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祝福》到《二月》:论鲁迅对柔石创作的影响
2017-03-11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116081
⊙吕 成[辽宁师范大学, 辽宁 大连 116081]
从《祝福》到《二月》:论鲁迅对柔石创作的影响
⊙吕 成[辽宁师范大学, 辽宁 大连 116081]
鲁迅的小说《祝福》为中国文学史贡献了祥林嫂这一经典的女性形象,写出了封建流毒和人心的麻木对一个女性的戕害究竟到何种程度,同时《祝福》也写出了当时知识分子的软弱逃避,怯于面对陈旧的社会现实。而柔石的小说《二月》中,同样写到了这两类人物,并对知识分子进行了比《祝福》更为细致、着重的刻画,试图引导读者寻找出文嫂死亡的真正原因。从《祝福》到《二月》一前一后的两篇同类题材的小说,并联系鲁迅给予柔石人生和创作的影响,不难看出,《二月》的创作既有作家对鲁迅《祝福》的有意模仿,又有作家对鲁迅创作精神的刻意继承。
祝福 二月 “归乡”模式 女性 知识分子
读柔石的《二月》,我们可以看到作家对鲁迅小说《祝福》的模仿主要体现在:故事框架采用“离去——归来——再离去”,也即所谓的“归乡”模式,《祝福》中写“我”回到鲁镇,经历关于祥林嫂的一系列波折后又离开鲁镇。《二月》中写萧涧秋来到芙蓉镇,经历与陶岚和文嫂的事件后又匆匆逃离芙蓉镇。对女性凄惨命运的关照,在封建余孽一息尚存、苟延残喘的中国偏僻落后农村,女性仍处在被压迫和奴役的最底层,身世的多舛、流言的中伤致使她们或被动或主动地走向死亡。《祝福》中的“我”、《二月》中的“萧涧秋”都是属于不敢面对黑暗的现实,又找不到出路和藏身之所,不断逃避彷徨于歧路的知识分子。另一方面,柔石对鲁迅的继承主要体现在对鲁迅批判精神和现实关照的继承,作家和鲁迅一样怀有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及对社会国家沉重的责任感,关注下层,关心社会现实,批判旧势力、旧道德,渴望光明与未来。
一、故事框架:离去——归来——再离去
“离去——归来——再离去”的小说模式,也称“归乡”模式,是鲁迅在小说中经常使用的一种叙事结构,《祝福》中,作为叙事人的“我”于新年前回到鲁镇,面对祥林嫂的“人死后有没有魂灵”“有没有地狱”的质问以及祥林嫂死去的事实再次选择逃避,终于离开鲁镇。
柔石的《二月》中,主人公萧涧秋受老同学之邀来到芙蓉镇做教师,计划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或更长时间,在经历了与陶岚的爱情纠葛,期望拯救文嫂一家而不得,终致文嫂自杀的一系列事件后,终于借口到女佛山透透气而逃离了芙蓉镇。如此与鲁迅《祝福》如出一辙的“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故事框架,不难看出,柔石是在有意模仿鲁迅的写作。作为“左联五烈士”之一的柔石1925年北上求学,在北大旁听了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由此开始接触了解鲁迅,并开始了现代文学史上传为佳话的二人之间的忘年友谊。1928年,柔石到上海之后,逐渐成为鲁迅年轻的挚友,鲁迅对柔石生活、写作的提携帮助以及在交往中鲁迅所给予柔石的精神鼓励和影响,在柔石的人生和创作上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柔石也视鲁迅为精神导师和文学战友,他的小说创作在题材、主题和关注内容等方面都烙印着浓厚的鲁迅的痕迹。因此,出版于1929年的《二月》,便有着作者对鲁迅小说创作的明显模仿,既然是同样关于知识分子和女性命运的题材,故事结构则自然模仿了鲁迅的《祝福》。
二、女性凄惨的命运
在鲁迅的小说创作中,女性的思想、现实处境始终是鲁迅关注的焦点,无论是作为冲破家庭禁锢追求爱情自由的子君,还是深受封建社会思想摧残毒害的祥林嫂,鲁迅都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并诉诸笔端加以表现,以引起社会的注意和思考。
在鲁迅小说《祝福》中,丧夫的祥林嫂来到鲁四老爷家作女佣,本已经“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但后来还是被夫家婆婆绑回去卖给了深山里的贺老六,不幸的是两年后贺老六因伤寒而死,所生儿子也被狼叼走了,再回到鲁四老爷家的祥林嫂在承受丧夫丧子的伤痛的同时又要忍受四婶的歧视、柳妈的恐吓、鲁镇人的冷酷嘲讽,最终祥林嫂在现实的围攻和内心恐惧熬煎的双重打击下惨死在鲁镇。祥林嫂的悲剧不是个人人生的偶然的命运悲剧,也不只是祥林嫂一个人的悲剧,鲁迅是借写祥林嫂写出千千万万个祥林嫂已经遭遇和正在遭遇的悲剧命运,是当时的社会,是黑暗的现实,酿造了祥林嫂的人生悲剧,每一个麻木、助纣为虐的灵魂都是害死祥林嫂的凶手,在这里鲁迅写祥林嫂的人生悲剧是具有普遍和深刻意义的。
在柔石的小说《二月》中,同样塑造了一位被愚昧冷漠麻木的社会残害的女性形象——文嫂。萧涧秋与文嫂初次相会是在去往芙蓉镇的船上,当时萧涧秋已经隐隐从文嫂忧郁哀伤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到了芙蓉镇之后从陶慕侃口中得知,文嫂的丈夫作为北伐军在战斗中为革命捐躯,她孤身一人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和采莲,贫苦无依,萧涧秋刚到芙蓉镇便去拜访文嫂一家,表明愿以一己之力帮助文嫂一家,并希望文嫂能让采莲去上学,凄凉无助中的文嫂似乎感激上天送来的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希望。然而,随着萧涧秋与陶岚的感情日渐明朗,作为陶岚未婚夫的钱正兴开始煽动舆论中伤诬蔑文嫂和萧涧秋,加之文嫂的小儿子不幸患病身亡,文嫂终因无法忍受丧子之痛和流言诽谤的双重打击,自缢身亡。愚昧、麻木、冷漠的社会终于又在另一时间另一点地杀死了一个可怜的女人。小儿子的夭折、流言的中伤、对萧涧秋陶岚二人爱情的成全,种种原因最终致使文嫂的自杀,而最辛辣的讽刺和值得让人痛定思痛的是,文嫂死后芙蓉镇人却以为文嫂是贞洁烈女,而这也同时证明了文嫂和萧涧秋二人都是清白的,黑暗的现实非要用一个孤苦女人的死来使一切回到它应有的位置上,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芙蓉镇这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在几千年的封建思想统治下积聚了多么强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又是怎样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两个孩子的母亲的。祥林嫂不是一个祥林嫂,同样,柔石《二月》中的文嫂也不可能是一个文嫂,在封建流毒肆虐、人们麻木愚昧的黑暗封闭社会中,会有千万个文嫂要么饿死冻死,要么被诽谤诬蔑逼上绝路。柔石在文嫂的身世命运中寄寓了强烈的反封建的控诉和呐喊,应该说柔石学到了鲁迅写女性命运的精髓所在。
三、知识分子的彷徨逃避
知识分子题材是鲁迅小说中的一大重要题材,鲁迅始终关注着知识分子的思想和生存困境,在社会处在一种不新不旧的状态时,知识分子渴望改变却深觉无力,所以他们彷徨,所以他们逃避,可分明又无处可逃,所以他们矛盾痛苦,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曙光,只能在黑夜中徘徊,直到他们找到那条通往黎明的路。
在鲁迅的《祝福》中,“我”已经在回到鲁镇的短短时间里就感到自己与这里的不相容,决计要离开,这是一种逃避。同时,鲁迅又安排了让“我”与祥林嫂的一次偶然碰面,通过祥林嫂对“我”“人死后有没有魂灵”“有没有地狱”的质问,更让我深感惶恐不安,而当得知祥林嫂的死更让我在内心不断拷问自己,自己是不是间接地害死了祥林嫂。鲁迅通过写“我”的模棱两可、吞吞吐吐,写“我”的惶恐不安,写出了当时知识分子面对愚昧封闭黑暗社会的软弱彷徨,没有勇气与黑暗现实撕破脸皮彻底决裂,投身革命的洪流,只知逃避的状态。
在《二月》中,主人公萧涧秋自称为一个“没有主义的人”,“准确地说,他是一种‘中间分子’,是那种在革命与反革命的斗争当中,徘徊中路、苦闷抑郁,不知所向的知识分子的典型。”同时他又怀有深厚的人道主义。因为找不到出路,所以他来到芙蓉镇;因为怀有深厚的人道主义,所以他欲救人而不得,最终反而见到的是文嫂的死,遂离开芙蓉镇。我们可以想见,萧涧秋在没有找到革命的正确道路之前还会一直这样不停地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对萧涧秋以及萧涧秋们,鲁迅曾有过这样的分析:
浊浪在拍岸,站在山冈上者和飞沫不相干,弄潮儿则于涛头且不在意,唯有衣履尚整,徘徊海滨的人,一溅水花,便觉得有所沾湿,狼狈起来。这从上述的两类人们看来,是都觉得诧异的。但我们书中的青年萧君,便正落在这境遇里。他极想有为,怀着热爱,而有所顾惜,过于矜持,终于连安住几年之处,也不可得。
鲁迅的意见之所以精辟,就在于他不是对萧涧秋这样的人物做简单的肯定或简单的否定,而是采取具体分析的方法,发觉了这个人物心里的矛盾,分析了他的思想性格中两面性。
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在找到正确的干预现实的道路以前,会一直是软弱逃避的,没有找到正确方向,也就没有力量,因此,软弱、彷徨甚至妥协都是可能的,并一直伴随他们。苦闷、压抑也可能使人消沉甚至对生活、世界失望,《祝福》里的“我”、《二月》中的“萧涧秋”,还有鲁迅笔下一系列的知识分子典型不都是如此吗?从这个意义上说,柔石笔下的萧涧秋算是作者对鲁迅的一种模仿;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柔石能在《二月》中从多层次立体刻画出萧涧秋的形象,又可以说是柔石对鲁迅的一种继承,他继承了鲁迅的思考和对现实的观照,并以生动的笔触表达出来,真可谓是学到了精髓。
在柔石《二月》与鲁迅《祝福》的比较中,我们可以发现,柔石的创作对鲁迅既有模仿、继承又有自己的发挥。在通过人物命运反映社会现实方面作家有意模仿,在题材、主题和人物系列上有继承,而在具体地写出人物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上,柔石又有自己的发挥。从具体的文本创作到柔石与鲁迅二人的交往和关系来看,鲁迅的确对柔石的创作产生了积极的和较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已经突破表面,成为一种精神的传导,使得柔石带着一种深厚的关注现实的情怀和深刻的寓思想于形象的笔法走向更为成熟的创作状态。
① 陈骏涛,杨世伟,王信:《关于〈二月〉的再评价》,《文学评论》1978年6期。
② 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53-1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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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吕 成,辽宁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