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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博古图》编纂与流传考

2017-03-10张富祥

关键词:图录政和博古

张富祥

(山东大学 高等儒学研究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宣和博古图》编纂与流传考

张富祥

(山东大学 高等儒学研究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宣和博古图》是宋代金石学上最有代表性的官修古器物图录之书,宋人的著录有初修本与重修本之别。初修本始修于徽宗大观初年,至政和三年勒为20卷,共著录五百余器,总称《宣和殿博古图》;此后续加修纂,按初修本类别逐旋增补,下至宣和二年结绝为30卷,共著录八百余器,改称《宣和重修博古图录》,其时书名中的“宣和”二字已由殿名转化为年号。是书图录体例虽称仿承李公麟《古器图》,实际上更接近于吕大临《考古图》。黄伯思《博古图说》原为本书初修本图说文字的部分初稿,后被单独编辑成书,非尽为黄伯思所作。全书署名作者为徽宗时权臣王黼,“王楚”为其名变称。本书重修本原编在靖康之变中被金人掠去,南宋绍兴八年或稍后被重新购回,后来为金人或宋人所刻,改题《重修宣和博古图录》。元至大间修补其版印行,称为《至大重修宣和博古图录》,是为本书流传至今的最早版本,明清时的翻雕基本没有变化。

《宣和博古图》;王黼;王楚;《钟鼎篆韵》;《博古图说》

北宋末宋徽宗在位的26年,是有宋一代政治上最为腐败的时期,但其时朝廷的文物事业仍有相当的发展。宣和初年以前,朝廷曾置修书机构58所,意欲大规模续修或新修前此各朝文献及史料,以便随政局的变动而更新宪章典礼。其中议礼局专门负责考求古代礼制以编修新礼,后又增设礼制局负责新造仿古礼器。由此而及当时所存古代礼器,遂有集一时古器之大成的官修图录之书《宣和博古图》编成。南宋初翟耆年所著《籀史》开篇即载有《徽宗圣文仁德显孝皇帝宣和博古图》30卷,提要云:

帝(徽宗)文武生知,圣神天纵,酷好三代钟鼎书,集群臣家所蓄旧器萃之天府,选通籀学之士策名礼局,亲御翰墨,讨论训释,以成此书。使后世之士识鼎彝牺象之制、瑚琏尊罍之美,发明礼器之所以为用,与六经相表里,以敷遗后学,可谓丕显文王之谟也。[1]428

以此可知《宣和博古图》是在宋徽宗亲自倡导和组织之下编成的,其动机则不仅在满足其博雅好古之心与艺术品味,同时也是要利用古器为其着意铺张的礼制变更提供依据。《籀史》又著录有《徽宗皇帝祀圜丘方泽太庙明堂礼器窽识》3卷、《徽宗皇帝政和四年夏祭方泽礼器窽识》1卷,亦皆一时之制作,以为由此“肇新宗器,匹休商周,铭功以荐神祇祖考,罔有弗格”,便可“一洗汉唐诸儒臆说之陋,万世而下始识三代尊彝之制,使六经所载不为空言”,以致当世文物之盛“比隆三代”[1]430。

我国古代金石学至北宋始盛,《宣和博古图》一书最为著名。但从文献学上看,由于北宋灭亡的特殊历史环境,有关此书的书名、卷数、编者、登载古器数量,以及编纂过程、成书时间、版本源流,等等,历来的记载却极为疏略而纷乱,甚至连宋人自己,在渡江以后对有关情况也已搞不清楚;而在此书的现存版本中,又无任何序记题跋之类的原始文字可以依据。与此相联系的还有两种书:一是署名王楚的《钟鼎篆韵》1卷(或作2卷);一是黄伯思的《博古图说》11卷。此二书与《宣和博古图》的关系,宋人既无确切的说明,后人亦往往道不出所以然。近年学界考证《宣和博古图》者颇多,虽各有见解,而仍然少有人能够理清此书编纂与早期流传的脉络,故这里不避繁复,再作些综合的考察,以就教于大方。

一、《四库提要》与宋人著录的甄别

今人考证《宣和博古图》的编纂与流传,大率首先参据清初四库馆臣的提要。《四库全书》所收本书,原题《重修宣和博古图》;《四库全书总目》则改题《宣和博古图》,删去了“重修”二字,而提要内容未变。提要中的考求,涉及一系列问题,这里先分条摘录原文如下:

(1)《重修宣和博古图》三十卷,晁公武《读书志》称为王楚撰,而钱曾《读书敏求记》称元至大中重刻《博古图》,凡“臣王黼撰”云云都为削去,殆以人废书,则是书实王黼撰,“楚”字为传写之讹矣。

(2)曾又称《博古图》成于宣和年间,而谓之重修者,盖以采取黄长睿《博古图说》在前也。考陈振孙《书录解题》曰:“《博古图说》十一卷,秘书郎昭武黄伯思长睿撰。凡诸器五十九品,其数五百二十七;印章十七品,其数[二百]四十五。……长睿殁于政和八年,其后修《博古图》颇采用之,而亦有删改”云云,钱曾所说良信。

(3)然考蔡絛《铁围山丛谈》曰:“李公麟,字伯时,最善画,性喜古,取生平所得及其闻睹者作为图状,而名之曰《考古图》。及大观初,乃仿公麟之《考古》,作《宣和殿博古图》。”则此书踵李公麟而作,非踵黄伯思而作,且作于大观初,不作于宣和中。絛,蔡京之子,所记皆其目睹,当必不误,陈氏盖考之未审。其时未有宣和年号,而曰《宣和博古图》者,盖徽宗禁中有宣和殿以藏古器书画,后政和八年改元重和,左丞范致虚言犯辽国年号,徽宗不乐,遂以常所处殿名其年;且自号曰宣和,人亦见《铁围山丛谈》,则是书实以殿名,不以年号名。

(4)自洪迈《容斋随笔》始误称“政和、宣和间,朝廷置书局以数十,计其荒陋而可笑,莫若《博古图》”云云,钱曾遂沿以立说,亦失考。

(5)絛又称“尚方所贮,至六千余数百器,遂尽见三代典礼文章,而读先儒所讲说,殆有可哂者”。而洪迈则摘其父癸匜、汉注水匜、楚姬盘、汉梁山鋗及州吁高克诸条,以为诟厉,皆确中其病,知絛说回护时局,不为定评。[2]

提要之末亦有正面评价:“其书考证虽疏而形模未失,音释虽谬而字画具存,读者尚可因其所绘,以识三代鼎彝之制、款识之文,以重为之核订,当时裒集之功亦不可没。”然仅就上述指摘言之,以今所见宋人记载仔细检视,不能不说馆臣的考证还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如谓本书撰者为王黼而非王楚,书作于大观初而不作于宣和中,谓之“重修”是因采取黄伯思《博古图说》在前,书乃踵李公麟而作而非踵黄伯思,又实以殿名而不以年号名,洪迈所称“政和、宣和间”亦误,等等,实皆似是而非之论,几乎没有一句话可以确信不疑。其中虽有约略近似者亦属臆中,因为提要撰写者并没有真正把原书编纂与流传的大体脉络搞清楚。

宋人著录《宣和博古图》一书,名目不一,而有20卷本与30卷本之别。为方便叙述和参考,这里再将宋人目录书中常见的几种记载稍加疏录如下。

(一)南宋初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衢本)卷4记载:

《博古图》二十卷,右皇朝王楚集三代、秦、汉彝器,绘其形范,辨其款识,增多吕氏《考古》十倍矣。[3]171

《博古图》之著录,以此为最早。王应麟《玉海》卷56《宣和博古图》条引有此文,注云:“此又一书也。”[4]1071意指所录为20卷本,与30卷本非是同一种书。《玉海》同卷《建隆重集〈三礼图〉》条附记:“王楚《博古图》二十卷,集三代秦汉彝器,绘形范,辨款识。”[4]1065此亦与晁《志》之文略同。《玉海》卷45《庆历古文韵》条又提及“王楚集《博古图》二十卷”[4]850,亦指此本。《玉海》著录《博古图》,是以20卷本与30卷本并存的,故特指出两本之不同。晁《志》成书于绍兴中,疑当时晁氏仅见《博古图》20卷本,尚未见到30卷本。晁《志》袁本作“三十卷”,疑为误改;《文献通考·经籍考》系晁氏解题于《宣和博古图》30卷下[5],亦不当。

晁《志》所说的“增多吕氏《考古》十倍”,是相对于北宋吕大临的《考古图》而言的,按文意似是指所录古器之数。但吕氏《考古图》结撰于元祐七年(1092),如今尚完整保存,所录古器实有234件[6];《博古图》所录虽多,而远不足吕氏之书的“十倍”。若指古器,则此处“十”字疑为衍文,或“十”字下当有“卷”字。

吕氏《考古图》10卷,今本与《续考古图》5卷合编,又有《释文》1卷,为南宋初年学者整理和订补之本,仍皆题吕大临撰。其《释文》集录85器铭文中的单字821个,按《广韵》四声编排,以供检索之用,并附有不识之字约70个。《籀史》下卷原著录有此《释文》,称为《吕氏考古图释》,题赵九成撰,疑九成即为吕氏之书的整理者。编制古器物图录而同时辅以检索用的字书,大抵始于吕大临,因下文还要涉及其书,故先附记于此。

(二)《宋史·艺文志》著录《政和甲午祭礼器款识》1卷、王楚《钟鼎篆韵》2卷、《宣和重修博古图录》30卷[7]640。此据南宋前期所修北宋后四朝国史著录,《博古图》已为30卷本,而用其全称《宣和重修博古图录》。此全称还在绍兴间薛尚功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中已出现[8],是为30卷本之正名,而薛氏多简称为《重修博古图录》《博古录》或《博古》。

同署王楚撰的《钟鼎篆韵》一编,显然即是辅助《博古图》单行的字书,实承吕大临《释文》之例编制。晁公武所见《博古图》,不知是否已附录王楚《钟鼎篆韵》,其《读书志》未单独著录,而另录有同名书云:“《钟鼎篆韵》七卷,右皇朝薛尚功集。元祐中,吕大临所载,仅数百字。政和中王楚所传,亦不过数千字。今是书所录,凡一万一百二十有五。”[3]169薛氏此书,《宋史·艺文志》作“《重广钟鼎篆韵》七卷”,与《钟鼎篆韵》原编本非一书,晁氏不著“重广”二字,则容易使人混同于王楚《钟鼎篆韵》。照晁氏所说,《钟鼎篆韵》原收字“数千”,也许他所称的《博古图》“增多吕氏《考古》十倍”,是指《钟鼎篆韵》所收的字数较之吕氏《释文》的“数百字”已增多十倍而言的,而不是指二者所录的古器之数。

(三)《玉海》卷56《宣和博古图》条又引《中兴馆阁书目》云:

《博古图》三十卷,宣和殿所藏彝鼎古器,图其形,辨其款识,推原制器之意而订正同异。[4]1071

此本卷数,《玉海》不同版本有异:《四库全书》文渊阁本作“三十卷”,清光绪九年(1883)浙江书局重锓本作“二十卷”,赵士炜《中兴馆阁书目辑考》作“二十卷”[9]。此本若为20卷本,则当即晁《志》所录;若为30卷本,则与宋代国史所录同。细按《玉海》本条文字,王应麟原注所称的“此又一书”,似是即以馆阁本与晁《志》20卷本相区别而言的,故这里权且引作“三十卷”。《中兴馆阁书目》成编于淳熙五年(1178),当时馆阁所藏应该已有《博古图》30卷本(见本文末节)。是否当时馆臣草率从事,仍只是据旧本叙录,今已无从考求。同时尤袤《遂初堂书目》亦录有《宣和博古图》[10],因不著卷数,今亦无从推测为哪一种抄本。

(四)南宋末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8载有《博古图说》《宣和博古图》二书,卷3载有《钟鼎篆韵》一书。其解题如下:

《博古图说》十一卷,秘书郎昭武黄伯思长睿撰。有序,凡诸器五十九品,其数五百二十七;印章十七品,其数二百四十五。李丞相伯纪为长睿志墓,言所著古器说四百二十六篇,悉载《博古图说》。考之固多出于伯思,亦有不尽然者。又其名物亦颇不同,钱、鉴二品至多,此所载二钱、二鉴而已。《博古》不载印章,而此印章最夥。盖长睿没于政和八年,其后修《博古图》颇采用之,而亦有删改云尔。其书大抵好傅会古今名字,说已见前。[11]1288

《宣和博古图》三十卷,宣和殿所藏古器物,图其形制而记其名物,录其款识。品有总说,以举其凡,而物物考订,则其目详焉。然亦不无牵合也。[11]1288

《钟鼎韵篆》一卷,不著名氏。按《馆阁书目》,此书有二家:其一,七卷;其一,一卷。七卷者,绍兴中通直郎薛尚功所广;一卷者,政和中主管衡州露仙观王楚也。则未知此书之为王楚欤,薛尚功欤?尚功有《钟鼎法帖》十卷,刻于江州,当是其《篆韵》之所本也。[11]1212

陈氏对黄伯思《博古图说》著录较详,且首出《博古图》采取其书之说,别具见解,但对二书的关系考之未详;又谓《博古图》纂修于黄伯思谢世之后,王楚则为主管衡州露仙观者,皆须商榷。这些都留待后面再谈。所指《钟鼎篆韵》之疑,其实由卷数、字数是可辨的,或者陈氏并未亲检其书。

(五)《玉海》卷56《宣和博古图》条,先提及刘敞《先秦古器图》、吕大临《考古图》及李公麟《古器图》,接下叙述《博古图》的纂修说:

徽宗道兼三皇,万古之器并出,会于天府。品之多五十有九,数之多五百三十有七,舟车所贡,又百倍此。清燕之间,第其时物,绘其形制,识其铭款,各有次第。凡礼之器,鼎为先,簠簋次之;乐之器,律为先,钟磬次之。有典制之器,有征伐之器,有常用之器,有燕闲之器。既成,召辅臣、亲王,御崇政殿观之。

政和二年七月己亥,置礼制局。三年六月庚申,因中丞王甫(即王黼)乞,颁《宣和殿博古图》,令儒臣考古制度,遂诏讨论三代古器及坛壝之制,改作俎豆籩篚之属。十月十四日,手诏云:裒集三代盘匜罍鼎,稽考取法,以作郊庙禋祀之器,焕然大备。[4]1070-1071

此记《宣和殿博古图》之缘起、颁赐,而不及纂修过程,且仅及于政和间礼制局设置前后。所说古器品数、件数,与黄伯思《博古图说》所载几乎全同,仅比黄氏所录多出10器。《玉海》卷58又有《宣和重修博古图录》条,然全无叙录文字,仅及其卷数、品目:

三十卷。鼎、尊、罍、彝、舟、卣、瓶、壶、爵、斝、觚、斗、卮、觯、角、杯、敦、簠簋、豆、铺、甗、锭、鬲、鍑、盉、盫、鐎斗、瓿、罂、冰鉴、冰斗、匜、匜盘、洗、盆、鋗、杅、钟、磬、錞、铎、钲、铙、戚、弩机、镦、奁、钱、砚滴、托辕、承辕、汉舆络饰、周双螭表座、汉表座、旂铃、刀笔、杖头、唐蹲龙、汉鸾车、六朝鸠车、汉龙提梁、鉴、铁鉴。始于鼎,终于鉴。[4]1116-1117

此明著为《博古图》30卷本,且用宋代国史之全称,谓之《宣和重修博古图录》。后世流传至今者即此本,且为唯一版本,别无他本,王应麟所录品目即与今本全同。唯自元代以来,书名中的“重修”二字被提至“宣和”上,如元至大间所刻即称《至大重修宣和博古图录》,明万历间宝古堂、泊如斋所刻及清乾隆间亦政堂之翻刻本亦皆如此*参见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影印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589页;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304—305页。。《四库全书》所收省去书名中的“录”字,而其卷8仍题《重修宣和博古图录》。

宋人对《博古图》的著录大致如上,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本书的20卷本与30卷本之别。明乎此,始可言《博古图》纂修与传播之源流。

二、《宣和博古图》的初修与重修

事实上,由上述甄别即可推知,《宣和博古图》本有初修与重修的过程,初修所成者即其20卷本,重修所成者即其30卷本。只要顺此思路细加剔发,后世所争论的所有问题都可澄清。学者或说其书原作20卷,后来乃被厘为30卷,绝非如此。

关于《宣和博古图》纂修的全过程,当时的私家记录,以徽宗朝曾担任秘书省首脑的蔡絛之《古器说》最为概括而条理。其《铁围山丛谈》卷5略云:

虞夏而降,制器尚象著焉。后世由汉武帝汾阴得宝鼎,因更其年元。……独国朝来寖乃珍重,始则有刘原父侍读公为之倡,而成于欧阳文忠公。又从而和之,则若伯父君谟、东坡数公云尔。……元丰后,又有文士李公麟者出。公麟字伯时,实善画,性希古,则又取生平所得暨其闻睹者作为图状,说其所以,而名之曰《考古图》。传流至元符间,太上皇即位,宪章古始,眇然追唐虞之思,因大崇尚。及大观初,乃仿公麟之《考古》,作《宣和殿博古图》。凡所藏者,为大小礼器则已五百有几。世既知其所以贵爱,故有得一器,其直为金钱数十万,后动至百万不翅者,于是天下冢墓破伐殆尽矣。独政和间为最盛,尚方所贮至六千余数百器,遂见三代典礼文章,而读先儒所讲说,殆有可哂者。始,端州上宋成公之钟,而后得以作《大晟》(乐名)。及是,又获被诸制作,于是圣朝郊庙礼乐一旦遂复古,跨越先代。尝有旨,以所藏列诸崇正殿暨两廊,召百官而宣示焉。是时天子尚留心政治,储神穆清,因从锁闼密窥,听臣僚访诸左右,知其为谁,乐其博识,味其议论,喜于人物,而百官弗觉也。时所重者,三代之器而已,若秦汉间物,非殊特盖亦不收。及宣和后,则咸蒙贮录,且累数至万余。若岐阳宣王之石鼓,西蜀文翁礼殿之绘像,凡所知名,罔间巨细远近,悉索入九禁。而宣和殿后,又创立保和殿者,左右有稽古、传古、尚古等诸阁,咸以贮古玉印玺、诸鼎彝礼器,法书、图画尽在。然世事益烂漫,上志衰矣,非复前日之敦尚考验者。俄遇丧乱,侧闻都邑方倾覆,时所谓先王之制作、古人之风烈悉入敌营。夫以孔父、子产之景行,召公、散季之文辞,十鼎象樽之规模,龙瓿雁灯之典雅,皆以干戈攘扰,残缺失次,湮灭散落不存。文武之道,古物之劫,莫甚乎此,言之可为於邑(悲愤呜咽)!至于《图录》规模,则班班尚在,期流传以不朽云尔,作《古器说》。[12]

蔡絛为蔡京之子,以当时人记当时事,有些过分的颂词并不奇怪;但看其所述,并不见有回护时局之处,基本事实应大致可信。然其文所记年月不详,也缺少细节,有些内容还可据现存杨仲良《续资治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3—134所载《议礼局》《礼制局》条作些补充。今节略其部分记载如下:

[大观二年]十一月辛酉,兵部尚书、议礼局详议官薛昂奏:“有司所用礼器,如尊爵簠簋之类,与士大夫家所藏古器不同。蓋古器多出于墟墓之间,无虑千数百年,其制作必有所受,非伪为也。传曰:礼失则求诸野。今朝廷欲讨正礼文,则苟可以备稽考者,宜博访而取质焉。欲乞下州县,委守令访问士大夫或民间有蓄藏古礼器者,遣人即其家图其形制,送议礼局。”从之。

政和三年七月己亥,诏:“……比裒集三代鼎彝、簠簋、盘匜、爵豆之类,凡五百余器,载之于图,考其制而尚其象。今荐天地、飨宗庙之器,无一有合,去古既远,礼失其传矣。……诏有司悉从改造。可于编类御笔所置礼制局,讨论古今沿革,具画来上,朕将亲览,参酌其宜蔽,自朕志断之。必行革千古之陋,以成一代之典,庶几先王垂法后也。”(原注:“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宣和录》有此,《实录》及《诏旨》并无之。三年六月十一日并二十一日两诏,可参考。《实录》于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已书此诏,按三年九月五日始命刘炳等为礼制详议官,然则置局当在三年七月,《宣和录》得之,《实录》误也。蔡絛《史补》[即蔡氏《国史后补》]亦系之三年,《绍述熙丰政事》同。《本纪》亦因《实录》,于二年七月二十一日丙子书置礼制局,今不取。”注又引《史补·礼制篇》:“崇宁以来,稽古殿多聚三代礼器,若鼎彝、簠簋、牺象、尊罍、祭豆、爵斝、琏觶、玷洗,凡古制器悉出,因得见商、周之旧,始验先儒所传太讹。若谓罍山尊,但为画山雷而已,虽王氏[安石]亦曰如是,此殆非也。制度今已传,故不详录。政和既置礼制局,乃请御府所藏悉加讨论,尽以从古,荐之宗庙,焕然大备。”)

十月辛酉,手诏:“先王制器,必尚其象,然后可以格神明,通天地。去古云远,久已失传,裒集三代盘匜罍鼎,可以稽考取法,以作宗庙禋祀之器,焕然大备,无愧于古。可载之祀仪。”从刘炳之言也。

乙丑,御崇政殿,阅举制造礼器所之礼器,并出古器,宣示百官。

[政和七年三月甲寅]御笔:比裒集古钟鼎尊彝诸器,得见三代制作之象,因命有司悉从改造,焕然一新。

[宣和二年]六月甲午,诏礼制局制造所等各支过料钱物数浩瀚,可并限一月结绝。

八月癸未,诏礼制局制造所等官并罢。[13]

统观蔡絛所记及杨仲良所录《长编》之文,可知《博古图》的纂修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大观二年(1108)至政和三年(1113)间,据宣和殿自崇宁以来所陆续收储的六千余器,选择其典型者,以三代之器为主加以著录,而次第编纂为《宣和殿博古图录》,即《长编纪事本末》所谓“比裒集三代鼎彝、簠簋、盘匜、爵豆之类,凡五百余器,载之于图,考其制而尚其象”者,是谓初修;第二阶段是政和三年至宣和二年(1120)间,因宣和殿所储古器更增至万余,于是复命官续修,且并及于初修时很少收录的秦汉时器,故蔡絛谓之“咸蒙贮录”,其成书则即《宣和重修博古图录》(上引《长编纪事本末》注中的《宣和录》即此书)。以续修而称“重修”,此亦宋代纂修官书的通用称呼,虽对初修或有所整理,而并非要重新改作。

《郡斋读书志》所录署名王楚的《博古图》20卷,当是本书初修本。其初修当在大观二年十一月薛昂奏请搜访民间古礼器稍后,蔡絛以亲历其事而谓之始于“大观初”,确然无误。其成书则在政和三年,《玉海》谓是年“六月庚申,因中丞王甫乞,颁《宣和殿博古图》,令儒臣考古制度”,此即书成而上进后之事,故徽宗又有召群臣观古器于崇正殿之举。是知此次纂修历时五年有余,已初步有定本,晁《志》的著录必即当时所颁布者。董逌《广川书跋》卷1《蜼敦》条云:“政和三年,内降《宣和殿古器图》。凡百卷,考论形制甚备,于是馆下以藏古器,别为书谱上。”[14]此所记颇含混,疑所谓“凡百卷”者,乃言本书初稿之多,而所谓馆阁“别为书谱上”者,即是年从王黼之请所颁布的20卷本。此本著录的确数,疑当以黄伯思《博古图说》所记的59品、527器为是,诸书所谓“五百有几”“凡五百余”者均得其实。《玉海》所述品数相同,而谓有537器,多出10器,或是传写之异,或亦因统计有参差。此本尚以殿名而不以年号名,这是没有疑问的,因为其时尚未到宣和年间,故王黼的颁书之请及蔡絛的追述均称《宣和殿博古图》。直到宋末,陈均的《九朝编年备要》卷28载录旧史之文,仍照录有《宣和殿博古图》之名[15]。

宋代古器物图录之书,既摹绘器物图形及其铭文,又加叙录考释,这样的做法还在庆历前后刘敞撰《先秦古器图记》已发其端。然其体制之趋向完善,实始于元丰、元祐之际李公麟所作《古器图》(俗亦称《考古图》),故蔡絛谓《博古图》即仿公麟之书而作。公麟洽闻多识,《宋史》本传称其“好古博学,长于诗,多识奇字,自夏商以来钟鼎尊彝,皆能考定世次,辩测款识,闻一妙品,虽捐千金不惜”[7]1488,《宣和画谱》亦谓之“辨钟鼎古器,博闻强识,当世无与伦比”*旧题宋徽宗御撰:《宣和画谱》,《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3册,第109页。。而他尤以善画著称,乃至后人评其画作“集顾、陆、张、吴诸家之长,为宋画第一”[16],这也使他的《古器图》大增生色,有名一时。不过其书仅有1卷,收录古器尚少,后来佚去。这大概也与吕大临《考古图》的著录有关,吕氏书所收李氏藏器达50余件,估计李氏书的基本内容都已被他采取。从《博古图》全书来看,其体制实际上更接近于吕氏《考古图》(包括《释文》),也许大观间吕氏之书尚未流行,故蔡絛未言及之;且蔡氏主要以绘图言之,并不是说《博古图》的体例都仿照李氏《古器图》裁成。

关于《博古图》与黄伯思《博古图说》的关系,我们以为黄氏书中的文字原就是为《博古图》而作的,或说是《博古图》初修本的图说部分所依据的初始材料,后来才被辑录为黄氏的著作,并不是他早就有此书。所录古器之数与《博古图》初修本相合,是其明证。陈振孙谓黄氏去世后,修《博古图》“颇采用之,而亦有删改”云云,实似是而非,尚不知本书有初修、重修之别。钱曾对“重修”的解释尤无依据,若仅仅因为《博古图》对黄氏之书有所采取就名之为“重修”,断无是理。钱氏之说可能也参考了明代文徵明的看法,文氏《甫田集》卷21《书〈东观余论〉后》曾谈到,黄伯思“别有《博古图说》十一卷,王楚《宣和博古图》实基于此”[17]。

黄氏为元符进士,壮年早卒,年仅四十,未全程参与《博古图》的重修。据《宋史·黄伯思传》:

伯思好古文奇字,洛下公卿家商周秦汉彝器款识,研究字画体制,悉能辩证是非,道其本末,遂以古文名家,凡字书讨论备尽。……又二年除详定《九域图志》所编修官,兼《六典》检阅文字。……擢秘书省校书郎,[未]几迁秘书郎,纵观册府藏书,至忘寝食,自六经及历代史书、诸子百家、天官地理、律历卜筮之说,无不精诣。凡诏讲明前世典制文物,集古器考定真赝,以素学与闻,议论发明居多,馆阁诸公自以为不及也。[7]1486

这些话是由两宋之际李纲所作黄伯思的《墓志铭》概括而来的[18]。以是论之,黄氏必为《博古图》初修的主力,殆无疑问。蔡絛说《博古图》初修时,徽宗“听臣僚访诸左右,知其为谁,乐其博识,味其议论,喜于人物”,必是指黄伯思等人而言的。当时徽宗所访者当然不止一人,而以黄氏之文字学、金石学素养,居访首者盖非其人莫属。黄氏《东观余论》卷上《汉金錞说》有云:“是器也,秘阁旧籍目之为钟,初未知其为錞。臣等受诏汇分而物辨之,稽经而合,庶可备采择之一焉。”[19]这也表明《博古图》之初修,黄伯思就是“受诏汇分而物辨”的领军人物。这种分类汇辑的著录考释工作,一器一考,“考”即是“说”,所以仅看《博古图说》的书名就可知道,所收当即《博古图》编修时黄氏所撰考释的遗文。李纲所作黄氏《墓志铭》明言:“所著《古器说》凡四百二十六篇,地志文字尤富。《古器说》悉载《博古图》,地志说见于《九域图志》,皆藏之御府,副在有司。”*此处引文见清人倪涛所编《六艺之一录》卷123《左朝奉郎行秘书省秘书郎赠左朝请郎黄公墓志铭》。今李纲《梁溪集》卷168所载《故秘书省秘书郎黄公墓志铭》文字有省改,不载此处所引之语。所说《古器说》即其《博古图说》,实即《博古图》之部分初稿,故谓之“悉载《博古图》”。

黄氏《博古图说》已佚,其考释文字在现存他的《东观余论》中还保存着一些。以《东观余论》中的有关条目与《博古图》今本所载相对照,尚可看出二者之间的相承关系;但《博古图》的考释原是集体的写作,《博古图说》所收也未必皆出于一人之手,因此陈振孙才说“考之固多出于伯思,亦有不尽然者”。至于陈氏谓其“名物亦颇不同”者,则《博古图说》本为草稿,后来有所变动,《博古图》正本或收或不收,亦属正常之事。特别是《博古图说》中所收的印章17品、245枚,当是最初著录时一并整理的材料(古玉印玺存于宣和殿后的保和殿),后因《博古图》主要收礼器而不收印章,故后来皆被编入了《博古图说》。其书是在伯思去世后,由其子黄据有司所藏整理而成的,因以伯思所作居多,故传本署其名。然黄在编辑《东观余论》时,对《博古图说》篇章的采录删汰甚严,取之有限。伯思的解说偏重于考辨,虽亦难免征引经传以证铜器铭文中的人物及史实,但一般都不深信;而当时诸臣迎合徽宗之偏好,往往多附会。估计黄删去的篇章主要是非伯思所作或附会较多者,或虽出于伯思之手而仍为未定之说者。《宋史·黄伯思传》未提及《博古图说》,而李纲《梁溪集》所载其《墓志铭》之所以删去“所著《古器说》”云云,可能都与此有关。

《博古图》的续修或曰重修始于礼制局增设之后。此局之设,或说在政和二年(1112),或说在政和三年,今本《宋史·徽宗纪》仍记在政和二年七月丙子,《玉海》卷56则记在政和二年七月己亥。上引《长编纪事本末》之文中的括注,本为李焘《长编》中原有的考异文字。照李焘所考,《宣和重修博古图录》原是记载增置礼制局之诏在政和三年的,当时国史、实录记在政和二年皆误,则《博古图》之重修亦始于政和三年。《宋史·礼志一》说:“初,议礼局之置也,诏求天下古器,更制尊爵鼎彝之属。其后又置礼制局于编类御笔所,于是郊庙禋祀之器多更其旧。”[7]335前引《长编纪事本末》又载政和七年三月的御笔说:“比裒集古钟鼎尊彝诸器,得见三代制作之象,因命有司悉从改造,焕然一新。”可知到政和七年,《博古图》纂修之器又多有增加。

《博古图》这次续修截止于宣和二年(1120)六月至八月间,前后历时约7年余,算得上是不小的工程,然其结束却是极其仓促的。起因是权臣王黼一旦取代蔡京当国,即一反蔡京之政,而突罢修书58所。《麟台故事残本》卷1记载说:

初,王黼得政,欲尽去冗费,专事燕山,于是在京诸局皆罢,编修《会要》亦不复置官,与《九域图志》令省官分修而已。初罢诸局,黼念贵倖恐复造膝开陈,卒不可罢,令局官当日罢书库官,人吏皆即赴吏部。于是文书草沓,皆散失。……论者惜其罢之无渐而处之无术也。[20]

洪迈《容斋随笔》卷13《国朝会要》条也记载说:

《国朝会要》自元丰三百卷之后,至崇宁、政和间复置局修纂。宣和初,王黼秉政,罢修书五十八所。时《会要》已进一百十卷,余四百卷亦成,但局中欲节次觊赏,故未及上。既有是命,局官以谓若朝廷许立限了毕,不过三两月可以投进。而黼务悉矫蔡京所为,故一切罢之,官吏既散,文书皆为弃物矣。[21]94-95

这类不合理的举动,皆出于当权者的争斗,又不只是措置失当而已。尽管当时政局乱象丛生,而儒学之士对诸书的编修还是认真从事的,有些书将成而书局散罢,不得不匆忙结绝,实属可惜。这也是《博古图》和当时的《重修国朝会要》《详定九域图志》等重要典籍一样,连南宋初年人也已弄不清其编纂始末的主要原因。盖当时既不著录,待时过境迁,即有心者欲为补记,亦难得要领。所以严格地讲,现存的《宣和重修博古图录》也还是一部未完之书,当时宣和殿所存古器应该还有好些未来得及著录。至于此书在宣和二年之后,是否仍“令省官分修”,续有编纂,就时势而言,已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此时下距靖康之变仅有四五年时间,而书局既罢,也无人再能有所作为。

《博古图》之重修,最终结绝为30卷。以今本查对,此本凡录840余器,较之初修本已多出10卷、300余器。其品目则大致仍承初修本,少有变动。初修本原有59品,《玉海》则详列重修本有63品,多出4品;但按之今本,实以罍附于尊、舟附于彝、铁鉴附于鉴,而两种表座也可视为一品,若去此4品,则仍为59品。由此便可看出,重修本的基本编制方法,还是在初修本的品目下各为续添古器,分别增补,并非别创体例,另编为一书。宋人编修官书,通常在一次修毕进呈之后,仍根据需要,随时由主管部门或另组织编修人员逐旋增补。而如《博古图》之类图书,尤便于逐目分补,且随时可以截止,故其书虽仓促结绝,而仍然保存完整,未见有窜乱的痕迹。其所补修,如蔡絛所说,以秦汉以后诸杂器为多,特别是铜鉴和铁鉴,皆按用途、样式分门录入,增加最多。这也反映出政和以后续所搜访的商周铜器已逐渐减少。

南宋史家洪迈谓《博古图》的纂修在“政和、宣和间”[21]98,乃概括言之,未可轻率指其为误称。在此更须注意的是,本书重修本总题《宣和重修博古图录》,其时书名中的“宣和”二字已自然转化为年号,而不再是殿名。此犹如南宋前期屡次整理官藏古器物图录,后来有《庆元嘉定古器图》编成*《庆元嘉定古器图》六卷,见《宋史·艺文志》经部小学类,《二十五史》影印本,第640页。,亦以年号置前。实际上,“宣和”之号本为徽宗“自以常所处殿名其年”,亦欲以遮掩前此“重和”年号之误*蔡絛《铁围山丛谈》卷1:“重和者,谓和之又和也。改号未几,会左丞范致虚言犯北朝年号。盖北先有重熙年号,时后主名禧,其国中因避重熙,凡称重熙则为重和。朝廷不乐,是年三月遽改重和二年为宣和元年。宣和改,上自以常所处殿名其年,然实欲掩前误也。”第561页。,而此后用于官修书名之中,亦无由再指殿名。后人拘执于蔡絛所称《宣和殿博古图》之名,不知变通来看,亦不合于宋人称呼官书常加年号之例。

三、《宣和博古图》的署名作者:王楚即王黼

现在可以返回去讨论《宣和博古图》一书的署名作者问题了。

本书的署名作者,诸家著录有王楚、王黼之别。《四库提要》据钱曾所说,谓是书“实王黼撰”,这本来是不错的;然而四库馆臣并不清楚本书编撰的情况,只谓“楚”字为传写之讹,还是不能视为定论。余嘉锡先生的《四库提要辨证》卷14不同意王黼撰本书的说法,因据诸家著录详为考证,略云:

此书惟著录于《读书志》者作王楚撰,他若《中兴书目》、《通志》卷七十二《图谱略》、《书录解题》卷八、《宋史·艺文志》小学类著录均不著姓名,则宋时有不题撰人之本,元时据以重刻耳,未必因恶王黼之为人而特削其名也。钱曾长于赏鉴版本而疏于考证,第见所藏宋本题王黼撰,因深信此书为《宋史·佞幸传》中之王黼所作,而元本之不题姓名者为以人废书,《提要》据之,遂以《读书志》作王楚者为传写之讹。其实此书之为王黼撰,除版本外,不见于他书,钱曾之说虽有宋本可据,然考宋刻袁州本《读书志》及元刻本《玉海》,皆作王楚撰,则无以见作黼之必是,而作楚之必非也。

余先生又引清人许瀚《攀古小庐杂著》之说,以为“楚”字古或写作“”,后人遂误书为“黼”。又据《直斋书录解题》所录两种《钟鼎篆韵》补充证据说:“盖楚既撰《博古图》,因集其文字,分韵编次之,犹薛尚功既撰《钟鼎款识》,复作《钟鼎篆韵》,洪适既撰《隶释》《隶续》,复作《隶韵》也。此亦可证此书之为王楚作,非王黼之误矣。”又对王应麟《玉海》卷56所称《博古图》的“又一书”提出不同意见说:“王氏之意,盖以《中兴书目》及晁氏《志》著录此书,一不著撰人,一题王楚,而卷数亦复多寡不同,故以为非一书。然观其解题则大同小异,如出一口,此盖陈骙等编书目时袭用晁氏之语,特以其为敕撰之书,当时官本,不题撰人,遂削去王楚之名耳。王氏以楚所撰者别是一书,殆不然也。”[22]

余先生为考证大家,所辨自别有见地,然论定本书为王楚撰,而非王黼,理由并不充分。

首先是《博古图》为郑重其事的官修大作,其文献地位决不在托名徽宗御撰的《宣和书谱》和《宣和画谱》之下,则其署名者断不应是毫不知名之人。而王楚其人的事迹,除陈振孙提到过一句“政和中主管衡州露仙观”之外,其余竟一无所考,这就不能不令人生疑。况且衡州露仙观政和二年始添置[23]3592,规格不高,其主管亦只为低级祠禄官。假如馆阁之士或以他官兼馆职之人确曾有姓王名楚者,看上去他去职后只得此类低级祠禄官,那么他先前也不可能具有主持像《博古图》的编纂之类重大事体的身份和地位。《博古图》关乎朝廷礼器的改造与礼制的更革,属于集体的创作,其署名者没有较高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可想象的。

其次,《博古图》题王黼撰,也不是除版本外,就全不见于他书的记载。《玉海》明确记载政和三年六月应中丞王甫之请颁下《宣和殿博古图》,而王甫即王黼,则本书初修本当时即由他领衔进呈并署名。这是可靠的材料,无可怀疑。《宋史》本传载王黼初名甫,后来因与东汉宦官同名,徽宗为之改名黼[7]1548。而政和二、三年间,正是他由馆阁官骤升御史中丞的时候,其职务也与《玉海》的记载相合。这是他进呈本书初修本时的职务,大概其时他还没有改名,所以《玉海》仍记作王甫。

再次,今本《博古图》中三次出现“王黼曰”,分别见于卷10《商持干父癸卣》、卷17《周兕敦三》、卷26《周絷马錞》条之末,皆引北宋末新获古器物及史传的记载以补证各条解说的内容。这类文字当是王黼在本书重修本修订时加上去的,意在炫耀自己的学问,此亦可证本书必由王黼署名。洪迈《容斋续笔》卷11《古錞于》条谈到:“《宣和博古图》说云‘其制中虚,椎首而杀其下’,王黼亦引段祚所献为证云。”[21]189所说即今本卷26所录的“王黼曰”,是知宋本与今本无别。洪迈为一代史学名流,曾长期主持修国史,他不会不知《博古图》即由王黼挂名主导纂成。不仅如此,当王黼势盛时,朝廷所有修书事务大约也都在他的笼罩之下。

复次,仅以版本言,钱曾称其家藏“宋板”《宣和重修博古图录》即题为王黼撰[24]41,若所藏确为宋本,那么这也是不容易否定的证据。不过他说元至大间重刻本将“臣王黼撰”云云都为削去,这种情况也不好一律看待。清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53所收元至大刊本、明嘉靖覆元刊本,均称“宋大观中王黼等奉敕撰”[25]589;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所收元、明刻本4种,分称“宋王黼撰”及“宋王黼等撰”[26];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所收元、明刻本7种,亦皆称“宋王黼等奉敕编撰”[27]。清《钦定天禄琳琅书目》著录《博古图》4函20册、《宝古堂重修宣和博古图》3函30册,则皆别称“宋徽宗御撰”[28]。如此看来,即使宋人曾有不题撰人之本,也不好说宋代、元代就都无原题撰人之本。明人郑瑗的《井观琐言》卷2曾谈及“《宣和博古图》成于道君(宋徽宗)朝王黼辈之手”[29],这应是元、明时代流行的说法,亦即那时人所共知的事实,是可以与版本的题名对照的。

问题在于,《郡斋读书志》和《玉海》都说《博古图》为王楚所作,没有证据表明此“王楚”为误题。《钟鼎篆韵》为《博古图》的副产品,晁《志》也已点出为“政和中王楚所传”。综合上述各种材料,如果肯定历来各家著录的撰人都不误,那就都指向这样一个判断,即所谓王楚其实就是王黼,称谓虽异而实指一人,并非不相关的两人。不过仔细推敲,此“楚”字既不是“黼”字之讹,也不是王黼的曾用名,这一问题需要联系王黼的生平和结局换个侧面理解。

据《宋史·王黼传》,其人美风姿,有口才,寡学术而多智善佞。崇宁中登进士第,调相州司理参军,随后即入书局预修《九域图志》,由夤缘宰相何执中,除馆职为校书郎,迁符宝郎、左司谏。大观末、政和初,他以助蔡京攻逐宰相张商英,两年之间连续超擢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御史中丞。旋又谄事蔡京,反攻何执中,不久兼侍读,进翰林学士。此后他曾得罪蔡京,被徙为户部尚书,继而复还为翰林学士,进承旨。中间丁忧数月,即起复为宣和殿学士,转而父事权宦梁师成,再为翰林学士承旨,拜尚书左丞、中书侍郎。宣和元年(1119),他超八阶拜特进为宰相,次年逼蔡京致仕,为收买人心,遂悉反蔡京所为,以恢复燕山、削减冗费为名,罢诸路方田,毁辟雍及医学、算学,撤礼制局及修书58所,又裁汰省府属官,降低阶官俸禄,废弛茶盐钞法,免除富户科派等,一时被称为“贤相”。数年后,他以横征暴敛的巨额费用,换回燕山一座空城,而竟因此进位太傅,封楚国公。然“六贼”乱政,国家之衰亡已不可救。及靖康之变,金兵入汴,他不俟命而挟家出逃,为钦宗下诏贬谪,于流放途中被其宿敌派人刺杀,函首送于京师。[7]1548

《博古图》的初修,即在王黼为校书郎后回翔馆阁的一段时期。在他一路飙升后,当是仍领馆阁,故得于政和三年六月以御史中丞身份奏请颁下《博古图》。此后他屡为翰林学士之首,至宣和初当国,乃尽罢修书诸局,当然《博古图》重修本的署名更非他莫属。只是当时王黼为博取名声,宣称抑制滥赏而取消了传统的进书仪式,是以参与修书者最终亦不得叨光。至于晁公武《读书志》著录此书何以要称为王楚撰,想来只是出于忌讳,用了一种人所共知的变称,别无法解释。此变称的来历其实很简单,即起于王黼最后的封号“楚国公”。徽宗时得此封号者凡三,一为蔡京,一为童贯,一为王黼。大约当时在士大夫中间,既耻称三大奸之名,又为相区别,遂以三人之姓加封号,而有“蔡楚”“童楚”“王楚”的俗称。质言之,所谓“蔡楚”“童楚”“王楚”,本来不过是用以指称蔡姓、童姓、王姓三位“楚公”的区别性口语,以便于讳称三人之名而已。晁氏作《读书志》,距北宋灭亡仅有几十年,他对《博古图》的作者不会不知,所以应该相信王楚即王黼。所录为本书初修的20卷本,应该流传较早,也许传抄者本来就用了类似浑名的“王楚”之称,晁氏亦沿用不改,非但不是敬称,而且含有鄙王黼之为人的意味。何况王黼对于《博古图》的纂修,大抵不过是名义上的主持者,未必就曾尽过多少力。《中兴馆阁书目》不著撰人,可能也与此有关,而王楚又毕竟不是正名,所以删去不录。后人不明个中蹊跷,辗转相承,遂致不可复,亦一奇事。

四、两宋之际《宣和博古图》的北播与南传

自来检视和研讨《博古图》上的混乱,不仅由王黼的复杂经历与身败名裂造成,也与本书重修本的早期流传情况未被深入抉发有关系。

两宋之际,历经战乱,宋廷典籍文物丧失殆尽,《博古图》亦一度失落不存。从《郡斋读书志》的著录来看,本书初修本大约还在北宋末已有传抄本流出,故南宋初尚得保存;重修本则在初仅以原稿形式藏于秘府,未及流布,即在靖康之变中被金人掠去。林希逸《鬳斋考工记解》卷上引艾轩(林光朝)曰:

《博古图》起于宣和间,汉晋时无有也。……此《图》至金人犯阙后皆无此本,及吴少董使虏见之,遂市以归,尚有十数面不全。[30]

此可证《宣和博古图》确曾被金人掠去,而后复南传。吴少董即吴表臣,绍兴八年(1138)五月曾奉诏以给事中为金人馆伴使*见熊克《中兴小纪》卷24、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19、不著撰人《宋史全文》卷20中及《宋史·魏矼传》。《中兴小纪》载其时吴表臣之官职为太常少卿,不甚确,其时表臣已由太常少卿兼权礼部侍郎进给事中。,则其市归《博古图》即在是年或稍后。

此本虽云“市归”,但极有可能就是宋人宣和间重修的《博古图》原本,是表臣以高价从女真贵族手中购得的,类似赎回,而非是从市面上买回。其时距靖康之变只有十余年,金人未必曾经传布此书,且即使欲加刊刻也不会这么快;况且当时军事方殷,金人也无暇顾及文物之整理。表臣曾供职馆阁多年,且历官秘书少监,自知此本之宝贵,故特意周折赎回。自此南宋册府始复有此书,实为一大幸事。《宋会要辑稿·礼》十四之八○记载:

绍兴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日,臣僚言:“昨者亲祠,内出古制爵坫,以易雀背负醆之陋。然而笾豆尊罍簠簋彝鼎诸器,至今《礼图》既知其非,犹且循袭。窃闻已得《宣和博古图》,欲乞颁之太常,俾礼官讨论厘正,改造大礼祭器,悉从古制。”诏令秘书省给降一部。[23]627

此所谓“已得《宣和博古图》”,更可确证本书之失而复得,林光朝所说必有据。而复得本由秘书省给降,则其书自南归后即已入藏馆阁,重新成为备受重视的朝廷大典册。从当时朝廷的重视情况来看,此本极有可能是原修稿本,而不是普通的抄本。《会要》所记,《玉海》亦屡言之。其卷56《宣和博古图》条云:“绍兴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日,臣僚请攽《宣和博古图》于太常,俾礼官讨论厘正改造祭器,从之。”[4]1071卷69《绍兴礼器》条又云:“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日,攽《宣和博古图》,俾礼官厘正改造大礼祭器,悉从古制。”[4]1310卷89《绍兴金爵》条亦云:“绍兴十年九月辛亥,祀明堂,始用饮福金爵。十三年亲祠,内出古制爵坫,以易雀背负醆之陋。二月二十七日,臣僚请攽《宣和博古图》,改造祭器。”[4]1634

此复得之本,必即《博古图》的重修30卷本。据林光朝所说,此本已残缺十多页,这可能是由靖康间金人劫掠北还时草草收敛所致;但更有可能的是,此本卷首原有进书表及序例之类的文字,因多宋人歌功颂德之辞,且有王黼等纂修诸臣之名,故金人出于避讳而特意移弃之,以致显得书本不完整。以今本查检,全书目录、图形皆无阙,惟最后一页阙去了6件铁鉴的尺寸、重量说明,约6行字,当是所据原本脱落了一页,而不是“尚有十数面不全”。《玉海》卷58所录《宣和重修博古图录》,仅及其卷数、品目,而全无叙录文字,盖即此本,故推测所谓“十数面不全”者,最有可能是原书卷首文字。

南宋初年曾大规模搜访图书,而到绍兴十三年前后,馆阁所藏《博古图》可能已有初修20卷本与重修30卷本并存。淳熙间所修《中兴馆阁书目》著录本书,若仍为20卷本,则当时馆臣撰写叙录便只是据《郡斋读书志》抄撮,并未仔细检点馆藏,以致漏录绍兴间所得的30卷本。重修30卷本先时仍秘藏官府,而到孝宗朝已逐渐为学者所用,现存王厚之的《复斋钟鼎款识》约当其时,即已引及《博古图》卷22之文[31]。

宁宗、理宗时学者唐士耻的《灵岩集》卷3载有所作《宣和殿博古图序》,历叙原书撰作之旨,称之为“旷世之盛典”,因谓“铺张帝旨,冠诸篇首”。其末云:

当是时也,声名四洽,年谷屡登,爰诏多方,乃咨乃访。辐辏麕至,为品五十有九,为数五百二十有七,曾宇禁严,肆陈彪列。参错典艺,玩想不已,书之简册,昔人兴造之旨罔不咸在,诚酌古大端、升平格典也。隆鼐景钟,相踵有作,大亨殷荐,视昔罔愧,无自而然哉?中兴以来,是书秘在册府,小臣窃窥万一,盖为卷三十。叙论之略,先礼后乐,曰典制、曰征伐、曰常用、曰燕闲抑居其次云。臣謹序。[32]

其序自“中兴以来”以上,原文凡五百余字,古朴典雅,骈散结合,极似由《博古图》原本卷首之文节括改写而来。原本之进呈,自有奏章,书成则“冠诸篇首”。但看所说“为品五十有九,为数五百二十有七”,仍只是本书初修本所录古器之数;而下云“盖为卷三十”,则明明是本书重修本。或者重修本因为仓促结绝,讫未进呈,故卷首仍用初修本之文,并未改作;而唐氏所谓“铺张帝旨”者,盖亦只为初修本卷首文字,所见重修本实已脱去此类文字。唐氏所说“叙论之略”云云,指《博古图》所收各类器物略依先礼器、后乐器的次序编排,而典制、征伐、常用、燕闲之器亦按类附入,并不是说这些都是《博古图》的分类名目。所说“秘在册府”,可以反映本书到宁宗、理宗之际仍然流传不广。而当本书重修本通行以后,因已尽包初修本的内容,则初修本有可能渐次失传,故后世不见。

前人所称本书宋刻本,今未见留存,已无从详考。看唐士耻《宣和殿博古图序》,若宋人确曾有刊刻,则当在宁宗、理宗时。钱曾《读书敏求记》卷2云:“是书雕造精工,字法均模欧阳,乃当时名手所书,非草草付诸剞劂者。”[24]41此或因临摹雕刻而仍承原本书风。

金人是否也曾刊刻此书,未见有人提及。宋末元初周密的《云烟过眼录》卷3叙及赵松雪(孟頫)云:“北方好事者收《绍兴稽古录》二十册,皆高宗时所收三代古器,各图其物,或青或绿或红,各橅其款于右,亦各有考证,如《宣和博古图》加详,近世诸公所收者多在焉。”[33]以此言之,金人也曾刊刻《宣和博古图》非无可能。也许本书原编重新南归时,金人已留描摹之本,后来即据以刊出,故全无序记题跋之类文字。而所谓宋刻,其实有可能就是金人刊本,只因刊刻精工而被误认为是宋版书;或者南宋中后期书铺也曾就金人刊本覆刊,而样式一如其旧,这些都已不能说定。总之,没有材料表明此本即出于宋代官府的刊刻。

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记元刊本云:“此宋刻而元人修补者,故至大重修,每页十六行,每图皆注明‘减小样制’‘照原样制’。”[25]589其《仪顾堂续跋》卷10则云此本“每页二十行,每行十七字”,所说行款有异。陆氏特别考及此书的版本云:

书为徽宗时撰,元人不加一字,“至大重修”之名殊不可解。盖靖康之乱,金人尽撵汴京图籍书版而北,见《靖康要录》及《北盟会编》。自金入元,版已残缺。窃意前后必有王黼等进表及纂修校勘衔名,元人修补刊完,恶其人而去之,故改题“至大重修”之名,其版则犹宋板居多也。首行“至大”二字,或大或小,或疏或密,与“重修宣和博古图录卷第几”各字,气既不贯,字之工拙悬殊,亦以宋刻挖补之一证也。据蔡絛说,书成于大观初,《容斋随笔》又称政和中置局。疑宋本中已有“政和重修”字样,元人改“政和”为“至大”,惜无确证耳。[34]

这话先说元人所谓“重修”,并不是指内容和文字上的修订,这是对的。但看下云“至大”二字乃元人挖补,与“重修宣和博古图录卷第几”各字不贯,则所据原刊本已以“重修”二字置于“宣和”二字上,与宋人原题的书名《宣和重修博古图录》不同。这样的改动最有可能出于金人,而称《重修宣和博古图录》者,盖仍以“宣和”为殿名,而不以为年号。大概金人刊书时,于书名之首已加金人年号,故以“重修”二字提上;而元人修补其版,遂挖去金人年号而补以元人年号“至大”,因有《至大重修宣和博古图录》之名。至此所谓“重修”已名不副实,至多不过是修补版样,将部分图版有所减缩而已。《玉海》卷58所记仍题《宣和重修博古图录》,或者宋人覆刊时又移其“重修”二字于“宣和”下。

陆氏推测《博古图》在北宋末已有刊版,靖康中被金人撵去,后又入于元;又疑宋本中已有“政和重修”字样。这些都是不正确的看法。本书重修结绝时,已届靖康之变,当时还根本不可能刻出;而所谓“政和重修”字样,与宋人所称的“宣和重修”相拧,也不合于实际。据上面所考,其书版应到南宋中后期才可能有,而且它究竟是出于金人或宋人所刻,除非将来有原刻本或其残卷出现,已难以弄清。

最后将本文考证的要点稍作概括如下。

(1)《宣和博古图》有初修本与重修本之别。初修本即《郡斋读书志》所著录的20卷本,始修于宋徽宗大观初年,至政和三年勒为一编,共著录宣和殿所藏商周古铜器五百余件;重修本即《宋史·艺文志》及《玉海》等书所著录并流传至今的30卷本,是在初修本的基础上接续增修而成的,而仓促结绝于宣和二年,所录古铜器已增加至八百余件(所增尤以秦汉以后诸杂器为多)。

(2)初修本原称《宣和殿博古图录》或《宣和殿博古图》,以殿名而不以年号名;重修本总称《宣和重修博古图录》,其时书名中的“宣和”二字已由殿名转化为年号。

(3)此书的图录体例虽称仿承李公麟《古器图》,但全书的体制趋向完善,实际上更接近于的吕大临《考古图》。

(4)史书所称黄伯思的《博古图说》一书,原为《博古图》初修本图说文字的部分初稿,后来被单独编辑成书。因书中文字多为黄伯思所作,故署其名,而非如钱曾所说,《博古图》重修本的图说是采用黄伯思的私家著述删改而来的。

(5)全书署名作者为宋徽宗时的权臣王黼,《郡斋读书志》所称的“王楚”为其名变称,“楚”字非是“黼”字之讹。因王黼权势盛时,曾被封为楚国公,故有“王楚”的俗称。

(6)《宣和重修博古图录》的原编,在靖康之变中被金人掠去,至南宋绍兴八年或稍后始被出使金朝的学者购回,得以重新储藏于馆阁,并曾颁下太常寺,使礼官据以讨论古制,厘正和改造祭器。

(7)此书重修本可能始刻于金人,故改题《重修宣和博古图录》,已以“重修”二字提至“宣和”二字上,且“重修”上可能曾添加金人年号。元至大间修补其版印行,称为《至大重修宣和博古图录》,是为本书流传至今的最早版本,而“至大”二字仍存挖补痕迹。明清时的翻雕,《重修宣和博古图录》之名基本没有变化,《四库全书》所收亦仍袭此名。

《博古图》全书的主要价值:一是著录古铜器之多非私家所能相比,大致将当时官府所存有铭文的古铜器都已包括在内,且收录了一部分虽无铭文而仍有较高价值的古铜器;二是据实物订正旧时《三礼图》之误,驳正前儒有关古代礼制的误说,其考证亦多有精到之处;三是器物定名准确,所绘图形精致,并且注明比例,而大量失传古器的铭文赖是书以传,至今仍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意义;四是本书在金石学图录与考释之书的编纂体例上也有发展。缺点是对不少器物的时代和器主的定位很成问题,解说好附会古籍名物,显示出宋人对金石资料的解释和考证还不成熟。洪迈《容斋随笔》卷14《博古图》条曾举出一连串的例子,证明《博古图》的解说“荒陋而可笑”,读之令人“捧腹”[21]98,其举例皆可信,而不没本书著录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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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仇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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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7)03-0219-12

2016-12-08

张富祥,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先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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