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教学中发现问题,在史学研究中解决问题
——祝贺《历史教学问题》创刊60周年
2017-03-11张艳国
张艳国
在历史教学中发现问题,在史学研究中解决问题
——祝贺《历史教学问题》创刊60周年
张艳国
60年,在时间的隧道里,的确短暂。但是,在事业的轨迹上,确实意味着几代人的艰辛付出和不舍追求,因此,这又是一个长过程。《历史教学问题》创刊60周年了,她与华东师范大学的创立相同行,记录着华东师大历史系、历史学科、历史专业的骄傲与荣光,也为华东师大人文学科的品牌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历史教学问题》声名虽不像《历史研究》等专业期刊那样显赫,但因为她有着自己明确的办刊方针、严格的选稿标准和严谨的编审要求,关注历史教学改革与发展,团结了一大批历史教学与史学研究的骨干作者,特别是培养了一代又一代史学新人,锲而不舍地推进史学研究创新,因此,她成为历史教学与史学研究业界当之无愧、受人尊敬的名刊。我喜爱《历史教学问题》;我的学友中很多朋友点赞《历史教学问题》,我为之感到自豪!
时间会淡化人们对往事的记忆,但往事并不如烟。岁月虽然不免使那些过往经历碎片化,但令人难忘的点点滴滴却总能占领人们记忆的有效空间。在我的记忆中,《历史教学问题》是神圣的,是崇高的。因为她既是历史教学与史学研究的学术高地,更是我立志从事历史教学与史学研究的起点和助推器。
我在《历史教学问题》发表的文章并不多,只有两篇,而且都是在我学术的起步阶段。而发表的经历对我都是铭心刻骨的,感受的确是暖洋洋的,因此,它在我的学术人生中就显得弥足珍贵。
我与《历史教学问题》结缘,是我在母校、母系读书的大学时代。“人贵初始”,因此《历史教学问题》对我具有一层特殊的人生意义。1984年大三时节,我们准备中学历史教学实习,老师布置我们预习中学历史教材。在熟悉教材中,我阅读了《中国历史》第一册第三编第一节“统一的多民族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秦·秦朝的疆域”关于万里长城的叙述,有一条注释:“秦修的长城有五千多公里,合华里一万多里长。”这条注释引起了我的注意和兴趣。当时我在想,一万多里这个说法是古人的量度单位,还是今人的量度单位呢?万里长城是古人的说法,还是今人的说法?我很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有了这个疑问,于是我就动手起来。我从原始资料西汉司马迁(生卒有争议)的《史记》记叙查阅起,含括历代学者对“万里长城”的注释,比照了当代学者郭沫若(1892—1978)、翦伯赞(1898—1968)在中国通史教材中的论述,结合中学中国历史教材几个版本变化中对此不同的论述,发现了一个问题:古人和今人都讲万里长城,这只是一个概念对量度的概称。古今度量变迁,差异很大。我参照著名秦汉史专家林剑鸣(1935—1997)教授的算法:秦度制进位,一尺合今二十三点一厘米。①林剑鸣:《秦史稿》,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76页。那么,秦代的一米相当于今天的六十九点三厘米。由此看来,万里长城是古人的概念,实际上相当于今天计量的3465公里。司马迁记录的“走临洮至辽东万余里”,②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不及今天的万里之计,大概七八千华里。在有了比较充分的资料基础上,我就把这些想法和论证,依照老师在课堂上反复强调的史论结合、论从史出的写作要求,抓紧写作成文。说句实话,写这篇《秦长城到底有多长》的习作,缘起于问题与兴趣,等到有了答案后,又很自信和兴奋,希望能够发表,并能够得到专家学者的肯定。文章写成后,投稿向何处的问题,折磨了我好几个晚上,既兴奋盎然,又忐忑不安,以致于寝室里的同学觉得我反常,开玩笑说我得了神经病。过了几天,我心中又有了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心想,给我们上中国古代史先秦史阶段课的丁季华老师,不就在大一时为我们介绍过《历史教学问题》吗?那时在课堂上,负责刊物编辑的丁老师时常给我们点评该刊上的新作新论,特别是鼓励我们有新思考和习作要敢于给杂志投稿。我想,我的文章所及,既是教材中的疑点问题,也是史学研究尚待深化的问题,符合丁老师说的选稿方向。决心已定,就勇敢投稿吧!投完稿后,几番焦急等待,期盼结果,那个不安与期待,真是与青春同行。大约过了两周后的一个傍晚,等我心情刚刚平缓下来的时候,不意丁老师来到了我们寝室。当时我只把丁老师的到来作为一次常规的老师“室访”。要知道,那时老师到寝室走访、检查、交流,是温馨的常态。那天,丁老师很高兴地和我们几个同学聊了一下学习近况,特别是实习准备后,就转个话题对我说:“张艳国,你投给杂志社的稿子我认真看了,下了功夫,有意义。只是笔头还略显稚嫩。不过,没有关系,我看不影响发表。个别地方我帮你稍作修饰后,应该就发表了。”说罢,丁老师表扬了我一通,希望我们在学习中、实习备课中带着问题、发现问题、研究问题,并形成一种思考问题的习惯。我的这篇习作在《历史教学问题》1984年第5期发表。直到现在,我还十分温暖地珍藏着第一篇习作发表的记忆。
《秦长城到底有多长》这篇习作的发表,极大地鼓励了我大学毕业后的职业选择:到高校去,到科研机构去,当一名历史教师或者专职史学研究者。或者可以说,这篇习作的发表,成为我职业人生的起点。直到今天,著名秦汉史专家、华中师范大学熊铁基教授(熊先生也是华东师大历史系校友,他在母系1958年中国通史研究生班毕业)在研究生教学中,还经常提及拙文,说是小文章有大气魄。这当然是对后学的勉励之辞了。
我1985年大学毕业,依依不舍离开母校,去了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江汉论坛》杂志社史学编辑室从事编辑与科研工作,并兼任新刊《青年论坛》杂志社史学与综合编辑工作。大学毕业后,我与母校老师多有信函联系,常常及时向老师请教。比如谢天佑老师(1932—1988)、丁季华老师、林正根老师、王家范老师、黄清根老师(1938—2008)等等,尤其在科研上得到了他们耐心细致的指导。次年,我发表了两篇关于史学思维模式问题的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历史学》全文转载。母系的这几位老师在《历史学》上看到后,及时写信鼓励我继续对该问题展开深入研究,并指出已发文章存在的不足和写作上需要进一步提高的问题。特别是丁老师在5月来信中写道:“艳国,通过人大复印资料《历史学》,拜读了你近来发表的两篇讨论史学思维模式的文章,可谓初出茅庐,颇有朝气,可喜可贺!近来史学理论成为史学界的研究热点,有很多问题值得关注,又有一些问题以前虽然有一定的研究,但现在看来,尚可重新研究。你有理论兴趣,而且有比较扎实的基础,可以持续深化研究。但理论文章不好写,也是实情。你刚毕业,敢于思考是优势,但理论问题要讲得清楚,表达明白,对于你而言,我想还是有考验和挑战的。相信你会不断努力,做得更好!系里的杂志(指《历史教学问题》)开设了‘史学理论研究’专栏,你有新作,欢迎你支持我们!”丁老师的这封信,读后感觉非常热心鼓劲。当时我正在思考和写作关于马克思主义历史整体性思想与史学总体研究问题的文章,一想到丁老师的信,觉得文章有出路了,更是信心倍增!暑假中,我仔细将成稿看了再看,生怕有常识性疏漏、错讹,对不住老师的信任,然后才将它投寄给了丁老师。不觉到了11月中旬,《历史教学问题》寄来了两本第5期杂志,我激动地翻开目录,第一眼就看到了文章熟悉的标题和我的名字。当时,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泪水。这正是母校、母系老师给我的鼓励与提携!年底,我又得到丁老师的来信,他告知我,这篇文章被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历史学》全文转载了,向我表示祝贺和感谢。至今我依然明白,我能够在史学理论研究上取得一点点成绩,正是母系老师培育、支持的结果,正是《历史教学问题》杂志给力、推动的结果。师恩难忘,终生依依丽娃情!此情此感,没齿难忘。我曾在《唯物史观与史学理论》“后记”中写道:“‘丽娃河畔曾读书’,我至今感到骄傲。”①张艳国:《唯物史观与史学理论》,华中理工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375-376页。
讲述我30多年前经历的与《历史教学问题》的两个故事,一方面是关于母校培养的学生与母校老师之间的故事;另一方面,是作为一名求知的青年学生或青年学者与《历史教学问题》杂志社之间的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一定是感人的,因为它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典型意义。
从杂志的角度看,这两个故事也体现了办一份好杂志的人文意境和不懈追求。办好一本杂志,首先不能偏离杂志的办刊宗旨,即“主业”,要坚守主业,围绕主业,服务主业。如果偏离主业,甚至是丧失主业,杂志就没有生命力了。我理解,《历史教学问题》的主业当然是“历史教学问题”,既包括中学历史教学问题,也包括大学历史教学问题,还包括研究生历史教学问题。办学有层次差别,但学术问题没有高低之别,都有值得解读、钻研的学术价值和意义。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思考秦长城的长度问题,就是在备课中发现的。
其次是要立足主业,更要高于主业,从学术、文化的角度观照主业。学术问题来源于教学,但解决问题一定要靠专门的、艰苦的学术研究。这就是教学与科研相长。孔子(前551—前479)用《诗经·卫风·淇奥》中的诗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形容教学中提出问题、学术研究中解决问题的学术互动关系。①《论语·学而》。教学中提出的问题、发现的问题,往往是“真问题”,而不是“假问题”;往往涉及到学科基础性问题,或者是前沿性问题,因此,杂志社在审稿中一定要善于发现这类问题,甚或是主动介入学术前沿、热点话题,参与、促进讨论。最好的办法是开设专栏,在一段时间里固定版面,找合适的作者特约其稿。我讲的第二个故事,思考并研究历史整体性与总体研究的问题,就是史学理论学科中的基础问题,是在学科体系中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前沿问题。据一位做相关问题研究的研究生讲,他在写学位论文做学术前史时发现,我的这篇论文是改革开放以来研究马克思主义历史整体性思想的第一篇,有很高的摘引率。从办刊的角度看,这个成绩当然是属于杂志社的。
再次是要不断发现新人,及时推出新作,促进史学研究队伍建设和史学研究创新。记得在母系读书时,陈旭麓先生(1918—1988)给我们讲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选修课,他对新陈代谢有一个很形象、很深刻的比喻。他说,新的,就是新生的事物、新生的力量、新生的因素,无论是人还是物,它是最有生命力的,因而它是最有免疫力和成长活力的,也最敏感、敏锐;新的必生必进,旧的必衰必亡。所以,人们期待新生事物,说新生事物是新锐力量,并由此赞美新事新人。陈先生的这段话,一直对我有很深的启发。我想,办刊也是一样。既要尊老敬贤,又要依靠骨干力量,管长远的是要不断发现新人,发表新作。著名历史学家马敏教授在谈到他自身成长与学术期刊培养的关系和经历时说道:“学术期刊的生命力在于其背后的作者群,而要保持其持续的活力和‘开新’能力,就必须不断发现和培养新的作者群。”②马敏:《微言希声:马敏谈史论学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50页。从我感知《历史教学问题》对我的栽培,透过我讲述的这两个故事,我是赞成马敏教授观点的。凡事扶新则强,凡事纳新则久。这是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律和科学方法论。以我的体会而论,这也适用于学术期刊谋划长远发展、创新发展和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和实际需要。
当然,作为一本在史学界有学术公信力和影响力的名刊,《历史教学问题》杂志经过长期的积累,在以上三个方面已经形成了丰富的经验、鲜明的风格和突出的优势,这是令人欣慰的。我作为华东师大历史系培养的一名学子,也作为《历史教学问题》杂志社培育的一位史学新人,回忆往事历历,因事感怀万千,套用南朝梁代人刘勰(约465—520)的话说:“生也有涯,无涯惟智。……文果载心,余心有寄。”③刘勰:《文心雕龙·序志第五十》。我们的生命力再强大,也抗拒不了自然规律,因而是有限的;但无穷的知识未知,包括历史探知,则需要一代一代人的接续努力。作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历史教学问题》的作者,我衷心希望母系和这本刊物有强大的发展势能和动能,能够承载千千万个像我这样与母校有着深厚丽娃情结的学子的重托,使我们心有所归、意有所安。
宋代诗人陈著(1214-1297)有一句意境美妙的诗句:“六十年华,又从今起新花甲。”④陈著:《 烛影摇红·双杏堂深》。我借它表达对《历史教学问题》的美好祝福:祝愿她以即将告别的一个甲子为新的起点,“好花还盼花更红”,向着更高的历史教学与史学研究的学术目标,取得更大成绩,成为学术史上一座令人景仰的文化地标!
(责任编辑:卢海生)
张艳国,江西师范大学副校长、教授、研究员、博导,历史学博士、博士后。兼任江西省2011协同创新中心江西师范大学中国社会转型研究中心主任、首席专家,江西省历史学会会长,中国历史学会理事,教育部历史学类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国家社科基金通讯评审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