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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洁仪 野马与缰绳

2017-03-11邱苑婷孙改云

蓝盾 2017年1期
关键词:野马

邱苑婷+孙改云

母亲以前总说陈洁仪是一匹野马,任性得很。野马跑得快,但若不控制,它就只是野马。这和《我是歌手》舞台上那个陈洁仪大相径庭。聚光灯下的她,多数时候知性安静,双手握话筒,体态端庄气息平稳,悠悠唱慢歌,一秒钟让人陷进情绪里。

“那个词用中文怎么说,paradoxical(自相矛盾的)?”她拧着眉头望向助理,语调变低,有种含糊的快速,语气却极熟稔,像是在对话边画出一个不经意的注脚。生长在新加坡,她最习惯的语言是英语。和许多新加坡华裔一样,她在语言频道间转换自如:粤语是从小的耳濡目染,普通话是21岁出道后在台湾现学的,倒也顺溜地道,只是偶尔会因为想不起对应词汇而卡壳。

发现我听得懂后,她合掌一拍,大为高兴:“哎呀原来你懂英语,太好了!”一副大松口气的样子。找回母语的陈洁仪,一下子变成另外一个人。

还有很多个不同的陈洁仪:新加坡国庆庆典,万人瞩目下盛装演唱《Home》,如女王般一步步走下台阶的,是她;随便一个房间,白衬衫、牛仔裤、窝在布艺沙发里,肘下夹着抱枕,用脚打节奏,唱到尽兴处打响指、不时与乐队伴奏目光相接的,也是她。

那么,野马呢?

才不让你得逞

眼前的陈洁仪穿着水袖上衣和垂坠到地的蓝色长裙,右耳坠下一大枚羽饰耳环。利落的三七分短发让她看上去远远年轻过实际年龄,但要把这个她和年少时的她联系起来依旧不容易:再早十几二十年,把端庄矜持都褪去,穿超短裙,化烟熏妆的她,会抹黑色口红,把头发染成最夸张的红色……

第一次染了红发回家,陈母大为光火:“晚上睡觉我要把你的头发全部剪掉!”

陈洁仪心想,才不让你得逞。新加坡一年四季都热,但还没到开冷气的季节,陈洁仪却套上了带帽毛衣,把脖绳死死绑住,就这么睡了一夜。早上醒来,头发还在,如释重负。一摸,满头的汗也是红的。

严厉是母亲一贯的管教方式。家里四姊妹,陳洁仪是挨打最多的那个。“现在大家一定觉得是虐待小孩,可我们那个时候,只要做坏蛋的事就会被打,比如叫你不要做你偏做,或者叫你不要回嘴你偏回嘴。”陈洁仪简直是长着反骨,哪怕被打,也要边哭边继续顶嘴,母亲一怒之下拿辣椒擦她的嘴巴。嘴巴又肿又痛,陈洁仪还要说。

母亲气到发笑,于是挨打的场面变得滑稽:拿着藤条的边打边笑,挨打的也边挨边笑。当然,也有时候,妈妈会哭起来——通常是被叛逆少女陈洁仪的伤心话刺痛了。

如今说起这些经历,陈洁仪带着回忆童年逸闻的口吻。没有怨气,她反而庆幸,正是由于母亲的严厉,野马不曾跑偏:“她其实很了解我,从来就知道这个小孩一定要用非常手段对付,可她不是对每个孩子都这样。我妈会说你小时候真的很坏,但你本性是好的。很有能力、很会跑,只是如果不控制,就会是一匹野马。”

后来,陈洁仪发现,只要把藤条藏起来,妈妈哪怕再生气,也不会直接抽巴掌,多半是气急败坏地说:“好,我明天就去买藤条再跟你们算。”原则上,隔天算账是不会少的,但因为气头过了,打的力度也会轻很多。

后来,陈洁仪问妈妈,当年为什么只用藤条、不直接用手打。妈妈回答:“因为我不要你恨我。我要你记住,只是家法在打你,而不是我。”

野马遇上驯马人

陈洁仪从小爱唱歌,和朋友在楼梯间唱,在浴室唱,自然的回声效果让她着迷。她也不露怯,小学时同学起哄,她就大大方方来一首。很难想象,她3到5岁时有过一段口吃的经历。尽管在家里调皮捣蛋,但只要来了亲戚,她提前半天就会紧张,蹲在卧室角落蒙头不出。内向和外向同时在她身上纠缠,但说不清缘由地,上学后,一切又自然而然好起来。

顺理成章,她加入小学的合唱团,却觉得“只能站在那里唱好无聊”,到了中学,无论合唱团老师怎么因循诱导,她都故意傲娇:“不去。”陈洁仪在歌唱比赛里拿了亚军,老师看中这棵苗子,试探着耍酷少女的言外之意:“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出来唱?”

“对。”和别人一样的事情,我才不要做,少女这样想。

“可以啊,你来合唱团我们给你做一个solo。我们每年都有一个音乐剧,很棒,你可以演公主。”

陈洁仪心动,却依旧装高冷:“好啊,我考虑一下吧。”

几乎每周,音乐老师都会问一遍:“考虑得怎么样?”整一年,老师都在吃闭门羹。但那年合唱团的演出,让陈洁仪第一次看到了音乐剧的样子。老师趁热打铁,每次见到她就例行地引诱一番:“明年我们会演一个很经典的童话故事,你可以演女主角,公主会嫁给王子哦。”

“不要。”

“我们已经买了布料,是粉红蕾丝。”

陈洁仪终于缴械投降。

这样厉害的驯马者在陈洁仪的生命中算是贵人。妈妈是,合唱团老师是,后来,签约让她出道的海蝶音乐老板许环良更是。那是1993年,还是大学生的她被选中在英国女王御前献唱,一首《I'd rather give my life for you》让许环良找上了她。退学出道,这是足以改变人生的大胆决定。

严苛的魔咒

两名驯马者相遇,一场短暂的较量就此展开。在陈母的观念里,演艺圈几乎等同于风尘场,说得最难听时,甚至直言做艺人不如做鸡。陈洁仪也气坏了,母女冷战了整整两天。

最后,许环良亲自上阵解围,恭恭敬敬来敲家门。人都来了,陈母不得不请他进门。用陈洁仪的话说,许环良本就长了一张笑容满面、容易让人信任的脸,再诚恳地解释一番,陈母态度软化了不少,终于应允。但这段冷战在陈洁仪心里种下严苛的种子,也是一种暗自的较劲:洁身自好,坚决不让母亲的偏见得逞。

慢慢长大,陈洁仪似乎越来越像母亲了。“严格”也成了她的处事法则,有时甚至是魔咒。如果在工作场景遇到陈洁仪,你大概会认为她是一个充满上进心的工作狂,自律、不容瑕疵。太合音乐企划总监李丽兰说,哪怕通告是在早上4点,她也会准时出现,而每次开演唱会前,她会闭关20天,不接受任何干扰。

早在中学时期,她的严苛已经显现得淋漓尽致。加入中学合唱团后,她和朋友因为领袖气质自然而然成为“大姐大”,演出前带领大家排练,每唱错一个地方,就要全部从头来过——哪怕那意味着从组曲的第一首重新开始。没有老师监督,完全是自我鞭策,她把这称为“drill(军事操练)”。

“但结束后,我们就可以去吃麦当劳,这是一个奖励。我们当时是非常棒的女子团体。我对自己很严厉,对身边的人也会,但严厉的时候也得有爱,不可以只是凶。”

她说自己是处女座,因此一切较劲的完美主义行径都可以开玩笑地归罪于此,但她心里明白:“我就是这样子被带大的。要么不做,要么做到100分。不做也没事,最怕接了这工作,只做到75分,我会很不高兴。”

笼中鸟

出道当新人已经是23年前的事了。陈洁仪还记得刚出道时,有人问,当明星是什么感觉?“很奇怪,没什么感觉。我就想,为什么没感觉?后来明白了,因为在学校里已经有一点像明星了,常会有学妹来要签名、合照、帮你拿书包。所以觉得也没有很特别,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私底下都是一样的。”

上世纪90年代初,新加坡艺人的发展路径大同小异,她被送到台湾出道。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她学语言、出专辑、参加大大小小的综艺节目。台湾综艺节目向来热闹咋呼,她不大喜欢,又不得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反而是当了歌手以后,内向的一面又出来了。”

出道4年后,她获张学友赏识,出演音乐剧《雪狼湖》女二号。《雪狼湖》在香港、内地都有上演,但无论1997年粤语版还是2005年国语版,终归是“流水的女主,铁打的女二”,女一号从粤语版的林忆莲和陈嘉露、陈松伶到国语版的汤灿和许慧欣,但陈洁仪没换过。在乐评人邓柯看来,《雪狼湖》是她履历上最漂亮的一笔,毕竟音乐剧的演唱强度高,而陈洁仪发挥足够稳定。

2004年,陈洁仪突然宣布,无限期暂别歌坛。

对外界是突然,对陈洁仪自己,这件事已经准备了好几年。

从出道到2004年,大概有11年,我曾经觉得无路可走。

刚开始过得不开心,网上有人评价我想唱就唱,想走就走,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唱就唱,但进去之后就觉得完蛋了,怎么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是因为我看到身边一些人,会想,TA真的想这样子过生活吗?我也观察到其他艺人,只是会唱歌,年纪大了之后变得怪怪的……很多有忧郁症。

当艺人跟一般的工作不一样的是,我在很早期就获得成功。它有它的好跟坏。坏的是,你一成功,公司立刻给你很多保护,久而久之你就变成笼中鸟了。

可是当我年纪越来越大,开始接近30岁——比方说你20岁还可以接受做一只笼中鸟,可是后来就不行了,按捺不住了,也觉得有点恐惧。我想很多人可能到30岁,就像一个里程碑,会想你做了什么。我就想,OK你唱歌不错,但作为一个人,我好像没做什么,好像没学到什么。甚至我觉得,小时候那个封闭的自己又开始回来了。

所以我所谓的“越走越窄”就是这个,公司要保护我,刚开始别人要跟我讲话,我不能回她,要叫她直接跟经纪人或者助理聊。当然那是有一定好处的,因为有时候会有些奇怪的人跟你讲话。可是久而久之,我只有读书时候的朋友,没有成人的朋友。每次见同学,讲来讲去都是小时候那些事,其实那也是一种很不健康的情况。

而且后来我发现,我这些朋友都是做别的行业,当她们开始讲一些经历或者困扰,我都发现我没办法参与。她们会说,哈,算了吧你就是住在象牙塔里面的人。这些话说的时候是玩笑,但久了它会钻进耳朵里去,你就会问自己:我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吗?

差不多28岁的时候就在想,但也想等我约满。所以等到那个时候(2004年)就很自然地说,不续约了。我想出去看看。

发布消息前,她推出的专辑名叫《东弯土星》——粉丝猜出了谐音,“Dont want to sing”,同名歌曲里写着:“唱完这首歌真的就不想再唱了/甚至麦克风感觉到我已很伤神/每一次唱着所谓意境美的情歌/受够了/哎,时代已变了/……/从不觉得我像被放逐的灵魂/唱歌还能胜任/我会唱的/如果我不唱了/我会说的。”

休耕期

离开娱乐圈,32岁的陈洁仪想找份工作。可是怎么工作,找什么工作?这些常人的必经之路成了陈洁仪明星人生中失落的一环。她想到,当年出道导致学业中断,妈妈一直很生气,不如先回去把书读完。

曾经想做的事情,隐退后有了大把时间:学法语,和朋友一起写小说出书,在美国和伴侣过家庭生活……

退隐的5年,是陈洁仪的休耕期。她甚至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抱着体验真实生活的心态,在朋友的牵线下进了新加坡一家公关公司。从台前到幕后,最开始时,她对一切都感到初生儿般的新奇:上班刷门禁卡,她雀跃地来来去去试了好几回,听“滴”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工位上的水笔也能让她兴奋一番。

陈洁仪对自己的工作能力引以为傲,上司也直接表达了提拔她的意愿。可尽管喜欢自己的工作也喜欢同事,正常的上班族作息却让她喜欢不起来。陈洁仪上班前,曾有朋友告诫她:“你出去上班,要调适你的作息。”朋友曾帮忙做过她一段时间的助理,用“烧烤”来形容她的工作节奏:

“烧烤那个火很热很烈,煮完东西呢,水洒下去就会变冷,直到下一次烧烤又起火。但出来工作,是一个炖锅,慢火,每天炖8小时,你要省着点用,不要一下子一把火,得一直开着。”

上了19个月的班,她体会到朋友的意思——5天不够她工作,两天也不够她休息。

陈洁仪这才发现,这么多年来,烧烤的方式确实是适合自己的。她用“农夫理论”来解释自己的状态:“大自然是有它的季节性的,春天到秋天比较忙,可是一到冬天就可以休息。大自然有它的智慧。人都会觉得自己很聪明,但我们做的事情卻在伤害自己,我们不是机器,可是发明了机器后却要让自己像机器一样。”

野马的自由天性得到了自我确认,2009年,她递交辞呈,决定复出。

春风又绿

复出后,陈洁仪还是那个陈洁仪,唱都市抒情慢歌,知性又安静——这是她在流行唱片市场上从一而终的“人设”。

独立乐评人邓柯倾向于把歌手的起落与乐坛环境联系起来:“受到互联网冲击后,传统唱片没落,音乐审美的多元化趋势并行出现。大概从2002、2003年开始,周杰伦这批人,包括之前王力宏、陶喆、张震岳、哈狗帮……把乐坛变得多元了,R&B、爵士、Hip-hop这类黑人系音乐当道。多元音乐一起来,这酷劲儿完全就把抒情歌抹杀掉了,好多人就改行了。”

“当然,这种老派的抒情情歌还是有需求的。前些年突然整体萎靡,一方面是风格没那么新潮,年轻人都不听,另一方面是传统唱片产业受到了互联网盗版资源的巨大冲击。但后来呢,产业慢慢恢复,老派抒情歌也在慢慢回暖。陈洁仪给人感觉还是比较舒服的,状态又保持得不错,横向比较这个年龄段的很多歌手状态都不行了。复出的歌,也都是熟悉的味道嘛,到这个阶段,她也没必要再改变歌路了。”

陈洁仪刚发了新专辑《天堂边缘》。问及有无新突破时,她这样说:“其实我想做的曲风我都做过了,R&B、爵士、舞曲、电子都做过。坦白讲,那个时候比较叛逆,因为没做过,是为了做而做;可是当你做过了所有的东西,现在的我,就是要去找到最纯粹的、最佳的表达方式。”

的确,这次复出,陈洁仪带着我行我素、自由的标签。淡出华语流行乐坛5年,她错过了新加坡歌手“进军”内地的潮流,在孙燕姿、梁静茹、蔡健雅等新一批新加坡歌手乘势而起、在内地迅速发展人气时,回归平凡生活的陈洁仪变得“小众”。

每种选择都有代价

《我是歌手》第三季的宣传片里,她几度拒绝、导演最后亲顾茅庐的故事是必被提及的一段。音乐不是用来比赛的,这也源自她的家庭教育:常常念叨“人比人,比死人”的爸妈从不提别人家的孩子,家里四姐妹,爸妈买东西也一定要平分4份。

她天生不爱非要拼出个你输我赢的运动。直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改口:“我不适合做艺人。”她爱表现自己的才艺,但希望对私人生活保持尽可能的低调,“可是在这个什么都要出面曝光、Instagram的时代,很多人觉得你这样很吃亏,说不行你一定要更推销自己。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做。”

无论拒绝的戏码是不是一种以退为进,但如今,她确实有了拒绝的底气。更何况,她曾有5年时间,足够想清楚,每种选择都有代价:

“那你就知道,你不会有那么多曝光率,it's OK;可能意味着你不会那么红,it's OK。重点是我的作品,每当我唱一首歌、做一个演出,它真的影响到一个人,可能让你笑、让你哭、让你喜欢,这才是真的。假如我真的触动到你,你不会忘记,就够了。”

在北京初秋干燥的凉意里,她把披肩往上扯了些,把自己裹得更严实。有几个瞬间,放在她身边的大容量加湿器喷出过多的水雾——无论到哪儿,加湿器、鲜花和水果是必备。雾气朦胧,阻隔了视线。她舉起水袖,挥开雾气,轻盈利落。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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