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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神学家伊丽莎白·舒斯勒·菲奥伦查的释经重构

2017-03-10马红英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读经神学圣经

马红英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基督教文明史与圣经叙事传统皆笼罩着父权制菲逻各中心的神秘面纱。在这“神秘面纱”的遮掩下,“妇女在会中要闭口不言”[1]196,“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的驯服”[1]238。男人的世界,女人的位置——这条古老的秩序至今仍然是教会的信念。在教会中,女性的位置确实是“教堂的长凳”,男人的世界确实是教会的领导和神学[2]。在父权制菲逻各中心话语中,男性于支配地位上理所当然显其“家长”姿势;女性于被支配境遇中却习焉不察其“他者”窘态:后天形成的女人[3],是依附于男人的“第二性”,甘于静默安坐“教堂的长凳”,身处压迫而不自知。面对基督教传统和圣经诠释传统,女性主义神学家冲破传统释经学的樊篱,共享女性主义宏观视野,解构父权制,反对性别歧视、种族偏见和阶级压迫,以颠覆性视角重释圣经,努力开创女性主义圣经诠释的新进路,谋求解放妇女,以期重构男女社会性别平等和谐共处的美好现实。徳裔美籍女性主义神学家伊丽莎白·舒斯勒·菲奥伦查(Elizabeth Schüssler Fiorenza)就是当代西方女性主义诠释学的领军人物。

一、解放派代表伊丽莎白

圣经的文学和文化批评呈两大走势:其一致力于查看圣经如何成为西方文化的源头及其经典的代表,如何体现了伟大的西方文学和文化传统;其二则努力批判圣经中所反映的文化和社会霸权话语,从潜文本中揭示其深层的阶级和性别斗争。隶属于女性主义批评的女性主义诠释学属于后者[4]。20世纪8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神学家以信徒的身份抨击传统信仰,以神学家的身份批判传统神学,责问神学的上帝父亲形象和父权制教会结构,要求改述基督信仰的基本文本,意欲告别“教堂的长凳”,还原“平权”历史。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女性主义诠释学流派纷呈,如忠诚派(Loyalist)、抗拒派(Rejectionist)、 修 正 派 (Revisionist)、 解 放 派(Liberationist)和升华派(Sublimationist),等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修正派和解放派[5]330-331,伊丽莎白便是解放派代表。

女性主义解放神学家、哈佛大学神学院教授伊丽莎白是圣经文学学会(Society of Biblical Literature)百年来首位被选为主席的女性(1987),是Journal of Feminist Studies in Religion的编辑和创刊人之一。其教学和研究工作集中在圣经、神学和女性主义认识论,诠释学、修辞、宗教问题,以及神学教育、根本平等和民主政治等问题的探讨。其著述颇丰,学术专著近二十部,被译介成多种语言,学术论文约百篇。其学术研究侧重《圣经·新约》的女性主义诠释,相关重要著作有:Bread Not Stone:The challenge of Feminist Biblical Interpretation(《面包不石:女性主义圣经诠释的挑战》,1984年);But She Said:Feminist Practices of Biblical Interpretation(《但她说:女性主义的圣经诠释实践》,1992年);Sharing Her Word:Feminist Biblical Interpretation in Context(《分享她的词:女性主义圣经诠释在上下文》,1998年);等等。其早期最知名的著作是1983年出版的In Memory of Her:A Feminist Theological Reconstruction of Christian Origins(《记念她:女性主义神学重建基督教起源》),是女性主义圣经诠释研究之力作,影响深远。其颇具开创性的研究成果,亦得到学界广泛认可。《纽约时报书评》曾高度评价其专著Bread Not Stone,并认为伊丽莎白是“最令人尊敬的神学家之一,她挑战了多数基督徒妇女近两千年所处的静默与边缘境况”。耶鲁神学院著名神学家、圣经研究家莱蒂(Letty M.Russel)亦作如是评价:“在刚刚过去的十年,没有任何关于女性主义圣经解读的讨论能够完全无视或回避菲奥伦查的贡献。”[6]359-360

二、伊丽莎白的重构进路

伊丽莎白主张的“解构-重构”双重批判释经模式为当代西方女性主义圣经诠释学者普遍采用。从其女性主义圣经诠释“重构”批判策略与实践看,她着力研究了早期教会“不受记念”的妇女。她认为“《新约》圣经并不提供我们适当的历史资讯与合宜的神学讯息”[7]56。女性主义圣经诠释学者皆明确意识到正典圣经的男性话语对妇女的压制,且发现了正典圣经明显矛盾的阐释观点——既充满父权制思想,又能为女性主义圣经诠释提供批判路径。譬如,在正典《新约》圣经中,也可找到一些包容女性的经文,这些视男女平等的经文恰似冰山一角,透露了非父权基督信仰的愿景与实况。为了摆脱男性话语释经传统,再也不能隔离新约时代的历史、教会与社会的脉络去解经,而应以系统的解释与重建历史的方法,重释圣经,使那被深埋的冰山浮出历史地表。故此,伊丽莎白在专著Bread Not Stone中提出了著名的四重诠释策略,以历史重构与妇女身份重塑为主要内容,以期告别“教堂的长凳”,力争还原“平权”历史,谋求妇女解放,重构男女平等。伊丽莎白释经的重构进路,正体现了女性主义圣经诠释学者的基本信念:女性就其本质而言,既不次于男性也不是男性的派生物;男性就其本质而言,亦不存在某种女性应当依从的“标准人性”或“完美人性”。女性的人性,连同其附带的种种权利,包括诠释神圣经典的权利,以及发现和重建女性文化传统的权利,都必须得到公民社会的普遍承认和尊重[8]。

其一,质疑诠释法(hermeneutics of suspicion)——侦探型读经法。伊丽莎白意识到正典圣经经文基本上是以男性的话语写成的。此话语是一种蕴育于父权文化、宗教和社会的语言,并且由渊源久远的男性传承加以正统化、整合并宣讲[9]53,女性在这样的书写下自然而然地被静默了。伊丽莎白研究发现,在最早的基督徒运动中,两性乃是完全平等的;男性掌权的家长制模式,在第一世纪末期才出现在教会中,是走向罗马文化的妥协。如在早期基督教《新约》的四《福音》书中,人们很难找到耶稣反对女性、厌恶女性或性别歧视的内容,反而可读到许多耶稣对女性的精神追求的理解、鼓励和尊重的事例。由于耶稣一视同仁地向所有人宣讲他的福音,平等对待妇女,因而很多妇女成为其积极追随者,一些妇女甚至成了耶稣传道中的重要伙伴。“你们受洗归入基督的,都是披戴基督了。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1]213事实上,圣经里有不少值得纪念的女性形象。如宣告耶稣复活喜讯的第一人抹大拉的马利亚;又如为耶稣抹香膏的妇女——我(耶稣)实在告诉你们:普天之下,无论在什么地方传这福音,也要述说这女人所作的以为纪念[1]56;还有那“底波拉峰巅、路得峭壁、以斯帖山脉和犹滴丘陵”。然而,这些该纪念的女性的声音、形象、地位及其重要性,却在男性话语释经传统中被边缘化或被消隐了。如此,读经时要如同侦探一般,细心、谨慎,扔弃传统中性别歧视的有色眼镜,头顶探照灯,手持放大镜,对经文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要存疑,不可轻易放过。也只有在线索之间存疑,如“侦探”般仔细勘察深藏于男权话语中被消隐的女性,重塑妇女身份,并“记念她”,才可能还原事实全貌。质疑诠释法就是勘察正典圣经文本“如何对性别、妇女、女性主义以及其他社会政治、文化的边缘化和非人性化代码进行构造、压制、根除、安置和推敲”[5]340。

其二,记忆诠释法(hermeneutics of remembrance)——拼布者型读经法。由于女性不能囫囵接受以男性价值体系为中心来定位女性的价值,故此伊丽莎白主张女性读经时,要如同一个拼花床罩的拼布者,心中要有一个构图,然后再将侦察之后所寻获的仅有线索拼凑起来。亦即是说,这种重建圣经历史的构图是允许妇女与被边缘化的人都融入历史,成为历史的主人,并同时写出圣经历史,使圣经成为一部女人与男人共为主人的历史之书[9]54。因此,我们应扩大所使用的历史与神学的原始资料与信息,以重建初期基督徒团体的面貌,以及教会之所以为教会的原意。初期基督徒的历史与神学应是“普遍性”(ecumenical)的,它应该是包括所有的基督徒团体[7]56。伊丽莎白在专著In Memory of Her中明确提出“谁主宰记忆”的问题,主张重新拼凑圣经历史中的妇女片段,并将妇女还原于基督教历史。简言之,记忆诠释法欲解除正典圣经文本歧视女性的禁令,告别“教堂的长凳”,指归重建被遗忘被消解的女性主义传统。

其三,宣讲诠释法(hermeneutics of proclamation)——健康检验师型读经法。伊丽莎白指出,无论是侦查还是拼花床罩,读经还要像一个健康检验师。健康检验师必须检验所有食品与药物,以分辨有毒食物与药品。同理,对于所谓正典经文,要以伦理及神学观点评估、确认它究竟是更促进父权压迫,还是可增强女性能量释放。这种读经法将改变我们对圣经的传统了解。以往我们认为圣经是真理的基石,现在我们将更看重圣经是滋养生命的面包与食物。如同健康检验师,不但要检验食物是否有毒,也要判断对谁或在何种情况下可给何种食物。比如,我们都同意圣经的“植入”,“爱你的近人”不一定会促进迫害的关系,但若由一位牧师引用来劝导一位倍受家庭暴力摧残的妇女,努力去维持一个破碎的婚姻,这种“植入”就是为父权结构服务,而对妇女有害[9]54。宣讲诠释法警惕菲逻各中心话语,不盲目地把父权制正典文本当作精神食粮,而应如健康检验师般谨慎评估圣经文本及神的启示,体察耶稣奉行男女平等的宗教观念,有效重构男女平等。

其四,实现诠释法(hermeneutics of creative actualization)——创造型读经法。这是一种富有创造力的读经法,需要我们运用所有的创造力,将圣经中的远祖母亲及姐妹们的挣扎、痛苦和凯旋重现出来,并加以庆祝。此法从不同角度将圣经中被压抑的声音释放出来并加以放大,以便找出缄默的边缘人,让其能开口说话。譬如,伊丽莎白对妇女“希罗底”故事[1]44-45进行创造性的想象与再现。她用第一人称“我”来想象“希罗底”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抗拒压迫,诉求解放与自由,既披露了马可父权制话语的杜撰与霸权,又有创意地恢复了被马可叙事修辞所压抑的“希罗底”之声[6]374-376。由此可见,创造性实现诠释法可以重新述说圣经中的故事,恢复被男性话语消隐的女性之声,努力彰显“底波拉峰巅、路得峭壁、以斯帖山脉和犹滴丘陵”及消隐其间的静默妇女,如底波拉女先知歌赞的勇敢妇女雅亿,以斯帖背后的不遵王命、被王废弃的王后瓦实提,路得的妯娌、哭别婆婆拿俄米的俄珥巴,等等,从而重建圣经“平权”历史,重构男女平等。

概言之,伊丽莎白开创的这些女性主义圣经诠释策略“并不是简单连接的、累进叠加的探索步骤或方法规则,相反,它们是女性主义诠释圣经或其他文本时彼此互动的矫正性解释实践。”[5]338-339使用这些范式时,她主张不妨将其视为基本舞步,轮流交替或数种并用,为男女平等的真实情况提供线索,在圣经中找回女性应有的权益,以建构男女平等的信仰生活。

张华根据自己从事西方文化理论和宗教学研究的经验,曾深中肯綮地评述了伊丽莎白·舒斯勒·菲奥伦查的女性主义圣经诠释,“她提出通过四种诠释法对圣经进行思想的重构,目标就是创意地想象圣经先祖的艰苦奋斗历程,以解放的意识重释圣经故事、重新评估圣经文本、重新阐释经典的神学意涵,建构女性经典、建构开放的女性主义诠释空间”[10]。这著名的四重诠释策略围绕着重写妇女在场的历史和重塑女性身份的中心主题展开,多维度挑战男性中心主义的释经传统,有效引导研究者站在公允的性别立场上重读圣经[11]。作为解放派代表,作为女性主义诠释学的领军人物,伊丽莎白凭其非凡的诠释能力,为推介、阐述、实践女性主义诠释学,构建女性主义诠释学理论做出了突出贡献。

[1]中国基督教协会.圣经:新约[M].南京:南京爱德印刷有限公司,1996.

[2]E·M·温德尔.女性主义神学景观[M].刁承俊,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76.

[3]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251.

[4]刘意青.《圣经》的阐释与文化批评[C]//卢龙光,王立新.圣经文学与文化——纪念朱维之教授百年诞辰论集.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7:171.

[5]郭晓霞.女性主义诠释学[C]//梁工.西方圣经批评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6]马月兰.菲奥伦查对女性主义圣经诠释学的贡献[C]//梁工,程小娟.圣经文学研究:第八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7]Elizabeth Schü ssler Fiorenza.In Memory of Her:A Feminist Theological Reconstruction of Christian Origins[M].New York:Crossroad,1994.

[8]梁工.西方女性主义圣经批评述论[J].宗教学研究,2011(1):114.

[9]Elizabeth Schü ssler Fiorenza.But She Said:Feminist Practices of Biblical Interpretation[M].Boston:Beacon Press,1992.

[10]张华.圣经文学的女性主义诠释[EB/0L].(2008-10-04)[2016-12-04].http://www.xbwhyj.cn/html/kechen gjianshe/200810/04-201.html.

[11]梁工.女性主义文论与“圣经”批评的互动关系[J].文学评论,201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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