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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香港邵氏电影《貂蝉》对《三国演义》中貂蝉的形象重塑

2017-03-10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貂蝉董卓三国演义

王 凡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论香港邵氏电影《貂蝉》对《三国演义》中貂蝉的形象重塑

王 凡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由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投资拍摄、集中展现《三国演义》中王允通过貂蝉巧施连环美人计诛除董卓这一情节的影片《貂蝉》,一方面着意彰显了貂蝉“公义为先”的独特形象、重绘了貂蝉命运轨迹,在主流意识形态及传统历史思维的影像书写中折射出李翰祥电影一以贯之的家国情怀;另一方面,影片又出色发挥了黄梅调戏曲唱段对于片中主人公貂蝉的影像重塑所具有的重要作用,从而既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的香港电影对于《三国演义》人物精神内涵的特殊理解与诠释,亦体现出传统戏曲元素对于古典名著改编的重要意义。

《貂蝉》;《三国演义》;人物重塑;戏曲唱段;文学改编

一代电影巨匠李翰祥曾对自己拍摄的历史宫闱片《貂蝉》(1958年)评道:“这个戏虽然使我得到1958年第五届亚洲影展的最佳导演奖,我却觉得它是我作品中较糟的一部。既荒唐,又幼稚,电影不电影,戏曲片又非戏曲片,不伦不类,非驴非马。”[1]460尽管李氏对于《貂蝉》并不满意,然而这却不能抹杀该片本身的艺术成就。作为20世纪50年代香港邵氏“三国”题材电影的重要作品,这部依据小说《三国演义》改编拍摄的影片再现了原著中王允通过貂蝉巧施连环美人计诛灭董卓的情节。该片不仅在尊重原著、寻求创新的名著改编理念下对原著人物尤其是主人公貂蝉的艺术形象进行了影像重塑,并且还出色地发挥了戏曲片展示人物心理、刻画人物性格的特点,这在貂蝉的形象重塑中也有着鲜明的体现。

一、貂蝉“公义为先”形象的影像彰显

作为中国古代历史演义小说的代表作,《三国演义》一方面在政治历史的变迁更迭和杀伐征讨的战争书写中塑造了众多具有典型意义的君主、武将、谋士形象,在抒发深沉历史感慨、寄寓明君贤臣共兴天下的儒家政治理想之际,又凸显出独特的男性阳刚美与力度美;另一方面,这部小说也展现了丰富多彩的女性形象谱系,并投射出复杂的女性观念。“女性祸水”是在中国古代社会流传甚广的一种认识,帝王天子因美色而致丧国亡身之例可谓不绝于史,然而历史的罪责却往往被归咎于女性。商纣王时期的妲己、周幽王时期的褒姒、唐玄宗时期的杨玉环皆为“红颜祸水”的历史典型,“她们共同的特点是都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因此好色的君王一见到她们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为讨好美人就做出许多荒唐事,以致亡国丧身。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潜规则是为尊者、贤者讳,因此在总结历史教训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把罪责全部推给了女性,而真正应该承担历史责任的帝王则可以轻易地得到宽恕。”[2]这一特殊的女性历史观在明清小说中也多有反映,《三国演义》亦不例外,该作品一方面如其它古典小说一样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传统文化心理积淀的潜在影响,折射出“女性祸水”观。刘表之妻蔡氏与其兄蔡瑁阴谋篡权,不仅疏离了刘表、刘琦父子的亲情关系,对刘表亡故秘不发丧,更将荆州之地尽献于曹操。在与之相关的刘琦问计诸葛亮以求自保的情节中,孔明言“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更是直白无饰地语涉骊姬乱晋之事,可以说蔡氏与《东周列国志》中“生得貌比息妫,妖同妲己,智计千条,诡诈百出,在献公前,小忠小信,贡媚取怜。又时常参与政事,十言九中。”[3]163终致晋国离乱丛生,申生被杀、重耳出亡的骊姬在形象设定上无疑是异曲同工。黄奎因其妾李春香和妻弟苗泽将自己密谋除曹之事告之曹操而被杀,而事后苗泽反与李春香一并被斩。可以说,身为人妻、却又与他人安通款曲的李春香呈现出与潘金莲等人相似的通奸“杀”夫之行为特质,其不仅假他人之手杀夫,更成为其情夫身亡的肇始之因;而与蔡氏、李春香等包藏“祸”心之女相比,在曹操夺占张绣之婶邹氏,以致张绣受辱复反、曹之爱将典韦及子侄殒亡的情节中,作为无辜女性的邹氏却身不由己地卷入到政治斗争漩涡中,从而如《水浒传》与《西游记》中同样温良贤淑的林娘子和殷温娇一样在无形之间扮演了女性祸水的可悲角色。

另一方面,作为历史演义小说代表作的《三国演义》在叙写政治历史进程、展现军国争战场景的同时,也展现了女性之美,如对甄氏、貂蝉等女子美貌的描刻,常常在只言片语之间便已穷形尽相、入木三分。更为重要的是,“作品在广阔的文化背景上,描述了众多女性个体作为文化载体与文化行为者的七情六欲”[4]185,从而对这些女性人物的真实性情给予了相对客观而鲜活的展现,如吴国太看到刘备仪貌时的欣喜之情,孙权之妹怒斥奉命追赶刘备的丁凤、潘璋等人,伏皇后被杖杀前的哀切之情,都可谓情真意切。由此可见,《三国演义》在塑造丰富多彩的女性形象之际,也表现出彰显女性之美、揭示女性内心与贬斥、矮化女性的复杂矛盾与内在冲突。而就貂蝉这一人物而言,其与《三国演义》中的其他女性相比,又更具特殊性,同时也更能体现出作品本身在女性观方面的复杂与多面。“貂蝉是作品热情礼赞的女性,但作者的心理仍然是矛盾的。且不说她与严氏的阻止使吕布丧失了战机,就是在她作为政治斗争的特殊工具周旋于董卓、吕布之间时,作者似乎仍没有摆脱女色误人的陈腐观念。”[4]189董卓虽为《三国演义》批判的窃国乱臣,但其本身的覆灭也折射出这一典型观念,他正是因“纳貂蝉后,为色所迷”而不纳李儒之谏才招致亡身。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由于董卓的篡权乱政、祸国殃民,使得貂蝉献身美人计具有为国除奸的积极意义,可以说,在《三国演义》中,虽然貂蝉与李春香、蔡氏等皆具有“女性祸水”的意味,但貂蝉对于董、吕关系的离间分化无疑与李春香、蔡氏为一己之私而献媚挑拨或枕边吹风截然不同;同样,孙权之妹因其兄孙权为夺荆州所施之计而嫁与刘备亦和貂蝉这种关系朝局安危和生民疾苦的献身之举不可等量齐观。

在貂蝉这一形象身上,除了折射出“女性祸水”的暧昧多面性外,其献身美人计的行为动机亦是聚讼纷纭、人言人殊。对于貂蝉,毛宗岗曾评价道:

十八路诸侯不能杀董卓,而一貂蝉足以杀之;刘、关、张三人不能胜吕布,而貂蝉一女子能胜之。以衽席为战场,以脂粉为甲胄,以盼睐为戈矛,以颦笑为弓矢,以甘言卑词为运奇设伏,女将军真可畏哉!当为之语曰:“司徒妙计高天下,只用美人不用兵。为西施易,为貂蝉难。西施只要哄得一个吴王;貂蝉一面要哄董卓,一面又要哄吕布,使用两副心肠,妆出两副面孔,大是不易。我谓貂蝉之功,可书竹帛。若使董卓伏诛后,王允不激成李、郭之乱,则汉室自此复安。而貂蝉一女子岂不与麟阁、云台并垂不朽哉?[5]52

在毛宗岗看来,《三国演义》中的貂蝉不仅不是王允计谋里的一个工具,更非男性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是利用自身条件来实现杀贼平逆、复兴汉室之崇高目标的巾帼英雄,她并非是完全被动的听命于王允,而是表现出极强的主动性与颇具胆识、临势机变的一面。而刘再复先生则认为:

《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把女人当作人,即当作尤物、器物、动物等。骨子都对女人有种极度的蔑视。但是,《水浒传》更对此表现出对妇女的杀戮。而《三国演义》则更多得表现出对妇女的利用。《三国演义》中的女子简直像政治马戏团的动物,一个个被推到政治前台作表演。如果说潘金莲、潘巧云属于可怜,貂蝉、孙尚香则属于可悲。[6]119

同时,刘再复还认为与孙权之妹不同的是,貂蝉“完全是自觉的工具,知道整个阴谋计划,并成为阴谋主体,在整个阴谋的实施与实现中积极主动,起了决定性作用。”“貂蝉的权术游戏,是《三国演义》这部权术大全的另一个重要侧面,它恰恰说明,心机权术已成为华夏民族的一种集体性格。”[6]123可以说,与毛宗岗将貂蝉献身视为不朽之功来加以颂扬的态度大相径庭的是,刘再复认为貂蝉虽在计诛董卓的过程中表现出相当的主动性,但其归根结底仍不免沦为军国政治斗争和男性权力争夺过程中的附属性工具,毫无女性自身主体意识可言。

实际上,无论对《三国演义》中的貂蝉形象及其献身“美人计”作何种向面的文化解读,其行为动机中确实不乏为报恩养之情而愿以己身来为心系国运的王允去忧除患,继而实现诛奸除佞的目的,这由出场伊始的貂蝉向王允表明心志:“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又不敢问。今夜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不想为大人窥见。倘有用妾之处,往死不辞”[5]53便可见出。貂蝉这种特殊的报恩行为体现了“一种小生产者的观念,即‘士为知己者死’。这是封建私有制下小农经济的产物,如济困扶危、患难相助、祸福与共。”“貂蝉的报恩思想的本身并不闪光,闪光的是她在连环计中扮演灭奸的角色,客观效果是正义的;闪光的是他在这场斗争中展现出了超人的智慧和惊人的胆略。她不是依人眼色欢歌卖笑的俗女,而是有自己思想情感、有自己的个性的侠女。”[7]334可以说,在《三国演义》中,知恩图报、勇于担当的貂蝉为王允分忧解难是其孤身赴险的直接动机和内在初衷,而除奸灭佞、安邦定国则是上述动机生发的外在行为结果。

与《三国演义》中貂蝉报恩献身、为国除奸相映成趣的是,在依据该书改编拍摄的影片《貂蝉》中,导演李翰祥一方面生动再现了貂蝉献身美人计的原著情节,另一方面又别具意味地重构了一心除贼、却又苦无良法的王允于后园中巧遇貂蝉,继而酝酿美人计的过程:当身为歌姬的貂蝉目睹王允因董卓柄权、社稷将倾而愁眉紧锁、不思宴饮时,她先是以“莫不是大势难回转,莫不是奸臣又弄权,可惜貂蝉空有愿,杀奸报国恨无缘”的戏曲唱段吐露自己欲为王允分忧,却又不得机会的心迹。之后,她又夤夜于后园中焚香祈愿道:“对明月,叩苍天,保佑司徒寿命延,保佑他寿命延,为国为民除大患,重新扶起汉江山。”王允恰闻其声,感其忠义,欣喜万分,遂定下美人计以除董卓。可以说,影片《貂蝉》一方面将原著小说中王允深夜偶闻貂蝉涕泪,继而明晓貂蝉心志的情节易变为貂蝉焚香祈愿、抒发内在心志而为王允巧遇的剧情。更为重要的是,片中貂蝉上述内心独白式的唱词既生动地揭示了其作为女性丰富的真实心绪和敏锐练达的洞察力,更展现了她面对奸臣弄权、国运衰微的政治危局而渴望投身报国的巾帼气概。这从“可惜貂蝉空有愿,杀奸报国恨无缘”的唱词即可得到印证。而原著中貂蝉所言之“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即以身报恩的动机却在影片中已难觅其踪。虽然影片着重表现了貂蝉焚香祈盼王允福寿安康之行,但这一举动在此更多地是她出于对位列三卿而又忧心社稷的王允其忠正品格发自内心的感佩之情,她期慕处于政治漩涡中的王允能够平安无事实际上亦折射出其本人已将王允这样的社稷肱股视为了国家政治安定的一种象征,她对王允的祈福保佑实际上更潜隐着她对整个国家社稷、民生安危的关切与牵挂,寄寓着面对衰乱政局的她对国朝安泰、百姓安居这一美好愿望的真实期许。由此可以说,在将《三国演义》中的貂蝉故事加以影像化的过程中,李翰祥淡化了原著中貂蝉出于私恩而投身诛董行为所富于的个人情感色彩,《三国演义》“貂蝉献身美人计”故事中的“私恩图报”已完全让位于“公义为先”的历史宏大叙事,从而彰显了感佩王允政治品格的貂蝉在肩负起诛奸除恶、抚国安民等社稷重任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为天下公义而任事的独特女性形象。

二、貂蝉命运轨迹的影像重绘

小说《三国演义》在貂蝉出场之时,仅言其为王允府中歌姬,而对其入府之前身世际遇却未加追溯,这无疑为导演李翰祥在《貂蝉》中的改编创作提供了某种客观契机。正是以此作为创作基点,李翰祥在影片中对貂蝉入王允府宅之前的命运际遇给予了合理的铺衍生发。影片开场伊始“汉朝末年乱纷纷,董卓欺君又压臣,关东诸侯兴兵马,遍地黄巾,遍地黄巾起战尘。奸董卓心胆惊,迁都限日到西京,百姓不愿长安去,放火烧尽了洛阳城,老百姓,泪零零,拖儿带女往西行”的女声合唱曲段配之以百姓被驱、妻离子散、背井离乡的画面交代了汉末动荡、董卓作乱的时代背景。接着影片表现了貂蝉的父母在奸臣为乱、兵戈扰攘导致的百姓西迁中病殁。面对家破人亡、命运无着的悲凄境遇,貂蝉唱道:“心头只把奸臣恨,害得我家破又人亡。”正是因为貂蝉历经这样一场由国家政治变乱而直接导致的家庭惨变,才使得她对国家败亡、政局动荡给百姓带来的灾祸有着较于常人更为刻骨铭心之痛。因而她对安定的生活环境及平稳的社稷政局更为渴求与向往,这一改编虚构既直观地呈现了貂蝉献身、诛除董卓的广阔社会时代背景,更在片中貂蝉“公义为先”、勇于担当的基础上,为其献身义举提供了更富说服力、更为具体的内在因由,艺术性地稀疏了原著“连环计”情节所潜隐的“为了维护男性的权益,男性可以而且应该善于利用女性的美貌与肉体”[8]这一男性文化视域。如果说,影片《貂蝉》将《三国演义》中貂蝉感怀王允知遇恩养之情而献身报恩的形象变为貂蝉因赞许、感佩王允为国忧劳而毅然献身的影像改编是以李翰祥为代表的该片主创者依据原著铺衍生发的艺术创作,那么该片对于主人公貂蝉其命运际遇的重新架构则可以说是李翰祥改编主体意识的鲜明写照。

除了对《三国演义》中貂蝉的人生际遇进行补缀式虚构外,影片《貂蝉》亦有意通过貂蝉命运轨迹的艺术重绘来淡化其原著形象所附着的“女性祸水”意味。在“黄梅调及历史宫闱片中,李翰祥追溯中国悠久的历史,以华美的布景和流畅的镜头构建了一个以‘江山’‘美人’为中心的世界,或刻画湮没在历史中的宫廷权力争夺,或描摹借由稗官野史流传至今的爱情传奇,或感叹政权更迭中的世事变迁和人心无常。”[9]241《貂蝉》也不例外。在《三国演义》中,吕布本欲采纳陈宫所献的断曹粮道之计,但却被其妻严氏和貂蝉所阻,终至兵败下邳、命丧白门楼,而严氏和貂蝉在此成为勇武难当的吕布走向穷途末路、最终兵败身亡的无形之因,这一情节也折射出较强的“女性祸水”意味。影片《貂蝉》在虚构貂蝉因战祸背井离乡、亲人亡故这一“命运前奏”的同时,并没有以原著中吕布被擒而亡、貂蝉不知所踪来结束全片,而是节取吕布诛杀董卓为情节终点,更于连环美人计的宫廷斗争情节主线中细密穿插了貂蝉和吕布之间“英雄美人”式的人物情感关系,虚构了两情相悦的二人在董卓之乱平定后终成眷属、相携而去的大团圆结局。蒋勋曾在《李翰祥塑造中国人的造形》一文中说:“早期李翰祥的电影倾向于传奇故事的叙述,因此他所塑造的人物大多是概念性的人物。《江山美人》中的正德皇帝和李凤姐,《梁山伯与祝英台》,《貂蝉》中的吕布、董卓、貂蝉莫不是在戏剧发展中建立起相对的情节关系。”[10]179可以说,《貂蝉》中的这一英雄佳丽历经磨难而成就神仙眷侣的传统戏剧化情节模式一方面虽难免陷入陈规格套式的审美窠臼之中,但对貂蝉这一人物形象而言,这却从客观上有助于规避原著情节中貂蝉所可能附着的“女性祸水”色彩,因而不仅未使貂蝉的形象被矮化,反而进一步丰富了其艺术形象;另一方面,二人曲折的情感发展历程与诛除董卓、抚国安民的计策实施相互穿插缠绕,形成了尔虞我诈、惊心动魄与细腻温婉、圆融流转这种两极化叙事节奏的有机交融,使影片在一定程度上更显张弛有度。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貂蝉》在对貂蝉的命运轨迹加以影像虚构的过程中,戏曲表现手段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著名导演张彻曾说:“胡金铨、李翰祥和我,全都爱好传统戏曲且多少有点研究,受到的影响也都很大。”[11]16受传统戏曲的艺术熏陶,当胡金铨与张彻将中国传统戏曲元素融于武侠影像之际,同为香港电影巨擘的李翰祥则通过传统戏曲和古典影像的有机结合,创作了大量的古装黄梅调戏曲片,“这些作品因为黄梅调插曲的运用,透过音乐渲染出的乡愁情绪,并由歌词发出对君权时代的政治国势、社会经济提出或浅或深的批判,几可视之为所谓‘南国影人’对中国当代时事的反省与哀叹。”①陈炜智.丝竹中国古典印象——邵氏黄梅调电影初探.黄爱玲.邵氏电影初探.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2003:43-61.作为一部改编自《三国演义》的邵氏古装片,《貂蝉》从情节内容上来看是以古典小说为情节基础的古代宫闱片,其从类型风格方面来看则又属典型的黄梅调戏曲片。该片不仅充溢着大量黄梅调戏曲唱段,而且还突破了“独唱能推动剧情与矛盾的发展,塑造人物性格;而群唱旁唱则可以渲染和强化气氛;间奏曲主要是承担了电影音乐的功能。”[12]这一戏曲演唱在电影中的固定功能设置,而是或由片中人物唱出的曲段、或是女声合唱的画外音旁白式唱段,这些戏曲唱段不仅以传统黄梅调艺术为观众提供了别样的视听审美愉悦,而且也在影片中承载着各种特殊的艺术功能。譬如以“群臣敢怒不敢言,王允归来更惘然,啊,啊;美酒当前添愤恨,笙歌入耳助忧烦,啊,啊”的旁白式女声合唱与相应的影像画面表现了目睹董卓倒行逆施的王允回府后因除贼乏术而无心宴饮、“坐不安席”的原著情节,从而运用旁白式的戏曲女声唱段来推进叙事情节的发展。更为重要的是,影片亦多次通过貂蝉自己的戏曲唱段来揭示其复杂的内心世界,展现其丰富的人性情感。如在“大闹凤仪亭”之后的一个情节段落中,貂蝉唱道:“要算那恩仇账,投进了是非场,我是残花败柳无奢望,他是密爱轻怜情意长。到如今百样温存成梦想,凤仪亭上最难忘。”这一唱段看似简短,实则意涵丰富,其曲词不仅通过貂蝉的独唱为影片渲染了风花雪月、细雨柔情的浪漫舒缓意趣,更以“恩仇账”、“是非场”、“残花败柳”等语汇含蓄地映射出因家国破败及感佩王允政治品格而自愿献身的貂蝉身处这场政治漩涡中时所表现出的复杂心绪。她一方面渴望通过一己之身来诛奸除恶、解民倒悬,从而能使和自己一样因政治变乱而流离失所、饱受荼毒的黎民百姓恢复平静生活;然而另一方面,面对董卓义子吕布这样一个与己方处于对立面的勇武俊才及其表露出的真情,本来义无反顾为国除奸的貂蝉亦真情萌发,爱上吕布。这一艺术虚构看似难脱“才子佳人”、“英雄美女”式的叙事程式,然而,就貂蝉这一女性形象本身而言,这种女性真实人性情感的本能反应与自然流露,却在突出该人物主要性格的基础上,呈现出其复杂性格的层次和丰富的人性侧面。貂蝉的性格系统中不再是坚定纯然的除奸心志,而是多了一份因爱上敌方将领而生发的怅惘迷茫中的不知所措,更杂糅了一丝女性自身因命运无着及情感迷失而萌生的飘零感与孤寂感,从而令《三国演义》中的貂蝉在巾帼女杰、报国女侠等多重形象解读之外呈现出些许莎翁笔下哈姆雷特式的延宕和犹疑,进而使貂蝉这一艺术形象不仅更显摇曳多姿、立体多维,更富于真实生命个体的审美质感,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圆形人物”[13]63的审美特质,同时由于这类段落所占影像篇幅比例的较好控制,而未出现谨毛失貌,甚或本末倒置之弊。

作为一部早期拍摄的邵氏“三国”题材电影,《貂蝉》虽不乏人物形象整体较为扁平、性格多显单一,影片仍未摆脱戏剧化大团圆的叙事程式化束缚等艺术缺憾,然而诚如著名电影理论学家贝拉·巴拉兹所言:“没有一部艺术作品不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艺术家的个性,他的阶级意识、他的民族传统以及他的时代的爱好。”[14]286作为香港影坛的杰出电影作者,李翰祥在根据《三国演义》的貂蝉故事拍摄影片《貂蝉》的过程中,依旧通过貂蝉命运轨迹的影像重绘与“公义为先”的献身精神的独特彰显体现出其对忠实原著精神与现代改编创新的有机融合,由此不仅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的香港电影对于《三国演义》人物精神内涵的特殊理解与诠释,更呈现出“江山”、“美人”共融于宏大历史背景这一李翰祥古装历史片特有的叙事模式,进而在主流意识形态及传统历史思维的影像书写中折射出李翰祥电影所独具的“娥眉抖擞,家园颓唐”①黄爱玲.娥眉抖擞,家园颓唐——李翰祥的文艺片.黄爱玲.风花雪月李翰祥.香港:香港电影资料馆,2007:26-35.[16]26的女性主义色彩和一以贯之的家国情怀。与此同时,作为邵氏电影发展史乃至整个香港电影史上将传统戏曲元素融入“三国”题材的少数电影作品,该片又无疑在以戏曲手段来影像诠释“三国”人物这一方面具有筚路蓝缕的探索意义,从而有效拓展了香港电影“三国”改编的影像表现手段,为其后此类艺术实践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创作审美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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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ption of the Image of Diao Chan in the Movie Diao Chan Produced by“Shaw Brothers(Hong Kong)Limited”

WANG Fan
(College of Literature,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

The movie Diao Chan,produced by“Shaw Brothers(Hong Kong)Limited”focused on the plot that Wang Yun killed Dong Zhuo through honey trap appeared in the novel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on the one hand,manifests Diao Chan’s first choice of righteousness;on the other hand,the movie specially give play to Yellow Plum Opera in remodeling the leading character,Diao Chan,which not only reflects the unique explanation on the novel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from Hong Kong films in 1950s,but also discloses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singing’s significance for adaption on classical literature.

Diao Chan;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remodeling of character;traditional opera singing;literary adaptation

J905

:A

:2095-4476(2017)03-0015-05

(责任编辑:陈道斌)

2016-12-05;

2017-03-03

王 凡(1984—),男,陕西西安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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