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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里的服饰解读-两部相关研究专著介绍

2017-03-11吴东京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7年12期
关键词:伍尔夫张爱玲现代性

吴东京

(贵州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北京语言大学外国语学部,北京 100083)

注:“北京语言大学2016年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二期)(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16YCX198。

一 引言

“衣着无处不在的特性似乎指出了这一事实:衣着或饰物是将身体社会化并赋予其意义与身份的一种手段。”[1]文学作品里,人物的刻画常常与服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物的性格、身份、阶层、心理活动、甚至故事发展走向,皆因服饰而凸显,作者因而乐此不疲地给各色人物穿上合适的“外衣”。于是我们看到了《红楼梦》里人物服饰浓墨重彩的精描细写,如第六回王熙凤的家居着装:“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鲁迅白描式服饰描写生动传神地突出了人物鲜明的特色,如《故乡》里乡村少年闰土的银项圈、《孔乙己》里孔乙己代表文人身份的旧长衫、《阿Q正传》里阿Q的破毡帽、《祝福》里祥林嫂的白头绳。痴迷服装的张爱玲更是在作品里将服装与人物心理动机、情节发展甚至人物命运联系起来。如《红玫瑰与白玫瑰》王娇蕊有意诱惑佟振保所着的随意性感的着装,代表传统女人形象的孟烟鹂整齐单调的素色装束。“假如将她小说、散文中描绘过的服饰搜罗起来,那就是一次相当规模的民国服装展览。”[2]查尔斯·狄更斯深谙服饰在作品中的重要作用,有意通过服饰传达特定的价值观,服饰也成了他针砭时弊的有力工具。在《雾都孤儿》里借助叙述者的口吻如此说:“生活中有些高位,除了它们本身带来的物质利益外,其特殊的价值和尊严还跟与之有关的外套、背心之类的衣着有关。陆军元帅拥有他的制服,主教拥有他的绸围裙,律师拥有他的绸长袍,牧师助理拥有他的三角帽。剥去主教的围裙、牧师助理的三角帽和饰带,他们是什么人呢?人,只是普通人而已。尊严,甚至还有神圣,与其说是一些人的想象,不如说是外套、背心等衣着赋予他们的。”[3]

有趣的现象是,批评家似乎忽略了文学里的时尚解读,相关研究并不多见。但也不乏部分研究者对此情有独钟,执着于挖掘文学作品时尚描绘背后的丰富意义。“这些研究者们在对诗歌、小说、书信、散文等文学作品的细读中,发现了其中对作品所处时代家居生活、服饰、发式等时尚细节的丰富描绘,这些描绘为人们了解当时的风貌,理解作家及其作品,乃至反思当今的经济文化与创作提供了拓展的空间,于是他们将时尚引入文学研究的殿堂,使之由世俗之物摇身变为学术研究的手段和内容。”[4]

二 两部相关研究专著

“无数的文学研究聚焦于阶级、经济、性别,以及文化历史某些具体方面,文学研究中的时尚研究依然处于起始阶段。”[5]本文选取《弗吉尼亚·伍尔夫,时尚与文学现代性》和《人与衣——张爱玲〈传奇〉的服饰描写研究》两本相关研究专著做较为详细的要点钩沉,以期读者对文学的时尚研究有更为直观的认识,并为相关研究提供参考借鉴。

《弗吉尼亚·伍尔夫,时尚与文学现代性》一书分六个章节,分别是:现代服装意识;从宽松长袍的象征主义到雌雄同体的身体;时尚与文学现代性;反时尚的现代主义;文明的思想、时尚的身体和裸体的未来;帽子与面纱:破裂时代的织物。该书将伍尔夫的写作置于维多利亚时期到20世纪30年代的缝纫实践环境来进行研究,运用了托马斯·卡莱尔、瓦尔特·本雅明、温德汉姆·刘易斯和J.C.福鲁格尔的着装和时尚理论。作者认为,在对当前的表达、过去的探究和未来的投射中,伍尔夫通过服装进行思考。作者将时尚、身体文化和现代性结合起来进行研究,探究了缝纫时尚的现代魅力以及服装作为目标、符号、事物和具体化实践的现代魅力。人物变成了意象,主体和客体、有机和无机之间的关系在系列相遇和断裂之中展开。“伍尔夫的作品对于现代人对衣服的迷恋,提供了特别复杂而全面的角度,她立足于时尚与反时尚的世界,运用缝纫等比喻呈现了过去与现代的存在。”[6]衣服也促进了现代物质主义的研究,如让超现实主义者试图思考商品系统和物化之外事物的物质性。作为文化分析家和小说作家,伍尔夫的作品对所有这些方面都作了说明。“通过服装思考”,表现当前、调查过去、投射未来。

在第一章里,作者表达了这样的观点:衣服在某个历史时刻和相应的文学表现的建构及再建构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衣服和文化的关系被认为是衣服作为具体化的文化实践有助于生产和表现文化,作为文化产品和形象,呈现一种史学或者记忆符技术的功能。这些关系和功能将衣服作为目标、物体和信号的本质紧紧联系起来。它们也起源于缝纫语言的多种表现维度,以系统和事件的双重符号功能为基础。作为一个象征系统,衣服能用来质询并表示纪律,表示个人身体在社会、经济或性秩序的位置。另一方面,它们为个人的表现也提供了一个机会。感觉、气味甚至我们和他人被服装紧裹的感觉、穿着的衣服的声音,或另一着衣个体的感觉、嗅觉和听觉,这些都很可能是我们早期的经历,在某些情形下构成了我们早期的记忆。

衣服是使用之物,能展示某种样子和风格,这些样子和风格将衣服和一种特别的审美和历史时刻联系在一起。表面的物质性效果,使衣服在现代主义艺术和写作中成了特别具有暗示性的事物。服装,疏离于着衣的身体,与普通的、简单的目的了无联系,被当作奇怪和超现实的能指、作为秘密神话和幻觉的持有者被突显出来。当然,服装不仅仅表现风格和审美倾向,服装还是在性别阶层上区分不同人际关系的及时有效的方法。在伍尔夫看来,服装是区分阶级经济、性别和权力的物质材料。如在《达罗威夫人》中,作者探究了“晚会意识”,晚会意识其实就是着装意识。她的兴趣也聚焦于通过将服装视为体系和实践,社会组织是怎样被视觉地预示和表现、怎样被自然化和具体化的。伍尔夫在小说《海浪》中对服装进行了最为复杂的处理,人物在戴面纱和不戴面纱之间交替变换,在帽子的排列中让我们感觉到现代城市的疏离和序列化。

作者还探讨了服装就是象征,象征就是服装的观点。服装就是象征,意为在意义的文化体系中,关注了服装的符号功能,刻写了社会关系、信仰和假设的范围。服装能让我们进入妇女作为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代理消费者和自我表现者的历史,或可以说着装表现了妇女工作的沉默的历史。

“时尚与文学现代性”章节开篇作者就谈论:波德莱尔也许会说时尚展现了短暂和偶然中的不可更改;鲍·德·曼认为时尚标志着现代主义者针对当前的怀旧;而本雅明的回答也许是这样的:时尚,由于它和商品世界以及古老的象征传统的双重联系,具有在两种类型的寓言中运行的潜力:一种是前现代,意为超凡和补救;另一种是现代,意为断裂和缺乏。显然,服装激发了伍尔夫的想象力,她沉迷于服装的历史、心理学和符号学里,沉迷在服装的含义和服装的功能里。在《幕间》中,伍尔夫的兴趣特别转到了服装作为视觉档案的形式上,服装是进入过去和在世界上存在的视觉模式。作者认为在现代都市里,时尚被认为是社会组织的典型和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主导性的协商模式。“一群人或一次社会集会的混杂的丑陋着装会制造美学上和社会上的混乱。”[7]

作者还关注了伍尔夫写作中反时尚的现代性方面。对伍尔夫来说,时尚是一种大众现象,与广告文化和市场运作有关,但永远都不是整体的话语。在刘易斯的外表论美学中,衣服只有讥讽的功能;而在伍尔夫的内在论中,在经济上衣服作为商品出现,在社会-符号的体系中衣服作为符号出现。

衣服是人物变成意象的处所,在这里人物在文化上和交换系统中的印记变得清晰可见。衣服限制和调解身体作为物体、作为肉体的物质性效果。准确地说,由于衣服的存在,作为分界线,衣服作为准客体和准主体、作为引起有机和无机、生与死的交叉的图形而被体验。作为从历史主体和意义系统解放出来的能指,衣服或许能进入本雅明想象的考古学或进入与过去的日常嬉戏中。在两种情况下,衣服好像都活灵活现、特别清楚地提供了过去与现在的关系。衣服置于现代的自我塑造的投射、置于新美学的可视的宣告中,尤其是这种身体上的实践打开了场域间的新关系。

J.S.科朋从服饰时尚角度入手,结合现代性理论对20世纪初英国著名现代主义作家伍尔夫的作品做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可谓让人耳目一新。我国学者邓如冰的著作《人与衣——张爱玲〈传奇〉的服饰描写研究》则对民国时期中国著名女作家张爱玲作品的服装描写做了民俗学社会学文学等方面的探讨和思考。该书的四个章节分人物论和主体论两个主题展开讨论了女人与衣、男人与衣、作家与衣的互动关系。

特有的女性视角让作者从作品中很清晰地看到了服饰对女性的束缚和压制。“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女性的身体始终体现着某种‘权利’对它的压抑。”[8]认为繁复艳丽的服饰是男权社会束缚女性的武器,女性亲手将自己有血有肉的身体淹没在了繁多的花饰细节下,物化为任男性摆布控制的玩物。“使女性从体力到脑力都低于男性,进而给她们冠于‘愚笨’之名,这就是父权制在女性服饰上实施的最大的阴谋,但偏偏这个阴谋是以‘美丽’为名来实施的。”[9]为了过体面的生活,甚至仅仅为了基本的生存,女性努力在服饰装扮上迎合男权社会设立的标准,用身体换物质。即便是喜庆的婚服和嫁衣也犹如华丽的殉葬。

第一章“人物论:女人与衣”中,作者认为服饰如同静默的言语,诉说着着装者的所思所想;服饰又像不出声的戏剧,着装者在人们面前表演着他们的悲喜哀乐,因而通过作品的服饰描写能够进入人物的内心深处。

作者认为张爱玲笔下塑造的女人大体可分为红玫瑰和白玫瑰两种。叛逆、反抗、世俗难容的红玫瑰女子着装大胆、前卫、随心所欲,而代表传统、顺从、恪守“妇道”的白玫瑰们则着装中规中矩、保守单调。以《红玫瑰与白玫瑰》为例。红玫瑰王娇蕊着装随意任性,不守规矩,常衣冠不整,着装款式是浴衣、睡衣和长袍,而白玫瑰孟烟鹂永远是严装正服,常穿素净的旗袍和衫衣,衣服色彩和图案都极为单调,黑色、灰地橙红、白地小花、橙红条子是其服饰的主打色彩和图案。相比之下,王娇蕊服装色彩斑斓、图案丰富、独具个性。如绿色、暗紫蓝、乌金、橘绿、金色。她不忘用淡墨条子和印花草木的图案彰显个性。衣料而言,相比孟烟鹂单一的服装布料绸来说,王娇蕊的服装布料也丰富得多,有条纹布、纱笼布、乔其纱和绸。此外,王娇蕊还喜欢佩戴鸡心项链和缅甸佛顶珠环彰显自己的个性和特色,孟烟鹂则没有佩戴任何饰品。

除了全知视角外,作者还注意到了张爱玲作品里的女性服饰很多是从在场人物男性的视角来观察的。男性带着欲望的眼光看女性服饰与身体,女性成了被看的客体和欲望的对象,反过来,男性也通过对女性错乱服饰的所思所感表露自身的绝望与虚无。通过观看女性服饰,男性的这种矛盾立场得以生动显现出来。

对于《传奇》中的服饰描写,作者总结了三个层面上的意义:一是民俗学层面,我们通过作品的服饰描写能重返历史现场,了解当时的民风民情以及与服饰相关的仪式、禁忌等。二是社会学层面,服饰能让我们了解当时社会的阶层状况,了解不同阶层人们的生存状态、文化水平、心理模式等。三是文学层面,服饰描写为小说塑造人物服务,读者能够区分了解各色人物,把握人物精神状态和意识活动,甚至了解故事情节和结局。

三 结语

总之,两部作品都是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从服饰维度入手,探讨服饰背后的诸多问题。前者敏锐地看到了时尚与现代性的相似性,通过文本细读,结合日记和伍尔夫的日常生活等方面的史料挖掘服饰背后的意义。后者重点关注了服饰与人物生命之间的微妙关联,引发了读者对服饰丰富含义的深深思索。

探究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的着装、缝纫、时尚的文本表现意义,从服饰维度解读伍尔夫的作品,可谓促成了对伍尔夫作品和现代性结合的新的研究视角。聚焦于现代性的一些引人注目之处,认为伍尔夫的写作充分认识到了现代服装意识的这些维度。通过提喻和隐喻,认为时尚意味着现代的暂时性和社会组织的持续不断的特点。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将时尚、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融合在一起,将当前作品的分析聚焦于文化的细节和文化的表现方式。

张爱玲有句名言“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10]可以说,人生的绚丽、美好、难堪、丑陋尽在其中。偏爱款式古旧、色彩华丽的服装,她的穿衣之道一定程度上透视了她的人生哲学:对过去文明的怀恋与固守和对当下社会的抗拒与怀疑。服饰的绚烂昭示了她的独立特行、对抗世俗,服饰的古旧则表现了她对逝去文明的珍惜,也表达了她通过服饰进行时光穿越并与过去积极对话的姿态。对服饰的深刻理解与独特体会生动地体现在她的作品中,于是在她的作品中,服饰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具有了生命的意义和哲学韵味。“服饰之于她,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女性爱美的天性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说,对服饰的选择和处理,是她表达对社会、生活、生命的看法。”[11]作者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细细探究服饰描写所表现的精神状态和生命意识,从民俗学、社会学、文学层面上对人物与衣、作家与衣进行理性的分析和意义的追问。

关注文学作品里与人类身体和生活息息相关的服饰本身就让研究者与读者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服饰本身的特质和与其它事物的相互关联性使得文学的服饰解读大有可挖掘的意义和空间;将服饰与审美思潮、社会风尚、意识形态、历史文化等结合进行跨学科的研究和探讨,与当今流行的文化研究契合,也符合全球化的发展背景,研究结果更具有普遍的学术价值和借鉴意义。

[1]乔安妮·恩特维斯特著, 郜元宝等译.《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M].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5:3.

[2]余斌.《张爱玲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195.

[3]查尔斯·狄更斯著, 黄水乞译.《雾都孤儿》[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291。

[4]吕洪灵.从时尚解读文学——评三部 19世纪英美文学研究专著[J].当代外国文学,2010(4).

[5]Wardrop, Daneen.Emily Dickinson and the Labor of Clothing.Hampshire:University of New Hampshire Press.2009.

[6]吕洪灵、柯明星.《雅各的房间》中服饰时尚的隐喻[J].文艺报,2012(11).

[7]Koppen, R.S..Virginia Woolf, Fashion and Literary Modernity.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9.

[8]邓如冰.《人与衣——张爱玲〈传奇〉的服饰描写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6.

[9]邓如冰.《人与衣——张爱玲〈传奇〉的服饰描写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12.

[10]张爱玲.天才梦[J].德语学习,2008(11):27.

[11]邓如冰.《人与衣——张爱玲〈传奇〉的服饰描写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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