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孟母教子故事探析
2017-03-10刘奎
刘 奎
(中国孟子研究院,山东 济宁 273500)
唐代孟母教子故事探析
刘 奎
(中国孟子研究院,山东 济宁 273500)
孟母作为闻名于世的贤母典范,其教子故事深入人心。延及唐代,孟母教子故事在政府、士人以及民间等社会各个阶层得到广泛认可和流传。此时对孟母的祭祀首次得到官方的认可,孟母也成为了唐代女性的母仪典范和诗人争相传颂的对象。这种现象的形成,究其原因,是政府、士人以及民间群体共同推动的结果。
孟母教子;母仪;唐代
母教文化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古我国就特别重视母亲对儿女的伦理道德教育。“贤母使子贤也”[1],贤良的母亲重视教育,可以将孩子培养成贤德的人,甚至可以左右王朝的兴衰。如 “三母者,太姜、太任、太姒……君子谓太姜广于德教……太任为能胎教……太姒仁明而有德……颂曰:周室三母,太姜任姒,文武之兴,盖由斯起”[2]。“周室三母”教子有方,其子为周朝的兴起作出了重要贡献。在中华民族历史上,涌现出的贤母名母不胜枚举,她们深明“妇道”,教子有方,展现了母教文化在历史上的重要作用。
孟母更是因为培养了一代儒学大师孟子,从汉代开始成为母仪典范,一直备受推崇。延至唐代,孟母教子故事已深入唐代社会各个阶层人民的心中,上至皇族国戚、达官显贵,为其树碑立庙;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对其教子故事传诵不息;还有文人雅士、社会贤达,更是为其立传作赞。孟母教子故事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广泛的流传,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孟母教子故事成为官方进行教化的重要典范
孟母作为历代贤母的典范,其事迹深入人心。唐朝中央政府以孟母为楷模,在全社会竭力倡导贞孝节烈,对那些模范遵循妇德的女性进行大力旌表。如现存唐代文献中的两则诏令,就直接引用了孟母教子的故事:
其一:张重政母高平郡夫人徐氏,族茂姻阀,行表柔明,怀正家之美,有择邻之识。顷当变故,曾不诡随,保其门宗,训成忠孝,虽图史所载,何以加之?念其令子,已申奖用,特彰母仪之德,俾崇封国之荣。可封鲁国太夫人。[3]576
其二:柔以睦姻,明于训子,惟嫔之礼,始自敬姜,择邻之规,优于孟母。[4]
第一则诏令讲述了唐德宗贞元年间,泅州刺史张任病故,按照安史之乱以来的传统,节度使死后,父死子继或部下继任,张任手下的军吏表示要拥戴其儿子张重政继任,然而张重政的母亲徐氏对此坚决予以拒绝,还表达了拥护中央政府的决心。为此,皇帝亲自下诏书表彰徐氏,并封其为鲁国太夫人。徐氏在其夫去世后,深明大义,守贞训子以成忠孝之事,唐朝政府在颁布的诏书中,称赞徐氏有择邻之识,孟母之仪范。第二则诏令同样高度称赞了韦氏等女性,将她们与孟母作类比,称赞她们是“择邻之规,优于孟母”。以上两则诏令将孟母教子的故事作为引经据典的赞词,表明唐朝政府对孟母教子的故事高度认可,并竭力将孟母树立为施行教化的重要典范。
二、孟母教子故事成为了唐代诗人笔墨中常用的典故
孟母“三迁择邻”、“断机教子”等育子成才的故事,本身就是士人笔墨中不可多得的写作素材,而唐代诗歌闻名遐迩,孟母教子故事自然深受士人阶层的青睐,并成为唐代诗歌中惯用的典故。他们对孟母教子故事,往往不吝文墨,直接或间接地称赞孟母。
如李峤的诗:“寂寞蓬蒿径,喧喧湫隘庐。屡逢长者辙,时引故人车。孟母迁邻罢,将军辞第初。谁怜草玄处,独对一床书。”[5]704诗中作者回顾往事,凄婉悲怆之情油然而生,令人心生怜悯之感。而杜甫则在与友人的酬赠诗中,借他山之石表达了对孟母的敬仰之情:“缥缈苍梧帝,推迁孟母邻”[6]1581,“奕叶班姑史,芬芳孟母邻”[6]1834)“终始任安义,荒芜孟母邻”[6]2575,“历下辞姜被,关西得孟邻”[6]2429)。在这四首诗中,杜甫借孟母择邻教子的故事,称颂了友人家教良好,在酬谢互答中传颂了孟母教子的故事。另外张九龄有诗云:“辙迹陈家巷,诗书孟子邻”[7],表达了张九龄渴望有像孟母一样的贤者做邻居的情感。因此,“孟邻”即为“孟母邻”成为唐诗中的一个常用典故,体现的是孟母教子故事中“择邻”的丰富内涵。另外还有一些诗歌,如岑参的“从夫元凯贵,训子孟轲贤”[8],则直接提到了孟母善于教育孩子成才的历史事实,并侧面赞扬了西河郡太原守张夫人有孟母之遗风;又如曹邺的“辛勤学机杼,坐对秋灯灭”[5]6869,则讲述了自己能够考取功名是受益于孟母断机喻学的激励。以上诗歌颇具时代特色,反映了孟母教子故事在唐代的流传情况,这种用典故表达情感的方式,极大地丰富了孟母教子的历史题材内容,使得孟母教子故事在唐代诗歌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孟母教子在民间群体中得到了伦理化认可
孟母教子故事的广为流传,使得孟母成为了妇女言行的典范,也是评价妇女品行的标准,尤其在民间群体中得到了高度的伦理化认可。如唐代的碑刻,尤其是在为女性墓主所作的墓志铭中有极强的体现。中国古人重视金石文献,认为“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9],因此形成了碑石刻铭以记事、以美颂的传统。唐代的碑刻当中,将孟母教子的故事套用到女性身上的情况比比皆是,一般称颂有贤德的女性,往往将其与孟母等列,如:
及公乞骸告老,退归初服。夫人年逾耳顺,视听不衰。每献岁发春,日南长至。群从子弟称觞上寿者,动至数十百,未尝不欢言善诱,借以温颜,侃侃焉,□□焉,有孟母之风焉,有敬姜之诲焉。[3]1983
夫贵妇荣,于斯为盛。及帷堂而哭。有敬姜之礼;择邻而处,有孟母之教。[10]
诗美庄姜,传称孟母。庶几绵邈,千载时有。[11]1262
古有女仪嫔则焉:或孟母之勤学,敬姜之知礼,仲妻之辞相,惠妇之光夫。[3]2607
德继敬姜,声齐孟母。嗣子欢郎,年未志学。[3]7865
夫人赵氏,道叶坤顺,德配乾刚,性以谦约为本,行以温柔作常,训女垂诚,教男义方,迁居均善于孟母,守志侔贞于敬姜。[3]10604
夫人颍川韩氏,礼仪妇德,齐于敬姜;训子择邻,同于孟母。四德之风尚在,三从之教俨存。[3]10318
以上碑文皆以“孟母”、“敬姜”代称,以赞颂墓主生前有“妇德、妇言、妇容、妇功”[11]157之贤,可谓赞誉至极。“敬姜”是与孟母一样的历史上有名的贤母,被孔子赞其为“知礼”,将二者并称,体现了两位母亲在唐代民间群众心目中的地位。但凡女性墓志铭,往往会以孟母教子故事为典,点缀墓主的生平事迹。如“敬事君子,诫训诸孤,当代之孟母也”[11]1066,直接称赞墓主为“当代孟母”;又如“夫人河清县太君傅氏,四德爰备,六行聿修,始则宾于冀妻,终则训成孟母”[3]2341,则称赞墓主的夫人教育孩子如同孟母一般兢兢业业,最终训子成才;再如“先是夫人陈留郡君谢氏,赠沂国太夫人,语成图史,动合礼容,德重陶亲,贤过孟母”[3]6264,则是用夸张的手法赞颂墓主的贤德胜过陶母和孟母。唐代碑刻将孟母作比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是唐代宣传孟母教子故事最多的文献类别,整体上反映了孟母教子故事在民间的流传情况,为我们研究孟母教子故事和母教文化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材料。
四、唐代流传孟母教子故事的原因
而在唐代,孟母教子故事的流传之所以会呈现出以上时代特征,主要原因归结如下:
第一,政府出于维护纲常名教的需要,对孟母的历史地位给予了认可。
唐朝立国之后,儒、佛、道三教并重兼容,虽未对“有助王化”的佛教和道教势力进行实际上的限制,但仍未放弃儒学的主流意识形态地位。唐代统治者在治国方面仍旧推崇儒学,把尊儒崇经、推行仁政定为治国的基本方针。唐高祖即位之始即下令恢复儒学。唐太宗即位后,开文学馆、弘文馆,优待儒士,弘扬儒学,并指出:“朕今所好者,唯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12]而孟母作为儒学大师孟子的母亲,必然受到官方的垂青,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受到民众的祭祀。如唐玄宗天宝七年(公元748年),“诏历代忠臣义士孝妇烈女,史籍所载德行弥高者,并令郡县长官随其所在立为祠宇,岁时致祭”[13],“孝妇七人,邹孟子母居第五”[14]。由于官方的认可和支持,诏书颁布后,全国各地陆续建起了纪念孟母的孟母祠:“阳谷县东北四十里有孟母庙,相传孟母祈蚕之所”,“孟社在沂水县,社有孟母祠”[15]609-610,这是官方祭祀孟母的最早记载。
第二,唐代诗人感同身受的诗歌表达,丰富了孟母教子故事的题材。
唐承隋制,对以儒家经典作为考核内容的科举制加以继承和完善,使之成为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由此,诗赋取士的风气空前盛行,中下层知识分子可以通过科举入仕,“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15]43。那么,重视家庭教育已逐渐成为当时社会的共识,而孟母恰恰是家庭教育的典范。“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16],只有倾注感情的诗歌才能打动人心。唐代诗人对孟母故事的典故应用,往往与他们的自身经历密切相关。如李峤的《宅》,描述的是自己的家园故地,当他回顾往事之时,凄婉悲怆之情油然于诗中,令人心生怜悯。根据史书记载,李峤早年不幸丧父,由母亲独自养大,其人生经历与孟子略为相似,所以,他对孟母教子的故事感同身受。而在另一位诗人曹邺的《成名后献恩门》中[3]6869,则是直接引用孟母“断机喻学”的历史典故,讲述了自己取得功名的艰难经历,也说明自己的成才受到了孟母教子的影响。这都说明唐代诗人之所以能够熟知并运用孟母教子故事,是因为孟母教学故事与他们的人生经历相似,这也极大地丰富了孟母教子故事的题材,促使孟母教子故事的进一步流传。
第三,民间的普及使得孟母成为全社会的伦理典范。
孟母教子故事与民众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孟母逐渐成为当时的伦理典范,唐代判词就是最好的例证。判词作为中国古代司法机关审理案件的裁决判定书,与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甚至会成为后人判案的法律依据,因此尤为重要。而唐代正是古代判词的成熟、兴盛期,可谓是“以判为贵,故无不习熟”[17],写作判词已经成为当时文人进入仕途所必备的一项基本文化素养。这就要求判词的写作既要“阳春白雪”,富有文采,又要“下里巴人”,接近民众生活。因此唐代判词往往引经据典,用骈文写就,但同时又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是普通民众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其中就有一则判词引用了孟母教子的典故:
季氏夫子丧,哭不舍昼夜。乡人告违礼。
季氏令质幽闲,秀容绮艳。事夫有道,荆钗见美于梁鸿;训子多方,布被推贤于孟母。为善必应,天乎不仁,三从靡依,两丧相次。欹枕之泪空洒,倚庐之望莫依,不舍晨昏,深符礼制(一作则)。[3]10171
在上述判词中,一位不幸的妇女,因先后丧夫丧子而伤心欲绝,不分昼夜哭泣,影响了左邻右舍的正常生活,被邻居告到了官府。而判官显然很好地把握了情与法之间的平衡,他对季氏充满了无限同情,称赞她“令质幽闲,秀容绮艳”,跟丈夫相处能够像梁鸿和孟光一样举案齐眉,教育孩子像孟母一样贤德,只是“天乎不仁”,丈夫儿子相继去世。亲人去世,哀痛过度。为人妻,为人母,如此伤心,“深符礼制”,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这不仅说明孟母教子故事在唐代社会的普及程度,更体现了唐代政府以人为本,充满了浓郁的人文气息,也正基于此,唐律和判词为后世制定法律起了不少借鉴作用。这种对孟母教子故事的伦理化运用,也推动了孟母教子故事的进一步流传。
综上所述,孟母教子故事在唐代的流传,既得力于唐代政府自上而下的积极倡导,又离不开民间家庭教育自下而上的践行。在这种背景之下,祭祀孟母得到了官方认可,并在全国各地留下了诸多关于孟母祠的历史遗迹和传说。以此为契机,孟母教子故事进入了士人的文学作品中,也融入了民间群众的日常生活里,深刻地影响了唐代女性的伦理观,孟母成为了唐代社会评价女性的标准,这也使得唐代成为了孟母教子故事流传的一个重要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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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祝春娥)
A Discussion of the Stories about Mother’ s Education of Mencious in the Tang Dynasty
Liu Kui
(Mencius Institute of China,Jining,Shandong 273500,China)
Mencious’ mother, as a model of mother, has been famous all over China and her stories of education of her son have also been popular as well. With the literature in the Tang Dynasty,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stories of Mencius’ mother were recognized by the government, the scholars and people in the street at that time and spread widely all over the country. At the time, the sacrifice of Mencius’ mother had been accepted by the government for the first time,and Mencius’ mother had become a model of mother for people to learn and an object for poets to praise, which might result in the joint action of the government,the intellectuals and the folk groups.
stories about mother’ s education of Mencious;a model of mother;the Tang Dynasty
2017-04-11
刘 奎(1988- ),男,山东新泰人,中国孟子研究院文博馆员,博士。
B82-09
A
2095-4824(2017)04-0023-04