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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夷坚志》看宋代农村的无业游民

2017-03-11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15期

刘 树 友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 陕西 渭南 714099)



【哲学与历史文化研究】

从《夷坚志》看宋代农村的无业游民

刘 树 友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 陕西 渭南 714099)

无业游民及其危害在中国古代一直十分突出,并且随着社会和环境的不断发展变化而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危害广大民众人身财产安全、破坏社会安定和谐的毒瘤。降及宋代,这一特殊社会群体恶性膨胀,城市不仅依然是其游荡混迹的乐园,人多地少矛盾凸显与封建赋役盘剥加重等因素的叠加,农村中也滋生了大量无业游民。从洪迈《夷坚志》的记载看,宋代农村无业游民,浪游不羁,无赖成性,纵饮聚博,好勇斗狠,恃强逞能,从事诸如盗掘古墓、偷抢财物、淫辱妇女、行凶杀人等各种违法犯禁勾当,劣迹斑斑。严重威胁普通民众人身财产安全及社会安定和谐。

《夷坚志》;宋代农村;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是古今中外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以中国古代看,早在春秋战国之际,这一群体就已经登上历史舞台,并释放出危害社会安定与民众生命财产安全的负能量,司马迁笔下游民的做派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博戏驰逐,斗鸡走马,作色相矜,必争胜者”[1]3271。历经秦汉魏晋,到隋唐时无业游民表现得尤其活跃,数量亦很庞大,社会危害也日渐严重。降及宋代,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的剧烈变迁,地狭人众矛盾的凸显,致使游民队伍恶性膨胀,从繁华市井到偏僻乡野随处可见游民身影,甚至干着种种违法犯禁、作奸犯科之事,“里巷之中,鼓吹无节,歌舞相乐,倡优扰杂,角觝之戏,木棋革鞠,养玩鸟兽,其徒亡数,群行类聚,往来自恣”[2]144。“屠牛杀狗,酿私酒,铸毛钱,造楮币,凡违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3]1080。“出为盗贼,聚为博弈,群饮于市肆,而叫号于郊野。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塚,无所不至,捐父母,弃妻孥,而相与嬉游”。稍有风吹草动,便结伙剽夺百姓,杀人放火,“天下有衅,鉏耰棘矜相率而剽夺”[4]265。足见无业游民违法犯禁行为之猖獗及对社会的危害之大。

需加强调的是,此前无业游民,主要盘踞活动于城市里,灯红酒绿、车马喧阗的城市是其游荡混迹的天堂。而宋代,城市不仅依然是无业游民麇集混迹的乐园,因人多地少矛盾凸显与封建赋役盘剥加重等因素的叠加,农村也滋生了不少无业游民,“二流子随处可见”,“流氓也屡见不鲜”,“横行霸道,欺压乡民,无恶不作”[5]99,从事诸如屠牛杀狗、酿酒铸币、盗掘古墓、淫辱妇女、偷抢财物、草菅人命等各种违法犯禁勾当,严重威胁村民人身财产安全与乡村社会安定。宋代著名学者洪迈独纂的《夷坚志》,是一部搜罗广博、卷帙浩繁、内容博杂、气势恢宏的志怪小说集,具有记事鲜活生动、周详曲折、客观真实,贴近生活,史料价值高等鲜明特征。立足《夷坚志》探讨宋代农村无业游民问题,无疑为一个独特而新鲜的视角。

从《夷坚志》的记述可知,宋代农村无业游民劣迹斑斑,突出表现在如下诸方面:

(一)浮浪乡野

游民本指游手好闲、浮浪无踪之人。他们穿着奇装,口吐怪语,举止庸俗,手臂等处刺着纹身,整日浪游农村闾里巷陌,时而惹是生非,令村民徒添烦恼。邵武人黄敦立,“读书不成,但以勇胆戏笑优游闾里间”[6]488。有时跨州逾郡,浪迹天涯,“荆土市廛子弟,多因挟赀在手,饮博浪游,耗折父钱,无一反命”[7]883。楚州山阳“恶子傅乙”,虽生自宦门,不学无术,“自少不学,流落淮浙,专持人短长”[8]1330。河北杨真人“久游赵魏”[9]1242。建昌县有少妇,丈夫“游宕不归,闻死于降……寻雇夫力,前去审访”[10]1489。久滞乡间难免腻味,便混迹城市,婺源人胡宏休“浪游京师”[11]1182。家道衰落的官宦及望族子弟亦不思进取,浮浪四方。生自“衣冠”之家的沧州人山明远,“行游滨、棣间,以干谒为习。或终朝不得食,两足茧困,偃休于道傍,冀一饱不可致”[12]788。世代“望族”的淮南满生,“跅驰不羁,浪游四方。至郑圃依豪家,久之,觉主人倦客,闻知旧出镇长安,往投谒,则已罢去。归次中牟,适故人为主簿,赒之不能足,又转而西抵凤翔,穷冬雪寒,饥卧寓舍”[13]1649。一副恓惶狼狈相。南康建昌县某“富家子”狎娼浪游,和一娼妓私订终身,“惮父母不容,遂挟以窜,已而窘穷日甚。又虑事败,因至吴兴,游碧澜堂,乘醉推倡入水,遂亡命行丐”[14]140。“富家”出身的楚人吴某,“放肆落魄,弃父而出游”,川费花光后遁身佛门,“寄迹僧寺为行者”[15]1036-1037。出身宦门之家的楚州陈某,“颠痴不可拘束,遂乞丐道途。经数年,日夕卧于堰岸牛泥中”[10]1477。典型的混混无赖。

某些谙熟棋艺的农家子弟,也不屑种地与其他营生,热衷“挟艺行游”。擅长围弈的登州文登县人黄旦,“挟艺行游,遂与国手为敌”[9]1243。蔡州有少年“能棋,里中无敌。父母将为娶妇,力辞曰:‘吾门户卑微,所娶不过农家女,非所愿也。儿当挟艺出游,庶几有美遇,以偿平生之志。’遂著野人服,自称小道人,适汴京。过太原、真定,每密行棋觇视,自知无出其右者,奋然至燕”[13]1728。该少年以棋为媒成就佳缘的浪游目的更具天真烂漫色彩。

(二)无赖十足

无业游民与无赖一词相随而生,无业游民多无赖成性,乐平县农民张某,“壮年亡赖,不事生理”[15]1396。赣州石城县何百九“强悍亡赖,以屠牛为业。尝坐事编隶南安,遇大赦得归,不改旧态”[7]899。不唯在社会上强横无赖,在家中也一如故我,无赖劲十足,福建尤溪县民濮六,“亡赖狂荡,数盗父母器皿衣物典质。父濮五,遣诣市铺,从财主为役,亦复侵盗妄用。庆元三年二月,为父所逐,又窃母一金钗,不敢归,欲驻迹坊港,虑遭执缚,乃遁于蓁野间”[8]1317。从屡偷父母“器皿衣物典质”恣意挥霍,到“侵盗”财主钱物随便“妄用”,再到因“窃母金钗”,“虑遭执缚”遁迹“蓁野”,濮六之无赖可想而知。

(三)嗜酒好赌

嗜酒、嗜赌是无业游民的特殊偏好,“池州东流县村墟,尝有少年数辈,相聚于酒店赌博,各赍钱二三千,被酒战酣”[9]1292。建安人程某,结交“里中轻侠,椎牛酾酒,畋猎博塞”[12]794。闽中赖某“漂泊无家,一意嗜酒”[10]1470。许多沦落为无业游民的富家子弟,“嗜酒好博”,不务正业。家境“颇裕”的蕲州费某,“盗钱用数十千赌博,仍诣市垆买刀,宣言起悖逆之意。或报其父,父遂避于投子山寺”[15]1454。桐庐富人沈六,“嗜酒好博。淳熙末,因败数百千,酒后狂躁,自刃死”[8]1332。建昌县富人有子,“亡赖纵饮。因大醉卧路旁”[16]699。荆州一带富人子弟,“饮博浪游”[7]883,乃至斗胆将家里用于缴纳官府的租赋“供饮博费”,最终落到鼠窃狗偷的田地:

楚州淮阴民为保正,遣其子赴县输租,子不肖,尽以供饮博费。徒手不敢归,信步野外,彷徨无所之……暮入农家,窃庖厨余饭,并饮馔分食。当昼则捕禽鸟,漉生鱼,炰煮饫餐,间盗酒共酌。[9]1265

一些普通农家子弟也堕落成不事农桑、目无尊长、嗜酒嗜赌的酒鬼赌徒,“世世业农”的浮梁西村民凌小二,“独嗜赌博,虽日挞不悛……举所赢买酒纵饮”[3]1134。“兴国军民熊二,秉性悖戾。父明为军卒,年老去兵籍,不能营生理,妻又早亡,惟恃子以为命,而视如路人,至使乞食……从其徒纵饮聚博”[12]732。郓府东阿人卫渊“嗜酒成疾,敏慧过人,而懒读书,年余四十未仕。当盛夏,偕朋辈投壶聚饮,醉卧牖下”[12]726。

有的因嗜酒荡尽一份家业,会稽人张守中“酷嗜酒,田园荡为饮费”[9]1263-1264。嘉兴奉贤乡民王大与弟王三“均分祖业”,王大“后去大圣寺出家做行者”,“其一分田园”被其子“王八典与魏塘镇孙家,将钱赌博,非理用过,只剩得屋基,却是阿徐请佃”[17]1013。

可见,无业游民不种田务农、不做工经商、不读书做官、不忠君孝父,完全按照扭曲的人生观、价值观纵饮狂博。

(四)行乞苟活

在无业游民群体中,乞丐所占数量不小,其产生原因十分复杂,或因灾年使大量饥民沦为乞丐,“岁饥丐者接踵”[18]640。或因身体残疾无法从事正常的农工商劳动靠乞食苟活,唐州方城县七八名乞丐于“丛棘间相聚附火……或断臂,或缺目,或骈项,无一具体”[19]248-249。或因家生变故沦为乞丐,苏北盐城射阳湖以南,“沮洳薮泽,无田可耕”,当地人周六因地制宜,“芟刈芦苇,织席以生。一女年十七八,略不识针钮之事,但能助父编苇而已。以神堰渔者刘五为其子娶之,不能缝裳,逐之归。父母俱亡,无以糊口,遂行丐于市”[17]1036。也不乏好逸恶劳甘心行乞者。这伙人有时结伴行乞,“刘士彦自睦州通判替归京师,檥舟宿泗间,遇乞人,可十七八人”[16]565。然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行乞,均属无业游民。需要指出的是,个别乞丐已变成“强丐”,向人强索硬讨钱物:

乐平向十郎者,为商,往来湖广诸郡。尝贩茜柸数十箧之桂林,值久雨,憩僧寺中。天乍晴,悉出茜曝于庭。俄一人儒衣入门,相揖问劳,委曲如旧交。良久,率尔言曰:“尊客此物能捐十之一见赠乎?”向笑曰:“鄙人不远数千里来贸易,以觊锱铢之息,归养妻孥,不幸困于雨,进退无计,君何为出此言?且素昧平生,何缘损己以相馈,岂故相戏邪?”其人卑躬下气,求之不已。[13]1733

不遂愿时则拳脚相向:

汪有三居在(饶州)双巷,早间担瓷器出市变卖,还穿军营欲归,买得油酥雪糕,准拟与娘吃,被男子不相识,须要强讨,嗔我不肯,便打我一顿,摶泥塞口,以故做声不得。[13]1757

其强横无赖可见一斑。正如时人所说:“大抵此辈,若顾之则贪婪无已;不顾之则强颜取奉,必满其意而后已。”[20]169真是非常贴切。

(五)恣意玩乐

宋人笔下时常给无业游民冠以“闲人”称谓。相对终日为生计奔波劳碌于务农、做工、经商、为佣的各色人士来说,游民是一群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闲人;但亦并非完全闲着,只是不做正当营生,正当营生之外的邪门歪道及各种玩术则无所不精,借以排释冗余能量。某夫妇起早贪黑经营旅店,“生一男,长而俊慧,容如琢玉,名曰玉童。生十七年,一意放荡,啸集轻薄少年,吹笙击球,斗鸡走马,为闲游公子之态,竟死于酒色”[13]1604-1605。或沉湎畋猎捕禽猎兽,德兴土坑夏某,“不学无识,每饮酒后,好张弩挟弹,乱射飞禽。翔集往来者,无不被害”[11]1138。《夷坚志》作者洪迈妻子家族坟茔周遭,“长林巨麓,禽兽成聚”,“恶少年数辈,弛逐其上压死之,各分挈以去,虽风雪不止也”[14]141。

(六)显能逞强

病态人生观、价值观支配下的无业游民言行举止都特别另类,或者要故意凸显其蛮横无赖、显能逞强的德行,例如遇事众人望而却步时,他们就越显能逞强,引得众人惊骇称奇。宋徽宗极力扶持道教,“诏每州置神霄宫,就以道观为之……泗州用普照寺,正僧伽大圣道场也。黄冠环睨大像,雄丽严尊,虽已入据室宇,而未敢毁撤。乃出金帛,募人先登。有赵氏不肖子,本以宦族漂泊失图,来为宫众服役,利于激犒,奋臂挥斧,首击像身,余辈噪而从之。百尺华装,顷刻糜碎。观者嗟怆掩泣”[8]1369-1370。益都“巫祝”袁彦隆拟修葺当地将要坍塌的清元真君庙,乡人不愿“应和”,为使该庙“显灵”折服民众进而响应,袁便与游民满义相商,要他扮作会说话吃酒的神,满义爽快允诺:

益都屠儿满义,赋性狞烈,力能扛鼎,绝不畏鬼神,醉经丛祠,辄指画嫚骂,习以为常。巫祝袁彦隆者,诈人也,密与其党最厚者谋曰:“清元真君庙摧敝岁久,吾主其香火,将一新之,而邑人莫肯相应和,满屠凶猛不信向,众耳目所共知,倘因之以假灵,必可成也。”于是邀义饮于家,酒酣,谓之曰:“我欲择某日致礼于清元庙下,至期当有观者,子能乘酒力呼噪而来,挥斥众人,登堂正坐,以神自居,空其酒,食其肉,且大詈其神,使万目倾骇,可乎?”义曰:“此正我所愿为者,又何难哉!”袁遂以其日收合数百少年,幡旗旌幢,夹列道上,馔具牲币,种种丰腆,鼓震乐作。义直趋祠所,毅然踞坐,自言:“吾神也。”取牢醴悉啗之,而詈神。[12]780

而被袁某“收合”以壮声势的“数百少年”,均系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七)混迹都市

无业游民长期混迹乡野,难免心生厌腻,自然向往灯红酒绿、市井喧闹的繁华都市,接着续写其游民人生。洛阳李巘为猎艳,“常薄游阡陌间,遇心惬目适,虽买一笑,掷钱百万不靳。宣和间,某太守自南郡解印还洛,家富声乐,列屋一宠姬,最姝秀夭丽……暮春游名园,玩赏牡丹,偕侣相携穿花径。巘望见,兀兀如痴,寄目不暂瞬”[13]1731,终于设法圆了通奸太守宠姬的美梦。鄱阳阳步村人吴生从乡下到城市的混迹经历更具典型性:

(吴生)长过五尺,满身雕青,狠愎不逊。淳熙间,弃其父母而来城下,寄食于学前菜园家,受佣作。雅善操舟,专捕鱼取给。且复健走。尝为斋仆,凡科举及堂补试揭榜,必为报捷先锋。遍饫酒炙,仍分钱居多,众不敢校,所积渐滋,因娶妇。初,永年监兵方五死,孀妻独居,营私酿酒。每用中夜雇渔艇运致,传入街市酒店,隔数日始取其直,常使吴六辅行。前三年,方妻挟八岁儿俱出,掠十数千,还置舟内。到新桥,暴风起,儿惊惧,立不能安,遂堕水,母遽引手援得之,吴利其赀,翻挤陨于中流。夜深人静,更无见者。吴但以两千付方氏,云:“皆倾覆湖心,仅揽得此。”方只一子,既併命,邻里共为捞尸殓之,子母尚相持不舍。[9]1287-1288

(八)违法犯禁

无业游民除了不做正经营生外,至于危害民众利益与社会秩序的不法勾当则趋之若鹜。“黄池镇隶太平州,其东即为宣城县境,十里间有聚落,皆亡赖恶子及不逞宗室啸集。屠牛杀狗,酿私酒,铸毛钱,造楮币,凡违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3]1080梳理《夷坚志》的记述,其“违禁害人”行径主要有:

1.盗掘古墓。无业游民为了追求畸形生活,满足畸形消费欲望,不择手段地从事各种违法活动,旨在攫取不义钱财,即使盗掘古墓一类的缺德之事也无所忌惮:

下邳境内有古丘,相传为李婆墓,莫知其何时人。又言多藏珍宝,积为亡赖恶子所睥睨。绍兴丁巳岁,伪齐之末,群盗肆行,焚庐发冢,略无虚日。遂从事于李墓,呼聚三百人,畚锸备集,自晨至午,启凿及于埏中,棺椁皆露,众疲困憩卧,或餐干粮。[12]722

可见此辈行事绝无底线可言。

2.偷盗抢劫财物。无业游民嗜利好财与凡人没有多少不同,正是“恶少不逞,扰众规利之徒”[9]1236。然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本性决定了这伙人不会通过务农、做工、经商、受佣等正常劳动来获取衣食资料,只能依赖偷盗抢劫等种种非法途径来获得。又因其秉性凶狠暴戾,决定了在实施罪恶目的时表现得十分疯狂和惨无人道。

偷抢财物是此辈猎取不义之财的主要手段,“举体雕青”绰号“花六”的“吉州太和人谢六以盗成家”[16]562。有“亡赖小人”之称的豫章靖安县张生,“以盗狗为生”[13]1679。于是,富商富户首先被这伙人锁定为偷抢目标,“天资贪狠,暴戾不仁”的沂州人解忠,“后窜身淮上,与不逞子陈二劫临泽布商”[8]1325。“勇健有力”的符离人吴皋,“往盱眙,聚亡赖,潜渡淮,入泗东城,劫富室王氏,获金贝两万缗”[12]723。浮梁“西乡张氏富于财,遭凶盗肆劫”,随后将劫物“纵游妓馆,或诣勾阑有妇女之处”快活。[11]1151饥馑年份,富户更易成为偷抢对象,临江军曲水桥富室张某,“乾道七年旱,米价腾踊,盗贼四发,它处暴客四十余辈,闻其富,谋劫”[13]1774。“盗贼”“暴客”,表明此辈已由游民演变成盗匪流氓。利之所趋,动辄杀人越货,充斥暴力色彩和血腥味道,“温州乐清县尝有凶盗,杀一家八九口”,之后“行数里,到冢山,恶徒九辈正聚坐饮博”[9]1225,可见此辈之凶狠残暴和灭绝人性。

这伙人常常结伙偷抢民众财物,“绍兴十二年,京东人王知军者,寓居临江新淦之青泥寺。寺去城邑远,地迥多盗,而王以多赀闻。尝与客饮,中夕乃散。夫妇皆醉眠。俄有盗入,几三十辈,悉取诸子及群婢缚之”[6]473。恣意抢掠。甚至明火执仗,光天化日下公然敲锣打鼓进屋抢劫,“绍兴十七年七月,建昌军管下箬岭士人傅宗道置酒延客,方就席,闻锣声铮铮然,遥望乃群盗也,其徒数十人。因急唤壮仆治御备,夫人皆登山。盗入门,见酒馔,恣饮食焉,掠财物四千缗而去”[21]876。

他们异常嚣张,无法无天,如上述符离人吴皋,当面临官府投影绘形缉捕时,“恬不知畏,与其党人入楚城,呼画工赵四者,指图语之曰:‘汝所画全与我不类,宜易之。’郡守蓝师稷使人招致,欣然应命,答对如流,举止自若”[12]723-724。甚至对抗政府,以武力方式劫回同党,高邮“境内多凶盗”,杀人劫物,莫敢谁何,“虽间捕获,辄为其党篡取以去”,迫使政府重拳出击,铁腕惩治,“擒四渠魁于湖草间,即命弓兵当马前枭首,其徒因此逃散”[13]1781。

游民的盗劫行为猖獗,祸害一方,逼使村民纷纷设法自保,“江西乡居多寇窃,人家往往蓄大鼓,遇有缓急,击以集众”[19]326。或地方官教民以应对之策,“齐李崇为兖州刺史,州劫盗,崇乃村置一楼,楼悬一鼓,盗发之处,挝鼔乱击,诸村始闻者,挝鼓一通,次闻者,复挝以为节,俄顷之间,声布百里,伏其险要,无不禽获”[22]61。

3.奸淫妇女。无业游民心理、价值观严重扭曲变态,游手好闲,目无法纪,调戏、奸淫妇女,满足其过度膨胀的淫欲,是其从事违法犯禁勾当的惯常表现。据《夷坚志》丁志卷20“巴山蛇”条记载,一农妇晾晒衣裳时,被“恶子窃负”至山上肆意淫乐,家人、官府多方寻觅不得,“崇仁县农家子妇,颇少艾,因往屋后暴衣不还,求之邻里及其父母家,皆不见,遂诣县告。县为下里正,揭赏搜捕,阅半月弗得。其家在巴山下十里,山绝高峻”,幸亏“樵者负薪归,至半岭,望绝壁岩崖间若皂衣人拥抱妇人坐者,疑此是也,置薪于地,寻磴道攀援而上……意为恶子窃负而逃者”,樵夫遂速报其丈夫,农妇方得获救。[16]705-706其行为真是令人发指!

4.搅局民间娱乐活动。游民无所事事,但凡热闹处总有此辈显身,又总要生出些事端来,搅局民间娱乐活动即是一例。鄱阳民众于鄱江举行的龙舟“竞渡”,曾是当地民间一项传统的娱乐活动,由于“亡赖恶子”掺和搅局,民众只能选择退出,鄱江竟演为这伙人角力械斗的舞台。

庆元三年四月,鄱阳小民循故例竞渡于鄱江,率皆亡赖恶子。又无衣装结束,唯袒裼布裈。终日鸣金,喧噪下上。又有持酒赏犒,或以六七拨棹者,往往酣醉,才东西值遇,各叫呼相高。稍近,则抛石互击。甚者至射弩放弹,虽遭伤疾,亦不告官。五月二日,东湖一船与南岸一船斗,薄暮不解。湖船遂沉,所载五十人尽溺。[9]1286

借酒助威,大呼小叫,稍有不爽,大打出手,集中反映了游民这伙人睚眦必报、好勇斗狠的习性。

5.随意杀人。无业游民横行无忌,绝少法制观念,漠视他人生命权,草菅人命,杀人如同儿戏。扬州“孤村林薄间”一“小庙”,“过夜半,见恶少年数辈舁一人来,就杀之以祭,旋舍去”[23]1803。临安新城县“邑境恶少杀一人伤一人,捕逃未获”[13]1668。甚至为抢劫财物而不惜灭门,“温州乐清县尝有凶盗,杀一家八九口”,随后“行数里,到冢山,恶徒九辈正聚坐饮博”[9]1225,堪称杀人不眨眼。

(九)占卜算卦

宋代科技及生产力发展水平相对低下,使农村操弄占卜算卦的巫师、术士有了用武之地,替人进行所谓祈福禳灾、选择墓地及出行、兴造、婚嫁良辰吉日、卜算吉凶休咎、生死寿夭等,无疑属“不农、不商、不工、不庸”游离于正常生活秩序之外的游民范畴之内。

宋代乡间操此业者大有人在,不少人央求其帮选墓地及兴造吉日、向其问卜某事结果,“崇安县有巫翁吉师者,事神著验,村民趋向籍籍”[16]585。“弋阳周尚书高祖十翁,居邑之杉山。因妻亡,招术士访葬地未获……术士自知无功,酬谢必薄,妄以祸福开晓”[8]1334-1335。鄱阳新安乡民王五七因“农隙作屋,使村巫张五择日”[9]1224。南宋初年,“中原士大夫避地来南,多不暇挈家。淄川姜廷言到行在参选,以母夫人与弟孚言已离乡在道,久不得家书,日夕忧恼,邦人盛称女巫圣七娘者行秽迹法通灵,能预知未来事,乃造其家,焚香默祷”。该女巫“跣足立于通红火砖之上,首戴热鏊”[7]919,回答姜氏问询。

有的靠施魔法符咒忽悠百姓,江西于都县曲阳铺东廖氏兄弟,“所居有两塘,各广袤二十亩,田畴素薄,只仰鱼利以资生。弟忽起分析之议,勉从之。至取鱼之时,弟倩村巫书符于瓦上,沉于吾得东塘,洎举网,不获一鳞”[17]985。有的趁机挟术骗钱敛财,“襄阳邓城县有巫师,能用妖术败酒家所酿,凡开酒坊者皆畏奉之。每岁春秋,必遍谒诸坊求丐,年计合十余家率各与钱二十千”[16]617。岳州崇阳县村巫周狗师,“工于致雨……村民方有求时,先持钱粟为饷,未能者至牵牛为质……所获不鲜”[21]816。婺源县怀金乡巫者张生,“善为妖术,能与人致祸。每与富室须索钱米,小不如意,则距跃勃跳,名曰‘打筋斗’。此家随即病疮痘,或有死亡。以是莫不畏惮”。平日张生“巫顶高冠,著宽袖绯衫,系大黄带,每日升高座,纵谈祸福,随从祗承可三十辈……敛民钱数千缗”[17]995。鄱阳“邑境多有淫巫,每游历人门,谒觅钱谷酒肉,须随其所匄,斟酌应之,不可但已,否则能为害祟”[9]1284。甚至挟妖术横行乡里,莫敢谁何,荆南有妖巫,“挟幻术为人祸福,横于里中,居郡县者莫敢问”[6]532。身怀“妖术”的赣州宁都人谢眼,“每入酒家饮,无敢不致敬……乡里畏视之”[16]640。

这些仗邪术害人的巫师、术士,并不囿于一时一地,还常鸟枪换炮,易地骗钱敛财,“龙游王节,自少学卜筮,长而盘游他方”[15]1464,抚州人李大川,“以星禽术游江淮”[16]600,金陵人蒋坚“游术江左,至鄱阳”[12]788。

(十)游僧游道违禁犯戒

宋代推行儒、佛、道三教并重的宗教文化政策,人多地少与赋税徭役繁重,使不少乏地及不堪官府赋役压榨的农民竞相剃度为僧道,其中许多演变为亵渎戒律,诡谲狡黠,举止癫狂,四处浪游的游僧、游道。在宋人看来,僧侣、道士“皆游惰无所业者”[24]19,可谓点明了宋代部分僧道的游民属性。饶州余干僧惠吉张氏“少亡赖”,后“弃妻子,出游……行止佯狂”,浪游至抚州宜黄、邵武、泰宁一带。[14]78-79楚僧行钦“日日驰走街陌中”[12]776,武城近村僧王氏“一意狎游”[12]713。静海县燕道人“率意狂言,浪游江淮,麻衣椎髻,不事修饰”[13]1671-1672,南城毛道人“少年不娶,父母既终,翩然远引,三十年后乃还乡……往来寄宿它舍,全不事生业”[10]1474,当涂朱道人“策杖浪游,往来襄汉二十余载”[10]1523。楚州陈道人,“不肯受荫……颠痴不可拘束,遂乞丐道途。经数年,日夕卧于堰岸牛泥中”[10]1477。一副典型的无赖混混相。间或在浪游中惹是生非,邵武军某村僧云游至“淮北颍亳”一带,和一“茶商”于饭馆发生争执,竟“取锡杖击其背,商踉跄仆庭下,立死”[13]1590-1591。

游僧、游道绝不止行为癫狂,四处云游,践踏戒律,以至违法犯禁、饮酒食荤、敛财渔色、索讨钱物者比比皆是。武城近村僧王氏“嗜酒不检”[12]713,武陵人杜某邀请几位朋友在自家花园饮酒,半酣,“俄一道人,著青衣道服,披蓑背笠,袖中若有物,揖众曰:‘诸君高会,能容我预席乎!’杜延之坐,酌酒巨杯,一饮而尽,大嚼肉胾,不留遗余”[13]1656-1657。而阆州僧官武唐公,“嗜酒亡赖,尝夜半出扣酒家求沽,怒酒仆启户迟,奋拳揕其胸,立死”[16]656,更暴露了其藐视法纪、强横凶狠的黑道做派。

个别游道贪婪无度,以各种方式骗取钱财,如以测字相面、占卜算卦为名头,邵武明道人,“不知所从来,雅擅人伦风鉴之誉,有求相者,每人须百钱”[10]1506。孝宗淳熙五六年(1178—1179)间,“有王道人者来复州,僦店卖卜”[13]1670。或干脆做起买卖营生,临安某“道人卖姜于市”[13]1656。

更有游僧好色至极,为了通奸民妇,钱物引诱与肢体挑逗并用:

盱江城北十五里间黄氏客邸有僧过其家,体貌轩昂,云:“俗姓丁。”留数日,白主人:“日入城中行乞,夜即还。”凡数月,所得钱物,亦分以与黄。黄异待之,相处益久,出入无所疑。间遂挑其妻。妻年尚少,有容质,既喜僧姿相,又以数得财,故心许而佯拒之。迨暗,排僧闼而入……妻惊慕作礼……即留与乱。[16]694-695

有些游道、游僧恬不知耻,公然向人索讨钱物,“鄱阳石门屠者羊六,以宰羊为生累世矣。庆元二年二月,一道人过门,伸扇觅钱,屠谓曰:‘尔形躯伟然,且无残患,世上有千行百户,不寻一般做经纪,只是懒惰,我平昔不将一钱与乞道人,伏请稳便’”[10]1542。袁州城内“道人在(盐)铺,伸扇乞钱”[13]1646。以至软磨硬缠,强索硬讨,显示出“强丐”的做派。

信州玉山县塘南七里店民谢七妻,不孝于姑,每饭以麦,又不得饱,而自食白秔饭。绍兴三十年七月七日,妇与夫皆出,独留姑守舍。有游僧过门,从姑乞食,笑曰:“我自不曾饱,安得有余?”僧指盆中秔饭曰:“以此施我。”姑摇手曰:“白饭是七嫂者,我不敢动,归来必遭骂辱。”僧坚求不已,终不敢与。俄而妇来,僧径就求饭,妇大怒,且毁叱之。僧哀求愈切,妇咄曰:“脱尔身上袈裟来,乃可换。”[6]430-431

徽州婺源武口王生者,富甲乡里,为人颉恨可憎,众目为王蜇齿,俗语指恼害邑落之称也。性吝啬,尤恶僧辈,行化至,必骂斥,不与一钱。有头陀(和尚)茁发狞丑,伺其居内,直造门,鸣铙唱佛,厥声震响。王闻之怒,持杖击走之。甫自外还,前头陀又在廊下,鸣唱如昨。王愧怖,敬为罗汉圣僧,搏颊悔过,立取白金二十两与之,犹悚然尽日。[12]780

游僧、游道的云游快活经历,惹得一些轻薄少年艳羡不已,要么热衷学道炼丹,要么醉心佛事活动,也渐变为不务正业的游民。“乐平胡大本者,梅浦巨室也。少壮之时,嗜欲不关心,锐意学道”[8]1349。“鄱阳少年稍有慧性者,好相结诵经持忏,作僧家事业,率十人为一社,遇人家吉凶福愿,则偕往建道场,斋戒梵呗,鸣铙击鼓。

(十一)乡间郎中热衷敛财

在宋代农村无业游民群体中,还包括医术拙劣,医德败坏,唯利是图的乡间郎中。“屠光远者,舒蕲间人也,以医术游江南,嗜酒落魄”[13]1715。“旅医卢生,以术行售……抵邵武泰宁境”[15]1452。宜兴段承务,“甚贪财贿,非大势力者不能屈致”[13]1714。宣城管内水阳村医陆阳,“溧水高淳镇李氏子病瘵,来召之。用工数日未效,出从倡家饮,而索钱并酒馔于李氏,李之兄怒叱不与”[16]619-620。由此可见,乡间郎中骗钱敛财不是个例。

以上笔者依据洪迈志怪小说集《夷坚志》的记述,勾画了宋代农村无业游民的真实面目,揭露了其滋事扰民的种种卑劣行径。不难看出,宋代农村无业游民形形色色,混迹手段五花八门。事实表明,中国古代社会这一特殊群体和毒瘤,在宋代这一新的时代环境下似乎又找到了适宜生长、发育的土壤。如何加强对这一特殊群体的有效管制,把其给社会与民众造成的危害消减到最低限度,进而彻底铲除其赖以滋长、发育的土壤,是摆在宋代最高当局面前的一项十分重大的课题,也是检验宋代最高当局治国理政能力的一个试金石,还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探究的一个重要问题。

[1]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宋]李覯.李覯集·卷16[M].北京:中华书局,2011.

[3] [宋]洪迈.夷坚志·支戊[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 [宋]苏轼.苏轼文集·卷8[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 陈宝良.中国流氓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6] [宋]洪迈.夷坚志·丙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 [宋]洪迈.夷坚志·支景[M].北京:中华书局,2006.

[8] [宋]洪迈.夷坚志·三志己[M].北京:中华书局,2006.

[9] [宋]洪迈.夷坚志·支癸[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0] [宋]洪迈.夷坚志·三志壬[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1] [宋]洪迈.夷坚志·支庚[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2] [宋]洪迈.夷坚志·支甲[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3] [宋]洪迈.夷坚志·补[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4] [宋]洪迈.夷坚志·甲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5] [宋]洪迈.夷坚志·三志辛[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6] [宋]洪迈.夷坚志·丁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7] [宋]洪迈.夷坚志·支丁[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8] [宋]陈襄.州县提纲(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02册)·卷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9] [宋]洪迈.夷坚志·乙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0] [宋]吴自牧.梦粱录·卷19[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

[21] [宋]洪迈.夷坚志·支乙[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2] [宋]孔平仲.孔氏谈苑·卷5[M].北京:中华书局,1985.

[23] [宋]洪迈.夷坚志·三补[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4] [宋]王栐.燕翼诒谋录·卷2[M].北京:中华书局,1981.

【责任编辑 刘 蓉】

Studies of Vagrants in the Countryside of the Song Dynasty Based on Yi Jian Zhi

LIU Shu-you

(School of Humanities,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714099, China)

Vagrants and their harm were very serious in ancient China. With the social and environmental development, they were becoming more and more severe and finally developed into a malignant tumor which damaged people’s personal and property security and the social stability and harmony. Up to the Song Dynasty, this special social group expanded undesirably. Cities were still their paradise in which they wandered and stayed. There were some other factors, for instance,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more people and the less land were prominent, and the feudal taxes and corvee sharpened, etc. Therefore,a lot of vagrants appeared in the countryside. Based on Yi Jian Zhi by Hong Mai, vagrants in the countryside of the Song Dynasty loafed about, uninhibited, rogued naturally, drank, gambled, bullied, etc. They were also combative. They engaged in different illegal businesses, such as excavating the ancient tombs, stealing and robbing properties, insulting women, committing murder, etc. Their notorious actions severely threatened common people’s personal and property security and the social stability and harmony.

Yi Jian Zhi; countryside in the Song Dynasty; vagrants

F014

A

1009-5128(2017)15-0031-07

2017-04-06

陕西省社科界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研究项目:宋代城市无业游民研究——以《夷坚志》为中心考察(2017Z097)

刘树友(1963—),男,陕西蒲城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唐宋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