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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神话的构建与陨落
——论基督教与美国文学的关系

2017-03-10钱中丽

关键词:伊甸园圣经上帝

钱中丽

(华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1)



伊甸园神话的构建与陨落
——论基督教与美国文学的关系

钱中丽

(华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1)

基督教对美国文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从早期殖民地时期文学中的清教思想到现代主义文学中的“上帝死了”,再到当代文学中多元化与全球化的倾向,基督教在不同时期以不同的方式深刻地影响着美国文学。从总体来看,美国文学是建筑在《圣经》伊甸园神话基础上的文学。

基督教;伊甸园神话;美国文学;精神内涵

基督教是西方重要的宗教,它渗透到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历史、习俗、道德以及社会的各个领域,对西方文学的影响尤为深远。相较于源远流长的欧洲文学,美国文学虽然历史不长,但同欧洲文学一样,与基督教和《圣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如一位西方学者所说:“从一开始美国文学的语言就同《圣经》密切相关。缺乏对这一基础文本的了解,就很难读懂后来几代美国经典作家,甚至也理解不了艾米莉·狄更生这样一些自称不遵守摩西律法的作家。”①[美]谢大卫:《〈圣经〉与美国神话》,《基督教文化学刊》2001年第5辑,第121页。

早期的美国文学深受英国文学影响,与后者有着无法割裂的继承关系。同时美国的宗教背景也与欧洲大陆的宗教改革密切相关,其早期的基督教思想与欧洲的新教思想息息相关。梁工认为:“在大西洋彼岸,美国文学的传统干脆就是英格兰清教徒漂洋过海带过去的。”②梁工:《基督教文学》,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5页。在欧洲宗教改革和宗教斗争的背景下,1620年,一群激进的英国清教徒乘坐“五月花”船来到了北美,在普利茅斯登陆,他们自认为是上帝的选民,新大陆是上帝给予他们的应许之地,是他们的新迦南。这些清教徒怀着坚定的宗教信仰,经历了艰难漫长旅程的考验,从欧洲来到美国新大陆,经历了艰辛的新大陆荒野生活,其理想就是在这里建立一个纯粹的教会,追求纯粹的信仰,构建他们心中的伊甸园。在这种背景下,殖民地时期的美国社会可以说是教会统治下的社会。因此美国文学深受这种社会背景的影响,常耀信指出:“从总体看,美国文学——至少是白人的美国文学——是建筑在《圣经》伊甸园神话基础上的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它是表达美国清教主义遗产——虔诚理想主义的一种文学形式。”③常耀信:《美国文学教程》(中文版),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4-5页。其早期的文学是宣扬清教思想的清教文学,17世纪和18世纪时期的殖民地文学以及启蒙时期与独立战争时期的文学并未脱离宗教的附庸而独立存在。

美国殖民地时期的文学*本文所涉及的美国文学的6个时期以该书序言为依据。1.殖民地时期(约1607-1765);2.启蒙时期与独立战争时期(1765-18世纪末);3.浪漫主义时期(1800-1865);4.现实主义时期(1865-1918);5.现代主义时期(1918-1945);6.当代文学(1945-)。参见陶洁:《序言》,陶洁主编:《美国文学选读》,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1-17页。与清教徒的现实生活和宗教理想息息相关,清教主义是殖民地时期美国文学的核心。清教徒希望在美国新大陆建立一个与他们信仰相吻合的伊甸园,所以,在17世纪的美洲,《圣经》成为一批又一批移民的必读本,其地位之重要,远非其它书籍可比。殖民地时期的作家大都不是专职作家,他们基本上是地位显赫的清教教士或殖民地的总督等,如被誉为美国第一位作家的约翰·史密斯曾担任过弗吉尼亚殖民地的总督,威廉·布雷德福曾担任第一任普利茅斯的总督,约翰·温思罗普曾担任波士顿的总督。殖民地时期著名女诗人安妮·布雷德斯珠特本人虽是一个家庭主妇,但她的父亲和丈夫都是麻塞诸塞的总督。神学和地方史是这一时期美国文学的两个重要关键词,这一点可以从他们的著作名称中看出来,如约翰·史密斯著有《关于弗吉尼亚的真实叙述》、《新英格兰概述》;威廉·布雷德福著有《普利茅斯种植园历史》;约翰·温思罗普著有《新英格兰历史》;约翰·科顿著有布道集《生命之路》、《恩典之约论》;科顿·马瑟著有《基督教在北美的辉煌》;乔纳森·爱德华兹著有《关于上帝使人改宗的奇异业绩》、《新英格兰宗教复兴的现状感想》。这一时期最伟大的诗人爱德华·泰勒,其著名的《基督教史》、《上帝的决心》、《受领圣餐的自省录》等无不体现着基督教思想,深受基督教的影响。

如果说神学和地方史是殖民地时期美国文学的两个重要关键词,那么神学和政治则是启蒙时期与独立战争时期美国文学的两个重要关键词,基督教对启蒙时期与独立战争时期的美国文学仍起着主导和支配的作用。而政治这个关键词从这一时期著名作家的著作名称中可以看出来,如托马斯·杰弗逊的《独立宣言》、《英属美洲权力概述》;托马斯·潘恩的《美国危机》、《人的权力》;亚历山大·汉密尔顿、詹姆斯·麦迪逊和约翰·杰伊三人的《论联邦》等等。这一时期,为了争取殖民地的独立和权力,殖民地文学开始关注于革命、新政府的建立、政府的形式与性质等问题。如托马斯·潘恩在《常识》中提出了独立的口号,在《美国危机》中激励殖民地人民为自由而战;菲利普·弗瑞诺写下了如《政治祷文》和《英国囚船》之类的充满爱国主义和战斗精神的诗篇,被同时代的人称为“革命诗人”。

由于启蒙运动在美洲殖民地的影响和熏陶,“这个主要以加尔文主义为精神支柱的社会逐渐开始反对神秘主义,而将符合理智的实在性作为其道德的基础”*[美]罗德·霍顿、赫伯特·爱德华兹:《美国文学思想背景》,房炜、孟昭庆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67页。。这一时期的美国文学非常具有地域色彩,作品表现出了强烈的拓荒因素。从欧洲来到美国新大陆的新移民追求自己的宗教理想,在经历了新大陆荒野的生活后,变得现实和务实,强调个人实利和自助的必要性。一位西方评论家这样评论美国清教徒:“他是一个空想家但从不会忘记二加二等于四;他是一个耶和华的战士但在交易中从不会是失败的一方;……他是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他来到新英格兰去创建一个完美的社会和选民的王国但从不期待它会完美无缺,他们尽量将它建造得更好,但是他们知道在上帝面前他们也是堕落的人,是最优秀的堕落的人;他的信条是上帝启示的话语而他的生活是调整的规则;他的信念高高在上而他的行为以便利为准则,他是一个教义至上主义者,又是一个机会主义者。”*Miller, Perry. “The Puritan Way of Life”,Waller, George M.,eds. Puritanism in Early America, Boston: D.C. Heath and Company, 1950,p.9.在这里,加尔文主义强调命定论,强调人类的堕落、贪婪和上帝的全能以及所有人都因为亚当的堕落处于无望的境地,而上帝是万善之渊,他主动拯救其中一部分人是一种无条件的遴选,有些人命中注定将获得永生,有些人命中注定会永远受罚。专制与悲观的加尔文主义仰慕天国,恐惧地狱,否定世俗生活。加尔文主义者认为上帝是一个愤怒、严苛、无情和全能的上帝。与加尔文主义者不同,乐观的启蒙主义者反对神秘主义,着眼于社会和现实,强调理性,相信上帝的仁慈、人的仁慈,并期待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启蒙主义者认为世上存在一个仁慈的上帝……人是自我造就的产物;他生在一个受仁慈的规律支配的世界中;他本能地有进步的欲望,而且还享有生存、自由和财产的天赋人权……他对舒适、安全和社会进步的需求不仅远远没有放肆和罪孽之嫌,而且对社会和上帝来说都是健康和正当的。”*[美]罗德·霍顿、赫伯特·爱德华兹:《美国文学思想背景》,房炜、孟昭庆译,第83页。正如本杰明·富兰克林所说:“我过去生命中的幸福应归功于上帝仁慈的恩赐,是他引导我找到了处世之道,并且走向了成功。”*[美]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张勇、汝敏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6年,第8页。对于加尔文主义的一些教条,他这样说道:“长老会的某些教条,例如上帝的永恒判决、上帝的选拔、上帝的定罪等等,我听起来有点儿不知所云,其它的教条也有些可疑。”*[美]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张勇、汝敏译,第100页。

由此,无论是殖民地时期,还是启蒙时期与独立战争时期,神学都是美国文学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这一时期的美国作家,大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们并不反对和摒弃基督教神学,他们在适应开拓新大陆的环境下,反对奇迹等神秘主义,强调清教信仰的实际和理性。

19世纪美国文学已不再是宗教和政治的附庸,也逐渐摆脱了欧洲文学和英国文学传统的束缚。爱默生在《美国学者》中说:“我们依赖旁人的日子,我们师从它国的长期学徒时代即将结束。”*[美]爱默生:《爱默生集》,范圣宇主编,广州:花城出版社,2008年,第3页。浪漫主义时期的美国文学出现了非常繁荣的景象,彰显了美国文学独有的特色,常常被称为“美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时期产生了华盛顿·欧文、费尼莫尔·库柏、埃德加·爱伦·坡、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亨利·戴维·梭罗、纳撒尼尔·霍桑、赫尔曼·梅尔维尔、沃尔特·惠特曼、埃米莉·狄金森等作家和诗人,出现了多元和丰富的文学形式。19世纪的美国文学描述了美国人在新大陆欣欣向荣的生活,尽管19世纪后半叶现实主义时期的美国文学描写了社会生活中堕落的一面,但总的来讲,19世纪美国文学中所描述的美国是一个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人间天堂,“整个19世纪的美国文学突出显示出圣经中的一个神话意向:亚当在伊甸园的故事”*梁工:《圣经文学导读》,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年,第394页。。美国浪漫主义文学强调个性、自由、内心、情感、想象和自然的重要性,崇尚个人主义,讴歌大自然的精神启示,也描绘着生机盎然的美国大陆的生活现实。尽管浪漫主义文学在新时期的阳光雨露下成长起来,绽放出异卉奇葩,收获了丰硕果实,取得了其文学的独立地位和品性,不再是宗教的附庸。但是对这一时期文学的理解却依然需要动用宗教观念,如霍桑和梅尔维尔两位作家小说中对人的内心和人性的探索、人在自然和宇宙间的渺小、人与世界的关系等等。这一时期美国文学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超验主义的领袖爱默生更与宗教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爱默生曾是唯一神教的牧师,他认为宗教的直觉比因循守旧的教会更加值得信赖,后来他辞掉牧师的职务,成为演说家、作家和诗人。在超验主义者中,除了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文人和作家外,还有一些唯一神教的牧师,他们曾积极参与并推动超验主义运动。超验主义者崇尚直觉,提倡个人主义和自助,热爱自然,不接受习俗的限制和约束,坚信人都具有神圣的火花,对罪恶的现实持否定的态度,认为人在一定的范围内就是上帝,“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出来,就比上帝差一点儿”*Konvitz, Milton R., Emerson: 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 1962,p.3.。超验主义有着强烈的宗教色彩,有一位学者这样评价超验主义:“新英格兰的超验主义是在新教土壤上的浪漫主义。”*常耀信:《漫话英美文学》,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78页。超验主义者反对宗教因循守旧的形式,认为宗教的直觉更具权威性,爱默生在《自传》中这样说道:“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上苍直接启示给我们的宗教本身而不是宗教的历史或历史中的宗教?”*[美]爱默生:《爱默生集》,范圣宇主编,第33页。超验主义者继承了唯一神教的乐观理论,他们反对加尔文主义所认为的人类堕落是无可救药的悲观论调,乐观地认为人性是可以通过教化、自我修养等来改善,并相信人性天生就是神圣的,神性就存在于人性之中,人可以通过自身来认识神性。爱默生还说:“不要在你自身之外寻找你自己。”*[美]爱默生:《爱默生集》,范圣宇主编,第72页。超验主义者怀着热情来生活和行动,跟随心中的上帝,继承了清教徒始祖的宗教狂热,可以说“超验主义是人性本善的观点为前提而得以修正的加尔文主义”*[美]罗德·霍顿、赫伯特·爱德华兹:《美国文学思想背景》,房炜、孟昭庆译,第127页。。

19世纪后半叶开始的现实主义时期的美国文学,与浪漫主义有着截然不同的姿态和面貌,这一时期的作家着眼于现实生活,一方面作品中表现了这个时代自由竞争充满活力的一面,另一方面也展现出这个时代崇尚物质享受、社会充满矛盾和黑暗的一面。这一时期,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南北战争的结束使资本主义工业化得到迅速的发展,这是一个钢铁、蒸气机、电和石油的时代,是一个各种新阶层兴起与贫富差别悬殊的时代,也是一个经济欣欣向荣的时代。此时的美国社会偏离了清教信仰一贯崇尚的勤劳和严谨,忘记了清教信仰对物资享受的疑虑,而陷入了发财和投机的漩涡中。清教信仰虽允许适度地享受生活的富足以彰显上帝的恩宠,但对纯粹追求物质享受和金钱财富却持怀疑、反对和否定的态度,此时的美国社会贪婪地追求金钱、财富和权力,与其说他们仍然信仰上帝,倒不如说他们更加信奉财神。这一时期著名的作家如威廉·豪威尔斯、马克·吐温、亨利·詹姆斯、史蒂芬·克莱恩、弗兰克·诺里斯、杰克·伦敦以及西奥多·德莱塞等的作品真实反映了这一时期的社会风尚和社会矛盾。清教主义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不可避免地受到贬斥和否定,但是清教主义作为一种精神,仍如影随形地渗透到美国文学的领域之中。这一时期美国文学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现实主义领袖马克·吐温晚年曾发表他对人性、对世界悲观的看法:“在一切生物中,人是最丑恶的。在世间的一切生物中,只有他最凶残——这是一切本能、情欲和恶习中最下流、最卑鄙的品质。人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制造痛苦的生物,他并非出于什么目的,而只是意识到他能够制造它而已。在世界的一切生物中,只有他才具有卑鄙下流的才智。”*李文俊:《他们在苦熬》(代序),福克纳:《我弥留之际》,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9页。尽管马克·吐温晚年对世界和人性的看法日渐悲观,但纵观马克·吐温的作品,却展现了当时社会丰富多彩的生活,如在《亚当日记》、《夏娃日记》以及《伊甸园一天》中,马克·吐温分别从亚当、夏娃、撒旦角度对《创世记》的故事进行了戏仿,描写了当时积极向上的生活,他笔下的夏娃是一个纯真、善良、好奇、冒险、主动,是一个对爱情有独到见解、热爱丈夫的妻子,却被上帝定罪并赶出伊甸园。在书中尽管人类充满了苦难,就像亚当、夏娃被逐出伊甸园后饥饿与死亡一直紧紧相随一样,马克·吐温借由亚当之口表达了他对世界和人类的信心和希望:“无论何处,她(夏娃)所在的地方就是伊甸园。”*[美]马克·吐温:《亚当夏娃的秘密日记》,肖俊风译,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2年,第142页。

20世纪的美国社会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1929年股票市场暴跌和随之而来的经济危机和经济大萧条等世界格局的大动荡和大变化,也经历了世界经济全球化,社会、经济、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这些大动荡、大变化和大发展为美国文学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这一时期的美国文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呈现出繁荣昌盛,风格多样,优秀作家辈出的局面。但这一时期的美国文学也集中反映了这个时代人们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况,在思想内容上突出表达了人类悲观、空虚、绝望、迷茫、荒诞和幻灭的情感,显示社会生活的黑暗和无助,凸显出人类的堕落,表达了人性的罪与邪恶。这种迷茫、空虚、幻灭和绝望的心理和情绪无论是在“迷惘的一代”作家的作品中,还是在现代主义作家的作品中,或者是在“垮掉的一代”的文学中,都随处可见。19世纪的美国文学从整体上来讲,描述了美国社会是一个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人间天堂,如同一幅亚当在伊甸园的画面,而20世纪的美国文学则大量描述了人类如同亚当、夏娃一样违背了上帝的意志,失去了乐园,生活堕入无休无止的劳作、仇恨、战争、痛苦、死亡之中,堕入无休无止的悲观、绝望之中。就像现代主义作家艾略特的《荒原》所描写的那样,荒原里乱石成堆,干旱无雨,树木枯死,人类处于痛苦的深渊和死亡的阴影之中。20世纪的人类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灾难,看不到光明和希望,充满了人类始祖丧失乐园后的颓废情绪,这种情绪也表达了对人类苦难命运的探索及其对人类命运前途的担忧和关怀。众多现代主义作家表达了人类遭遇幻灭的苦痛感受,同时也在努力寻找人类失落的乐园。如著名作家海明威、福克纳、菲茨杰拉德等都在其作品中表达了这种情绪。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表达了美国梦的幻灭;海明威在《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表达了生命的虚无;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八月之光》、《圣殿》等多部作品中,表达了对人性的极度失望,对人类生存状况的极度悲观,世界充满了犯罪、邪恶和暴力,人生活在混乱的世界之中,悲伤而孤独,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在现代主义作品中,上帝死了,但是上帝死后的无序与混乱充满人间,没有上帝的人间是一个病态世界,人类负担不起没有上帝的后果。20世纪美国社会中这种失乐园的情绪还表现在文学想象中,其中最重要的想象是文学中采用的圣经模式。有的作品直接运用圣经人物命名作品中的主人公,运用圣经话语作为其作品的标题;有的作品取材于《圣经》,借用其词汇、语录、意象、人物、典故、结构、叙事、创作手法等,展现作家对世界的看法;有的作品运用圣经故事对20世纪美国生活进行反讽,对圣经故事进行改造,以此创造出自己的神话;有的作品直取其义深化意蕴,甚至完全颠覆原义以建构自己的思想。如奥尼尔的《送冰的人来了》,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下去,摩西》,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伊甸园之冬》、《天国牧场》、《致一位未知的神》,海明威的《太阳照样升起》,海勒的《上帝知道》,莫里森的《所罗门之歌》、《宠儿》,贝娄的《寻找格林先生》等比比皆是。这些采用了圣经模式的作品,与原圣经故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加强了作品中所表达的悲观、荒诞、绝望、迷茫、空虚、幻灭的情感、情绪和意识。

20世纪的美国人对基督教信仰产生了动摇和怀疑,但是基督教对美国文学的影响并未因此而削弱,反而从更深层次上影响着美国文学,如在关注生命本体、对人性的理解、人类存在的意义、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人类的精神和终极价值等方面与神学交汇、互相渗透。跨越了文学与神学的界限,将文学延伸到神学的层面,承担起文学的道德责任和义务。一位著名的美国文学评论家这样评论:“我认为我们要区分文学与宗教的不同功能……但是,在一个当今只有很少人研究哲学的时代,在一个逻辑、伦理、美学等常规的社会科学被极大地忽视的时代,在一个大多数知识分子没有宗教信仰的时代,可以期待文学的地位变得膨胀,文学功能与宗教功能的混淆理所当然。”*Brooks, Cleanth,Community, Religion, and Literature, Columbia :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1995,p.51.正是由于跨越了神学与文学的界线,当人们在对严肃价值观进行追寻和探索时,在面临当代种种困惑和危险以及人类生存的危机之中,作家从圣经里获得了无限的源泉、灵感和启迪,担当起唤醒人类思想的责任,重新拾起人类生存意义和人类精神的希望。如斯坦贝克寓言式的写作倾向,福克纳的爱、荣誉、怜悯、同情与牺牲,海明威的虚无主义,菲茨杰拉德的美国梦,奥尼尔的对人与上帝关系的关注,E.B.怀特的时间主题和死亡主题,奥康纳的好人难寻,海勒的黑色幽默,贝娄对现代人自我寻找的描述,埃利森对人的困境和命运描述等。所以,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中曾明确指出:“人是不朽的,并非在生物界唯有他留有绵延不绝的声音,而是由于他有灵魂,他有能够同情、牺牲和忍受的的精神。写出这些东西是诗人和作家的责任。唯独他们才能激励人的心灵,使人们回忆过去引以为荣的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和牺牲精神,从而帮助人们继续生存下去。诗人的声音不一定是人类的记录,它能够成为支柱和栋梁,帮助人忍受痛苦,支持他走向胜利。”*福克纳:《威廉·福克纳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朱振武:《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在心理美学的平面上》,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年,第285页。

基督教对美国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并在不同的时期以不同的方式影响着美国文学。美国文学在精神内涵上与基督教和《圣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早期人们怀着坚定的宗教信仰来到北美新大陆到当今人们对基督教信仰产生动摇和怀疑,从早期殖民地时期文学中的清教思想到现代主义文学中“上帝死了”,再到当代文学中的多元化倾向,美国文学从未摆脱基督教的深刻影响。从总体看,美国文学是建筑在《圣经》伊甸园神话基础上的,并一直在建构着伊甸园神话,同时也在重建伊甸园或重回伊甸园的理想和愿望。

(责任编辑:晏 洁)

The Construction and the Fall of the Paradise Myth——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ristianity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QIAN Zhong-li

(SchoolofForeignStudies,SouthChina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31,China)

Christianity has a great influence on American literature. From the puritan thoughts in the literature of the colonial America through the view that “God is dead” in modernist literature to the multitude and globalization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Christianity has influenced American literature deeply and profoundly for centuries in different ways at different times. From a general view, American literature is one constructed on the basis of the paradise myth inTheBible.

Christianity;the paradise myth; American literature; spiritual contents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5年度项目“圣经视域下的20世纪美国文学研究”(项目编号:GD15CWW04)

2017-03-10

钱中丽(1968- ),女,河南信阳人,博士,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I106.99

A

1674-5310(2017)04-006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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