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介词“给”的来源及产生机制
2017-03-11马贝加
李 萌,马贝加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求索介词“给”的来源及产生机制
李 萌,马贝加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求索介词“给”是汉语历时演变的结果,萌生于清代,使用于当代。汉语史上存在“言谈—求索”的演变路径,绝大多数求索介词都是来自言谈介词的功能扩展,另外,还来自所为介词“给”。
“给”;求索介词;言谈介词;所为介词
“给”的语法化及其多种虚词功能的问题,受到众多学者的关注。洪波将“给”的虚词分为7种用法[1](含5种介词用法和2种助词用法),吴福祥区分了对象介词“给”的4种功能,即介引施事、介引受事、介引给与对象、介引协同对象[2]。马贝加细分了对象介词“给”的7种功能[3]491。但迄今为止,历史语言学家们都还未论及“给”介引求索对象的功能及其来源。这或许是由于源动词是“给予”义,在“给+N2+ V2”式中,N2多被看作获益者或信息接受者,而求索介词所在构式的N2通常是付出方,因而“给”有介引求索对象的功能似乎是不合常理的,故未引起关注。然而,求索介词“给”(记为“给3”)在现代汉语中确实存在。
马贝加将对象介词内部细分为15个小类,其中有“求索者”一个小类[4]。本文采用的求索介词即借鉴这一分类标准。张纪花指出求索介词多处于语法化链的末端,认为绝大多数求索介词的直接来源是言谈介词,“言谈—求索”的演变在汉语史上反复出现且具有认知的基础[5];阐述了“问、从、就、向”等10个求索介词的来源[6],却未提及求索介词“给”。本文为汉语史上存在“言谈—求索”的演变路径提供支持,同时揭示“给”的演变具有特殊性。
一、求索介词“给”的来源
1.“言谈—求索”的演变
就“给3”的来源而言,言谈介词“给”(记为“给1”)是其主要来源,另外,所为介词“给”(记为“给2”)的存在也助推“给3”的产生。“求索”与“所为”之间发生联系,是现代汉语中的现象。
“给1”所在的两种构式,即“给+N2+V2”构式和“V1+给+N2+V2”,都有可能萌生求索介词,而在“给”之前,求索介词都是萌生于“P+N2+V2”构式,这是“给3”萌生构式的特殊性。
(1)“给+N2+V2”构式的演变。“给+N2+V2”构式是“给3”萌生的主要结构形式。清代前期,“给1”已产生,多用于“给+N2+V2”构式;V2主要由“说、道”等“言说”义动词充当,可以是单个动词,也可以是短语。
[例1] 你不给我说,罢,我把这腊嘴进给老公,老公没有不喜欢的,饶了打不消说的,只怕还不教赔银子哩。(《醒世姻缘传》第70回)
[例2] 王元帅见徐庆那种光景,知道是狐疑不决,因将伍定谋所设的计策给徐庆细细说了一遍,徐庆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当下徐庆亦复大喜。(《七剑十三侠》第156回)
当“给+N2+V2”构式后面出现言说内容时,“给”是“对、向”义,但也可能表达“指示某人做某事”意义,即“言有所为”,或是在一段话语末尾提出要求。
[例3] 沈雷兴安肯放走,忙摸出块银子,给掌柜的道:“你暂收着,缓一天再来找罢。”(《续济公传》第50回)
[例4] 揩毕,又递过来给沈雷兴道:“你去洗罢。”(《续济公传》第50回)
[例5] 金眼雕由兜囊掏出四贴太阳膏来,给汤英、何玉说:“你二人也照我这样打扮,到那里见了他们的人,说话不离本,出手先见三反搭二钮口,背后戏金钱。到那里你二人看我的眼色行事,不可多说。”(《彭公案》第200回)
[例6] 金御史看完,又给贾知县道:“你看,我就虑到还有枝节。你这件事,还在情理之中,如我不过说了一句妄话,他倒又晓得了。请教这便怎样好呢?”(《续济公传》第226回)
以上四例与前二例不同,一是有言说内容,二是言说内容表达“要求实施某事”意义。如[例3],说话人让听话人“暂收着”,这就是一种要求。话语中的请求内容与求索行为有认知联系,因为话语可以是“言有所为”;求索行为也是一种目的十分明确的行为,而且是一种借助话语实现的行为。
(2)“V1+给+N2+V2”构式的演变。“V1+给+ N2+V2”构式中,V1可以由“说、念”等表示言说意义的动词充当,N2是信息的接收者,V2由N2“单方”实施。
[例7] 奶奶这些闲话只好说给别人听去!(《红楼梦》第83回)
[例8] 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红楼梦》第85回)
以上两例中V2由N2实施,整个构式可以看作连动结构,也可以看作兼语结构。在这种构式中,“给3”产生的原因是语义关系的变化,而语义关系的变化又与V2的次类意义有关。如果V2是“求索”义动词,则行为不一定由N2发出,可能是由主语(施事,即N1)发出的。于是,N1,N2与V2语义关系发生变化,N2变为[-收获]方。
[例9] 便连夜打了电报给东家讨主意。(《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54回)
此例有以下两种分析结果:一是将“打了电报给东家”看作连动结构的VP1部分,将“讨主意”看作VP2部分,则“给”是介引接受者的介词或言谈介词;二是将“打了电报”看作连动结构的VP1部分,将“给东家讨主意”看作VP2部分,则“给”是求索介词。由此例可知,“V1+给+N2+V2”构式因V2的次类变换,可能带来结构、层次关系和语义关系的变化,这种构式的“给”也有可能被看作求索介词,据此可以将“V1+给+ N2+V2”构式看作助推“给3”产生的构式。
“给+N2+V2”构式是演变的主要构式,V2位置上动词的次类变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给”引进言谈对象的用法固定之后,进入构式的动词的范围逐渐扩大,表示“求索”义动词也进入V2位置,V2位置的扩展导致语义关系的变化和“给”的功能变化。
a.“求取”义动词。如果V2为“求取”义动词,“给+N2+V2”构式的语义关系和“给”的功能不同于“给1”所在的构式。
[例10] “我要的蜜蜡烟嘴儿,快拿来!”又有一个大一点儿的笑道:“别给他要,你们不想想,他敢赖我们东西吗?”(《孽海花》第15回)
此例显示“言谈”和“求索”两种行为的联系,“我要的蜜蜡烟嘴儿,快拿来”是言说内容,但语用目的是表示向听话人提要求,“别给他要”的语用目的是制止“求索”行为的发生。这里的N2(即“他”)不是信息的接收者,而是被要求者,由于语义关系的变化,“给”已是求索介词。由此例可知,求索行为是借助话语实现的,听话方有可能变为被要求方,言谈介词有可能变为求索介词。
有些例句中,V2所求取的是N2实施的某个事件。
[例11] 县令赶快往地上一跪说:“给江总爷叩头!”其他兵勇一看,一齐跪下,有人赶快给江彬松了绑。这时江彬也是哭笑不得,他从来不打给他求饶的人,这些兵勇跪满一地,他只好说:“回去吧!”(《武宗逸史》第18章)
可见,清代已见求索介词“给3”,“给3”的直接来源是“给1”。
b.“借赊”义动词。“借赊”义动词进入构式,N2是付出方,“给”是求索介词。
[例12] 那旗人还自言自语道:“可恨那些人,天天来给我借钱,我哪里有许多钱应酬他,只得装着穷,说两句穷话。”(《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6回)
c.“请托”义动词。“请托”义动词进入构式,N2是应N1请求,为之办事的人,也可以看作付出方,“给”也可以看作求索介词。
[例13] 王老师说:“夏风不在,那我就先给你拜托个事。”夏天智说:“这个咋受得!你是老一辈秦腔艺术家,谁不敬重啊,还有啥事要拜托我的?”(《秦腔》第26章)
以上四例表明,V2为表示“求索”义动词,句中的语义关系发生变化,“给”的功能也发生相应变化。
2.“所为—求索”的演变
马贝加认为,引进所为者的介词“给2”来自引进接受者的介词“给”[3]493。这里仅讨论“给”由引进所为者的介词向引进求索者的介词演变的可能性。“给2”的功能是介引帮助或服务的对象,但其所在的“给+ N2+V2”构式的V2可以是“求索”义动词。
[例14] 方才我给姑娘要茶叶去,听说把刘香妙救了来,还捉住两个人。(《续济公传》第22回)
[例15] 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晓,怪罪下来,可求姑娘给我二人求情,留我们这条老命。(《三侠剑》第4回)
以上两例中N1是V2的施事,N2是V2行为的“获益者”。如“给姑娘要茶叶”通常被理解为“为/替姑娘要茶叶”;给我二人求情”表示“替/为我二人求情”的意思。但在一定的语境中,前者有可能被理解为“向姑娘要茶叶”,后者有可能被理解为“向我二人求情”。也就是说,当V2部分为“求索”义动词时,句子的理解可能有歧义。之所以作两种分析,有其认知因素:“所为者”在句法层面出现,在语义结构中是获益方,“求索者”是提供物资或援助的一方(可以看作“付出者或受损者”),然而,求索行为实施之时,必然存在“获益者”,但这个“获益者”没有出现在句法层面,只是隐含的。由于句义中都存在“获益者”,两种功能有可能同存于一种形式,这是演变的认知因素。
“给”也作“向、跟”解,其功能是介引求索者,但不仔细理解,也有可能被理解为介引所为者。
[例16] 李禄素常跟高家钱铺有仇,皆因换银子,钱铺给他要钱,他老说合的少,常常口角相争。(《济公全传》第81回)
从源动词词义的角度看,“给予—所为”的演变是十分自然的,由于从认知角度看,“给予某人物资或援助”也可以理解为“为某人提供帮助或服务”,因而所为介词“给2”是“给”在语法化中最先产生的功能之一。“给予”与“求索”之间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所为”与“求索”之间可能存在联系。由于汉语的“给介+ N2+V2”构式可以包含多种语义结构,又由于“给3”所在的构式也蕴含“获益者”意义,因而“给2”和“给3”可以出现在相同的结构形式中。
《汉语方言大词典》提到介词“给”有“向、对”义[7]。《新华方言词典》提到“给”有“向”义[8],如新疆地区。
[例17] 给他借本书。(济南话)
[例18] 给学校请上个假再走。(吐鲁番话)
《枣庄方言语法研究》提到介词“给”有引进动作行为对象的功能[9]。
[例19] 这个洋车子你给谁借的?(这辆自行车你向谁借的?)
虽然此例的“给”看似所为介词,但据作者在括号中的解释,可以认定是求索介词。在当代小说中也有例证。
[例20] 三踅说:“这话我可没说!俊奇,哥再给你求一声,电得送上。砖场亏损那么大,再停十天八天电,那我就喝老鼠药呀!”(《秦腔》第21章)
[例21] 老太太再三给他央求,说“关、岑两家,不能让人议论”。(孙方友《神裱》,《小说界》1996年第3期)
以上五例中“(N1+)给+N2+V2”构式的V2为“求索”义动词,N1通常被理解为有所求取的一方,N2通常被理解为被要求有所付出的一方,“给”介引的N2是被求索的对象(即“求索者”)。可以说,现代汉语中也存在“给”介引求索对象的用法。
二、求索介词“给”的产生机制
1.演变的语义基础
“言谈”和“求索”在认知和语义上都有关联,在“N1+P+N2+V2”构式中,“求索”表示N1从N2处索取物资或关照,而“言谈”表示N1告知N2某事,二者看似无联系。但言谈介词所在的句子中可能出现言谈内容,而言谈内容可能表示“要求某人做某事”意义,这就和求索介词所在的语义结构有相通之处。“言谈”和“求索”如具备语义上的关联性,“给”有可能由求索介词演变而来。
[例22] 吉野欢喜,抽出张自己的名片来,给下女道:“你拿了去对藤子君说,我要请她上楼来说句话。”(《留东外史》第58章)
[例23] 暂令缵寓居城西白马寺,并令偏将杜岸给缵道:“看岳阳情势,不容使君,何勿且往西山,权时避祸。”缵信为真言,与岸结盟。(《南北史演义》第61回)
以上两例中的言谈内容表述了“要求或希望听话方做某事”之义,其语用目的是发布指示、要求或建议,属于“言有所为”;求索介词“给3”所在构式表达“N1向N2索取”之义,语用目的也是要求对方应自身之求,实施某种行为。两种功能所在的句子在语用方面有相似性,言谈介词所在的句子的语用目的和蕴含义为求索介词的产生提供了认知和语义的基础,这是促使求索介词“给”产生的动因之一。
2.V2的次类变换
“(N1+)给+N2+V2”构式的“给”如果发生“言谈—求索”的演变,动词的次类变换起着关键作用,V2范围的不断扩大,不再局限于言说类,V2由表示求索的“求取、借赊、请托”等义动词充当,言谈对象就变为求索对象,介词功能便由介引言谈者变为介引求索者。言谈介词所在构式的V2一般是“说、道、讲、言、喊”等“言说”义动词,但句子可能表示对N2(听话人)的要求,求索介词所在构式的V2一般是“要、求、请、借、讨”等“求索”义动词,句子直接表示对N2的要求,但N2往往也是听话人。
[例24] 那旗人大喝一声道:“滚你的罢!这里又没有谁给我借钱,要你来装这些穷话做甚么!”(《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6回)
此例的V2为“借”,“给”在句义中理解为求索介词。
可见,动词的次类意义也可以决定句子的语义关系。相对于“言谈—求索”的演变,“所为—求索”的演变不是由动词次类变换引发的,主要是由语义关系变化引发的,而导致语义关系变化的原因是两种功能的“给”所在的构式中都存在“获益者”意义。V2的次类变换可以看作促使求索介词“给”产生的另一动因。
3.“类推”的因素
汉语史上存在“言谈—求索”的演变路径,“问、与、和、替、向、冲”等求索介词的直接来源都是言谈介词。从纵向看,“言谈—求索”的演变是时常发生的,汉语史上“和”是典型的交互介词[10],“替”是典型的所为介词,“冲”是典型的所对介词,但它们表求索用法的直接来源都是言谈介词。介词“给3”的产生可以看作是类推的结果,但其演变有特殊性,即有所为介词“给2”的助推作用,且不止“给+N2+V2”一种构式。类推因素是求索介词“给”的产生机制。从历时角度看,求索介词“给3”不一定是方言自身发展的结果,它是汉语历时演变的结果。“给3”的产生表明,先期存在的演变模式,对随后的演变起着制约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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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吕俭平.枣庄方言语法研究[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1:79.
[10] 张纪花,马贝加.汉语介词“和”与英语介词“with”的功能同异比较[J].温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3):85-89.
[责任编辑:叶建军]
Origin and Producing Mechanism of Quest Preposition “Gei”
LI Meng, MA Beijia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325035, China)
The quest preposition “gei” came into being as a result of diachronic evolu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Originated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word is used in contemporary world. There was an evolution from discourse prepositions to quest prepositions in Chinese. Most of the quest prepositions came from the functional extension of discourse prepositions, while some came from the benef cial preposition “gei”.
“Gei”; Quest prepositions; Discourse prepositions; Benef cial prepositions
H042
A
1671-4326 (2017) 01-0078-04
10.13669/j.cnki.33-1276/z.2017.018
2016-07-11
李 萌(1994—),女,河北邯郸人,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马贝加(1950—),女,浙江平阳人,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