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士”与知识分子
2017-03-11王彬
王彬
士的崛起
士,是中国古代的一个特殊阶层。西周时期,士是宗法制度的产物。把士分为上、中、下三等。那么,什么人可以成为士?卿大夫的嫡长子继承父位仍为卿大夫,其余诸弟则成为士;士的嫡长子仍为士,其余诸子便成为庶人了。在那时,士是一群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人群。
到了春秋战国,士的含义再次发生变化,不再与血缘相关,而成为有一定知识与技能的人群。在这个人群中,涌现了一批优秀之士,他们不仅有知识、有技能,而且关心民瘼,热爱国家,有仁者之心。技能是多种多样的,比如学鸡叫也是一种技能。简而言之,有一技之长的人均可以成为士。这样的士相当于今天的知识分子,但是其范畴要宽广许多。
在这一时期,诸侯与卿大夫纷纷养士,出现了许多关于士以及养士的故事,在后者,最著名的是战国四君子:魏国信陵君、赵国平原君、楚国春申君与齐国的孟尝君。孟尝君,姓田,名文,继承其父田婴的封地于薛(今山东滕县南),孟尝君是其封号。《史记》谓其“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对这些投奔他的士,“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在屏风后面安排一个记录员,记载他与士的对话。孟尝君对这些人很热情,“问亲戚居处。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士还未到家,孟尝君赠送的礼品已经给他的亲朋家人送去了。
有一次,孟尝君招待一位士吃晚饭,人很多,“有一人蔽火光”,挡住了这个士的视线,看不清孟尝君吃什么,“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看到这个情况,“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这个人见孟尝君的饭菜与自己的并无两样,非常羞惭,觉得自己心胸狭窄,不配称士,乃拔剑“自刭”而亡。士就是如此有羞耻之心且勇于承担,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齐愍王二十五年,孟尝君被齐王派至秦国,秦昭王欲聘为相,但是有人进谗说孟尝君是齐人,如果任其为相,肯定会“先齐而后秦”而对秦国不利,昭王于是把他囚禁起来“谋欲杀之”。孟尝君于是向昭王的一位宠姬求救,宠姬说:“妾愿得君狐白裘。”然而,孟尝君只有一件狐白裘,“值千金,天下无双”,但是已经献给了昭王,再没有可送的。孟尝君乃遍问门下之士,结果是“莫能对”。这时,有一个位居最下坐的士说,他可以做到。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把狐白裘偷了回来,献给了那位宠姬。宠姬得到狐白裘后“为言昭王”,释放了孟尝君。然而,昭王很快便后悔了,“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带着门客们匆忙逃跑,“夜半至函谷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惶急之时,又一个位居下坐的士说,他会学鸡叫,那就叫吧!从而引动群鸡皆鸣。不久秦兵追到,但是孟尝君已经出关离开秦国了。“鸡鸣狗盗”的成语便源于此。《史记·孟尝君列传》说:“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在春秋战国时代,士作为一个特殊阶层,已然成为社会中独立的中坚力量。于陵子仲是孟子同时代的士,是齐国稷下学派的重要人物。一次,齐王派使臣去赵国,叩问孝威太后,也就是赵威后。赵威后问:“于陵子仲尚存乎?”使臣说:“在。”赵威后说:“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这样的人,上对君主不敬,下不管大夫之家,中不与诸侯友善。“那该怎么办呢?”使臣问。赵太后说,这样的人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何为至今不杀乎?”(《战国策》卷二十一《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
赵威后的言论代表了当时一部分统治者对于陵子仲这类士的看法,认为他们是国家的危险人物。
于陵子仲这样的士,以道自负,不肯出仕,始终保持士的独立身份,而对当权者保持一种批评的权力。类似这样身份的士,在战国时期并不罕见,《战国策》卷十一记载了这么一则故事,一位齐国人去看望田骈,说:“闻先生高议,设为不宦,而愿为役。”田骈说:“子何闻之?”齐国人回答:我的邻居有一个姑娘,“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这个姑娘立誓不嫁,但是三十岁时却生了七个儿子,这是怎么回事?田骈反问:这个姑娘和我有什么关系?齐国人笑道:“不嫁则不嫁,然嫁过毕矣。”您和这个姑娘一样,说是不做官,但是您比做官的还要富贵,“訾养千钟,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矣”。您虽然没有做官,但是您的富有与排场却超过了官。这则讥讽士的故事,其真实性虽然难以印证,但却说明了士在当时社会中的地位,他们身份独立,生活富足,有些甚至“訾养千钟,徒百人”。
孔子论“士”
作为儒学的开拓者,孔子有不少对士的论述,《论语》中总计有15次。在这些论述里,士有两重含义:一是泛指普通人士,计3次;二是类于今之知识分子,共12次,对这部分人,孔子寄予厚望,将他们视为变革社会、恢复周礼的重要因素,故而提出了严格要求与殷切期冀,他认为士应该具有这样的品德:一是有志于道,不贪图物质享受;二是行己有耻,不辱君命;三是兄弟怡怡,虑以下人;四是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关于士,孔子还有不少论述,分析起来,孔子最为看重的是士的品德,即:对仁的志向。仁是道的核心,一方面体现于现实的社会层面,另一方面体现于理想的终极层面。孔夫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
为了追求仁,士可以献出生命。他的门下曾子对此作了进一步发挥,他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
弘,指宽广;毅,指坚毅。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士要有果敢坚毅的精神,持之以恒,死而后已。
士的精神价值
孔孟倡导的士之精神,是儒学绵延不绝的重要原因之一。士不仅具有知识与技能,而且关注国家、关注社会与公共事业,从而超越了个人与小团体的私力,所以如此,是因为士承袭了夏商周三代的礼乐传统。春秋战国,礼崩乐坏,礼乐不再出于天子,而是出自诸侯,因此孔子斥为天下无道,既然统治者不能承担道,那么这个重任便落到士的肩上。就“势”而言,士与诸侯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是士代表“道”,政权的合法性,只有“势”是不够的,统治者可以凭借武力征服天下,所谓马上取天下,但远远不够,统治者还必须得到“道”的支持,而道则掌握在士的手中,因此统治者要尊重士,从而得到他们的帮助。这就与西方不同。在西方,道是上帝赋予的,通过教会传递人间,教会代表上帝的精神威权,帝王之势的合法性必须得到教会的支持与认可。这是中西文化的重要差异,或者说是研究中西文化不同形态的重要切口。
总结孔孟等人对士的论述,其核心是:一是“以仁为己任”,坚持操守而风骨崚嶒,具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弘毅精神。二是“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学习的目的是为了服务社会,而拥有服务社会地位的人,更应该勤勉学习,从而更好地服务社会,造福人民。三是“行己有耻,不辱君命”,人品正直,有羞耻之心,办事通达,待人宽厚,谦虚有礼,能够与兄弟和睦相处。
总之,中国古代的士有独立人格与高尚操守,为了国家与人民的幸福,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孔孟对士的论述,不仅是对知识分子,而且对中华民族性格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之一,我们应该认真分析、研究、赓续,使之成为推进我国当代文化建设的重要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