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的美学省察
2017-03-12秦凤珍何室鼎
秦凤珍,何室鼎
(1.鲁东大学文学院,山东烟台 264005;2.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魏晋时代一直被视为是中国人审美意识与自觉的审美活动的确立期。追寻“趣味”与“意境”的审美著述在这一时代渐渐与实用化的“史”“论”分离,但这又是一个新的审美趣味正在形成、新旧交陈若即若离的过渡时代。产生在这一时代的《世说新语》也势必烙上时代的印记。
《世说新语》作为早期的笔记小说,仍保留着史书政论的求实传统,仍偏重记事而缺少有意识的艺术虚构与加工,但已开始构造自身独特的韵味,在品咂故事中的意境与精神这一点上与传统实用主义史书已大为不同。《世说新语》文辞隽永传神,重意轻形,似有诗的意境,但却少了些诗和韵文的规矩,比韵文简单灵动,比诗更富有人间趣味。
因此,对《世说新语》进行美学省察很有必要。烟台大学董晔副教授的新著《〈世说新语〉美学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该书是他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最终成果)将《世说新语》置放在美学研究的维度进行审视和分析,这对深化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推进中国美学研究无疑有着积极意义。该书通过对古今中外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发展状况下的史书、小说以及其他古代文体的比对,将“小说之源”《世说新语》与多种文体的似与不似充分展现,让我们得以对中国古代审美活动的从无到有、中国古代文体演化的过程有了较为全面清晰的认识。在人物审美、自然审美、文艺审美等方面,《世说新语》同样堪称 “审美之源”,它与社会政治活动、传统风俗、自发审美等有着多方面的联系。《〈世说新语〉美学研究》以辩证的眼光、恢弘的历史感、立足文本的细致剖辨,表明我们不能武断地将《世说新语》归类为后世所谓的“小说”和“美学著作”,也同样不能将《世说新语》中的审美活动及相关的审美准则、行为方式简单地看作是后世所认为的能动审美,而应该将其视作审美的历史转折点,充分理解它在独特历史坐标上的独特性。
鲜明的美学视角使该书独出机杼,该书以审美价值的考量为红线对《世说新语》中的各种史料表征的时代性的审美取向、审美趣味和关于人格审美、自然审美、文艺审美形成的时代性的共识,乃至这一时代人们审美视野的空前拓展进行了细致的剖辨、阐扬。该书以五章篇幅分别对《世说新语》的文体与诗性、《世说新语》中的人格审美意涵、《世说新语》中的自然审美意涵、《世说新语》中的文艺审美意涵进行剖析、论述。在对《世说新语》美学研究的可行性与必要性、《世说新语》的文本意图、人物品藻的源流与人格审美的变迁、山水艺术的盛行与美学理论的发展、《世说新语》的语言风格美与“世说体”的美学特征、《世说新语》的美学成就及影响等的论述中不仅不乏精彩、睿智的论断,而且处处紧扣全书主旨,每一局部、每一论述都指向审美考量这一为文之本。例如该书浓墨重彩地铺陈了汉末魏晋六朝时期关于“圣人无情”与“圣人有情”观点的分歧和观念的变化,结合《伤逝》第 4 则、《文学》第 57 则、《纰漏》第 4 则、《德行》第29则、《惑溺》第2则等大量资料分析和佐证了这个时代人的感性心灵的苏醒和重情至孝,强调在孔、孟等儒家圣人和老、庄等道家圣人的著述中都不重视个人感情,他们都没有把“情”当作人应有的本性。这与魏晋士人的重情、钟情迥乎不同。这些关于《世说新语》重情色彩的论述看似偏于人伦,但却在根本上服务于该部分关于魏晋士人具有以缘情为中心的强烈悲情意识和将自然审美情感化的立论。进而,作者指出“情”的凸显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意义非凡,这个时代重“情”的思潮使古代的文艺美学思想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审美活动的自觉、个体的觉醒绝不仅仅是与旧秩序旧观念的决裂,而且是痛苦的反叛和挣扎。魏晋时代的士人阶层事实上深谙汉魏之前的文化精髓,在此影响下他们既对传统批判继承、能动撷取,同时又受到传统思维模式潜移默化的影响,承载着传统的重负。他们的反叛不是决裂,有时甚至是对传统的再次申明。他们的反叛或许是反抗现实而不是反叛传统精神的内核,如反叛社会上为“举孝廉”进行的品行作秀或僵化践行特定行为标准的教条主义,而不反叛“亲亲”“仁爱”等儒家理念,这实际上是对先秦周孔之教更为赤诚的回归。在《世说新语》的人物故事中,固守传统基础上的反叛随处可见,这在我们探讨《世说新语》时代的一系列觉醒时显然不容忽视。对此,《〈世说新语〉美学研究》一书也给予了正视。
《世说新语》是关于生活的活的著作。一方面,《世说新语》是对生活的刻画,服务于生活中的审美需求,同时探求美的生活的标准与实现途径。其中烙刻着儒、道以及二者影响下的魏晋玄学的多方面影响,但这种影响又与严肃的学术著作中的寓言说明、事例证明有着显著差别,在《世说新语》故事人物的活态生活中呈现出了交融多样的繁杂、错落之美。另一方面,《世说新语》的写作是刘义庆等人立足时代、因时补弊的著作,作者充分考虑到了汉魏晋宋政治社会动荡中文化、学术受到的一系列影响,同时在世事激烈变化中文学艺术思潮的嬗变激荡也带给《世说新语》的创作多方面的、如年轮一般复杂而鲜明的痕迹。这一切在该书对文本的分析和对当时思潮的分析中被充分揭橥。
《〈世说新语〉美学研究》对近代以降学术界基于近现代学术要求对《世说新语》所进行的与美学相关的研究进行了整理与评判。在当今时代,客观地审视既有学术研究的功过,抛开实用主义、西方理论框架、文明偏见等研究痼疾,自觉从古代社会文化的客观状况、审美发展本身入手审视《世说新语》所处时代的审美状况很有必要,也难能可贵。该书作者有志还原中国古代审美探索自身的脉络,这一研究思路和追求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