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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历史书写失真原因初探

2017-03-12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史家史书历史

姜 凯 丽

(天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天津 300387)

古代历史书写失真原因初探

姜 凯 丽

(天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天津 300387)

中国浩繁的典籍并非都是信史,而对其失真原因的探讨并非易事。以往的研究多从主观与客观方面进行探讨,这里将以史书的产生及传播为线索,从成书前、成书过程和成书后三个时间段探讨历史失真的原因,并对其中的无心之失和有意为之进行区分,力图更准确地评判历史记载的真伪。

失真原因;成书前;成书过程;成书后

在白寿彝、杨翼骧、施丁、吴怀祺、乔治忠等众多学者的相关著作和论文中,均将古代史家恪守的真实性原则作为我国史学的一项优秀传统,认为史家为了如实地记述历史,不仅充满高度的责任感、原则性,而且具有大无畏的勇决精神,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但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过去的历史著作并非均是信史,虚假的历史记载亦随处可见。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以往的研究多从主客观方面进行分析,本文则试图以史书的产生及传播为线索,从成书前、成书过程和成书后三个时段对历史失真的原因进行思考和探索,以期推进对该问题的认识。

一、史书成书前的影响因素

(一)时代背景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在探讨史家著述时,我们一方面不能脱离他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另一方面也不能脱离作者自身的处境。在政权更迭频繁,充斥着华夷之辨、正统之争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家在著史时便不自觉地沦为各个政权争求正统的工具。尤其是魏又分东西,北朝之中又有正统之争。《魏书》被称为“秽史”的主要原因是魏收在编纂《魏书》时于书中“标榜南国,桓、刘诸族,咸曰岛夷。”[1]而且“收书亦颇多粉饰浮词,失魏初质直之实。”[2]刘知几评价其为“夫其谄齐则轻抑关右,党魏则深诬江外。”[1]这是由于魏收身仕齐朝,奉敕修史,固非闭门著书不求问世之比。诚如史家所言:“试思处收之时,居收之位,欲斥北齐所承之东魏,而尊宇文泰所拥之西魏,虽直笔如董狐南史,亦知世有所不行矣。后人朝代既隔,不为时势所拘,尊东尊西固可以公意为准”[2],而充斥在其中的著史目的则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史家著史的“信史”程度。

(二)著史目的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无论是荀悦的“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3],还是刘勰的“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姓,被之千载,表徵盛衰,殷鉴兴废”[4],还是司马光的“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是舍非,足以懋稽古之盛德,跻无前之至治。”[5]史家著史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扬名教”“经世致用”。在“扬名教”方面,突出的表现为“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而在讲求“经世致用”方面,史家往往是以牺牲直笔为代价的。如司马光为了更好地表述隋鉴的作用,在记述隋炀帝迁都洛阳的原因时,就是刻意择取唐初人杜宝所撰稗史《大业杂记》当中一些颇为片面的说法,而对《隋书·炀帝纪》和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的正确记载视而不见,从而达到全面贬抑隋炀帝的目的[6]。

除此之外,史家著史还扮演着为封建人君寻求朝代兴起依据的角色。而这项任务的完成,则主要通过对前朝人君的贬低和对本朝天命所兴的记载来进行的。这就使史家在修史时掺入了过多的主观因素,弄得是非不明,甚至颠倒黑白,使得以轻侮前朝来取悦当代成为一种通行的修史准则。如《后汉书·更始传》中,称刘玄“更始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素懦弱,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7]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记载一朝的兴起之君时则极尽溢美之词:“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因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拔邯郸,北州弭定;参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7],“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7]。

虽然上述目的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史家著史的真实性,但这亦是封建史学无法摆脱的窠臼,是史家不得已而为之。但由于某些史家自身素养的缺失,使其在著史之初便已同追求信史背道而驰。

(三)史官自身的素养对其著史的影响

在关于史家的必备素养中,最为世人所认同的当属“史才”“史识”、“史学”与“史德”。但并非每位史家都具备上述条件,那些本就不属于史家的则更不必说。这就使得他们在著史时追求的既不是直笔而书,也不是经世致用,而是故立异端、喜造异说。如“沈氏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1]又如“干宝《搜神记》,乃隐应氏所通,而收流俗怪说。”[1]此外,他们在评论史书的时候,“或出自胸怀,枉申探赜;或妄加向背,辙有异同。”[1]结果歪曲了古人的意旨,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因而不能切实的判断其得失。然而一些没有鉴别、批判能力的人却认为其说新奇,随声附和,以致讹误频传。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私修史书中,在官修史书中亦有所表现。这是由于一部分史书皆官撰而成,且多成于众人之手,但这其中的史官并非均是有良史之才的。如宋真宗在挑选撰修太祖、太宗《两朝国史》的史官时,既有“令德元老”的宰相王旦,又有“倾巧”“奸邪”的王钦若,真是鱼龙混杂、正邪并用。

再者,由于他们私欲的膨胀性,使其在著述时过多地掺杂了一些主观欲望,他们或出于对统治者的阿谀奉承,或出于对自身利益、声望的考虑,往往故意歪曲历史。如史官在记述改朝换代的事迹时,为了取悦当朝以求赏赐,往往会对前朝大加鞭挞。“若汉末之董成、耿纪,晋初之诸葛、毋丘,齐兴而有刘秉、袁璨,周灭而有王谦、尉迥,斯皆破家殉国,视死尤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1]再加上魏晋南北朝时期特殊的史学特点,使得人自为编,家各为说,对自己的祖先极尽吹嘘之能事。虽然此时谱牒的修撰尤为兴盛,但被称作良史的则少之又少。

与史家无意歪曲历史的真实性相比,史家由于其自身素养的缺失以及其过强的私利目的而导致的历史失真则是不可原谅的。“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1]史家著史尽管带有这样或那样的目的,但在其具体的修撰过程中,亦不免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和影响。

二、史书书写过程中的影响因素

(一)史料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中国史学的发达一方面得益于丰富的史料,但丰富的史料也是造成历史失真的原因之一。虽然史料的存留并非取决于史家的意志,但对史料的选取与运用则出于史家自己的主观意志。由于一些喜欢故立异端、喜造奇说的作者伪造史料,而这些伪造的史料被后来的作者出于某种目的而又重新加以利用,使得讹误频传。如司马光著述《资治通鉴》时,为了使统治者认识到所谓的“红颜祸水”对统治的危害性,不惜以《赵飞燕外传》入籍。难怪周中孚曾感叹说,《赵飞燕外传》“其文固不类西汉体,其事亦不能为外人道也。在文士辗转援引,本属常事,而司马公反引其最纰缪之语以入史籍,则失考之甚矣”[8]。

除文字史料外,还有一些街头巷井之言,亦被人们当做史料加以运用。如“曾参杀人,不疑盗嫂,翟义不死,诸葛犹存,此皆得之于行路,传之于众口。”[1]

(二)抄录史籍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中国的史籍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摘抄前朝史籍的基础上编纂而成的,但由于某些史家抄撮史书时不加变通,往往会造成历史的失真。当然我们不能否定的是,他们并非有意为之。如《史记·陈涉世家》称其子孙“至今血食”,《汉书》复有《涉传》,乃具载迁文[1]。但他忽略了司马迁时期的“今”与其自身所处的的“今”并不是指同一时期。类似的错误虽不胜枚举,但经过后代史家的校勘这些错误是可以被改正的。我们应该注意到,与那些致力于“扬名教”“经世致用”的史家相比,某些史家在著史时不仅没有一个明确的追求,反而将著史当做党同伐异的工具。在其具体的著史过程中表达对某些人的怨恨或赞赏之情。

(三)政治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政治对史家著史的影响一方面是史家将著史作为攻击对手的工具,如官员对变法的不同态度,不仅会引发新旧两派的斗争,而且在史书的记载上也会有所体现。如《神宗实录》的编纂者多为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官员,他们通过编纂《神宗实录》以期达到诋毁变法且为神宗撇清关系的目的,故“史事冲对先臣,修《神宗实录》,首尾在院,用功颇多,大意止是尽书王安石过失,以明非神宗之意”[9]。而这也确实造成了王安石“公之受秽且蔓延于千万世,尤莫甚于此书”[10]的消极影响。政治上的冲突延伸到史书的记载中,便使其失去了信史的标准。政治对史家著史的另外一方面影响是封建统治者对史家著史的横暴干预。

史学的真实性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与政治的分离性,但由于我国专制主义封建制度的发展,君权得到无尽扩大,统治者为了维护自身的“良好形象”,不仅废除了统治者不看起居注的先例,而且直接以统治者的身份对史家进行威胁。如宋太宗时期,起居注须先送太宗审阅,然后再交史官,那么凡是太宗与大臣奏对之言,其中有不利于太宗,尤其是太宗与太祖相互斗争之不利于太宗的,都会有所回避、粉饰,依据这种情况所修的起居注修成的《太祖实录》还能说是“实录”吗?

统治者对史家著史的影响不仅体现在他们具体的著史过程中,亦体现在史家著史之后。

三、史书传播中的影响因素

(一)统治者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统治者依赖于自身权力的至高无上性,往往容易对史家著史形成威胁,这是由于史书“褒贬善恶”的功能亦不能使其忽视。如北魏世宗闻崔鸿撰成《十六国春秋》后,遣散骑常侍赵邕去取,而崔鸿竟妄载其表[11]。这种现象在北宋则表现的尤为突出。如欧阳修的《归田录》编纂完成后,神宗命人去取,他就以“其间记事有未欲广者,因尽删去之。又恶其太少,则杂记戏笑不急之事以充满其卷帙。”[12]这就使史书在真实性上大打折扣。

(二)阅览情况对史家著史的影响

史书完成编纂后,并非将其束之高阁、秘不示人,而是在一定的阶层中被广泛阅览。值得注意的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有皇帝“令共加讨论”的情况(这或许是出于对世家大族地位的维护),这就使得著史旨趣中掺杂了除作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思想。如魏收在完成《魏书》的编纂后,齐国统治者令共加讨论,一些未载于其中的人,则要求载入其中;而一些载入其中的人,则要求载得更多,对其极尽吹嘘,这就使得魏收的编纂受到这些非史家思想的影响,而不能如实地记载历史。

(三)后人对原作的改动

一部史书在书写完成后,往往会流传于后世,但由于后人与作者在思想方面的差异性,使得他们在对原作进行改动时难免会出现歪曲著述者原有的著述旨趣的情况,从而使史书的面貌发生改变。如严衍《资治通鉴补》对《资治通鉴》某些地方的订补、改写,就消解了文本原有的写作语境,使作者力图借历史叙述予以表达的施政理念湮没不显,而成为一种单纯的历史叙述文本[13]。但相对于那些恶意曲解作者旨趣,并按己意擅自添加、删改原有著述的做法,严衍与谈允厚“一字未妥,抽翻百峡;片言无据,考订兼旬。至于得失已见,是非无疑,辄又迟徊久之,或竟日竟夕而后下笔”[14]的做法是值得称赞的,这说明他们的治学态度是严谨的,只是无意间曲解了司马光原有的著述旨趣。

除上述原因外,还有一个因素对史家著史有一定的影响,即曲笔。对于此种因素,当时的史家们无法彻底根除,毕竟“但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是以隐侯《宋书》多妄,萧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齐宣览而无谴。故令史臣得爱憎由己,高下在心,进不惮于公宪,退无愧于私室,欲求实录,不亦难乎?”[1]虽然曲笔成风的状态已经存续良久,但亦有董狐南史等直笔载史的范例,为此刘知几亦发出了“呜呼!此亦有国家者所宜惩革也”[1]的呼号。在封建专制集权的统治下,只有统治者鼓励直笔书之,才是杜绝一切曲笔的重要保证。

小结

综上所述,影响历史失真的原因多种多样。从其中亦不难看出,部分史家并非故意的歪曲历史,而是受其所处时代和自身条件所限,对于这些史家,我们更多的应是给予一些宽容和谅解,而不能对其太过苛刻。相对比而言,有一部分史家或者其身份并非史家的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惜以牺牲历史的真实性为代价,这就有点因小失大。对历史失真原因的探讨不能仅仅停滞于表面现象,而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我们应突破阶级的局限,以历史真实性为我们的唯一追求,以达到史学服务现实、启示未来的目的。

[1] 刘知几.史通[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 周一良.魏收之史学 [C]∥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63:256-271.

[3] 荀悦.汉纪 [M].北京:中华书局,2002.

[4] 刘勰.文心雕龙 [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92.

[5] 司马光.资治通鉴 [M].北京:中华书局,2015:9639.

[6] 高敏.关于隋炀帝迁都洛阳的原因 [C]∥中国社会科学历史研究所.魏晋隋唐史论集(第二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254-268.

[7] 范晔.后汉书 [M].北京:中华书局,1974:21-22,469.

[8] 周中孚.郑堂读书记 [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1243-1244.

[9]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00.

[10] 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 [M].北京:中华书局,1994:586.

[11] 魏收.魏书 [M].北京:中华书局,2017:1633.

[12] 宋弁.唐宋史料笔记丛刊 [M].北京:中华书局,2002:217.

[13] 姜鹏.司马光施政理念在历史编纂中的表达——从《资治通鉴补》对原作的改动说起 [J].复旦学报,2015,(2):22.

[14] 谈允厚.《资治通鉴补》后序 [C]∥冯惠民辑﹒通鉴严补辑要.济南:齐鲁书社,1983.

(责任编辑:刘小林)

10.3969/j.issn.1009-2080.2017.05.024

2017-08-25

姜凯丽(1992-),女,山东昌邑人,天津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

K092

A

1009-2080(2017)05-01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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