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所有凹槽一样的事物致敬（外三首）

冰儿

每个凹槽都是生命的源头

像突如其来的地壳运动中

这里裂开沟壑，那里耸起山峦

你们逃亡途中的变数

可能来自塌方山洞里的鳄鱼

也可能来自堰塞湖边的施工队

你安慰我别怕：那些露天帐篷里有多少饥饿的嘴

唇

国家就有多少饱满的玉米棒

并指给我看：一棵榕树一个桩

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一刻，看到石头滚入溪涧，水位上升

救援车碾过，大地裸露齿痕

我信了，我们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

身处震区中心，你我都有缺陷与把柄

一到天黑就应谨慎出入，抬脚前先确认上下高低

还必须学会向所有凹槽一样的事物致敬

像震后不久，看到一条蚯蚓

对着大地的缝隙执着钻探

不知那里面最终是否涌出了泉水

我还是潮湿了眼眶

水 源

又一次来到湖畔寻找水源

茂密的红树林深处，你指给我看

一只土拨鼠强健有力的四肢

它持久而深入地刨挖过程中

土壤逐渐裸露出，潮湿的内脏

一个洞穴初现雏形

我们都感到了渴意

一生中，被钢筋水泥挤压变形的身体

只有几个瞬间能完整地为彼此敞开

如眼下的 湖，白鹭疾飞

鱼儿腾跃，一地夹竹桃花瓣

红得让人不敢直视

此刻一种寂静。潮水一样漫延

我知道，没有人能摁住这股喷泉

当落日滚入山涧，我已遍体湿透

躺在清脆的鸟鸣声中。与湖水平行

我们抚摩各自过往，耻于承认

万千潮起潮落

都止于接通水源后，那声哽咽

湖——与一尾鱼对峙

一尾受困于水的鱼

和岸边瞳孔放大的我

在同一个时间遇见

青石栏杆隔开了柳枝的摇曳

与水波的荡漾

我们各自游离于尘世的部分：

你的饵料，我的面包

无法并置到星空下同一个空间

张开，合拢，欲触及四周又自我缠绕

两个对峙的肉体

只能用各自的唇与腮

进行艰难的交流

然而，我还是尝试着用手

延缓着，迟疑着，无限地靠近……

靠近一个旋涡

一枚鹅卵石

一次不可捉摸的滑动

以及它们背后慢慢生長起来的寂静

多么漫长而大面积的寂静呵

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宽广

与自身的渺小

浑然未觉已身处险境：

仿佛久睡复苏，那鱼不可思议地膨大起来

成为一头鲸

并朝岸上的我，不停地喷出水柱

从一座湖身上获取对称之美

青苔蔓延整个湖面

当我抚摩层层叠叠的绿

礁石或桥洞下毛茸茸的身躯

一种力量流出指尖

涌向一条刚从泥土里钻出的蚯蚓

它黏稠的皮肤上

正湿淋淋淌着水

另一个闷雷滚动的深夜

我延续了和它相似的经历

那时我从一片瀑布的

巨大落差中醒来

骨骼松弛，掌心湿透

虚脱中我尝试着反复松拳握拳

试图挽留那条曾在身体里寄居

又被大地召回的泥鳅

直到许多年以后

我才学会接受两手空空的事实

但仍感恩一座湖渗透于我的成长

在它的潮汐中我适应了一种古老的痒

并像蚌一样咬紧生活

孜孜不倦地

耕种着那片沼泽地上的植被

直到那一天它们忽然战栗不止

同时开出两朵并蒂之花

我确信那是湖水显灵

它用饱满的起伏，引领我们完成了

一次美的对称

责任编辑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