。此处引用王通的评语,在宋代也可找到类似的论述,如王益之称:“迁、固易编年以为纪传,事之大较虽系于纪,而人臣之议论功勋自见于传。殊不知孔子当列国纷纭之际,首王纲以明大义,迁、固于大汉一统之时,顾使人自为传,臣自为功,毋乃非《春秋》之旨欤?下是述作兹多,转相师用,卒未有能复编年之体者。独荀氏有见于古史废堕之余,此仲淹(王通)所以既咎迁、固之失,而且幸荀氏之可考也。”②王益之著,王根林点校:《西汉年纪·序》,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页。王益之认为编年可以明“尊王”大义,纪传议论谋划详于各传,是臣下分君主之功,不符合《春秋》“尊王”旨趣,这是王通所谓的“迁、固之失”。由此可知,第二种评价也是重编年而轻纪传。

关于宋代编年与纪传之争,民国刘咸炘与蒙文通已注意到在宋代史学上的影响,并把这一争论放在当时学术发展脉络上加以考察。刘咸炘认为宋代“于史体则好编年之严,而昧纪传之广”。③刘咸炘:《刘咸炘论史学》,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174页。蒙文通也有类似的论述,认为孙甫重编年轻纪传的观点影响宋代编年体的兴盛。④蒙文通:《中国史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75-79页,第79页。今人曹鹏程在《宋代纪传、编年二体优劣论》一文指出宋代于编年与纪传之间,提倡编年体,认为有“体正”、“文简”的优点。⑤参见曹鹏程:《宋代纪传、编年二体优劣论》,《史学史研究》2001年第1期。重视编年体,是宋代史学的一个特点。

这两篇策问的主题是编年与纪传优劣问题。慕容彦逢提到刘向、扬雄,肯定司马迁的“良史之才”,赞扬纪传体有涉及面广、叙述翔实的优点。他又论及萧颖士对纪传体的批评,“失史之法”。慕容彦逢在策问中对此争论是有侧重的,认为“随时制宜,不必一道”,如果司马迁纪传之法适合,何必泥古而批评其“失史之法”。同时后世不能替代的结果,也能佐证纪传的价值。慕容彦逢倾向肯定司马迁纪传体的价值。晁补之引用范晔对司马迁与班固的评价,称赞纪传体的“贯穿甚博”、“甚细不遗”,认为司马迁“叙六家”与班固“叙九等”都有可商榷之处,并引用王通对他们改编年为纪传的批评。在《策问》中,晁补之同样有自己的思想倾向,他发问集中在“前乎此姑勿论,后乎此可无得者欤?而迁、固之所以失,又何事也?”在两种评价中,重点论述“迁、固之失”,表明他更倾向否定司马迁、班固。

慕容彦逢在宋徽宗时曾与他人联名上奏要求在科举中增加对历史的考察,“欲望今后时务策,并随事参以汉、唐历代事实为问”,⑥吴曾:《能改斋漫录》卷12《记事·罢史学》,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71页。但遭到变法派反驳而中止。蒙文通认为这一事件背后有着学术思想的冲突。⑦蒙文通:《中国史学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75-79页,第79页。但从上引《策问》看,他主张考核“历代事实”,涉及史学批评,说明宋代学者具有自觉的史学批评意识,在考察历史内容的过程中,把宋代史学发展的争论与评价纳入到策问,丰富了人们对宋代史学各种观点的认识。编年与纪传的讨论从史家群体延伸到科举考生,反映当时编年与纪传优劣讨论之热烈。策问目的是考核考生,选拨人才,内容不可能太过生僻。策问中出现编年与纪传问题,表明此史学批评在社会中已有相当的回应,读书人对此应有一定的了解。

这两则策问中的史学批评,源于宋代史学重视编年体风气。但就内容而言,在策问中关于编年与纪传之争,也不是一边倒,有人称赞与倡导司马迁的纪传体。如北宋毕仲游的策问《史学》肯定司马迁创纪传体。⑧详见毕仲游著,陈斌点校:《西台集》卷6,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74-75页。他评价司马迁采历代文献,创纪传体,是历代沿袭,享誉后世的“良法”。要实现史学的作用,改变史官为权贵占据的现状,就要学习司马迁的“良法”,设立史学科目,选择恰当的人才。他没有被当时重视编年体的史学发展潮流所左右,而是明确提出对司马迁纪传体的赞扬,倡导司马迁的史学。当时的史学批评,关于编年与纪传优劣,受到时风影响,编年体受重视。但毕仲游的策问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对纪传体颇多肯定,反映宋代史学的多重面相。

(责任编辑:李孝迁)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古代史学批评研究”(15JJD770004)之阶段性成果之一。

李凯,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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