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发展速度的影响因素及其当代启示
2017-03-11王展祥
王展祥
(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经济发展速度的影响因素及其当代启示
王展祥
(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穷国变富而富国变慢是“二战”以后世界经济发展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和趋势。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历经长期持续近两位数的高速增长,以2012年为转折点,之后似乎进入“结构性减速”也即变慢阶段。从理论上讲,普遍认为除技术进步自始至终是促进经济快速发展的强劲动力之外,经济发展阶段、产业结构和人口结构三因素与经济发展速度都呈“倒U型”关系,即低收入初始阶段、快速工业化时期以及年轻人口结构都利于经济快速发展;反之,则将使经济发展速度趋缓变慢。与中国进入减速换挡阶段的既有普遍观点相反,有理由相信中国经济目前的减速很大可能只是暂时的,也非失速;整体上中国经济还处在求富阶段,没有到达发达经济体曾经的由富到慢拐点;中国经济结构调整潜力和回旋余地巨大。今后一段时期需要继续以结构调整为主线,以释放潜在结构红利为目标,加快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形成经济增长新动能;舆论上要强化中国仍处在工业化求富而非去工业化变慢阶段的意识,全力助推中国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实现“中等收入陷阱”的跨越。
经济发展速度;技术进步;发展阶段;人口结构;产业结构
一、引言
综观“二战”以来世界发展进程,普遍存在穷国变富而富国变慢的经济发展现象和趋势。如日本经过战后十年恢复时期,再经历近20年的持续高速增长而牢固跻身世界发达国家行列,但从1969年开始却呈下降趋势,到上世纪80年代末日本经济开始徘徊至今乃至处于停滞状态。其他亚洲新兴经济体如香港、台湾、韩国等在经历长期持续高速增长变富以后,现如今似乎都进入变慢阶段。反观中国大陆,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先是快速发展,再进入“文革”期间的低速增长,改革开放以后又经历长期持续近两位数的高速增长。中国人均GDP从1978年的200多美元增加到2016年的8000多美元,2012年出现转折,之后逐渐进入“结构性减速”或降速换挡也即发展变慢阶段。先变富后变慢,前者衡量的是经济发展水平,后者则衡量的是经济发展速度;同时变富本身也暗含着一定的发展速度。所以发展速度是理解这一现象的关键钥匙。从政策实践层面上讲,中国历届领导人一直非常重视经济发展速度问题,从毛泽东时代的“赶英超美”到邓小平时期的“发展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过得硬的发展速度”,再到习近平的“必须保持必要的增长速度”,无不体现出对经济发展速度的关注。学界更是没有中断过对发展速度问题的讨论,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谈话后甚至一度掀起理论界对经济发展速度问题讨论的小高潮。之后似乎习惯了中国经济高速增长,速度问题研究渐趋沉默。殆至2012年中国经济降速明显,经济发展速度问题再度引起理论界的关注和讨论。既有研究多从单要素角度对中国经济的换挡减速进行解释和说明,而对经济发展速度的影响因素尚缺乏系统性的理论分析和梳理。本文拟在全面理解经济发展速度内涵的基础上,重点分析影响经济发展速度的四个因素,并结合中国在这四个方面的特征与潜力,对能否实现持续中高速增长进行预判。这无论是对丰富经济发展速度问题的研究,还是对全面认识中国未来经济发展前景,都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二、经济发展速度的内涵及当代意义
实际GDP作为经济发展速度研究基础的最广泛应用的概念,是以不变价格计算的GDP。实际GDP有两种计算方法:一是从支出或消费角度,把一国居民为个人消费而在最终产品或者服务上的支出、总投资以及政府支出进行加总;二是从要素收入或总产出角度来定义。当然,在发展经济学看来,GDP主要是度量经济增长的指标,而经济发展的内涵与外延更为广泛,如包含人均寿命的延长、产品质量的改进、收入分配的公平、司法公正、低碳绿色环保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等非经济方面。在某种程度上讲,经济发展所包含的福利或“幸福”内涵无法反映在GDP核算中,这本质上是GDP核算的缺陷问题。理论上讲,通过绿色GDP、嵌入幸福指数等,不断修正完善GDP核算范围、核算标准,经济发展最终还是可以通过GDP 指标来度量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倾向于把经济发展和经济增长视为同义等价,经济发展速度和经济增长速度都用GDP增长率来反映;如果考虑人口因素,则以人均GDP增长率来度量;如果侧重考虑效率或生产率因素,则以劳均GDP增长率来度量。
保持较高而持续的经济发展速度对于不断增进一国财富、提高人们生活水平,尤其是落后发展中国家不断追赶发达国家具有重要的意义。“70法则”告诉我们,只要时间足够长如经过几十年的积累,GDP增长率的细微差别也将导致实际GDP和人们生活水平的巨大差异*高鸿业:《西方经济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57页。。尽管经济增长率与统计技术、不同经济结构及货币计量单位有关*杨文进:《经济增长率涵义解析》,《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但这一相对的不足不能掩盖其绝对的意义。若经济增长率能够保持较高的增速,经济增长不至于被过快的人口增长所拖累,新增投资能够补充乃至超过资本折旧,总产出将会快速增加。穷国变富的过程就是一个经济体持续高速增长的过程,富国变穷的过程中容易出现“中等收入陷阱”,所谓“中等收入陷阱”意味着经济发展的停滞以及近乎为零的增长率。成功实现经济跨越的亚洲四小龙以及至今仍处在“中等收入陷阱”的拉美和部分东南亚地区就是例证。新中国成立以来,为了实现赶超发达国家和经济现代化的伟大目标,先后践行“快速稳定的发展”、“又快又好的发展”以及“又好又快的科学发展”三次发展观*黄泰岩:《中国经济发展的速度、道路及矛盾化解》,《经济学动态》2008年第12期。,每次重点尽管有所不同,但共同点都突出强调了经济发展速度要“快”,这反映了我们求富的强烈愿望。
新常态背景下,中国经济总量尽管位居世界第二,但人均GDP仍仅为美国的15%左右,要想实现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及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到2050年达到世界中等发达国家收入水平的宏伟目标,仍然需要一个较快的经济发展速度。但与过去长期近两位数的高增长速度相比,许多研究认为中国经济将进入结构性减速的变慢阶段*袁富华:《长期增长过程的“结构性加速”与“结构性减速”: 一种解释》,《经济研究》2012年第3期;沈坤荣、滕永乐:《“结构性”减速下的中国经济增长》,《经济学家》2013年第8期。,具体体现为中国潜在增长率的日渐下降*刘世锦、张军扩等:《陷阱还是高墙:中国经济面临的真实挑战与战略选择》,《比较》2011年第3期;中国经济增长前沿课题组:《中国经济长期增长路径、效率与潜在增长水平》,《经济研究》2012年第11期。。从人均GDP角度看,中国并未变富但已开始变慢。未富先慢,这不能不说是未来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挑战。
三、影响经济增长速度的主要因素
有关经济增长的研究由来已久,不同学科和流派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但是关于经济增长速度的专门论述较少,并且多散见于经济增长研究文献。从逻辑上看,影响经济发展速度的因素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经济发展方面的影响因素,二是非经济发展的影响因素。从理论上,有利于促进经济增长的因素必定有利于加快经济发展,这方面的因素包括劳动投入,可细分为就业构成、劳均工作时间、男女性别构成、人口结构以及与劳动有关的教育;资本投入,可细分为住宅投资、非住宅投资、存货投资等;资源配置效率的改进,可细分为贸易壁垒的减少、激励相容制度的改进、劳动力由低效率农业向高效率非农业的流动等;规模经济以及技术进步等,以上主要是经济发展方面的影响因素。非经济发展影响因素主要指虽然不直接影响经济增长,但是却会直接影响经济发展速度的因素,主要包括经济发展的阶段性、周期性、经济体量大小等因素。从这两个角度出发梳理相关文献,可以概括为技术进步、发展阶段、产业结构与人口结构四个主要因素。这对理解经济增长速度问题不无裨益。
(一)技术进步
强调技术进步对经济增长率的影响研究可追溯到新古典增长模型。根据新古典增长模型Y=F(AN,F),技术进步导致人均产出的持续增长;尤其是当经济达到稳态时,人均产出增长率就只取决于技术进步的速度。新古典增长理论认为技术是驱动各种类型经济活动的关键,可以不准确地定义为一种用来提高生产率的工具。卡尔多(Kaldor)认为大多数的技术变化发生在生产率发挥主导作用的制造业部门,进而导致产业结构的变化和经济规模的扩张,最终影响经济增长速度;并且他还认为不同产业技术进步对经济增长速度的影响也不相同*Kaldor N:《Causes of the Slow Rate of Economic Growth of the United Kingdom: an InauguralLectur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6.。奥克鲁斯特(Aukrust)从“二战”后资本产出比和剩余规模(技术进步组成部分)的研究中推断,无论投资率高还是低,技术进步都能确保每年至少1.5%的经济增长率*Aukrust O:Investment and Economic Growth,Productivity Measurement Review,1959,16(1),pp.35~53.。
从产业发展的阶段性来看,伴随劳动密集型产业向资本密集型及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型,技术进步中最重要的产业技术创新水平在不断上升,对经济增长率的贡献也在不断提高,究其原因在于越高层次技术创新水平产业其附加值越高,投入于创新的资源比例也就越大,其产出也相应越大,经济增长速度也就越快。在罗默模型中,经济增长速度取决于投入创新的资源比例。如果一个国家分配给创新的资源非常少,结果可能是不增长或低增长*Romer PM:Endogenous Technological Chang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ics, 1990, 98,pp.1002~1037.。夫斯帕格(Verspagen)通过100多个国家样本模型的研究发现有着显著技术差距和社会能力不足(低教育水平)的国家,越有可能陷入低增长陷阱*Verspagen B:A New Empirical Approach to Catching up or Falling behind,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1991,(2),pp.359~380.。
发展中国家如何加速增长追赶发达国家,格森科隆(Gerschenkron)提出著名的“追赶论”,他主张落后于世界创新前沿的国家可以通过模仿技术更加先进的发达国家来加速增长。通过引进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能够改造和提升原有落后技术*Gerschenkron A: Economic Backwardne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1962.;即便是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已经被市场淘汰,落后国家也能够从中选择适合自身发展的技术从而加速增长以追赶发达国家。阿布拉莫维茨(Abramovitz)则进一步指出,由于要素供给、市场规模等的不同,技术后进国家短期可能很难完全吸收技术领先国家的技术,但是这并不是说不需要技术创新,而是需要在已经成熟的技术基础上再进行研发。当发展达到一定水平后,在某些领域已无法模仿,此时培育本国科技环境和核心竞争力势在必行*Abramovitz M:Catch-up and Convergence in the Postwar Growth Boom and after, In:Baumol WJ,NelsinR,Wolff E. Convergence of Productivity:Cross-National Studies and Historical Evidenc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pp.86~125.。以上这些论断无不是在强调技术进步对于发展中国家追赶发达国家的重要性。
(二)经济发展阶段
新古典增长模型有三个重要推导:如果两个国家的储蓄率或投资率相同,但初始人均资本(从而初始人均收入)不同,初始人均资本较高的国家将有较高的经济增长率;如果两个国家初始人均资本相同,则投资率较高的那个国家有较高的经济增长率;如果一个国家投资水平高,则该国收入增长率也更高*高鸿业:《西方经济学》,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70~571页。。这为之后研究经济发展阶段与经济增长速度关系奠定了基础。有关经济发展阶段的划分,帕纳域图(Panayotou)提出前工业化、工业化和后工业化三个阶段*Panayotou T:Empirical Tests and Policy Analysis of 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at Different Stage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Working Paper WP238,1993.。与之不同的是,我国学者袁富华根据国际比较和发展理论,提出经济发展可以划分为低收入、中等收入和高收入三个阶段*袁富华:《长期增长过程的“结构性加速”与“结构性减速”: 一种解释》,《经济研究》2012年第3期。。如果从人均GDP角度,可以把这两种划分方法联系起来:前工业化阶段对应低收入阶段,工业化阶段对应中等收入阶段,后工业化阶段对应高收入阶段。通过划分发展阶段,总结不同发展阶段尤其是发达国家不同阶段的经济特征,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思路有重要指导意义。一般来说,经济发展基数越小(对应前工业化或初始阶段)的国家增长速度越快,低收入国家赶超效应越明显;随着基数不断增大(工业化或后工业化阶段),经济增长速度也会逐渐放缓。
在低收入阶段,资本相对劳动更加稀缺,生产社会化程度不高,农业是国民经济的主要部门,出口以资源型初加工产品为主,科学技术水平和国民素质较低,因此低收入国家必须迅速强化国内的工业基础来改变旧的国际分工和落后的生产力状况,在一定时期内要追求高增长速度。这一阶段,发展中国家一般属于人力资源、自然资源富裕的国家,若能快速完成资本积累,则自然资源与劳动力能更好发挥比较优势,实现起飞;如若不然,其人均产出的增加会立即被人口的增加所抵消,从而陷入纳尔逊描述的“低水平均衡陷阱”。通过工业化实现“贫困陷阱”跨越并把经济推进到中等收入阶段,这是新兴工业化国家的普遍经验。
当经济发展到中高收入阶段以后,要素积累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开始下降,经济增长对制度因素和原创性技术进步更加敏感,经济增长速度开始减缓*张德荣:《“中等收入陷阱”发生机理与中国经济增长的阶段性动力》,《经济研究》2013年第9期。。王庆等也研究发现,在历史规律和万有引力的作用下,一个经济体在经历低收入阶段的高速增长后终将要减速*王庆、章俊、Ernest Ho:《2020年前的中国经济:增长减速不是会否发生,而是如何发生》,摩根士丹利研究部(亚洲/太平洋)工作论文,2009年。。这个减速的拐点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为人均GDP7000美元。从麦迪森的研究中可以发现,过去100年间有40个经济体达到7000美元这个人均GDP拐点,其中31个经济体在拐点之后平均减速2.8个百分点*蔡昉:《“中等收入陷阱”的理论、经验与针对性》,《经济学动态》2011年12期。。中等收入国家前期的高速增长会导致产业结构失衡,重工业投资不断扩大并挤占其他部门发展所需资源,产业结构矛盾导致生产与消费失调,最终使得经济增长放缓甚至停滞*王周伟:《创新驱动对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推进作用研究》,《湖南财政经济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
一个经济体在进入高收入阶段后,往往面临着经济增长速度逐渐下降和收入水平逐渐停滞的现象*朱富强:《经济全球化下的“高等收入陷阱”》,《经济学家》2016年第7期。。一般来说,低工资水平与高劳动生产率水平之间的差距越大,国际竞争力就越大。尽管相对较低的工资水平能够提升国际竞争力,但是这种情形容易导致高收入经济体产业空心化、经济虚拟化以及制造业的萎缩,还会进一步影响就业人数,最终导致其经济保持在低速水平上。经济发展低速度不仅会引致生产过程中生产要素投入量的相对减少,而且在有机构成不变的条件下,原有的劳动力就业机会或劳动力带动效应也会出现相对下降的趋势。同时,在经济效益不断提高的情况下, 即使经济发展速度不下降,也有可能把已就业的劳动力绝对地排挤出生产过程。于是,长期低速度、高效益给高收入经济体发展带来巨大的就业压力。
(三)产业结构
配第-克拉克定理指出产业结构演进的一般规律,也为我们分析产业结构与经济增长速度提供了依据。扎格靳(Zagler)从微观角度提出经济增长速度与新技术产品有关,新技术产品在经济中所占份额越大越有利于提高经济增长率;此外产业结构由制造业产品向服务业产品转型,将导致经济增长率的变化;并且有利于提高整体生产率水平的产业结构变化将加速经济增长,反之,经济增长速度将放缓*Zagler M:Economic Growth, Structural Change, and SearchUnemployment, Journal of Economics, 2009, 96,pp.63~78.。袁富华进一步将人均GDP增长率分解为劳动生产率、劳动参与率和劳动年龄人口比重三部分,其中劳动生产率的增长率是影响长期经济增长速度的最重要因素;在此基础上认为劳动力重心由低效率农业部门转移至高效率工业部门是“结构性加速”发展过程,由于产业结构服务化导致生产率下降,于是发展速度又呈现“结构性减速”*袁富华:《长期增长过程的“结构性加速”与“结构性减速”:一种解释》,《经济研究》2012年第3期。。由此可以概括为,工业化导向的产业结构变化更多体现为高增长,去工业化(经济服务业化)导向的产业结构变化更易呈现低增长。
具体而言,产业结构变化有利于提高经济增长速度的研究集中在蒂默(Timmer)和斯切尔曼(Szirmai)的“结构红利假说”上,他们的研究结果显示,当生产要素由劳动生产率较低的产业向劳动生产率较高的产业移动时,社会整体劳动生产率就会明显提升。伴随两次工业革命,人口大量从乡村流向城市,由低生产率的第一产业流向高生产率的第二产业,在此过程中,经济增长呈加速态势。在城市人口大量聚集之后,原有的工业部门无法容纳如此之多的劳动力,进而向生产率增长速度较慢的服务业转移,导致经济增长速度放缓*Timmer MP,Szirmai A: Productivity Growth in Asian Manufacturing:theStructural Bonus Hypothesis Examined, 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2000,(11),pp.371~392.。
强调产业结构变化负向影响经济增长速度较有影响力的观点要属鲍莫尔(Baumol)所提出的不平衡增长理论,他认为,在既定的需求水平上,产业间在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机会方面的内在差异使得大部分劳动力从高生产率的“进步”产业转向低生产率、需要更多劳动力的“停滞”产业*Baumol W J:Macroeconomics of Unbalanced Growth:The Anatomy of Urban Crisis,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67,57,pp.415~426.。鲍莫尔(Baumol)等进一步指出,通过技术进步来提高劳动生产率或资本深化的潜在能力是有限的,其结果是“进步”行业的生产成本不可避免的上升。在长期,快速增长的劳动生产率与劳动力份额不能同时提高,二者相互作用的负面影响更大,高生产率进步产业将面临更多的就业份额下降,而停滞产业劳动份额将不断增加,由此导致整体劳动生产率及人均收入增长率陷入放缓停滞状态的“结构负利”之中*Baumol W J,Blackman SA, Wolff EN:Unbalanced Growth Revisited:Asymptotic Stagnancy and New Evidence,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85,75(4),pp.806~817.。
(四)人口结构
马尔萨斯人口理论告诉我们,单位可用资源的绝对人数是经济繁荣的主要决定因素,人口过多、过快增长必然会影响经济增长,人口过剩(相对于资源或产出)减缓了经济增长速度。马尔萨斯理论虽因低估技术进步而未能解释工业革命以后的经济快速发展,但其提出的人口因素影响经济增长速度的观点依然值得我们重视。一般而言,人口结构主要包括劳动年龄人口比和人口抚养比。劳动年龄人口比重下降则意味着潜在就业率的下降,间接导致劳动参与率的下降和自然失业率的上升;人口抚养比与资本形成率呈反比关系,人口抚养比上升则资本形成率下降,进而资本存量减少。潜在就业和资本形成率的降低最终负向影响潜在经济增长率。
实证研究也表明不同年龄人口对经济增长速度有重要影响*Edward M Crenshaw, Ansari Z Ameen,Matthew Christenson:Population Dynamics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Age-Specific Population Growth Ratesand Economic Growth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1965 to 1990,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997,62(6), pp. 974~984.。林德(Lindh)和玛尔贝格(Malmberg)进一步利用经合组织国家的数据分析发现,当15—64岁年龄人口占比及增长快于其他年龄组人口时,人口抚养比较低,劳动力供给充足,同时加上高储蓄率和资本形成率,有利于经济高速增长;而人口抚养比的增加则对于人均GDP增长具有负面影响*Lindh T, Malmberg B:Age Structure Effects and Growth in the OECD, 1950-90,Journal of Population Economics,1999,12(3),pp.431~449.。从理论上讲,当劳动需求增加超过劳动供给的增长时,就迎来“刘易斯拐点”,此时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由上升转向下降,人口抚养比则由下降转向上升,人口红利开始衰退,经济增长速度趋缓。陆旸和蔡昉比较分析中国和日本人口结构与潜在增长率的影响时发现,少儿抚养比上升带动总抚养比上升、劳动参与率下降、储蓄率降低,进而资本形成率降低,由此带来潜在增长率“断崖式”的下降*陆旸、蔡昉:《人口结构变化对潜在增长率的影响:中国和日本的比较》,《世界经济》2014年第1期。。刘熀松分析认为2011年是中国人口年龄结构的转折点,劳动年龄人口占比开始下降,总抚养比开始提高,未来20年中国将进入“人口负红利期”,潜在经济增长速度较以前下降*刘熀松:《从人口因素看中国经济未来20年的潜在增长速度》,《上海经济研究》2013年第1期。。
既有文献的研究视角多从要素生产率、需求与供给、储蓄与资本形成等微宏观角度出发,普遍认为除技术进步自始至终是促进经济快速发展的强劲动力之外,经济发展阶段、产业结构和人口结构三因素与经济发展速度都呈“倒U型”关系,即低收入初始阶段、快速工业化时期以及年轻人口结构都利于经济快速发展;反之,中高收入阶段、去工业化时期以及人口老龄化都将使经济发展速度趋缓变慢。对中国问题的多数研究主要基于此分析得出中国经济进入减速换挡车道的结论,差异在于发展速度到底是5%、6%还是7%以及减速的原因侧重问题。
四、中国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的现实依据
与中国进入减速换挡发展阶段的既有普遍观点相反,笔者认为中国经济仍处在持续中高速增长阶段,这有两层意思:一是中国经济目前的减速很大可能只是暂时的,也绝不会是失速;二是从发展阶段看当前中国经济整体上还是处在求富阶段,还没有到达发达经济体曾经的由富到慢拐点;三是中国经济回旋余地、调结构空间广阔,持续中高速增长的潜力巨大。
从技术水平角度看,中国与发达国家相比存在较大差距,这为中国经济在追求技术前沿的过程中提供了巨大的后发优势。整体上讲,中国技术实力大致相当于美国的68.4%*袁立科等:《我国技术总体处于怎样的水平——关于国内外技术竞争的调研报告》,《光明日报》2015年5月8日。,还处在不断追赶阶段;而且多数技术还主要集中在制造业的中低端领域,在中高端领域的核心技术大多为欧美发达国家把持,这种技术差距的存在也决定了中国在技术方面的“后发优势”明显:一方面,中国还存在巨大空间以学习先进发达国家的技术,集中力量发展高技术产品如国产航空母舰、C919大飞机等并带动其他相关系列产业发展;同时鼓励中国先进制造业如高铁、核电等借助“一带一路”倡议积极走出国门,拉动国内剩余产能释放。另一方面,与先进发达国家高技术含量产品相比,中国传统产品存在巨大的技术升级改造空间。中国本身国内市场巨大,随着收入水平提高和消费产品升级换代,高质量与高技术的传统产品需求将引爆传统工业的技术革命,如智能马桶盖、电饭煲、智能家居等,必将引发新一轮产品智能化革新与制造,从而有利于国民经济高质量高速度增长。同时,国内区域之间存在的技术差距性和互补客观上也有利于中国经济在区域产业转移与承接中实现梯度滚动式发展,比如在整体经济增长放缓的情况下,东部凭借已有技术优势集中力量进一步发展高精尖技术产业和生产性服务业,中西部则可以承接东部地区淘汰的落后技术产业和劳动密集型服务业,实现发展动能的区域转换和接替。
从经济发展阶段尤其是横向比较看,中国经济仅仅是开始对发达国家的追赶求富进程,远未到富国变慢阶段。根据以往历史发展经验,战后日本、韩国在达到美国人均GDP的15%—18%左右才开始真正的追赶,利用美国去工业化所赋予的产业转移机会加速自身工业化进程,并持续10到15年的中高速增长*王展祥、魏琳:《结构优化过程中合意发展速度的识别与辨析:历程与评价》,《当代财经》2013年第12期。,最后达到美国人均GDP的60%—70%,顺利实现“中等收入陷阱”的跨越,走上高收入国家行列。当前无论是经济总量还是人均量进行衡量的“中国奇迹”已然成为现实,但横向比较,2016年中国人均GDP为8865美元,仅为美国的15%左右,正是开始对发达国家的追赶求富阶段而非变慢阶段。梁炜和任保平也分析认为中国在经过30多年改革开放和经济高速发展以后,也只是进入工业化逐渐成熟的重工业化阶段以及经济持续高速增长阶段*梁炜、任保平:《中国经济发展阶段的评价及现阶段的特征分析》,《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09年第4期。。因此,当前普遍的换挡减速论调似乎并不具历史经验支撑。相反,以中国人均GDP现有发展水平而言,正是充分利用这一基础加速工业化进程实现持续中高速增长以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良好时机,这也是经济发展新阶段所具有的基本内涵之一*周文:《全面认识和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西部论坛》2017年第5期。。
从产业结构角度看,中国产业结构调整所能释放的经济增长潜力依然巨大。从三产间层面讲,2013年中国第三产业比重首次超过第二产业居主导地位,但与发达国家相比这似乎来得过早,人均GDP和工业效率远未达到发达国家如英国和美国去工业化时的水平。王文、孙早也通过国别比较研究认为中国可能正在经历过早的去工业化,此时收缩工业产出和就业规模不利于长期经济增长*王文、孙早:《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意味着去工业化吗》,《经济学家》2017年第3期。。因此需要在处理好工业和服务业关系的基础上,继续大力发展工业,尤其是传统工业改造升级和现代高端制造业发展,这必将进一步激发中国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活力。从产业内层面讲,中国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内部结构存在巨大的升级空间和调整余地:工业内部高端制造业与传统制造业并存,一方面是以高铁核电出口、C919成功首飞、国产航母下水等为代表的高端装备制造业的进步和突破,另一方面是以马桶盖、电饭煲等为代表的传统智能化工业产品的供给不足;服务业内部也多以劳动密集、低技术含量和低附加值的生活性服务业为主,而与制造业直接相关配套、利于提高生产率和促进工业技术进步的生产性服务业比重严重不足。此外,中国产业结构由西到东横向的区域差异性基本反映了产业结构纵向演进的时间继起性,也揭示了就业结构由失衡到均衡调整的回归性*张樨樨、周振、李聪聪:《我国就业结构及其矫正》,《经济与管理评论》2016年第3期。。中国产业结构在产业内部、产业之间已及地区之间的这种明显差异正是产业结构调整以促进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的巨大潜力。
从人口结构角度看,中国依然存在巨大的人口政策红利和结构优势,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现有劳动力绝对数量庞大且具有良好的流动性。2015年中国劳动年龄人口总数为10.03亿人,2050年还能维持在8亿左右*《2030年我国劳动年龄人口数量为9.58亿》,http://sztqb.sznews.com/html/2016-12/15/content_3686835.htm,2016年12月15日。,这是未来中国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的劳动力供给基础。从需求看,随着“双创”战略的实施以及中国产业链重心不断由微笑曲线底部向两边上移,高就业带动效应产业必将逐步取代低就业吸纳能力的传统产业,这将创造源源不断的劳动力需求。二是调整人口抚养比的政策红利依然存在。从1980年至今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伴随着人口政策约束,人口抚养比更多受外在的人口政策影响*陆旸、蔡昉:《人口结构变化对潜在增长率的影响:中国和日本的比较》,《世界经济》2014年第1期。,通过制度创新和政策调整如“二孩”政策的实施来减缓人口抚养比,进而提高潜在经济增长率。三是具有新内涵的人口红利潜力巨大。如果说过去的人口红利侧重人力资源方面,新时期的人口红利则侧重人力资本方面:一是伴随各级教育事业的发展,中国人均受教育年限在提高;二是外资溢出效应中的“干中学”能力不断增强;三是高素质老龄人口蕴含累积着巨大潜在经验红利;四是存在基于文化、工资、年龄、保险等方面的红利漏损*赵丽清、沈小力:《潜在人口红利转化为现实人口红利的机制及路径》,《财经科学》2015年第6期。。有理由相信,伴随着制度与政策的适当供给及引导,深入挖掘开发中国第二次人口红利必将有利于中国经济的持续中高速增长。
五、结论与启示
“二战”以后,许多国家的经济发展多呈现穷国变富而富国变慢的趋势,既有研究也多从技术进步、经济发展阶段、产业结构和人口结构等多角度对此进行解读,既有学理上的支撑也有实证研究的验证。当前较为普遍的观点亦认为,中国已由过去的高速增长进入换挡减速阶段。与发达国家或经济体先富后慢相比,中国则似乎是未富先慢,中国的人均收入远未达到发达国家或经济体变慢时的水平,这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是否存在进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风险。幸运的是,中国无论是在技术进步、经济发展阶段,还是产业结构抑或人口结构等方面都存在巨大的调整潜力,这些潜力的发挥无疑将有利于中国持续中高速增长,实现“中等收入陷阱”的跨越。为此,提出政策建议如下:
一是继续以经济结构调整为主线,以释放技术水平、经济发展阶段、产业结构和人口结构等多方面潜在结构红利为目标,加快经济增长方式转变,形成经济增长新动能。在技术方面,以高端装备制造业为核心,立足自身研发实现关键技术领域的突破,同时鼓励中高端技术在传统工业部门的推广应用,促进中国技术重心不断上移以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在经济发展阶段方面,继续巩固和夯实中国工业基础,谨防过早的去工业化;第三产业发展要多以与工业关系密切的生产性服务业为主,切实提高第三产业劳动生产率。在产业结构方面,全方位挖掘产业内部和产业之间以及地区产业梯度间的结构红利,充分利用中国大国优势和经济韧性,促进中国产业结构不断向高附加值、高技术含量及高就业带动效应的方向优化升级。在人口结构方面,充分利用人口、教育等政策工具箱*杨清溪、柳海民:《合理发展:基础教育发展的新路径》,《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多方面弥补人口红利漏损,进一步发挥中国侧重人力资本意义上的第二次人口红利。
二是继续以改革为抓手,通过解除制度上的束缚促进实际产出回归潜在产出,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以及金融资本脱虚向实奠定制度基础。深化推动政府体制机制改革,引导简政放权向纵深发展,激发市场力量,调动企业研发积极性,夯实技术进步的微观基础,实现中国由变富到变强的转变。全面推进以工业发展为导向的利于中国产业结构高级化、合理化转变以及第二次人口红利发挥的全方位制度改进,包括鼓励创新的专利制度、延迟退休的社保制度、崇尚实业的金融制度等,充分释放有利于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的制度红利。
三是舆论宣传与引导要跟上,强化中国仍处在工业化阶段*有学者认为我国现在处于某种形式的新工业化阶段,详见韩民青:《新工业化为什么能提升我国经济发展》,《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仍处在求富变强而非已富将慢阶段的意识,纠偏以三产为主导产业、忽视工业发展的思路。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高度来认识当前中国经济换挡减速的潜在风险,从时间继起和空间并存的角度来辨析换挡减速并不具历史的必然性和逻辑的合理性,在此基础上多渠道引导构筑中国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的信心基石。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过剩条件下促进经济适度发展的结构优化理论与对策研究”(项目编号:13CJL015)的阶段性成果。
王展祥,男,经济学博士,江西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发展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
F061.3
A
1002-3909(2017)06-0081-08
[责任编辑:张蕴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