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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京味文学语言的风格及特点

2017-03-11粟向军

文化学刊 2017年7期
关键词:京味儿化文学语言

粟向军

(遵义医学院外国语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文学评论】

论京味文学语言的风格及特点

粟向军

(遵义医学院外国语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京味文学语言是方言入文的产物,其总体风格统一但特点各异。本文重点分析老舍、邓友梅和王朔三代京味小说代表作家的京味文学语言特点,并探讨京味文学语言风格及特点之间的关系。我们认为,共同的语言风格是京味文学自成一体的基础,而不同的语言特点则是京味文学发展演变的动力。

京味文学语言;三代京味小说;风格;特点

京味文学是古都北京土生土长的一种文学形式,主要以“京味”取胜。[1,2]“京味”是人们感官上接收到的特有的文化信息,可以被表述为一种韵味、趣味或意味。京味文学语言是“京味”最直观可感的文学语言艺术表现形式,其总体风格一致,但特点却不尽相同。比如,同属“京味”,然而老舍的语言纯正自然,邓友梅的语言清爽干净,王朔的语言调侃诙谐。本文拟从语音、词汇和句法三个层次分析和探讨三代京味小说代表作家(老舍、邓友梅和王朔)的语言特点,旨在探索京味文学语言的风格及特点。

一、老舍的京味文学语言特点

老舍集京味文学之大成,是一位杰出的京味小说语言大师,为京味文学语言艺术的丰富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语言既吸收了民间京白口语的鲜香脆亮,又保持了文学书面语应有的典雅别致,被视为京味文学语言的典范。其京味文学语言具有如下特点。

(一)语音

语音上,多儿化音。北京口语中的语音儿化现象是产生京味语言色彩的关键因素之一。从语音学上看,儿化音是由“儿音”与前一个韵母化合而产生的卷舌音,是北京话语音系统的鲜明特点。儿化音的圆润和缓促进了言语社团内人际交往的和谐友善,使作品具有浓郁的“京味”。据统计,老舍的京味小说代表作《骆驼祥子》常用的汉字不到两千五百个,仅儿化词就多达近八百处。[3]儿化词在该作品中的合理使用增强了故事背景的京韵色彩。例如:

(1)人和厂有地方住,拉他的车的光棍儿,都可以白住——可是得交上车份儿。

(2)今儿个就算交车,明儿个我歇一天。

实际上,儿化音是京味作家表现京味文化色彩时一种必不可少的语用方式。

(二)词汇

词汇上,老舍大量使用了口语色彩浓厚的语气助词和俗白易懂的惯用语。语气助词和惯用语都是北京口语常见的表现形式,亲切自然且富有乡土气息。语气助词可使人物形象更加生动鲜活。例如《骆驼祥子》中,“虎妞”泼辣、霸道、强势和老练的性格形象在她与祥子摊牌时的一段话中通过语气词得到了恰如其分地展现:

“怕嚷啊,当初别贪便宜呀!你是了味啦,教我一个人背黑锅,你也不挣开死××皮看看我是谁!”

如果这段话缺少了“啊、呀、啦”这几个语气助词,虎妞的角色形象难免僵硬,且人物语言的京味色彩也会大打折扣。因此,老舍在京味小说中除了使用诸如“呀”“啊”“哪”“吧”“呕”“哼”“啦”“哟”等常见的语气词外,还自创了“嘹”(如“我来嘹”,是“来哩噢”的合音)、“咑”(哒)、“啵”等语气词。[4]同样,为了增强京味口语色彩,老舍在小说中还使用了内容丰富的各种惯用语。如:

(1)年头一旦大改良起来,我们的小改良全算白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什么法儿呢!(俗语,《我这一辈子》)

(2)南星摸着头上的大包,颇有点“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神气。(谚语,《小坡的生日》)

(3)朋友们每逢对他提起婚姻的事,他总是摇摇头,说:“老和尚看嫁妆,下辈子见了!”(歇后语,《四世同堂》)

(三)句法

句法上,老舍的小说句式简短有力、灵活多变,同时还兼具英语句子层次分明、逻辑严密的特点。受欧美留学生活经历的影响,老舍京味小说的句式结构呈现出一定的欧化现象。比如,老舍的小说具有英语那样将表因果等事理逻辑语义关系倒置的句法现象。比如:

“他没有地方去,虽然伦敦有四百个电影院,几十个戏馆子,多少个博物院,美术馆,千万个铺子,无数的人家;他却没有地方可去;他看什么都凄惨;他听什么都可哭;因为他失去了人类最宝贵的一件东西:爱!”(《二马》)

像上例中使用逻辑连词且不遵守事理发生先后、颠倒句序的欧化句在老舍早期小说作品中大量存在,但后期作品逐渐减少了使用量,并将其控制在了一定合理的范围内。

二、邓友梅的京味文学语言特点

邓友梅是继老舍之后(20世纪80年代初)最成功地运用京味语言描写北京风土故事的京味小说作家。[5]他的京味小说传承了老舍京味文学的神韵,着力描写北京特有的民俗及文化景观,其语言通俗简练、朴实明快,延续了京味小说的语言审美标准,无论是描写“倒驴不倒架”的八旗子弟还是工艺精湛的鼻烟壶,都让人领略到浓浓的京味,他的代表作《那五》和《烟壶》等正是展现京味语言特点的精品。

(一)语音

语音上,保留了北京口语儿化音的传统。据统计,邓友梅的京味小说《烟壶》有178个儿化音词,《那五》有127个,《寻访“画儿韩”》有49个。[6]例如《烟壶》中的“洋字码儿、窝脖儿、单弦儿”等等;《那五》中的“太保儿、大子儿、话头儿”等等;《寻访画儿韩》中的“过节儿、跑合儿、上手儿”等等。邓友梅对儿化音的合理运用增强了读者对京味文化的体验与感知。

(二)词汇

词汇上,合理运用京味特色词和惯用语。邓友梅是京味文学语言创作的成功实践者,他为自己笔下形形色色的京味小说人物选择了恰如其分的京味语言。例如《那五》里醉寝斋主说:“没有三天力巴,慢慢自己也就会写了”“您又老斗了不是”等,让人看到了一个“京油子”俗不可耐的形象;贾凤楼:“量活儿”“抽头”“换换叶子”,生动地刻画出了一副满口京腔、黑话连篇的嘴脸。

为突出人物形象的京味文化色彩,邓友梅在人物口语会话中还频繁使用北京特色的称谓词“您”和“爷”,刻意渲染小说中人物及故事的京味历史文化氛围。“您”和“爷”原本是北京话中对地位和年资都比自己高的人的尊称,但受到北京文化崇礼风俗的影响,“您”和“爷”已固化为北京口语日常交际的言语标签。邓友梅小说作品中广泛使用“您”和“爷”无疑加重了京味文化色彩。

“您”:(1)二叔,是我您哪!吉祥哪!(《烟壶》)

(2)多谢您了,回见您哪,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您哪!(《双猫图》)

“爷”:(1)那五的父亲被称为“福大爷”,那五被称为“那五爷”“五爷”,武存忠被称为“武大爷”。(《那五》)

(2)乌世保被称为“乌大爷”“乌爷”,寿明被称为“寿大爷”“寿爷”,钱效仙被称为“钱三爷”,吴庆长被称为“吴大爷”。(《烟壶》)

同样,邓友梅京味小说中也使用了各类习惯用语,如:“隔山卖老牛,全凭的是信用。”“马勺上的苍蝇混饭吃!”“倒驴不倒架儿”等等,进一步强化了京味语言固有的生动和诙谐。

(三)句法

句法上,铺陈与对偶兼而有之,京白与辞赋合二为一,以辞赋式短句为主,长短句交融。[7]这种雅俗并列的句式有利于传达丰富的场景信息,对展现老北京“清明上河图”似的民俗风情与市井百态作用明显。例如:

“摊上的东西,在灯影里辨不大出颜色,但形状分得出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琴棋书画、刀枪剑戟;锁子甲、钓鱼竿、大烟灯、天九牌;瓷器、料器、铜器、漆器;满族妇女的花盆底、汉族贵妇的百褶裙;补子、领管、朝珠、帽顶……有人牵着刚下的狗熊崽,有人架着夜猫子,应有尽有,乱七八糟”。(《烟壶》)

以上这种文白相容的特殊句式信息容量巨大,既能表现出丰富的北京历史文化内涵,也能给读者感知京味文化造成强烈的冲击。

三、王朔的京味文学语言特点

20世纪80年代末及90年代初,第三代京味小说兴起,其中以王朔的作品最受瞩目,也最富有争议。王朔京味小说的魅力之一在于作者基于北京都市青年流行语创造京味文学语言。其语言特点以调侃与戏虐为主,着力表现北京文化中的侃爷、贫嘴和京油子等人物形象,语言粗俗但有节制。王朔本人也承认,他运用这样的语言风格进行写作目的就是“想让后人知道这会儿的人是怎么说话的”。[8]

王朔的京味文学语言看似痞俗另类,但实则充分表现了京味文化的内在通俗性,是对京味文学新的表达。

(一)语音

语音上,延续了北京口语方言的语音腔调特点。京味语言内容随时代发展而变化,但无论是老北京话还是北京都市流行语在语音腔调上都主要依赖儿化、轻声等方式实现。例如:

(1)每回我学近代史学到这段我都面红耳跳,嫌我爷爷给我丢份儿。(《千万别把我当人》)

(2)你要喜欢原装全须全尾儿的,我倒留着珍妃的那只鞋,不过这鞋可就金贵喽!(《玩的就是心跳》)

可见,儿化音始终是展现京味文化色彩的一种重要语言手段。王朔15.3万字的京味小说《看上去很美》中儿化音多达560处,与京味文学大师老舍的代表作《骆驼祥子》的儿化音的使用频率相差无几。[9]

(二)词汇

词汇上,主要取材于北京都市流行语,善于将方言土语、经典语言、政治口号、习惯用语、新典故等大众耳熟能详且朗朗上口的词语融汇其中。由于用词的多样化与大众化,王朔的京味文学语言通俗圆滑却不失幽默诙谐。例如:

(1)你自己一出门就瞎套瓷,逮谁给谁留地址,是人不是人就跟人家拍胸脯:以后北京有事尽管找我。(方言土语,《玩的就是心跳》)

(2)你别以为我是出于下意识或某种习惯性嗜好就坡下驴,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俗语,《玩的就是心跳》)

(3)讲文明讲礼貌守纪律,上车让座,过马路走人行道,红灯停绿灯行,公买公卖,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政治口号,《千万别把我当人》)

(4)癞蛤蟆跳脚背上——咬不咬吓一跳。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歇后语,《千万别把我当人》)

(5)人们都说我是当代愚公,用嘴侃大山,每天不止。(典故,《浮出海面》)

(6)没办法,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经典语录,《顽主》)

王朔笔下这些形形色色的京味流行语真实地反映了北京都市平民的语言世界观。

(三)句法

句法上,王朔的京味小说主要采取人物会话的叙事形式展开,多以短句为主,句型灵活多变,句法气势上犹如行云流水、叙事说理酣畅淋漓。试看下例:

“你会游泳么?”

“不会。我怕水,总也学不会。你会么?”

“哪天表演给你看。”

“那太好了,哪天我落水你就可以救我了。”(《动物凶猛》)

以上短句在推动故事情节向前发展的同时也流畅自然地展现出了人物会话的内容。此外,不同类型的短句,如陈述句、疑问句和感叹句等,使人物语气丰富灵活、情感表达真实到位。实际上,这种短小有力、灵活多变的会话句式正是作者为更好地刻画“顽主”与“侃爷”形象而匠心独具之故。

四、京味文学语言的共性与个性

综上分析,我们发现三代京味文学语言不尽相同但风格上总体一致。无论是老舍语言的“纯正自然”、邓友梅的“简练明快”,还是王朔的“通俗诙谐”本质上都是京味语言风格“简洁自然,雅俗共赏”在不同时期的文学表现形态。这种统一的语言风格既是京味文学自成一体的表现,同时也是京味文学语言共性之所在。

而三代京味小说语言特点上表现出来的差异则是京味文学语言在特定社会语境中的个性表达。在五四白话文运动的时代激荡下,语言大师老舍以其对北京历史文化及社会生活的深刻领悟开创了精妙传神的第一代京味文学语言。受20世纪80年代初地域风俗小说热的影响,邓友梅着力于北京的民俗风情,创造了干净清爽的第二代京味文学语言,发扬了京味文学传统。第三代京味小说代表作家王朔则以极具平民化色彩的新京味文学语言反映了改革开放和社会变型新时期北京人的社会生活和心态,充分诠释了京味文学的通俗性。

可见,三代京味文学语言风格上的“同”及特点上的“异”正是京味文学语言共性与个性的体现。

五、结语

总之,京味文学语言的统一风格是京味文化内涵的体现,也是京味文学发展一脉相承的基础,而不同时代京味文学语言的个性差异则是京味文学发展演变的不竭动力。一句话,京味文学语言因风格统一而存在,因特点差异而生生不息。

[1]王中.三代京味小说比较论[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5,(5):188-198.

[2][4]赵园.京味小说与北京方言文化[J].北京社会科学,1989,(1):30-40.

[3]陈秋露.从《骆驼祥子》看老舍语言的京味特色[J].文学界:理论版,2012,(1):4-5.

[5]黎荔.邓友梅小说语言的民俗学研究[J].民族论坛,2008,(3):48-50.

[6]温瑜.邓友梅小说的语言风格[J].黑龙江史志,2013,(1):48-49.

[7]崔志远.论邓友梅的京味小说[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10):159-171.

[8]王一川.想像的革命——王朔与王朔主义[J].文艺争鸣,2005,(5):27-48.

[9]董汀.老舍和王朔的“京式”幽默对比[J].文学教育(中):2011,(1):33.

【责任编辑:周 丹】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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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07-0065-04

2017-05-12

粟向军(1976-),男,贵州遵义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京味文学对外传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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