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真恶论视野下的周氏兄弟研究
2017-03-11王文华
王文华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6)
人性真恶论视野下的周氏兄弟研究
王文华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6)
鲁迅和周作人都属于人文主义者,对人性都有着深刻的认识,但是也有明显的不同。鲁迅主张启蒙主义人性论,写下了大量的战斗性杂文,积极干预现实;而周作人主张自然主义人性论,写的是温和智慧的小品文,不对社会过分苛求。两人在人生坚守方面也有一些不同,最终导致了两人截然不同的命运取向。通过对两人在做人和做文方面的比较,可以发现人性是恶的,人生是艰难的,需要品行坚守和谨慎抉择。
人性真恶论;人生坚守;鲁迅;周作人
关于人性真善美与假恶丑的问题,中国自古就有这种讨论,先秦时期孟子主张性善论,荀子主张性恶论,后世争论不休,因为各有合理之处,没有定论。但是从人性善恶出发,古代中国衍生出了两种治国方法,即儒家和法家,两千多年的历史实践证明这两种治理方法是卓有成效的,结合就是中国先贤给这场讨论的最终答案,即人性真恶,需要节制,除了法律和宗教等强制手段以外,还需要个人磨练、中庸与克己复礼。同样的观点在欧美也有,继承了西方两希文化传统的美国学者白璧德,于20世纪初期开创了新人文主义学派,其适度与节制的古典主义原则和人性善恶并存的看法,与中国儒家思想是相通的,因此大受当时中国留学生的欢迎。而按照高尔基“文学即人学”的说法,文学所要反映的主要内容就是人性,那么人性论也就可以应用于文学研究。本文正是以人性真恶论为依据,对民国时期杰出的兄弟作家鲁迅(1881-1936年)和周作人(1885-1967年)的人性论和人生坚守进行比较研究。
一、人性真恶论与人生坚守
人性真恶论的关键词是人性和理性,笔者在另一篇论文[1]中有所介绍。具体来说就是人性本“真”,欲海难填,一开始不懂得作“假”,只是一味地获取,后来受了挫折才开始作假,作假是后天习得的伪善。按照马斯洛1943年在《人类激励理论》论文中所提出的人类需求层次理论,人类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分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五个层次。这些需要不满足便会产生情感压抑,必须舒泄,如果不能舒泄,便会产生心理变态,从而对自己、他人和社会产生愤恨,以致做出极端的行为,也就是“恶”。恶会受到社会的惩罚,因此需要理性约束。理性的精神是客观与节制。节制体现在社会管理上是法律与宗教,体现在人性上就是道德和伦理,正是在这些理念的约束下,人类社会才得以保持和谐与稳定。试问如果每个人都能以善制恶,社会就会变得更好吗?答案是肯定的,但是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毕竟社会资源有限,而人的社会属性各异决定了所分配到的社会资源不同,于是总会有一些人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恶便源源不断地产生,因此无法做到每个人都能以善制恶,所以需要超于个人之上的集体性约束。宗教、法律、道德和伦理所要做的就是这些工作,通过教育和潜移默化,又内化为每个人的良心,也就是“善”。先有真假、善恶,然后才有“美丑”,美丑是相对的,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标准,一般来说让人健康的就是美的,让人病态的就是丑的。
解决了人性真善美和假恶丑的问题,剩下的就是人生坚守的问题了。人生坚守是指个体的人生选择。对于现当代社会来说,虽然人性本恶,社会竞争激烈,市场经济高度发达带来人的异化,导致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缺乏基本的信任和善意,但是对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且有修养的人来说,仍然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即人的品行问题。比如目标是否明确,言行是否一致,理想是否经得住现实的考验等等。也就是当今时代的知识分子所宣扬的东西,就是人作为社会性的动物,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互相关联的整体,如果遇到不良社会现象不管不问,早晚会伤害到自己,因此一定要有所担当,要从身边做起,积极地干预社会,为他人也为自己及后代创造一个越来越好的社会生态。
二、鲁迅的人性论与人生坚守
有关周氏兄弟的比较研究是学界的热门话题,足以整理成研究综述。[2]两兄弟之间年龄相差4岁,作为哥哥的鲁迅赞同人性恶,是荀子一派,其相关观点从他的杂文《纪念刘和珍君》可以看出来。里面就北洋政府向游行抗议的女大学生开枪的事件,评论道:“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由此可见,在他心中人性是恶的。但是从《故事新编》来看,鲁迅又很喜欢墨子、大禹等人的实干精神和眉间尺的复仇精神,认为他们是民族的脊梁,他本人也积极投身于改造国民性,说明他在看透人性恶之后仍然选择坚守战斗和爱,超脱他人之上。这便是鲁迅的人性论与人生坚守,以下是具体分析:
1.坚守新文化运动
新文化运动是鲁迅人生的真正转折点,之前他所有的经历都可看作是为此做的铺垫。鲁迅从小家道中落,认识到了世态炎凉。青年时期他和弟弟先后留学日本,因为不满旧中国的政治现实,不愿回国,后来因为需要养家,被迫回国。回国后的他对现实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满,一度消沉,逃避在整理古籍的事情中。之后,和弟弟一起受教育部任职的同乡蔡元培邀请进京,风云际会便投入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属于激进的左派。新文化运动退潮后,其他人开始分化,但他仍然坚守批判国民劣根性的阵地,因为思想起点高,加上艺术手法高妙,很快便在短篇小说、散文、学术研究和翻译等领域取得了杰出的成绩,具体作品见《鲁迅全集》。[3]其中短篇小说集《呐喊》(1923年)、《彷徨》(1926年)、《故事新编》(1936年),散文诗集《野草》(1927年),散文集《朝花夕拾》(1928年),学术专著《中国小说史略》(1923年),文学翻译《毁灭》《死魂灵》等最具代表性。可以说是新文化运动成就了鲁迅,让他看到了改造国民性的希望,并进行了一些卓有成效的实践,然后赢得了大批热血青年的拥戴。当时有很多青年作家都是鲁迅的粉丝,其中比较著名的有萧红、萧军、胡风、聂绀弩、冯雪峰等。他们在各自领域也都取得了一些不俗的成绩。
2.坚守改造国民性
鲁迅思想的最大价值是对于国民性的发现和改造。“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他精神的自画像。其小说《铸剑》是他的这种精神的具体体现,笔者有专文[4]分析。鸦片战争以后,特别是中日甲午战争以后,中国人传统文化的脊梁被打断,国民开始陷入文化自卑的恶圈。呼吁改革的声音从军事、政治终于慢慢延伸到了文化,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达到高潮。在当时改革派知识分子心中,传统文化中的糟粕被放大,精华被贬低,必须破旧立新。陈独秀、胡适、蔡元培、鲁迅、周作人等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相关思考。其中,鲁迅主张从国民性的改造入手,认为青年人不要读中国古书,甚至要废除汉字和中医。虽然后来的实践证明,汉字所承载的传统文化是中国之根,不能废除反而需要复兴,但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鲁迅的主张还是具有先进性的。甚至直到今天,鲁迅关于国民劣根性的改革主张仍是了不起的,是鲁迅之所以能被称为思想家的主要依据。但是鲁迅激烈否定传统的做法,也给国民心理带来了负面的影响,最大的影响就是从小读鲁迅作品长大的人大都认为传统文化是不好的,社会是黑暗的,当权者是需要批判的,因此导致缺乏感恩之心和温良恭俭让之言行。这个问题在网络时代表现得愈发严重,大批自诩正义的网络文学愤青的出现不能说与鲁迅的影响没有关系。
3.坚守杂文
杂文这种文体像匕首和投枪,具有批判现实主义的精神和短平快的战斗力量。它在鲁迅手里发扬光大,并为鲁迅的后半生赢得了极大的声誉。鲁迅的杂文集主要有《热风》(1925年)、《华盖集》(1926年)、《坟》(1927年)、《而已集》(1928年)、《三闲集》(1932年)、《二心集》(1932年)、《南腔北调集》(1934年)、《准风月谈》(1934年)、《集外集》(1935年)、《花边文学》(1936年)、《且介亭杂文》(1937年)等。经过梳理,我们发现,鲁迅的杂文创作在1925年就开始了,这时他的短篇小说创作还在进行,散文诗集和散文集还没有出版。由此可见,鲁迅对于杂文的创作一开始只是自为的,后来随着其杂文作品影响扩大,才逐渐自觉地选择了以杂文创作为主。毕竟,短小精悍的杂文是最适合快速生产和反击他所要反击的保守派的。
4.坚守战斗不饶恕
文化转型是国家现代化进程中最根本的问题,当今时代是西方文化强盛的时代,我国传统文化在经历了新文化运动和文革之后已经奄奄一息,虽然经过了海外华人的输血及《百家讲坛》和孔子学院等国学热的方式悄悄复原,但是总的来说距离复兴还有很长的路。鲁迅曾用杂文的方式与多位当时的名人进行过论争,惹下了很多恩怨,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梅兰芳、李四光、林语堂等人。钱钟书夫妇对鲁迅也颇有微词。鲁迅深知自己这种直面现实人物的批判方式会得罪很多人,但是他甘愿冒这种风险,不给面子,不怕得罪人,即便得罪了人也不求饶恕,甚至不宽恕他批判过的人,狠绝到底。他的遗嘱就是例证。总的来说,鲁迅是具有多面性的,一方面他在文学、学术和改造国民劣根性等方面做出了很多杰出的成绩,另一方面他的为文为人方式也引起了很多的争议。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在继承鲁迅留下的各项遗产时,也要保持清醒的批判意识,毕竟鲁迅的有些作品是有“鬼气”的,甚至是有毒的。
三、周作人的人性论与人生坚守
作为周氏兄弟中的弟弟,周作人赞同卢梭式的自然主义人性论,倾向于认为人性本善,主张研究人生。其著名文章《人的文学》刊登于1919年五四运动前夕陈独秀主办的杂志《新青年》,文中周作人从自然主义人性论和人性解放的角度出发,提出了“人的文学”的观点,并进行了解释,“人道主义为本,对于人生诸问题,加以记录研究的文字,便谓之人的文学”。之后,又在《平民文学》中进一步阐述他的主张,并申明了美在真中的文学观念。他的观点对当时的白话新文学革命影响很大,名声大于鲁迅。但是,五四运动的热潮退后,周作人改变了激进的态度,退守“自己的园地”,不再干预政治,开始写一些与现实关系不大的平实淡雅的小品文,过起了安稳的日子,影响力于是逐渐减弱。而与此同时其兄鲁迅的作品则越来越激烈,成就也越来越高,名声便很快超越了他。[5]日本侵华占领北京以后,周作人没有南下,这个选择导致了他之后截然不同的命运,让人无奈。但是周作人还是有人生坚守的。观其一生,周作人的人生坚守主要有以下几点:
1.坚守散文
在五四运动时期周作人也写过诗歌,写过杂文,但最终坚守的还是散文。其诗歌《小河》被胡适称赞为中国第一首成功的白话诗,这首白话诗在现在看来也是完全没有受文言文的影响,而且诗意不减,很有成就。其杂文《人的文学》曾经在五四运动时期影响很大,为白话新文学的发展指明了一个方向,也很有成就。此外,他还曾想过要写小说,但是后来自认为没有这方面的才能而放弃了。也就是说周作人也有其他文学体裁创作方面的才能,但是他却选择了专心于小品文的写作,与鲁迅大不相同。[6]究其原因,不光是因为对社会现实的失望和害怕被政治迫害,也是源于对自己的客观认识。他性格淡泊,喜欢宁静的书斋生活,个人气质和境界与散文更接近,因此最终选择了写散文为主。事实证明,他在散文方面确实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写出了一系列文学价值极高的散文,特别是《乌蓬船》和《故乡的野菜》为代表的文字“平淡冲和”,和笔战中的周作人“简直判若两人”,和宣传各种“主义”的文章也大不相同。
2.坚守日本色彩
周作人因为留学日本,精通日语,并娶了日本妻子,所以受日本文化的影响很深,散文中总是有日本文学的影响。这是周作人的文学特色所在,其相关学者散文中的引文甚至可归入比较文学的范畴。周作人很喜欢日本,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比鲁迅更愿意了解。[7]因为在20世纪初期,日本是唯一一个能战胜西方白种人的黄种人国家,打破了白种人不可战胜的神话,因此对于同样是黄种人的中国人来说十分具有吸引力。可以说日本就是中国近现代化的榜样,给中国输入了大量新词语和新技术,对中国曾经帮助很大。清末民初的大量留日学生后来都成为中国各阶层的精英,其中就有周作人和他的兄长鲁迅。而日本的传统文化又是移植于中国,本质上都属于汉字文化圈,两国之间有天然的亲近感,由此可以理解周作人对于日本的感情。
3.坚守婚姻
人性是复杂的,周氏兄弟的闹翻之谜,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不说,其他人的任何说法都只能是猜测。一般来说是因为周作人的日本妻子,如郑振铎认为“日本妻子(羽太信子)给了他不好的影响”。羽太信子喜欢大手大脚地花钱,让养家的鲁迅看不惯,有时候难免有摩擦。没想到,周作人更爱他的日本妻子,为此竟不惜与兄长反目。[8]两人反目以后,再也没有和好过,虽然鲁迅在一些作品中流露出和解的意思,但是周作人却一直不愿和解。没想到抗日战争以后他成了汉奸,而新中国成立后兄长鲁迅却成了“新中国的孔子”,政治高压下周作人的余生只能搞些翻译和研究兄长。其结局很惨,但余生还是受了兄长的很多好处,晚年对兄长的感情难免有所复苏。由此可见,坚守婚姻高过亲情的结果并不一定美满。
4.坚守北京
人生的荣辱在于选择,有时候一步走错就身败名裂。周作人虽然是浙江绍兴人,却视北京为后半生的故乡,不论王朝怎么更迭,都守着北京不离不弃,虽与养家有关,却也由此可见他对北京的感情。[9]即便日本人来了,他也没有响应别人跟着南下,而是继续坚守北京。在日本人占领北京以后,周作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之是替日本人的伪政权做事了,出任了文化官员,成了汉奸,下半生因此成了悲剧。不过,周作人的王朝观是值得研究的,在“大东亚共荣圈”理念的影响下,他是不是把日本侵华看作是和蒙古人和满族人入侵中国一样的性质呢?不得而知。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节节败退时,周作人仍然坚守北京,没像胡适、林语堂和梁实秋他们一样选择去台湾或国外,因此余生就难免要被新中国的政治运动所波及,其悲剧性的结局让人叹惋。
四、结语
综上可知,人性真恶论和人生坚守立足于每个人的内心,关乎每个人的命运。周作人信奉自然主义人性论,作品追求个人生活的雅趣,他的人生坚守就没有那么刚烈,在国家危亡之际,最终成了汉奸,不可否认这是他永远的人生污点,但是随着时间的逝去,这个污点会变淡,而他作品的价值则会愈发凸显。相比之下,鲁迅信奉人性恶,作品追求批判性,他的人生坚守便是硬骨头,结果受到毛泽东的大力推崇,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其选择的结局是好的,也就是所谓的命运。但改革开放以后,鲁迅也开始受到某些质疑。作家是具有时代性的,评价他们要有自己的见解,要根据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给予更人性的理解。
[1] 王文华.人性真恶论视野下的《变形记》研究[J].西安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4):102-106.
[2] 朱湘铭.近三十年鲁迅与周作人比较研究述评[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192-198.
[3] 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 王文华.《铸剑》与《哈姆莱特》基于报父仇母题之比较[J].河北北方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3):49-51,62.
[5] 束景南,姚诚.激烈的“猛士”与冲淡的“名士”——鲁迅与周作人对吴越文化精神的不同承传[J].文学评论,2004(3):86-93.
[6] 钱理群.鲁迅、周作人文学观发展道路比较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1984(2):181-198.
[7] 王延雄.鲁迅和周作人个性心理及文化比较[D].西安:西北大学,2004.
[8] 古大勇.鲁迅周作人人道主义思想比较论[J].伊犁师范学院学报,2001(4):21-27.
[9] 赵恒瑾.中庸主义、个人主义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人格的影响──以周作人及与鲁迅的比较为例[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4):96-100.
(责任编辑 田景春)
A Research on Lu Xun and Zhou Zuor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Human Nature
WANG Wenhua
(School of Humanities, Kashgar University, Kashgar Xinjiang 844006, China)
Lu Xun and Zhou Zuoren belong to the humanist, but they are different. The former is an advocate of the enlightenment theory of human nature, and writes a large number of fighting essay. The latter is an advocate of Naturalism Theory of human nature, writes a lot of gentle wisdom essays. In addition, two people also have some differences in life persistence which finally leads to their different fate. The paper finds human nature is complicated, life is difficult, and needs conduct persistence and careful choice through comparison of their behaviors and essays.
Human nature; life persistance; Lu Xun; Zhou Zuoren
I210.96
A
1674 - 9200(2017)01 - 0081 - 04
2016 - 09 - 02
王文华,男,山东临沂人,喀什大学人文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