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1997年穆旦研究述评
2017-03-10肖柳
肖 柳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1987—1997年穆旦研究述评
肖 柳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20世纪80年代以来,“重新发现穆旦”是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话题。纪念穆旦逝世的两部文集分别于1987年和1997年出版,并成为穆旦研究的重要事件。文章以这两部文集的出版年份为界,进行追溯性的回顾,在梳理穆旦研究之历时性特征的同时,也总结了穆旦研究的共时性问题。这一时期的穆旦研究主要集中在九叶诗派等的群体性研究、具体作品分析和文学史研究上,其中在探讨穆旦的文学史地位时存在“拔高”现象。此外,穆旦研究还有许多盲点有待开拓。
穆旦;群体性研究;个体性研究;文学史研究
诗人穆旦在20世纪80年代被重新发现,但是直到1988年召开的穆旦学术讨论会发出“我们需要重新发现穆旦”[1]的号召,穆旦研究才正式起步。而在此前一年,穆旦逝世十周年纪念文集《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出版,收录有一些重要评论,在穆旦研究史上不可忽视。随着穆旦研究的推进,在1994年“重排大师座次”时,诗歌卷把穆旦列为榜首,1996年随即出版了《穆旦诗全集》,再到1997年相关研究文章的大量发表以及纪念文集《丰富和更丰富的痛苦》的出版,这些都显示出穆旦研究已经逐渐成为了现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
一、群体中的穆旦研究
在这一时期的穆旦研究中,比较明显的一个特点是将诗人置入某一群体中进行评述,在探究群体普遍特征的前提下涉及个体。其中,大部分把穆旦看作是九叶诗派的代表诗人来研究,此外也有将他归于西南联大诗人、吴越诗人这类群体的研究。
(一)九叶诗人之一
1981年《九叶集》出版,九叶诗派作为流派被确定下来,穆旦作为其中一“叶”便成为了九叶诗派研究中的代表人物。
在对九叶诗派的研究中,他们的现代主义诗学观念成为第一个关注点,而体现在创作上,穆旦则是最典型的例证。杨斌华认为,“在穆旦的诗中,体现了更浓厚的自然主义倾向与超越哲学同现代意识的杂陈”[2];杨云才也说,“穆旦的诗充满着高度的哲学思辨”[3]。这都是对穆旦诗歌中存在的现代哲学观念的认可,除此之外,他还“以一种中国诗歌上从未有过的方式探索自我,发现自我的残损无望,深切地感到生之荒诞和痛苦,因此为被无情地抛入这现代的‘荒野’而仇恨,开创了新的诗歌主题”[4];钱理群更是把穆旦称为“名符其实的现代的、中国的‘哈姆雷特’”,他“经过自己的独特体验与独立思考,真正接近了鲁迅”[5],这无疑是对穆旦深刻的现代性思考的肯定。
虽然现代性的诗学观念使得九叶诗派与众不同,但处于时代洪流之下,他们的诗歌创作也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游友基称之为“诗的内容的现代性”、“与现实主义靠近”[6],刘强则称其为“‘中国式’的现代派艺术”[7]。他们与同时代的现实主义诗歌相比,“理性”的态度更为明显,而其中穆旦尤为典型,他“只关注着现实的存在”,他的诗歌“只有真实”,他的“意义在于揭露我们日常生活着的世界的本质”[8]。
在对九叶诗派的研究中,对诗歌语言方面也有了初步探索,黄岚的《九叶诗人的语言建构》就从语言角度探析了九叶诗派的诗歌语言,其中提及穆旦诗歌语言的陌生化,并对《隐现》一诗的意象进行了具体分析,“他努力赋予理性思考以肉和玫瑰的感性形象,使思想知觉化”[9]。穆旦曾提出“新的抒情”的美学原则,子张认为他所追求的正是“诗的语言方面的创新与革命”,其中“包含着对诗歌语象‘现代生活化’和抒情效果‘陌生化’的寻求,以及对新的修辞方式的实验”[10]。此外,对审美角度的研究也有突破,游友基提出了九叶诗派的“距离审美”与“深度模式”[6],穆旦的《森林之魅》就是这种距离审美的范例,“不仅具有表层涵意,而且具有深层涵义”;距离审美必定导致深度模式的追求,而穆旦诗中常用的“悖论式的句子”则是这一体现。
对九叶诗派的整体研究补上了新诗史上的一个空缺已久的位置,但是作为流派中的组成部分,对穆旦的研究只是局限在流派观念的范围内进行讲述,最终目的也只是规划出九叶诗派的特征,没有凸显穆旦个人创作的特性。
(二)西南联大诗人及其他
除了为人们熟悉的九叶诗派以外,穆旦同时也被纳入到其他诗人群体中叙述,西南联大诗人群就是其中之一。
穆旦在西南联大蒙自分校读书期间,曾加入南湖诗社,并写下《我看》和《园》两首初期代表作,已显出其诗风的某些特征,因此有学者指出南湖诗社“是他跨入诗人殿堂的阶梯”[11],谢泳也认为他的“文学道路是在西南联大开始的”[12]。这并不是说穆旦在西南联大才开始诗歌创作,而是说他是在西南联大的学习中接受了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影响,并且开始创作现代派诗歌。张同道[13]认为,“在由象征主义到后期象征主义的诗型转换与美学特征的擅变过程中,来自校园的诗人——西南联大诗人群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他们推动了中国现代诗的突破和转型,而这种转变是从西方现代诗中吸取了营养,在诗学观念上主张现代化,穆旦正是受着这样的影响,以“思考的密度、情感的强度与表达的力度,使他的作品成为中国现代诗的典范”。对西南联大诗人群的研究,实质上也是一种文学史研究,填补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新诗转型期间的空缺,而对于身处其中的穆旦来说,这是他诗歌创作的成熟阶段并且形成了他特有的诗风,将他放置在西南联大诗人群中研究也是对诗人穆旦的阶段性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诗人的地域划分也是群体性研究的一种常用手段,新诗史中大量江浙一带诗人的存在或许有着某些共性,骆寒超在《论现代吴越诗人的文化基因及创作格局》[14]一文中证明了这点。他指出吴越诗人有两种集体无意识——“依恋乡土”和“崇尚流浪”,这二者沉淀为现代吴越诗人的文化基因,也成为他们区别于其他地区诗人的特色,由此“为中国现代诗坛提供了一个现代浪子的形象”。穆旦的诗歌创作中体现着吴越诗人的共性:“忘不了乡土、忘不了民族、忘不了社会、忘不了时代”,以及对于“宇宙人生的忧郁”。此外,中国现代诗人许多都有过出国留学的经历,这也就启发了另外一类群体研究——归侨诗人群体,其中王永志在《中国诗歌星空的独特星座——试论归侨诗人群体》[15]一文中就提到了穆旦。
在上述群体性研究中,都着重探讨了穆旦在西方观念影响下的创作,作为九叶诗人和西南联大诗人,他都践行着他所接受的西方现代派的诗学观念,作为归侨诗人,他也就更难避免诗中存在的异国色彩。相比之下,对于吴越诗人穆旦的地域性研究则突出了民族性,从古代吴越诗人追溯到现代,集体无意识的多年沉淀也成就了穆旦特有的文化基因。
二、作为个体的穆旦研究
与群体性研究同时发展的还有对于穆旦个人的研究,相比前者而言,后者从穆旦具体作品的解读、诗歌主题、诗艺特征等多方面分析了穆旦的诗歌创作。这些研究有很多都在群体性研究中有所涉及,但是较强的个人针对性突破了群体研究的限制,也就更能突出穆旦诗歌创作的特征,研究也相对深入、完整、系统。
(一)具体作品解读
解读具体作品是考察诗人的创作特征的必经之路,这一时期对穆旦具体诗作的解读从王圣思的《生命的搏斗 知性的升华——浅析穆旦前期的几首诗》[16]开始,以穆旦的前期的几首诗为例,分析其诗歌中体现出的生命意识,《野兽》就是一首“生命不息的野性赞歌”,在生命的外壳下却蕴含着玄学思辨色彩,这使得“他的诗冷峻中有热烈,睿智中有野性”。这虽然是对穆旦早期诗歌的简要剖析,但已经指明了穆旦诗歌的一个重要主题——“生命的搏斗”,以及从诗艺上带给主题“知性的升华”。此后对穆旦前期作品的解读也都有涉及这两点,唐晓渡对《春》的赏析,从全诗“矛盾的张力结构”入手,说它的“运思所基于的是一种更为彻底的生命本体立场”[17];吴晓东在解读《裂纹》一诗时,把穆旦比作“一个荒街上的沉思者”,“他的诗在总体上呈现着一种思辨色彩”[18],那么《裂纹》也是诗人自己思辨的外化,穆旦将自己对现代社会的思考融入日常生活的常见意象中,达到了“思想知觉化”的效果。
冯金红从形式入手对《五月》进行分析,并试图从形式角度来窥探穆旦的诗歌观念。在这首诗中,穆旦将古诗与现代诗并置形成一种对照,而研究者认为“文言与白话、旧诗与现代诗的对质在穆旦已不只是单纯形式的问题,形式本身便蕴含着内容并制约着内容的传达”,因而在内容上则体现出矛盾的张力和强烈感情的反讽,由此可以窥见穆旦在观念上对“‘现代’的执著和对‘传统’(古诗)的否定及否定后的犹疑”[19]。孙玉石对《诗八首》的解读无疑是一篇重要文章,他认为“这一组诗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其严密的结构联结起“四个乐章”,从初恋到热恋,再到宁静、赞歌都十分连贯,不仅完整地赞美了爱情这一主题,也使整首诗“从头到尾显得很深沉,也很冷峻”[20]。同样是对《诗八首》的解读,郑敏的角度则是全新的尝试,她在《诗人与矛盾》[21]中运用句法概念分解诗歌,以便了解“诗中的矛盾的动态”,从而发现了孙玉石所说的结构之外的另一层“力的结构”——“‘我’、‘你’和‘上帝’(自然造物主)三种力量的矛盾与亲和”,这三股力量构成了一首“三重奏”。郑敏的这种借用语言学概念进行的文学文本分析对解剖诗歌结构十分有效,但是除她之外基本没有研究者用到。
叶橹《心灵活动的轨迹 风云变幻的投影——穆旦诗四首赏评》[22]是这时期罕见的对穆旦晚年诗歌的评析,从中也可以看出穆旦晚年诗风的变化,虽然还“充满哲理的启迪”,但“人的感受与大自然的律动处于契合和谐的状态”与早年的冷峻、野性不同。
(二)诗思与诗艺研究
上述对具体作品的解读中,多少都有涉及穆旦诗歌的主题和诗艺诸方面,但针对个别诗歌的分析并不能完整地映照出穆旦诗歌的特性,这就需要从整体性的角度来探究穆旦的创作特点,同时也需要通过和其他诗人的比较来凸显其不同。此外,这一时期专门对穆旦诗歌中的意象研究也十分突出。
1.整体性研究
对穆旦一生的整体诗路的探索,将其创作的各个阶段联系起来是这一时期整体性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王佐良的纪念文章《穆旦:由来与归宿》[23]是开山之作,把穆旦的创作经历主要分成了两个阶段,即西南联大时期的现代派写作和晚年的成熟阶段,他认为穆旦的晚年创作是对“上一阶段”的超越。这种分法直接忽略了穆旦少年时期和50年代的创作,未免太过粗糙,而蓝棣之的《论穆旦诗的演变轨迹及其特征》[24]则相对完整,根据穆旦发表诗歌相对集中的时间段划分为1937至1948年、1957年、1976年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的诗歌特征也有不同:第一阶段的诗歌有着现代派的明显痕迹,1957年的几首诗“诗风明朗”起来,到1976年“诗歌艺术炉火纯青”,“创作达到高峰”。蓝棣之把穆旦一直被忽略的50年代创作看作第二阶段,填补了王佐良等前人研究中的空缺,使得穆旦的诗路更加完整。在游友基的《略谈穆旦的诗艺探索历程》[25]一文中,指出穆旦的诗艺探索经过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结合”三个过程,其中“现实主义”阶段是指穆旦在南开高中读书的少年试作时期,对这一时期的探讨实际上给穆旦的诗路提供了更合理的起点,也使其诗歌创作的早期、前期、中期和晚期四个阶段连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上述各种阶段划分都是从诗艺角度予以解释,曹元勇则在《走在汉语写作的最前沿》[26]一文中谈及了穆旦不同时期诗歌的主题,这一时期的主题研究并不多,且显示出明显的阶段性特征。早期的有殷之、夏家善所写的《诗人穆旦早年在天津的新诗创作》[27],作为中学生的穆旦在当时写的诗歌,“大多为忧民伤国之作”,也不乏有“对人生哲理的探求”。除了对表面主题进行分类探究,穆旦诗歌的深层思想内涵也被挖掘,游友基在《略论穆旦四十年代现代诗的思想内涵》[28]一文中提炼出穆旦诗作中所蕴含的“时代意识、荒原意识和生命意识”,这三种意识都“表现为一种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强调的是穆旦诗歌的现实色彩;但是韩国学者金素贤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是穆旦“作为知识分子所具有的自我意识在对救亡这一客观现实作出了能动的反映”[29],强调的是现实对主体意识的深化。
与主题研究相关的是诗艺研究,对穆旦诗歌的艺术风格、审美特征的讨论也是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李焯雄[30]就从诗歌主题入手,分析穆旦战时诗作的风格,他认为穆旦诗中的总主题是“把‘外在的世界’和‘内在的感受’互相转化”,而两个世界之间的不等价转化之间的矛盾造成了“悲观和冷静”的基调。在李焯雄的关注点中,内与外是两个同等重量的维度;但更多的研究者的天秤却向穆旦的内心世界倾斜。李方称之为《悲怆的“受难的品格”》[31]:穆旦笔下难以摆脱的“还原作用”(异化力量),和诞生其中的“被围者”形象这些全新的审美元素都源于诗人“内心深处的反复辩驳和痛苦搏求”;王泽龙[32]以“深沉凝重”概括穆旦诗歌的风格,诗人在“感性与理性、感觉与抽象两极既对立又联系的艺术空间扩展诗情的张力”;张同道[33]则以“《拉奥孔》雕塑”来象征穆旦诗歌的艺术风格——“热的情感与冷的表达之间的张力”。
2.意象研究
从微观角度来看,对穆旦诗歌中某一具体意象的解读在这一时期集中出现,其中针对穆旦诗中的“自己”的讨论尤为突出。展示现代人自我的矛盾也是穆旦诗歌的主题之一,从意象阐释的角度分析穆旦诗中的“我”也是的一个必要的补充,使得穆旦研究更为系统。
梁秉钧的《穆旦与现代的“我”》[34]是第一篇专门研究穆旦诗歌中“我”这一意象的文章,该文从古典诗歌中缺乏直接的自我书写和郭沫若等早期现代诗人对于“我”的书写着笔,指出穆旦笔下的“我”的不同,他的“自我却是不完整、不稳定、甚至带有争论性的”,而这种破碎的自我正是诗人“内察的探索”所产生的。穆旦所写的“我”还带有一种普遍性,它不只是诗人内心复杂的自省,更是每一个人内心复杂的自省。诗人是“从我的角度去体会不同的经验,了解人之为人的复杂的可能性”,这也正是穆旦诗歌所关注的一个内容——现代人的复杂和变幻不定。
如果说梁秉钧发现了穆旦笔下的“我”是中国诗歌中全新的抒情主体,那么李方则在他的基础之上,更深入地对这个“自我”进行了阐释:“穆旦诗中的‘自己’充满生命的躁动,丰富的感性与幽邃的冥思交互感应,又绝妙地表现出灵与肉、生命与存在的纠结与对峙”[35],这里李方认为穆旦诗中的“自我”不只是复杂的现代人,而是更为矛盾的生命体。此外,前人对于穆旦诗中“自我”的解读局限在他前期的诗歌作品中,而李方不仅对前期创作作了深层挖掘,也把诗人50年代和70年代的诗作纳入解读范围,从而联结起穆旦一生中几个断裂的时期,并形成一条相对明晰的线索,这也是对之前研究状况的超越。
纵向的深入挖掘让我们更接近穆旦,而横向的延展使得研究视野更加开阔,曹元勇就选取穆旦诗歌中“守夜老人”[36]这一意象进行了探究:“守夜老人”是“先知先觉的清醒者”,而他“在守护着个人经验的黑夜的同时,也守护着民族的社会现实与历史的茫茫黑夜”。守夜人实质上属于穆旦笔下的“自我”,但“守夜”的形象突出地是他关注现实的一面,这与上述两种内在冲突不同,它与外在世界的联系更为紧密。
(三)比较研究
整体性研究从正面直接考察穆旦诗歌创作的特点,而将穆旦与其他诗人比较来找寻他的特别之处则是从侧面关照,间接地丰富和完善了整理性研究。顾国柱在《论穆旦与西方现代派诗》[37]中探析了穆旦的诗与西方现代派的关系,既有联系也有区别:他有意识地学习并运用了叶芝、艾略特、奥登等现代诗人的表现手法,所以“他的诗在思维方式、句法和语言上都有明显的欧化倾向”;但明显不同的是,他的诗里“很少有西方现代派的迷惘、空虚和幻灭感,而更多的是忧愤、矛盾和拼搏”。穆旦诗歌的现代派色彩鲜明,但面对时代和现实,他勇敢向其搏击,这正是西方现代派所没有的。
在与具体诗人的对比中,上述区别得到了更深入的阐释。杨金才在《扬弃·再造》[38]一文中揭示了艾略特对穆旦诗歌创作的影响,在创作手法上有许多借鉴,但不同的是,“穆旦提出了充满愤怒的控诉,而不是仅仅叹息或迷惘,也不象艾氏那样诅咒社会”。吴凌[39]从《控诉》与《大敌》、《自惩者》三首诗出发,比较了穆旦和波德莱尔,尽管“他们的许多诗作对生命主题的重视”,但是“他们在表现这一主题时又存在一些歧异的东西”,即“主观情感特质”很不相同:穆旦诗歌中表现的生命的悲剧来自外部,而波德莱尔则重在表现生命的内在冲突,相应的在审美上也就分别体现出强烈的现实感和距离感。
从上述文献看来,这一时期的比较研究主要还是把穆旦置于现代派的视野内,以西方现代主义诗人为参照,较少出现穆旦与国内诗人的对比分析,至于与九叶诗派诸诗人之间的比较则更为罕见。
三、文学史研究
对穆旦的重新发现不仅带来了他尘封多年的诗歌作品,也让人开始对他的诗坛地位进行重估。谢冕称穆旦为“一颗始终被乌云遮蔽的星辰”[40],李怡说他是“黄昏里那道夺目的闪电”[41],作为九四文坛现象之一的“重排大师座次”更是将穆旦列为诗歌卷榜首,这都是重新估量穆旦对中国新诗的意义与贡献的表现,反映在穆旦研究中则是一种新诗史研究。
袁可嘉在《诗人穆旦的位置》一文中说道,“穆旦是站在40年代新时潮的前列,他是名副其实的旗手之一”[42],肯定了穆旦在40年代诗坛的重要位置,虽然只是涉及新诗发展历程中的一个阶段,但这无疑是当时确定穆旦地位的先声。随后,李怡在《中国现代新诗的进程》[43]的最后一个部分用略带激动的笔调写着“就在这样的历史氛围中,穆旦诞生了”,他有着“强烈的突破传统审美意识的愿望”,不愿意走“中西汇融”的道路,因此他给中国诗坛带来了珍贵的、全新的“美学裂变”,而这启示我们,“一切从对中国传统的深入体验和突破开始”。在这篇文章中,李怡已经把穆旦放置在中国新诗一直以来所走的融汇中西的道路之上,突出他造成的新的“裂变”所带来的巨大成功,这也正是他对于新诗的巨大贡献——不仅更新了新诗的审美,也萌芽了“中国人最缺乏的生命观”。
后来李怡[41]又更加具体地论述了穆旦对于中国现代新诗的贡献——“世界性与民族性的完美结合”——与前辈诗人相比,穆旦“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第一次全面而彻底地引入了西方诗歌、西方文化中难能可贵的多元刚性意识”;与鲁迅的内在相似性,穆旦的诗歌“无一不是深深反扣在中国司空见惯的现实人生中的”,这是他诗中“民族性”的体现。除此之外,李怡还简要提及穆旦在诗歌形式方面的开创性的贡献。
把穆旦放在更大的时空中定位的是余世存,他在《穆旦:由来和位置》[44]一文中给予了穆旦极高的评价:“有了穆旦,中国新诗就超越了时间的先后,超越了独特诗思的微弱的表露,超越了古典的中国艺术,超越了生活的散文和思辩。中国新诗就开始通过一个人而面向全部生活,中国新诗就像其它艺术一样成为人心的自我设定,它使心灵丰饶而有深度,中国新诗开始与中国古典诗歌、域外诗歌并肩而立”,评论者把穆旦与“西方现代英雄主义者”比肩而谈,穆旦果断地抛弃古典式的审美并给中国读者带来了新的诗思。这个观点把穆旦放在“超出短暂的中国新诗史”的世界历史范围内予以评价,是新世纪到来前的宏大考量,也是对穆旦地位前所未有的拔高,但未免有些夸大,似乎穆旦仅凭一己之力就超越了千百年来中国的诗歌艺术成就。
四、总结
总的说来,1987—1997这十年是穆旦研究重新起步的重要阶段,产生了不少重要的研究成果,比如诗艺方面的具体意象研究和文学史研究,都值得瞩目。在关注到成绩的同时,我们也必须提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穆旦在20世纪80年代被重新发现,而穆旦研究却滞后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才开始起步?香港学者李焯雄认为“是‘习惯的硬壳’使然”,“穆旦的诗要算是最内省和内敛的,急于补弊起废的评论家们当然会不耐烦”[30],由于其诗歌的晦涩难懂,与戴望舒、冯至、艾青这些诗人比起来,对他的研究也就不算多。除此之外,1987年纪念文集《一个民族已经起来》的面世和1988年穆旦学术讨论会的召开无疑是最重要的两个动因,可以说直接推动了穆旦研究的起步乃至升温。
从上述的研究状况来看,这十年的穆旦研究还有许多盲点有待开拓:其一,达到半数的文献都把穆旦归置于某一群体中探究,对于他个人的研究并不突出;其二,在阶段性研究中,20世纪40年代的创作成为研究重点,而1957年的创作基本被忽略,1976年的创作也少有专论;其三,在研究方法上,语言学角度的文本解读十分少见,像郑敏那种句法研究更是仅此一例;此外,还有穆旦的翻译成果,以及翻译对其诗歌创作产生的影响这些方面都没有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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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袁可嘉.诗人穆旦的位置[M]∥杜运燮,袁可嘉,周与良.一个民族已经起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11-18.
[43] 李怡.中国现代新诗的进程[J].文学评论,1990(1):113-122.
[44] 余世存.穆旦:由来和位置[J].海南师院学报,1996(4):28-33.
(责任编辑 龚 勤)
Review of Researches on Mu Dan from 1987 to 1997
XIAOLiu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Hubei 430079)
The rediscovery of Mu Dan has been an important topic in the studies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since 1980s.Two selected papers in memory of Mu Dan's death were published in 1987 and 1997 respectively,and they became important events of Mu Dan study.This paper reviews studies on Mu Dan from 1987 to 1997,summarizes the diachronic features and synchronic problems.The findings include:The researches of Mu Dan during that time focused on group research such as Jiuye school,analysis of specific works and study on literary history;Mu Dan's personal achievements were overstated by some researchers.However,there are still some gaps to be filled as to Mu Dan study.
Mu Dan;group research;individual study;study on literary history
2016-08-30
肖柳,硕士生。
10.3969/j.ISSN.2095-4662.2017.01.009
I206
A
2095-4662(2017)01-005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