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仙侠叙事中人的主体性建构：论耳根的小说创作

文/卢军 潘凤君

作为网络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仙侠玄幻类小说的影响力日趋扩大。在众多创作者中，耳根以《仙逆》《求魔》《我欲封天》《一念永恒》四部力作成为该类型小说极具代表性的起点白金级作家。“2016年度福布斯中国原创文学风云榜于1月10日晚在上海举行，作家耳根继去年凭借《我欲封天》夺冠之后，今年凭借新作《一念永恒》再度摘星，探花及第。”①

自2006年开始写作以来，耳根日耕不辍，佳作频出，作品在新奇曲折的故事中熔铸着现代人真实的情感体验，焦虑、迷茫、困惑、竞争性生存，耳根的文本揭示出仙侠玄幻世界中社会环境与个人意志间的冲突仍无处不在，为读者提供了积极奋斗、拼搏进取的正能量。其独创的“化神必须先化凡”的叙事模式强调主体“人”的存在，认为“人”是成神的关键，只有彻悟人生万象，才能追寻到个体真正的存在价值。

一、人的主体性及其存在价值的彰显

2006年，耳根在起点中文网连载了网络长篇小说《仙逆》，一举成为网络仙侠小说界的传奇人物。耳根具备笔耕不辍的勤奋和心中的执念坚守，也就是他在《仙逆》中常说的“逆”的精神。“我之道，非顺天，而是以心中之感动，逆天而行，逆仙而修……事在人为。”②这种“逆”不只是文本中的主人公王林求道修真的逆，更是作者所坚守的为人处世的原则：在个人意志和环境的尖锐冲突状态中矢志不改，一心保留着不屈从的“逆”的精神。“顺为凡，逆则仙，只在心中一念间”。出身平凡的王林，为出人头地、替父母争口气走上了拜师恒岳派的修真路。因为修真道路的坎坷崎岖，绝大多数修士逐渐放弃追求，自甘于平凡的生存状态中，但王林始终积极摆脱“顺从背后的蝼蚁之身”，摆脱环境制导下的弱势状态，在坚守性的抗争中实现个体存在的独特价值。小说的作者耳根也具备这种执着坚守精神，“《仙逆》写了31个月，最早的第一个月，记得收藏只有1万多，订阅更是扑街，可耳根没有放弃，而是喝着啤酒，红着眼睛，告诉自己，就算自己是扑街货，也他奶奶的要去写完整个故事”③。网文界有个不成文的等级划分规则，以文章的订阅收藏等网站文本效益将网文作者划分为“扑街”“粉红”“小神”“大神”四大类，新人因为缺乏稳定的阅读群体进行消费以维护小说收益，必然会面临着“扑街”的悲惨命运，此时多数作者开始迷茫消颓，甚至会发生“弃坑”的恶性创作问题，致使读者对作者的人品和文品产生质疑。而耳根在《仙逆》出师不利的冷状态下继续坚持创作，与小说主人公王林一样达到了“逆”的境界，最终使得《仙逆》成为长达600万字，连续更新31个月的长篇巨制，获得大批读者认可，荣膺为“仙侠第一大IP”，出版改编效益随之而来。

在耳根看来，修仙之路是永无尽头的，仙侠小说是没有结局的。那么没有终点的修真又是如何体现人的主体存在的呢？这一时期的耳根主要沉浸在主人公王林单方面拼搏奋斗的进取语境中。为了实现王林的主体价值，耳根在《仙逆》后期的创作中不自觉地沦入“打怪升级”的进取假象中，这种主角无敌的“金手指”使读者跟随着主人公获得了自我无限膨胀的满足欲，即所谓的大众幻想性YY（意淫）模式。仙侠玄幻小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童话，在面对现实的极具普遍性的困境和焦虑时，凭借小说开创的升级流、凡人流模式满足受众在精神世界的幻象，达到一种广义上指称的精神胜利感，满足了普通读者的阅读期待。有网络作家提出：“为了吸引年轻的普通人这个读者群体，主角的起步不能太高，允许有金手指、作弊器，让主角在平凡的生活中，拥有足够让他们不平凡的理由。”④主人公大多出身平凡甚至穷苦家庭，若出身高贵，则必会面临一次毁灭性的劫难使其失去自身的一切外在光环，紧接着主人公会通过突然的奇遇，或得到宝物传承，或拜师门派大牛学艺，通过低起点获得普通读者的代入感和认同感，之后一路昂扬高歌，大杀四方，以抚慰读者在现实世界中面临的压力和不良情绪。如何在读者强烈的升级流欲望中融入个人对社会人生的思考，这是网文作者在类型化创作语境中的一大考验。耳根的处女作《仙逆》表达了作者的独特认识：即修仙没有尽头，“这正是代表了人的追求与执着，代表了一种理想的攀升与遥望……我不想写王林成为了宇宙苍穹第一人诸如此类的笑话”⑤。

及至《求魔》的问世，原先喜欢耳根小说激情四射文风的读者这时开始失望和震惊了，《求魔》不再有高歌进取的昂扬姿态，而是通篇弥漫着一种灵魂价值的拷问和压抑情绪，这种文风的大变使得众多喜欢“升级爽文”的读者不甚适应，但正是这种变化使耳根再次区别于其他仙侠玄幻作者。在《求魔完本感言》中耳根谈到了自己的创作变化，“如求魔里的心变，我也在心变，我变的是我的写法，是我的创作方式，如果把仙逆的化凡比喻成写作的一个阶段，那个阶段我自称为化神，那么求魔就是婴变”⑥。此时的耳根不是不知道读者的阅读期待，却凭借着写《仙逆》时早就存在的一缕执念的坚守叙说着自己内心的故事。《求魔》讲的是苏铭终其一生的追求，“魔前一叩三千年，回首凡尘不做仙，只为她……掌缘生灭”。求魔求魔，追求的是一种虽死犹存的永生，“求”是一种方式，它注定曲折而苍凉，“魔”是一种态度，它注定冰冷却执着。这是《求魔》一位网络读者的感言，被耳根所深深认可。耳根创作《求魔》的初衷就是如此，“求”之一字，承续了《仙逆》中“逆”的意蕴，取追求之意。体现了耳根小说一贯的特点，在小说中借人物追求反映自我的价值观，文本中揭示的是对主体人的存在的哲理性思考。《仙逆》是写小人物王林不甘心命运的平凡，一步步的拼搏奋斗，与天斗，与命斗，踏破虚空。夺基、杀人、秘宗、战场、古神，王林光鲜的背后是历经坎坷的艰难和崎岖。《求魔》与《仙逆》的情不同，它强调的是节，是自愿的毁灭，是奉献和牺牲，是修道的极端，是不同的人面临同一件事所做出的不同选择。苏铭不想孤独一人苟存于天地，惟愿长存于人心和记忆深处，以换取亲朋故友的生机重现，“值得么？”看到苏铭的生机正在慢慢减少，以自己的生机来让那个世界存在生命，让那些被他找到的生命痕迹苏醒，读者不禁扪心自问。在竞争异常残酷的现代生存境况中，以自身的牺牲换取他人的生存是不是可笑？这种道义与节义的利他主义的选择内蕴着深厚的悲悯情怀，这种情结是根植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基础上的，这也是耳根一直坚守的价值取向，只不过《求魔》体现的执着更加酣畅淋漓。其首卷名为“人生若只如初见”，尾卷名为“几多轮回少一人，轮回几多到凡尘”，同样映射的是现代人的大众心理，以及苏铭宿命执着抗争的悲壮。《仙逆》更倾向于个人的主体性奋斗，强调的是人的主体性的存在价值，《求魔》则是突出了个人之于群体所做出的主动牺牲的选择，凸显出人的主体性在消亡表象下永恒的存在价值。对于《求魔》这一想象性的精神世界中的一切来说，勇于自我牺牲的苏铭是换取他们重生的始祖，是彰显个体存在价值的极致。

《我欲封天》讲述的是书生孟浩步入修真界后一步步追寻人生大愿的封天之路的故事，此书奠定了耳根在网络小说界的白金作家地位，并使得耳根一举摘获“2015年福布斯原创文学风云榜”桂冠。“我若要有，天不可无。我若要无，天不许有！”在这部小说中，人的主体性真正上升到极致，超越了环境左右个体的被动局面，个体反过来影响，甚至可以决定外部的一切，成为苍茫星空之主宰。从客观角度来看，《我欲封天》似乎回到了《仙逆》创作初期那种单纯乐观的风格倾向上。不同于《求魔》的压抑，企图以王林的“逆”、苏铭的“执着”写出孟浩的“自在”。王林是古神，他的信仰是复活爱妻李慕婉；苏铭是魔，他的道是摆脱宿命的控制；作者本意是将《我欲封天》中的主人公孟浩塑造为一个大妖，但孟浩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最具有强烈的人的主体性的存在，他贪财装逼，更似于人而非妖。2016年耳根推出新作《一念永恒》，再次尝试突破自我，以诙谐的文风写出白小纯惜命怕死求长生，却同时也力保自己珍视的人与兽，“一念成沧海，一念化桑田，一念斩千魔，一念诛万仙”。在这部尚未完结的小说中，耳根仍旧是以小说来阐释主体人在想象性世界中的存在意义，不过文风开始转向仙侠搞笑流，“爽文”“幽默”成为《一念永恒》的标签。

二、修真体系中传统文化的映射

《仙逆》《求魔》《我欲封天》《一念永恒》分别对应着神、魔、妖、鬼四大类别，除却未完结的《一念永恒》，其余三部小说内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吸引读者的莫过于小说中刻意营建的修真境界。修炼境界以“三”“九”为阶段，其中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丰厚内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老庄哲学，“九九归一，终成正果”的佛谒……中国传统文化中以一为始，以三喻多，以九为终，故而修真体系的第一境界多分为九个小阶段，《凡人修仙传》提出的修练等级是认可度较高的一种，大致分为“炼体”“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真仙”。在此之前，网络仙侠玄幻小说早期的代表作《飘渺之旅》为修真体系的奠定提供了重要参照，其小说中修士主要经历“旋照——开光——融合——心动——灵寂——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等阶段，此二者代表了多数现代仙侠修真体系的等级规范，由炼身到炼神，身神合体，大乘飞升成为主要的仙侠写作模式。

相比之下，耳根的笔法更为细腻，构建的修真体系也更加完善。其经典之作《仙逆》中所标志的“凝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婴变”“问鼎”“阴虚”“阳实”就是修真体系中极具代表性的修炼过程。阳实大圆满后修士真正进入第二步，第二个境界又分为三个小阶段，分别是“窥涅”“净涅”“碎涅”，此后历经第二步大圆满凝聚香火界正式步入第三境界。第三步分为“空涅”“空灵”“空玄”“空劫”，其中“空玄”境历经九次玄劫，“空劫境”又分初期、中期及后期三个小步。值得注意的是《仙逆》的修真等级并非只有修士，此外还有一至九星古神，以及“仙士——上仙——天仙——仙王——仙君——仙帝——天尊”等残破的仙族修炼等级。而且《仙逆》《求魔》《我欲封天》《一念永恒》等一系列耳根的仙侠之作的共通之处在于不断地强调主体人的存在及存在的意义。例如《仙逆》的主人公王林在化神之前置身人间，历经一次轮回，感悟天道，从而在化凡之中化神。但在耳根的创作体系中，仙神魔怪都不是修真的尽头，修士追求的是人不断前进的状态，而非固定的终点，在其间渡劫飞升只是一个小的节点，跨过这个节点后，修士的道路依旧无边无际，从而打破了传统修真小说渡劫飞升仙界全剧终的修炼模式。这种修真体系的出现真正为仙侠小说的创作突破提供了新的范本，《仙逆》也因此获得“仙侠第一大IP”的尊称和荣誉。

不过同为耳根所创作的仙侠修真小说，《求魔》却因修炼者的不同（王林修神、苏铭修魔，是《求魔》的主人公）走向蛮的修炼道路，不变的是仍旧以“三”、“九”为阶段划分，其一二境界分别历经“凝血——开尘——祭骨——蛮魂——半步修命——命格——命缺——命宫——命界”九个小步，此后进入第三境界，又分为“掌缘生灭”“不可言”“九重道神”，最后踏入第四步“道无涯”。而《我欲封天》历经灵、仙、古、道四大境界，第四步超脱进入“道源境”。其中第三个境界也是分为九个小阶段，在修炼的纵向时间序列以外，“九”分法还贯穿于小说所处的空间世界之中，主人公孟浩所处的山海界同样延续着“九分天下”的写作模式，涉及到始终、真假、今古、本我、正反、生死、因果、身神、封天等九大山海，相应地创造出九大禁法。纵观现代仙侠玄幻小说的创作，其修真等级的划分无非是修炼者的肉体、元神、心境、道念四方面的修炼程度，其实质仍延续了传统修道小说的等级序列，即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因修炼体系的完善加快了小说的叙事节奏，主人公在不断升级中获得新的法术传承与法宝宠物，大大加强了仙侠玄幻小说的可看性和娱乐性，其受众也因为新颖的修炼体系心甘情愿地跳入作者挖的一个又一个坑中。这里的“挖坑”即所谓故事悬念设置和情节安排。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使读者得到巨大的阅读快感，从而达到读者对网络“爽文”小说的阅读期待。

网络小说作家黄孝阳认为，“网上的中国玄幻小说有三个源头：一是西方的奇幻与科幻；二是中国本土的神话寓言、玄怪志异、明清小说以及诸多典籍；三是日式奇幻加周星驰无厘头加港台新武侠加动漫游戏”⑦。耳根的仙侠玄幻小说创作的灵感源泉主要来自中国本土的神话故事、志怪小说、儒家典籍。

三、现代人情感体验的再现

在现代都市生活中，个体普遍存在不同程度的生存焦虑，人们需要借想象来释放内心积聚的压力，于是以虚幻世界和无敌主人公视角建构起来的仙侠玄幻小说成为读者进行情绪宣泄、获得小说代入感以及情感抚慰的主阵地。耳根的小说之所以能拥有大批受众，归根结底是因为《仙逆》和《求魔》等小说触及到了现代人普遍性的情感体验。从广义上讲，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必然能引起读者的心神共鸣，正如中国青年出版社编审庄庸所说，在文本经典化的这一过程中，“一个个人化的作家和具体化的作品，将通过不同的形态与业态、语体与文体，与某种群体性的集体遭遇和整体性的普遍体验沟通与融合起来，也就是说，个人和人类相遇”⑧，正是因为个体创作的私人性文本能够通过共同的文化母题和情感经验与大众心理、集体意识及国民心态相联系，文学的种种功能，诸如教化性、娱乐性、认知性乃至审美性才能在文学接受的过程中得以实现。

耳根的仙侠小说将普遍性的情感体验与生存困境融铸到具备想象性和娱乐消遣功能的“爽文”中，文本一方面因为融入了作者的生活和情感体验而凸显出真实性，另一方面，又因为起点、贴吧、论坛等现代传播媒介的便捷高效使得作者能够及时了解受众的感受和阅读期待，从而有效地调整小说接下来的人物设置和情节安排。如耳根在写《我欲封天》前所说，“《求魔》一书开篇写蛮，给了大家太多不适应，加上基调导致了全文的压抑……第三本书我会让你们看得很激情”⑨。在一定程度上，网络小说正是借助现代传媒的高速发展完成了作者与读者间的创作互动，使小说满足了它作为读者期待的“爽文”和VIP订阅机制下的作者生存工具的双向需求。正是基于此，耳根的仙侠玄幻小说才有了今天这般瞩目的成绩。

笔者认为耳根的仙侠小说的精神意义远大于娱乐价值，特别是《仙逆》和《求魔》。在这里，你看不到充斥在传统艳俗小说或当下纷乱的网文界的纸醉金迷、钱财女色。耳根在接受酷六采访时他说：“我很爱我的书，因为我是打算当我年老后，还可以津津有味地去看自己的书，不会觉得多么不堪入目，因为我打算当我女儿长大可以看书时，我会把我人生的感悟，把我对世界的理解，以书本小说的形式来告诉她。”⑩的确，我们在耳根的小说世界中看到的是爱情的忠贞、亲情的美好、无功利色彩的师徒情兄弟情。耳根以《仙逆》给了我们励志，以《求魔》给了我们执着，以《我欲封天》给了我们自在，以《一念永恒》给了我们幽默。

在近十年的创作中，耳根以网络仙侠小说表达了他对世界的感悟和理解，对情感的体验和通透，对人生的执着和希冀，对未来的肯定和追求。云南教育出版社在出版《仙逆》时给予耳根高度评价：“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严密的叙述结构和作品中鲜活的创意与深切的悲悯，以及修仙过程中处处贯穿的励志精神，使其在原创界一鸣惊人，开创了仙侠写作的新格局。”⑪言简意赅地道出了耳根创作独树一帜的地方。我们期待耳根能为网络仙侠这个年轻的类型小说继续创作新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