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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国族想象与新疆开发及族群问题

2017-03-11杨红伟

文山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国族西北族群

杨红伟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1930年代国族想象与新疆开发及族群问题

杨红伟

(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1930年代,西北地区成为中华民族之国族建构与认同强化的象征性空间,亦成为国族主义实践投射于其中的空间。在此过程中,新疆作为一个特殊的空间范畴,成为关注的焦点之一。在西北开发思潮之中,新疆作为国族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纳入到共同的美好家园之内;而其复杂的族群问题亦成为新疆开发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在围绕开发与族群问题的一系列争论中,最终将族群问题解决与国族构建落实在个人公民权的实现之上,并以共和政体与之相契合。

国族想象;新疆开发;族群问题;公民权

一、民族主义、疆域观念与新疆开发

民族主义之争仍在继续,民族主义的类型学谱系也在不断增加。然而,无可辩驳的是,民族主义似乎总与国家联系在一起:夺取或行使国家权力。民族作为具有主权要求的政治共同体有自己的可以确认的疆界,并须与政治国家的疆界重合。基于民族与政治国家的组合方式,可以辨别出两种民族主义的方式:由单一族群发展出来的建立自己独立政治国家的民族主义,即族群民族主义或族裔民族主义;由政治国家基于自己的疆界而欲将境内多族群熔铸为一个国家民族的民族主义,即国家民族主义或国族主义。然而,无论哪种民族主义都是一种疆域意识形态,要求明确的疆界以相互区别,从而使民族疆域观念成为民族认同的根基。[1]

传统“华夷之辨”的族群观念,在持续不断的“中国认同”与“华夏认同”中,不仅模糊了国内各族群之间的“中外有别”界线,即使帝国之外的疆域界线也因宗藩体制的存在而隐约难辨。模糊的疆界则似乎使所有的“夷”族均已纳入到以汉族群为主体的帝国天下模式中,是一种内在化的存在,而非外在化的存在,故而只可能存在明显的族群界线,民族的观念还不可能存在。

鸦片战争之后,叩开国门的“洋夷”,为中国国族主义作为一个明显的集体自我界定提供了一个异国“他者”的参照,促使生活在“中国”疆域内的人们凝聚成整体性的“我们”—— 一个现代性的国族主义的想象体——以国族的面目呈现出来。中国国族主义受西力冲击而产生,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意识的增强而增强;现代疆域观念亦在确立的过程中,经受血与火的重重洗礼,进一步强化着国族观念。循环如是:近代中国国族主义树立疆域观念,边疆危机刺激国族主义,愈发重视领土主权。

1930年代,东北四省沦陷后,中国面临外敌交相侵迫的空前危机,国族主义思想高涨,引致国人对疆域观念的广泛检讨。吴绍璘指出:“自来国人对于土地,绝少视为立国要素之一,尤其边陲之区,漠然于怀。平时关于边界之划分与经营,鲜有留心及此。只求边藩低首称臣,年纳贡金,于愿已足。至于人民是否痛苦,长官是否称职,邻封是否存有野心,则均听其自然。虽曰宽大,岂属良策?一旦为人所攫去,河山改色,则闭眼打盹,或是敷衍职责,或明明理直气壮,竟不能挽救事实于一二。事后痛定思痛,即大声悲号,亦何禆补?此种行政与心理,真糊涂万分,非亡国不可!”[2]154-155错误的疆域观念,养成了国人历来轻视边疆、不注重边疆治理的陋习。近代以来,中国割疆弃土,固然由于帝国主义咄咄逼人,交相侵迫,但与此等错误疆域观念也有莫大之关系。故陈赓雅批评道:“中国边疆之多事……其原因一方固由于强邻之虎视鹰瞵,相互角逐,操之益亟;一方则由于国家对于边务素取怀柔政策,即用讨伐、羁縻、联络诸法,以求其不内犯为已足。名义同隶版图,实际徒拥虚号,一遇外来威诱,不免即陷于离贰之状态。且国民对边疆问题之理解……皆易养成人民视边疆为畏途,唯愿‘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之观念。末流之弊,遂致边事废弛,大好河山,弃货于地,转以诲盗而莫之能御也。”[3]6在此错误观念下,中国边疆危机愈演愈烈,“东北边事,固可痛心,但沿中国边界,无一处没有不发此等同样事件的可能”。[4]296-297

由是,中国疆域观念为之一变。东北既失,国人的眼光随之转向西北,国人之所以重视西北,盖因西北“一则为我族发祥之地;二则居高临下,山河四塞,自古为金城汤池,有进攻退守之资。且复沃野千里,宝藏丰富,其胜概超过东北,亟宜从事开发,既可巩固国基,亦可解救国家之经济……期以十年,则国耻可雪,失地可复”。[5]然而,长期以来国人漠视西北,视为化外荒蛮之区,以致引起国际帝国主义之垂涎,以致“吾国西北一隅,已成俄英交争之场矣!”因而强调“故中国今日惟一之政策,在巩固边防;设西北有失,强敌深入,纵有坚固之堡垒,亦难为力矣。故欲巩固边防,尤宜巩固西北也”。[6]4-5

巩固边防仅为被动消极之防御,更应采取主动积极的开发,以杜绝外人之觊觎。于是,开发西北的热潮随之兴起,对此,时人评论说:“有这样广大的土地,这样丰富的物产,我们却没有尽量利用和开发,以至引起邻国的野心。今天吞一块土地,明天夺一处富源。……直到‘九一八’事变发生,东北四省被人夺去以后,这才痛彻心腑,大梦初醒,除了合力齐心,抗御外侮,保卫国土以外,又想到我们的土地如不能尽量利用,宝藏如不能尽量开发,免不了还要遭强盗的劫夺,于是‘开发西北’的呼声,便从此高唱入云了。”[7]1-2

强调西北开发的紧迫性,一方面固然在于异国“他者”的想象,一方面亦有对国族内部“他者”的想象。西北地区复杂的族群构成,成为这种想象的基础。人们强调:“东北土地虽失,可是住在东北四省内的人民有百分之九十八是我们汉人,有此绝对多数的汉人生存在东北四省,等到中国实力充足,遇着相当时机,里应外合,不难恢复失土。但是,西北与东北迥不相同。西北人民种族庞杂,汉人占绝少数,且与其他民族素无好感;一旦有事,外有英俄日的操纵,内有蒙藏回的牵掣,极难应付。纵能等到将来财富力强、交通便利的时候,恐怕亦不容易收复回来。所以为杜绝外人觊觎西北的野心,防患未然,应该赶快移民殖边,开发西北,巩固国防。”[8]

两个方面的想象,均发生于“救亡图存”的国族主义意识形态激励之下。隐含其中的意向,既有藉此以西北作为“中国国族成员共同情感与集体认同所寄寓的象征空间”,[9]强化中华民族的认同,共同抵御外侮,实现国族的解放;也暗含着希望以开发为手段,强化疆域观念,砥砺国族精神,促进族群团结,实现自强的意蕴。

在“吾土吾民”的国族主义话语中,开发与族群问题,结合在一起,使新疆在整个1930年代的西北开发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如陈赓雅强调:“西北为我国堂奥府库,新疆尤为中部屏藩,蒙藏依畀。……且新省在昔曾为东西文明之交易所,今后亦将重启其欧亚交通孔道之意义,土地辽阔,物产丰富。”然而由于新疆地广人稀,丰富资源更“易启外人之侵略,情势岌岌,殆若朝不保夕”。[3]1-2一时之间,以新疆作为西北开发重点的呼声,甚嚣尘上。

周所长的脸胀得通红,摁熄手中才点燃的中华烟据理力争:“凶手把尸体寄存在火车站,肯定是想把尸体运到外地去。”

二、西北开发思潮中的新疆新形象

1930年代的开发思想首先展开对传统观念的批判。吴蔼宸指斥传统疆域观念下对新疆的治理:“从来西域为军人、罪犯遣戍之所。谋国者只求边地纳贡内附,便即相安无事。各种族之疾苦,向鲜过问,强邻环伺,则亦听其自然。对于边疆纵非歧视,亦属消极政策,是以经营西域,皆不彻底,政治上虽为中国支配,而各族依然维持其固有生活。”[10]250在此错误观念下,自然不免形成对新疆带有轻视的虚构。吴绍璘指出:“自来论新疆者,多以其地辽远,臆料地必艰穷,人必陋野,气候必酷烈,而不足一顾。……须知其地未必尽穷,人未必尽野,气候未必便尽酷。而其富庶程度如何,要隘情形如何?……一经研讨,自有使人目眩神驰,叹为僻壤之胜地者在焉!”[2]113

西北开发思潮兴起后,新疆不再是被漠视的区域,而被看作了国家希望的所在。针对新疆“西北两部沿边几千里,均为俄英势力扩张地,对于新疆之富庶,莫不馋涎欲滴。近更交通便利,视若囊中物。无论经济上、军事上,具在钩心斗角中,一旦有事,立刻倾覆。……盖无疑新省之大门,已洞开于他国矣”[2]115的危局,关心新疆者日增,下自一般民众,上至政府要员,纷纷倡言新疆开发,以解决边疆危机。于是,“自国府定都金陵以来,对于边疆之注意,颇为用心,故历届大会提案之与新疆有关者,按图索骥,不难窥其种种。即就国内舆论界之论调而言,亦莫不同声认为危急,认为须开发。恳切奋兴,使人神往。盖内感民生之涂炭,外觉疆土之日蹙,与夫今后民族存亡安危之所寄,非求边地打一出路不可,新疆尤为最关重要者也”。[2]331

首先,新疆在国防上具有无可比拟的战略地位,关系国家存亡。论此者无不以左宗棠之言,作为立论之重要论据。即所谓:“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胜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古不安,非特陕甘晋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11]杜重远更是据此以论证新疆历来之战略地位,并强调古今形势转变与新疆所面临的危机。他说:“新疆实为中国西北上的重要门户。新疆守,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如汉唐两代是也,汉以张骞通西域,唐以郭子仪平回纥)。新疆失,胡人可长驱直下,入主中原(如宋明两代是也,宋室南迁,明祚不保),然而现在的时代又和从前不同了。所谓胡人,非止于一个部落的民族了;所使武器,非止于长枪大戟弓矢了。他们有飞机有重炮,还有极为近代化的化学部队;他们有金钱,有谋士,还有极严密的汉奸组织。今日的新疆在国防上的地位,比之汉唐宋明时代之新疆又有天壤之别了。”[12]62进而强调,新疆开发所具有的紧迫性。蒋君章更从消极和积极两方面,阐述新疆的重要:“总之新疆是我国国防的第一重门户,保全新疆所以保证黄河流域的安全。这是消极的方面。现今蒙古受制于俄西藏受制于英。新疆与蒙古有唇齿之势,与西藏则壤土相接,保全新疆所以徐图蒙藏使其脱离帝国主义的羁绊。这也是保守的方面。新疆当欧、亚陆空交通的冲途,是取近将来的欧、亚交通中心,保全新疆就是把握住欧、亚交通中心。这是进取的积极的方面。新疆之重要如此,当此事急势在必行的时候,我们还不急起直追吗!”[13]

其次,在经济上强调物产之丰饶,对中国抵御外侮,乃至未来强国之重要性。论者无不将新疆比作宝库或天府,吴绍璘强调:“新疆乃一未经开发之处女地。其土地之广大,山川之雄奇,位置之重要,固令人叹为西北之豪富,前途无极,堪用欣慰。而其尤足引人注意,关系吾民族将来之命源者,即其山川中所蕴埋之矿产是。”[2]223如萍则以天府直称新疆:“我们中国最大的省,是新疆;最大的宝藏,也是新疆。这个伟大到不可名状的‘天府’,现在正在许多帝国主义者眈眈虎视之下,想要‘攫而吞之’。我们当前的问题是如何保护和开发这最伟大的宝藏,使它不为东北之续。”[14]刘文海同持此说:“新疆乃天府之区,地面出产,有巨额皮毛棉花;地下宝藏,有不可限量之五金煤矿石油;加以气候绝佳,风景宜人,倘能得人尽力经营,则前途可为加利佛尼亚、为澳斯特拉利亚,正属意料中极可能之事。惜当道一味专制,采取闭关主义,任令大好河山湮没,酿造前途危机,曷胜浩叹!”[15]188李国幹说:“新疆群山环绕,矿藏之丰富,为我国西北诸省之冠。惟未为国人注意,开发极微。……苟政府此时对于新疆再无通盘筹划,适当施政方针,因势利导,因地制宜,纳混噩之新民于正规,以御外侮,以固国防,则新疆之不作第二外蒙古者亦几希矣!”[16]

可见,就资源开发而言,新疆可谓希望与挑战并存,倘能积极从事开发,则为中国之绝大希望。诚如李国幹所称:“吾人今欲经营西北,巩固国防,须先从发展新疆入手。开展国家富源,移民殖边,使人尽其用,地尽其利,掘采宝藏,济内地之失业,苏社会之穷困:以厚民生,而立国家富强之本;以固国防,而杜外人觊觎之机,一举两得,善莫过于此。……深信开发新疆于国家安危,社会安宁,国权扩张有重大利益,非仅繁荣一省问题所系也。”[17]同样,如不能积极从事开发,继续浑浑噩噩,则难杜外来虎视,成为国家之大患。

再次,新疆各少数族群之可爱,施以教育,则足为军事劲旅与经济之先锋。新疆自古以来为中西交通孔道,族群往来频繁,成分极其复杂。华企云强调:“新疆人民种族庞杂:满族、蒙族约占十分之一,汉族亦占十分之一,同化回族占十分之一,而不同化之回族占十分之七。若合同化与不同化者共计之,则占新疆全省人口十分之八,即谓新疆之民族为回族亦无不可。”[18]84杜重远亦言:“新疆的民族极为复杂,素有人种展览会之称。原来究有若干种族,闹不清楚。自盛督办执政以后,区别为十四种,其名称为:汉、满、蒙、回、维吾尔、哈萨克、塔吉克、塔兰其、塔塔尔、柯尔克孜、乌孜别克、锡泊、索伦、归化。”[12]54

在传统的“华夷”观念中,汉族群与其他族群之间的分别,即为文野之分,向来视少数族群为野蛮。而在新的国族观念中,少数族群的形象亦为之一变。因维吾尔族为新疆少数族群中的主体族群,故时人多予之以评论。林鹏侠盛赞维吾尔族人:“缠回为土耳其种,其风俗仪表与他族异,为新疆最大部分之人口,约占该省之强半。……大都躯干魁伟,高鼻深目,黑眸虬髯,而性情谦和,知理守法,尊卑有序,敬老亲仁,重信用,敦友谊。”[19]53新疆少数族群种种之可爱,论者多寄于厚望,认为“西北人民约三千余万,率皆精悍崛强;以之编为军队,则可成中国之劲旅;以之经营工商,则可为实业竞争之前趋。”[6]6

由此,在国族主义话语中,新疆各族群被纳入一体化的国族构建之中,共同承担着挽救危亡的时代任务:“种族之错杂,习常之不同,在国内无论何地,恐再无甚如新疆者。……惟其最大缺点,则以交通艰困,文化落伍,方今内忧外患,交相逼人,亟应互相提携,共图对外,以我所长,补他之不足;以彼之所能,补我之不及。务使此塞外三百万之同胞,共同发展,视若手足,以免强邻之引诱,外界之压迫。庶乎诸族一家,外御其侮,填国基于巩固,策边圉以安全。”[2]179-180

三、新疆的复杂族群问题

首先是传统华夷观念造成的族群隔阂。中华民国建立后,宣布五族共和,各族群一律平等,然新疆僻处西北一隅,地方军阀采取闭关政策,“春风不度玉门关”,华夷观念的余毒仍在。故杜重远指出:“国人对于新疆有一种传统的错误观念,这观念就是大民族要统治小民族。这种错误观念非特杨增新、金树仁两人执之最坚,就是左宗棠、刘锦堂等所谓贤者之流,还不是以武力压服新疆吗?”[12]71时代转换,而观念不变,难免在族群之间造成隔阂。

其次为专制主义的余荫不灭,造成族群鸿沟。杨增新执政新疆时代,实施愚民政策,分化族群以施政。刘文海感叹道:“新疆之专制固蔽,可谓今世独一无二之区域;余曾绕行世界二匝,从未见有同样情形。或云,杨氏执政时励精图治,驭下极严,如有赃官污官,一经查出,即予枪决;岂知一人耳目有限,而官官相庇之流弊无穷,小民呼吁,将何由而达!余在哈密时,层间省主席布告,谓人民告发官吏,不许阻挠;岂知专制积威下之人民,孰敢告发官吏?即或有之,邮电俱受地方官吏检查,如何得达?”[15]193各族群广受专制主义之毒害,而少数族群人民更加一层少数族群上层的剥夺。如“十倍有奇之缠民,更须另受一层专制魔力之束缚”,“新疆境内数处,尚有回王,就封爵次序论,以哈密回王为最高”。“回王对于其治下回民,生杀予夺,惟其所欲。哈密扎萨克亲往伯锡尔,于同治三年殉难后,由其子莫汗默德嗣位。莫汗默德秉性贪婪,常派爪牙‘伯克’等,四处搜敛,民不堪命——甚至如鸡子之微,亦加计较。更兼其子荒淫无度……凡民间娶妇,有姿色者,彼必假辞召至宫中服役,先行奸占;久而生厌,始任令归去。职此,部民莫不恨之刺骨。……回民之生活,复缩入九重黑雾之中矣。夫以血汗供给魔王、供给驻军、供给来往差役,有汉官之愚而虐,无受教育之机会,无发达商业之希望,更须将亲族妇女任令小魔王淫占……古今中外,更有如此可怜之人民乎?”[15]194-195此等少数族群内专制主义与汉族军阀专制主义互相勾结,互相为用,狼狈为奸。

杨增新的治疆政策埋下了族群隔阂的种子,而后继者则更进一步促发之。薛桂轮认为:“自杨增新主政后,专以闭关愚民为政策。杨死金继,萧规曹随以外,再加之以更苛刻之剥削,更严厉之专制,待缠民如牛马。县知事则自视为神圣,作威作福,予取予求。不仁之政,必有余殃。……政治黑暗,政治腐败,政治暴虐,乃各种问题之问题。”[20]38继金树仁实行专制独裁统治遭到人民相继反抗而失败之后,“新疆统治之权,悉为跋扈军人所操纵”,“若辈奸猾狡黠,贪婪成性,但有利权思想,而无国家观念”。[21]新疆民众尤其是各少数族群,“在赤白帝国主义的侵略压迫之下,在地方不良政府的剥削蹂躏践踏之下,在当地军阀间连年不断战争的烽烟炮火之下,他们所得到的解放,只是苛捐杂税,焚毁劫掠,整批的屠杀,和整村整邑的流难失所”。[22]于是出现了“新省回民,历经汉官暴吏之压迫,恨之实已刺骨,竟有‘汉人皆狗,惟颜色不同耳’之谚,将憎恨汉官者转而移憎汉人,甚至有误地方官吏即为中央代表,历来暴政之类施,亦中央之所为,因此对中央政府,不无微词,然推其终极,皆误解也,皆隔阂也”[23]的局面。

再次为赤白帝国主义民族政策之负面影响,激荡族裔民族主义情绪,以达分裂我国之目的,造成新疆族群冲突。苏联成立后,虽然一改沙俄时代侵略政策,但继承了沙俄时代的疆域,并积极倡导扶植少数族群自决与独立的政策,对新疆境内各少数族群极尽拉拢之能事。熊应祚指出:“闻苏俄曾引诱缠回与哈萨克欲使其与中国脱离。其宣传之词谓缠回及哈萨克均可与苏俄境内同种之人,设立自主之政府,不必受汉人之管理。民十三年,苏俄组织克尔纪泽共和国,允许该地回民享有自主权,同时极力煽动新疆之回民,冀其叛离中国,而与克萨联合。幸新疆回民尚知大体,当地官员维持亦颇得法,边陲得以无事。又前两年传闻缠回及哈族曾遣代表与苏俄接洽;并闻缠回王公多赴土耳其拜圣,行经苏俄中亚细亚,到处受俄人欢迎,并听种种演说,头脑为之一变。是皆苏联引诱煽惑之铁证。今者土西路逼我边陲,交通便利,苏俄之鼓吹宣传当十倍于前。新疆之危机四伏,若不积极补救,则其步蒙古、西藏之后尘,会当不远。”[24]英国也不甘落后,积极图谋,附和泛伊斯兰主义,笼络少数族群上层。华企云指出:“新疆周围约二万余里,西南人民一百余万,全属缠回,与阿富汗连界。阿富汗之政治,完全受英帝国主义者暗中支配。英国欲将阿剌伯、埃及、印度、土耳其斯坦、波斯、新疆等处,与阿富汗联络一致,藉口实行世界大回族主义,使新疆脱离中国版图而后已。”[18]85

最后为新疆少数族群教育不发达,造成的族群隔阂。新疆自杨增新时代开始,借口各族群知识发达,将来难免图谋与我脱离关系,故意抑制其知识,新疆几无现代教育设施,以致新疆各族群之间因语言障碍,隔阂颇深。安汉指出:“新疆省民族虽极复杂,而回民却占百分之六十以上,所以论及教育问题,更是关系不浅。汉族、回族常因语言不通,彼此隔膜极深,为调和民族情感上着想,应发展回民教育,阐明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之意义不同,于是民族教育,便成为实施教育之起点矣。再于民族主义之民权主义着想,应以民众教育为经络,使回民都识汉字,再施以四权训练,自成为自治之基础。不然,汉族、回族将由隔阂怀疑,而成为分裂之导火线,便不容易收拾!更从民生主义上着想,尤须以生产教育为依归,使天然之富源开发,内以弥补国内之缺乏,外以供给世界之需要。”[25]

因此,当时的有识之士就认为,要开发西北,必须改良政治,把促进回汉民族团结作为当务之急。

“且以往负抚绥之责者,不务恤民,尤不知五族共和,其关系乃如兄弟,为之长者,宜尽爱护之责。或且以解决回族问题,惟有凭诸武力。嗟夫!此外蒙所以倾向苏俄,西藏所以易为英用也!……现在注意边疆之人,每集其视力于蒙藏,而于数百万回族之生死疾苦,不甚关心。不知今揭橥世界回民自决之旗帜以为号召者,固大有人在。我西北回民同胞,亦知此中含有帝国主义之背景,不直此辈所为。然人之惜生,谁不如我?一旦至于求生不得之际,或且饮鸩而甘。此朝野上下所当积极加意者。”[19]179-180因而主张加大新疆开发力度,不独以开发谋富源,解决民生问题,亦以开发来调和族群关系,构建和谐国族,作为抵制帝国主义侵略之基础。

四、开发与协调族群关系

为构建国族而强调新疆疆域,为保卫边疆而强调新疆开发,从而使1930年代之新疆开发带有“去边疆化”的色彩。换言之,在新的国家疆域观念中,作为中国公民集体安全保障的国族构建,强调的是平等条件下的疆域一体化,是对传统中心与边缘二元架构的反动。因而,在此疆域的自然地理空间连续体的构建中,必然要以族群和谐作为前提条件。基于理性的思考,开发的功利性价值,也必然要体现在解决现实的族群隔阂之中。甚或言之,以开发促开发,通过开发消除族群隔阂,进而达到国族建构的目的,树立国家自强自救之物质基础。

1930年代,国人认为:“新疆与我国历史关系悠久,地理形势重要,且幅员广大,天然财源蕴藏丰富,然外则强邻窥视,内则民情涣散,非特西北边防所关,亦国家命脉所寄。”[26]新疆的总体形象,不外乎希望与挑战并存,外有强敌,内有不睦。不过此时,内外因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由族群隔阂和狭隘民族主义所引发的族裔民族主义,似乎已经成为威胁新疆安全的主要因素。

在此情势下,新疆开发的首要目标,就是要尽可能消除族群隔阂,消除各种潜在的族裔民族主义,使之增强国族认同。

基于对新疆族群问题的认识,时人多取对症下药之策,或作系统之讨论,或作具体之讨论;或提权宜之策,或谋根本之解决。总之,其言论洋洋大观,呈现出较强的层次性。但首先一个观点,就是要改变观念,将国族安顿于国家疆域之内,树立凡疆域之内皆我族类的意识,从而改变对待新疆之态度。华企云指出:“新疆既同为中国之土地,新疆之民众,既同为中国之国民,则吾人对于新疆之利益,应当予以保障。北伐成功不过破坏之形式,将来欲求国民革命之完成,则当非中国境内各民族之努力不可。新疆回民革命性素极丰富,更为实行国民革命之重要分子。”[18]84因而,在新疆问题上不仅要改变以往漠视的态度,更要重视各少数族群的现实利益,把实现各少数族群之利益与汉族群的利益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之上。吴蔼宸强调:“夫土地、人民皆为立国要素,新疆土地如此广大,种族如此庞杂,已往之失地,由于平时之漠视疆土,一旦有事,则听人宰割。已往之变乱,由于平时之不顾各民族利益,一旦有事发生,则纯用高压手段。今后新疆,应先于斯二者加以纠正,注重边防,有备无患。凡百设施,应以新疆民族利益为依归,不宜只顾汉族自身利益也。”[10]250

其次是改良吏治,优抚少数族群,以收拾人心。薛桂轮认为:“新疆民族虽极复杂,而民风淳良,地产丰富,实非难治。独恨主政者不得其人。……故今后新疆问题之如何解决,全视乎政治之如何改良。而政治之如何改良,尤视乎执政者为何人。”[20]39进而提出三项标准,作为执政者资格:1)须有远大之眼光,牺牲之精神;2)须有行知合一,切实建设之才能;3)须忠勇廉洁,磊落光明,不贪钱,不怕死。有此等优秀人才,施以适宜之政策,即可刷新政治,实现族群团结。秉常强调:“盖发展交通,开发实业,首在财政,而今日之财政状况,竭蹶万分,内地之交通、实业,尚无暇顾及,遑论边陲乎?退一步者言,假定国家财力充裕,但今日情势,迫在眉睫,亦决不容有从容建设之余裕矣。”[21]他认为“当前急务,端在稳定南疆”,“今欲稳定南疆,当先谋收拾人心”,因而建议:1)改进新疆青年内地求学之待遇;2)扶助新疆同胞内地经商;3)救济流落内地新疆难民;4)容纳奖掖新疆省籍公务人员;5)派员宣慰,优待政教领袖。

再次是强调教养兼施,提高各族群智识与物质生活,在民生的基础上融洽族群关系。贡沛诚指出:“新省缠回,占全省人口数百分之八十……中央治新方针,自应以全体缠民利益为前提,彻底改变前清羁縻政策,而以赤心扶持之国策提倡教育,开通民智,使之自觉自悟……扶植生产,以裕民生,开发天然宝藏,渐杜漏卮,提倡机械工业,用补手工业之不逮,则人力与自然力得机运而伸展,十年廿年之后,新省制造品必畅销于中亚大陆,尚何来今日外货充斥、民生凋敝之现象耶?”[27]新疆少数族群族裔民族主义的兴起,固然由于境外各种势力的挑拨,而其中“教养”不周亦为重要导因。故而欲摆脱危局,必须加快“教养”开发之步骤。林鹏侠即以此作为解决新疆危机的要政,说道:“苟治边者,能顺应民性,教养兼施,岂只边民之幸,亦国家前途之福。否则以强邻垂涎吾土之久,安保其不尽离间挑拨之能事?回民虽必不甘于诱惑,然至呼吁无援之顷,亦惟生抚我则后之心。呜呼!人第知东北丧失之可愤,而不知西陲之危急,特未至揭幕之时耳!吾人岂可不速谋补救之策乎!”[19153[28]

然而以上所述各种方案,尚属治标不治本者,或至多为治本之外象。欲得根本之求解,则需思想观念与具体的态度,跟上时代的潮流,顺流而上,高揭民主政治的大旗。换言之,将国族主义所揭示的集体安全建立在个人公民权得到实现、受到切实保障的基础之上。杨钟健强调开发的希望,在于汉族努力改进陋习,同时“亦对其他民族平等待遇,共同建于共和原则之上。唯有如此,才能消隐患于无形”。个人公民权的实现,同时意味着作为族群的集体公民权的实现,各族群之间的关系才能真正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才能真正具有国族认同。反之,如果公民权不能实现,则必然是民与国打成两橛,难以形成国家观念,遗患无穷。

刘文海更针对新疆族群问题,从国家合法性、政府职能与民族自决等方面,从世界公理与世界潮流的角度,阐述建立公民国族主义的重要意义。他指出:政府之使命,非仅维持秩序,乃应增进人民物质生活及精神愉快。——凡属有益于衣、食、住者,为物质生活之增进;有益于开发知识者,为增进精神上之愉快。……自民治主义膨胀以来,个性发达,“精神不自由,毋宁死”一语,已成顺口标语。处此情形之下,而犹欲固守愚民政策,断为潮流所不容。今日新疆之当局,在义务上,亟应以人民血汗之代价,为居民提倡文化运动,增进其知识上之愉快;广设学校,使境内各民族之儿童,得有受教育之机会。如此,则在文化精神上,可逐渐使各民族与我结为一体,将来群策群力,共存共荣。倘当道一味剥削民众,徒供少数私人之安肥,或藉口各民族知识发达,将来难免图谋与我脱离关系,故意抑制其知识,乃违悖公理,违悖世界潮流。违悖公理为不义,违悖世界潮流为不智;不义不智,腐化顽固,是早应在铲除之列。[15]201-202

五、小结

1930年代,西北地区成为中华民族之国族建构与认同强化的象征性空间,亦成为国族主义实践投射于其中的空间。在此过程中,新疆作为一个特殊的空间范畴,成为关注的焦点之一。在西北开发思潮之中,新疆作为国族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纳入到共同的美好家园之内;而其复杂的族群问题亦成为新疆开发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在围绕开发与族群问题的一系列争论中,最终将族群问题解决与国族构建落实在个人公民权的实现之上,并以共和政体与之相契合。

由此可以发现,国族想象的开发话语中,存在双重面向:国族想象强调的是整体性,即在国家疆域内打破族群界限,凝聚为一体;而个人公民权的实现,则无异是一种分子还原论,强调的是公民的个体独立性。然而,就是在这种表象的矛盾中,却已包含着某种深沉的智慧思考。如林鹏侠所言:“国何患不强?患在全民众之心死耳!失地何患不复?患在无实际准备之空谈耳!夫以我国文化之悠美,民性之朴厚,而天复居之以大好河山,其蕴藏陶铸,几无一逊于世界自诩文明之邦族,何为丑类蹂躏,直野蛮人种之若哉?无他,国人对国家民族观念不深,不能各尽其责任,而政府以往复未有根本救亡之准备。上下之情相隔,不能并力以图功耳!”[19]1-2只有在民主政治的建设中,以公民认同为纽带,才能真正使中华民族成为共同疆域内各民族的主动认同,才能在各族群团结的基础上,为中国繁荣昌盛而共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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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杨永福)

Nationality Imagination and Problems Between Xinjiang Development and Ehnic Groups in 1930s

YANG Hongw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20, China)

The northwestern regions became the symbolic space of China’s nationality construction and strenthened recognition and also the space re fl ecting nationlism practice in 1930s. In the process Xinjiang as a special space category became one of the focuses. In the thought of developing northwestern regions, Xinjiang as an important part of nationality space is included in the harmonious common families, but its complicated ethnic problems are also the major concern. In the seriers of disputes concerning problems between development and ethnic group, the solution fi nally falls on the realization of civil rights and conforms to the republic system of government.

nationality imagination; Xinjiang development; ethnic group problem; civil rights

C95

A

1674 - 9200(2017)02 - 0025 - 07

2016 - 11 - 22

杨红伟,男,河南泌阳人,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民族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西北区域社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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